沈瞳回到家,受到瞳妈一番巨细靡遗的严格盘问,宛如面对斯大林时代的克格勃,不由庆幸自己先见之明,没穿着叶延舟的衣服,由着他送她上楼。

“妈妈刚才上网搜了,云图是一个什么独角兽公司,看起来很有前途的,你可得抓紧着点。”

“抓紧什么啊,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所以让你抓紧啊,我看人家对你有点那个意思。”

“别闹了,人家小我好几岁。”

“那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

“妈我发烧头疼要去睡了。”

沈瞳逃回房间,胡乱洗了个脸,刚往床上一倒,房门再次被敲响。她迅速用被子把脸一盖,却听到他爸的声音:“瞳瞳,能进来吗?”

瞳爸送来了水和退烧药。

其实沈瞳没再发烧了,就是心情欠佳,不想再和她妈闲磕牙。她和棉花糖弟弟之间绝无可能,且不说年龄差距,单说学历——她和他当了三年网友,死活不肯见面,不就是因为她自卑,想考个名校的研究生再出去见人么?

爹亲面前无需设防,沈瞳整个人松懈成一滩猫饼,行为举止也完全猫化,不停用脑袋去蹭她爸的手:“沈教授,尊夫人真难缠。”

“幸好小女通情达理,只是继承了妈妈的美貌。”瞳爸试了试她的额温,又试了试她的态度,“这位美貌女士可否介绍一下,与那位英俊少年的来龙去脉?”

“您又不是不认识……初中同学。超级学霸。没啥可能。”

“可惜,”瞳爸叹气,“为他感到遗憾。”

沈瞳吃吃笑,瞳爸又叹了一口气:“女士,你很久没这么开心过,真和那位少年无关?”

“也不算无关,他送了我一个机器人。”沈瞳坦陈。

“哦,那遥远的,被你抛弃的旧爱。所以,终于要重续前缘了吗?”

“请定义一下‘重续’。”

“就认识论而言,你是整个世界的逻辑前提,先于世界而存在,所以要定义你的世界,得先定义你——你是谁,想要什么,打算怎么重续?”

哲学系的沈教授一开口就令人头大,幸好沈瞳从小习惯这种对白。

“教授先生,我需要画个树状图整理一下思路。”

“我个人的观点,每个人活着都是为了寻找失去的自己,这是当初为什么我做出取舍,选择了哲学系。违背自我的选择最终会被现实推翻,你的自我被违背了吗?经济学令你愉悦吗?”

“能学好就行,毕业找个好工作,愉悦不愉悦的,我不在意。”

“我不否认你能学好,也一定能找个好工作,但这不是我们探讨的命题。我的命题是——沈瞳学经济学,对于经济学是增益,对于沈瞳是损害——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重新选择?”

“教授,做出这个选择的必要条件,是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并不知道。”

“唔,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即使保持沉默,答案也始终存在并清晰。”

维特根斯坦先生将毛巾搭在肩上,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体温计,冲若有所思的小姑娘眨了眨眼,关上了她的房门。

瞳爸的意思翻译成大白话:装聋作哑没有用,你心里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沈瞳想的却是,“想得到什么”和“能得到什么”是两码事,做人必须脚踏实地。这也是被她爸多年逻辑训练的成果——她是一个死理性派。

理性行事意味着拒绝感情用事,后面的志愿者活动,沈瞳干脆称病不去,直接切断了心头念想。

生活再次回归常态,她再次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刷题机器,唯一区别是Marsh变成了叶延舟,他现在不但有她的QQ,还有她的手机和微信,这意味着次元墙的正式崩坏,他闯入了她的三次元生活。

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是个为数不多的朋友,知道她的往过,了解她的喜好,相处起来简直超乎寻常的愉快。

“瞳瞳,我发现你最近快递有点多。”乔琪蹲在一旁,看着沈瞳拆包裹,拆开发现是一张唱片,不由大失所望,“不是吃的啊,上回那个巧克力真好吃。”

那是叶延舟的妈妈从德国寄来的,她投喂小朋友的爱好多年不变,大约是母爱的一种远程表达,当年曾惹得校医警告全班注意牙齿健康。每个学期都有源源不断的零食从世界各地寄来,内附各种彩色明信片,希望大家“和棉花糖弟弟做好朋友”。

收到熟悉的包裹时,沈瞳有种穿越般的恍惚:明信片上的措辞都相差无几,仍在叮嘱沈瞳“多关心照顾我们棉花糖宝宝”,搞得她很想回一句:阿姨您有所不知,您家棉花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宝宝,他长成了一头黑豹。

“这是黑胶唱片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谁的歌啊?”

“绯红之王。”沈瞳捧着唱片不敢置信,居然是首版,叶延舟从哪弄来的……

“哇哦,你居然听摇滚……女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乔琪啧啧称奇,她当然不会有什么性别偏见,但是软萌女孩听硬核摇滚,确实有些反差萌。

而且她还玩机器人。

乔琪这时终于想起慕容林佳的请托:“对了,瞳宝,有人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乔琪连拉带扯,连哄带骗,把沈瞳带去了S理工的机电学院。

青砖老楼,隐蔽在校园深处,楼梯间堆满了仪器和纸箱,蜿蜒曲折爬到顶楼,发现顶楼之外还有阁楼——门很矮,沈瞳这种身高都需要低头弯腰,推开门却别有洞天,一撮人在做机器人的减震测试,一撮人在电脑前画图敲键盘,还有一撮人在激烈争论,居然没有吵醒窝在角落里倒头大睡的另一撮人。

不用看墙上拉得横七竖八的横幅沈瞳也知道,她来到了S理工的机器人实验室。

慕容林佳属于激烈争论的那一撮,斯文的脸涨得通红,吼叫起来气势惊人,看不出来工作时居然是个暴脾气。实验室里热火朝天,沈瞳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还是乔琪过去把慕容叫了出来,一旦脱出了工作状态,他又恢复成那个略显腼腆的白面书生。

“师妹,我觉得你潜质很好,要不要加入我们战队?”工科男直来直往,向沈瞳递出了橄榄枝。

沈瞳觉得眼睛不够用,目光从机械组,到电控组,到算法组,到测试场……尽管环境拥挤、设备简陋,看在她眼里却金光满溢如同巨龙宝藏,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的机器人实验室。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背景,不好意思,”慕容林佳抓了抓卷发,“你中学时就获过机器人比赛国际大奖,说明有天赋,大学时拿过数学建模一等奖,说明有基础,真的期待你能加入。我们这儿特别缺人,没想要学校真的拨了一笔款,支持我们参加锦标赛,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屈队努力了三年才达成的心愿,我真的不能搞砸……”

“我快升大四了,没时间……”沈瞳有点呼吸困难,尽量不去看周围的诱惑,将目光定格在墙上的一张合影,几个男生举着“庆祝风狐战队成立”的海报,中间的高个子男生一头醒目的长发扎在身后,炫酷得像个摇滚歌手。

“风狐的前队长屈衡,可不可?”乔琪的重点永远不会歪。

不可,万万不可,照片上几个人的模样太蓬勃,让她想起叶延舟家的那张合影。沈瞳浑身难受,正想找个借口跑路,借口就在口袋里响起,她忙不迭掏出了手机。

“目目,今天几点能到?”

“我这就过去。”

“我不急,胖达急,它已经守在了门口。”

“好,我马上就去!”

沈瞳冲乔琪和慕容林佳摆了摆手,立刻推门走出了实验室,匆忙得好像听到火警警报。乔琪耸了耸肩,对慕容道:“我再劝劝吧,如果今晚还能见到她的话。这人最近经常夜不归宿,我真怀疑她在外面偷偷有狗了……”

沈瞳确实在外面偷偷有了狗。

狗名胖达,为了照看它,这段时间她不得不在叶延舟家里留宿。

不知遇到了什么技术难题,疯狂的研发小分队居然全员驻扎公司,一整层楼半个月荒无人烟。沈瞳接到叶延舟的电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非常不见外地发出指示:“目目,来我家住两个星期。”

“你……最近又看恐怖片了?”沈瞳反应了好一会儿,自行得出了一个合理结论。

棉花糖弟弟性情随和,没有怪癖,唯一执着就是看完恐怖片之后绝不肯自己一个人睡觉。偏偏他的父母常年驻外,只请了一个不住家的阿姨打理他的衣食起居,所以当年他时不时就会找几个男生去他家帮忙壮胆。

简而言之,这个弟弟他很怕鬼。

但他现在是个身长九尺、爱好举铁的成年男性,且不说继续怕鬼合不合宜,沈瞳结巴了一阵:“你,你是不是应该找个男生……去你家陪你……”

对面默了片刻,声音带了点笑:“嗯,壮胆也不找你,你有什么威力,哭得比较大声?”

沈瞳:“……”

叶延舟:“这两周家里没人,来帮我喂一下狗。”

这要求沈瞳拒绝不能,毕竟那曾经是“她的狗”。

狗也深爱着她,看她的眼神饱含热情,把她当做全世界最重要的羊。原本沈瞳没打算在叶延舟家里借住,然而胖达习惯了每天早晨6点出门溜达——牧羊犬可是狂跑几个山头都不知疲惫的物种,哪怕沈瞳蹲地告饶,也会被拱起来一通驱赶,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做牧羊犬,我是认真的。

作为羊,请你也认真一点。

倒霉的羊连续两天凌晨五点起床,横跨整个城市去遛狗,终于在第三天上课时睡得不省人事。

错过两节课的内容,醒来后的沈瞳懊恼万分,终于决定听从叶延舟的建议暂时住到他家。原本就有三间卧室,叶延舟和肖各一间,楼下多出的那间被用作客房,标准装修清爽简洁,床品被褥一应俱全,临时借住,反正家里也没人,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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