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苏公、苏仁出了宋府,与王敦分道,走街过巷,近得桃花斋前,忽闻得一阵香气迎面而来,苏仁叹道:“好香,好香。却不知是哪家蒸肉?”苏公循香望去,正是桃花斋,大喜道:“你我好口福。”推开院门,却见桃树下一个孩童,约莫四五岁,天真可爱,正与一个女子玩耍。那女子正是东方清琪。苏仁上得前去,那孩童面露怯意,闪身东方清琪身后。严小三闻知,急忙迎苏公入屋。严小三浑家泡得两碗浓茶,端与苏公、苏仁,笑道:“苏大人来得甚巧,今日蒸得好肉,大人且尝一尝,可是这般味儿。”待到饭时,苏公尝那肉味,竟大相径庭,只是在这江南农家,依然不失为一道美味佳肴。原来,苏东坡非止是诗词书画奇才,亦是烹饪大家。在杭州任上时,苏公做得几道佳肴,鲜美醇厚、香甜脆弱,一时间传遍杭州并四方州府,江南人纷纷仿效,故而家家会做,只是因技法、原料、形态、火候等诸多因素而口味不一。直至今日,江南民间依旧有东坡肘子、东坡肉、夫子肉等菜肴。

饭罢,众人正言语间,忽闻院外有人高呼,正是严微。严微入得客堂,见着苏公,寒暄几句,道:“大人今日怎的来此?”苏公笑道:“苏某此来,实有求于严爷。”严微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便是,何言求字。”东方清琪笑道:“堂堂飞天大侠,怎的竟与官府勾搭?”苏公笑道:“此事却是严爷本行。”东方清琪笑道:“如此甚好,严大侠名节可保了。”严微道:“却不知要严某去取哪家宝贝?”苏公笑道:“此户人家,严某亦曾踏月光顾。”严微一愣,道:“大人又怎知严某行踪?”苏公手指墙上字轴,笑道:“严爷此卷《枫桥夜泊》何来?”严微笑道:“原来是此家。却不知大人要取甚物?”苏公细细告知。苏公又道:“此外又有一处,须清琪姑娘前去。”东方清琪甚是诧异,道:“有严爷在此,何须劳动小女子?”苏公笑道:“只因此处非同一般。”严微故作惊奇,道:“却不知是何去处,竟烦劳东方女侠出马?”苏公道:“却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东方清琪笑道:“大人误也。此正是严爷所好。”严微苦笑不语。苏公又细细告知。

苏公又问及天竺寺窃案,严微道:“非吾大师已令监寺无心大师查寻全寺;又令众僧提供嫌疑线索,一一排查;严封寺庙,但凡有出寺僧人,须细细盘查;监视入寺香客,但凡与寺内僧人言语,必有三名僧人在场。但《茶经》至今尚无音讯。”苏公道:“如此声势,那窃贼怎敢轻举妄动?若他不动,又怎的会露出行踪?”严微道:“非吾大师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其意并非寻出那贼僧来。”苏仁诧异道:“此言甚意?”严微叹道:“非吾大师以慈悲心肠,与那厮一个机会,意令那贼幡然悔悟,悄然将经卷送回。”苏仁醒悟道:“原来如此。”

闲言少叙。待到夜黑人静时,严微、东方清琪换上夜行衣、取过百宝囊,出了桃花斋。严小三夫妇早早睡下不言。苏公、苏仁二人耐心等候。约莫三个时辰,严微、东方清琪方才回来。苏公、苏仁急忙出院相迎。入得房来,严微解下背后偌大一个包袱,置于桌上,道:“大人且先过目,可是此物?”苏公急忙解开包袱,却见其内有书卷、卷宗、书札、公文、字轴、画轴等。其中赫然有《行烟经》卷。

苏公大喜,道:“正是此物。”翻视经卷,只见其上云:“……凡制火炮之药,须万分谨慎,择洁净之所、远避烟火、禁止杂人,依法配置。取晋州硫磺三斤一两、窝黄九两、焰硝七两、麻茹三两、定粉三两、竹茹三两、黄丹三两、清油二两、桐油二两、砒黄三两、松脂二两、浓油一两。……”苏仁惊叹道:“此书若是落入贼人之手,怎生了得?”

严微取过又一卷书,笑道:“亏得大人差严某前去,竟无意间取回了《天竺茶经》。”苏公闻听,抬头望去,只见严微手中书卷果真是《天竺茶经》!苏公惊道:“不想此书竟早已出寺了!”严微笑道:“非也。此卷方才出寺,便落入了我手。”苏仁笑道:“此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苏公道:“烦劳严爷细细道来听听。”严微道:“我潜入那厮宅院中,见得一间书房中尚有灯火,原来那厮竟未入睡,近得窗格窥视,却见那厮正在看书。只得暂且忍耐,等候下手时机。约莫一个时辰,那厮依然毫无睡意。我正寻思间,忽闻院墙异样声响,隐约望见一条黑影跳入院来,我只道是来了同道中人。只见那黑影径直往书房而去,近得门前,忽然言语起来。我惊诧不已,原来这厮并非同道中人。”

苏仁道:“那厮说甚么?”严微摇摇头,道:“那厮言语甚是怪异,我竟未听懂一个字。”苏仁惊诧道:“严爷擅长各州府方言,怎生听他不懂?”严微疑惑道:“那厮所言似非我大宋言语。”苏仁惊讶不已。苏公道:“严爷且往下言语。”严微道:“只见那黑影推门入得书房,闻得他与房中那厮言语,似有喜色。我暗中偷窥,却见那黑衣人自怀中摸出一卷书来。那厮接过书卷,细细翻阅,欣喜异常。我思忖道:却不知是甚书,令那厮如此欣喜?那厮又与黑衣人言语几句,那黑衣人唯喏,而后出得书房,自回房中歇息。房中那厮手不释卷,不时喃喃自语、不时拊掌大笑。我甚是焦急,又等候半个时辰,那厮方才起得身来。只见他翻倒座椅,竟取去底下木板,将那书卷置于其内。原来那座椅下竟有夹层!我暗自庆幸:若非亲眼见到,今夜岂非空手而归?那厮灭了油灯,取一盏灯笼出得房来,俯身在门前做了暗记,而后入右厢房睡了。又等候些时刻,估摸那厮入睡。我摸索至书房门前,细细察看,原来那门槛处横一根细线,想必那细线一端连着机关,若贸然入房,触断细线,必唤醒那厮。”苏仁笑道:“那厮端的狡诈。只可惜遇着严爷,此不过是班门弄斧。”

严微又道:“我入得房内,先将那座椅夹层内物什取出,又四下搜寻,自一木柜内寻得信笺、书札、字轴、画轴,无论好歹,悉数卷来。”苏仁笑道:“待明日那厮发觉,定气得七窍生烟、口鼻流血。”苏公取过一轴字卷,展开一看,竟是张旭《千字文》!苏公惊喜道:“原来王敦所失字轴竟也是他盗去。”严微喜出望外,取过一轴来看,竟是怀素《论书帖》,道:“大人且看,此可是怀素大师真迹否?”苏公细细辨认,字轴乃是草书体,共九行八十五字,正是怀素真迹。喜道:“此些皆是无价之宝。严爷此番功劳足以留芳百世。”众人皆笑。

严微道:“大人之言,未免过誉。”苏公道:“你等若知真相,便知苏某此言并非言过其实。”东方清琪道:“那厮究竟是甚来历?”严微思忖道:“严某窃以为,那厮似是敌国奸细。”东方清琪疑道:“严爷道他是辽国人,还是西夏人?”苏公笑而不语,又取过一封信笺来看,不觉一惊。众人见状,问道:“大人何故惊讶?”苏公将信笺与严微,严微细看,信笺中尽是男女缠绵话语,颇为污秽,并无称谓。苏公疑道:“写信之人莫非是他?那女子又是甚人?”严微疑道:“他是何人?”苏公摇头不语。那厢苏仁拿起一轴字卷,喃喃道:“此字怎的似是老爷所书?”严微也探头来看,惊异道:“确似大人手笔。”苏公斜眼看去,淡然一笑。

苏公又细看卷宗、公文、书札,尽是府衙失窃机密公文。东方清琪取出物什呈与苏公,道:“大人,可是这些?”严微、苏仁看去,却是些胭脂花粉、钗簪。苏公细看,点头道:“正是。”严微好奇道:“大人要东方盗取这胭脂花粉做甚?”苏公笑道:“到时自然知晓。”严微道:“待到天明,我等如何行事?”苏公叮嘱一番,严微、东方清琪只道:“大人放心”。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微明。苏公、苏仁、严微、东方清琪出了桃花斋,而后分道而行。

此时刻,东方渐亮,街巷中起早者不过三四人。苏公、苏仁沿街而行,回得杭州府衙,远远见得衙门口竟有衙役把守,又闻衙内有喧哗声。左右守门衙役见得苏公,急忙上前施礼,道:“苏大人,窃贼已被擒回。王大人正在刑堂审案。”苏公一愣,问道:“那窃贼何人?”衙役道:“非是他人,正是杭州兵马副统制邵秋水。”苏公惊道:“原来是他。”急忙入得府衙,只见王敦坐在大堂之上,厉声咆哮,堂下公差摁倒一人,正施以酷刑,直打得那人叫爹喊娘。王敦喝道:“好个邵秋水,今日便叫你省得本府的厉害?若吃打不住,快快招来。军中有甚同谋?宋盛何在?那《行烟经》何在?”

苏公入得刑堂,王敦望见,笑道:“苏大人,窃贼已被擒拿。”苏公上前,问道:“大人怎生擒得他?”王敦道:“昨夜,蓝捕头引一干公差隐于那破旧茅屋四下,只待那神秘之人前来。守得半夜,这厮果然来了,近得屋门前,见暗记已遭破坏,省得大事不妙,正待回身逃走,早被蓝恬等人围住,这厮始料不及,被众公差生擒。却原来是已失踪的邵秋水。”苏公道:“他可曾招认?”王敦恨恨道:“这厮端的嘴硬,死赖不肯言语。”忽闻邵秋水大声道:“卑职冤枉。”王敦闻听,大怒道:“死到临头,兀自狡辩。本府且来问你:你将《行烟经》盗出,趁夜卖与宋盛,那宋盛与你三百两银子,可有此事?”邵秋水反驳道:“大人不信小人之言,且唤宋盛来问对质。”王敦怒道:“宋盛是生是死,尚无从知晓。想必早已被你灭口了。”

苏公立于一旁,忽令众公差住手,道:“邵秋水,你且抬起头来。”那邵秋水强忍疼痛,勉强抬起头来,苏公细细端详,似有所思。王敦不解,正待询问。苏公附耳细语。王敦惊奇道:“苏大人所言可是真的?”苏公道:“此等事情岂可儿戏?”王敦大喜,令公差暂且押禁邵秋水,候时再审。

出了刑堂,王敦急道:“苏兄且言那幕后主使究竟何人?”苏公道:“非是他人,正是客商魏之郎。”王敦诧异道:“怎的是他?他不过是一个客商,怎生做如此勾当?”苏公笑道:“那魏之郎并非我大宋子民。”王敦惊道:“果被我等言中,他端的是细作。”苏公道:“苏某窃以为,王兄当速速召集人马,前往捉拿魏之郎。若有差池,惟恐走了这厮。”王敦迟疑道:“只是无有证见,恐难以服众。”苏公笑道:“王兄休要忧虑,苏某自有主张。”

王敦信心陡增,随唤来蓝恬,令他召集数十名公差衙役。正言语间,衙门外衙役来报,原来有一个僧人受天竺寺非吾大师之托前来首告,只道是天竺寺监寺无心大师昨夜被杀。王敦闻听,目瞪口呆,道:“无心禅师被杀了?怎生回事,快快引那僧人来。”

不多时,衙役引一名僧人来见王敦。王敦询问命案原委。那僧人细细道来。原来,今日早经时,非吾大师不曾见着监寺无心,便令一僧往禅房寻他。那僧呼唤无心师父,未见动静,便推门入得禅房,却见无心躺在地上,血流满地,竟早已气绝身亡。那僧人唬得半死,跌跌撞撞逃出禅房,来报非吾大师。非吾大师闻听,大惊失色,急忙引众僧来看,那无心脖颈早被割断。询问众僧,竟无一人察觉异常。

苏公闻听,心中明白六七分,与王敦细语一番。王敦会意,遂令两名衙役与仵作前往天竺寺。那僧人谢过王敦,引衙役、仵作去了。王敦甚是好奇,道:“苏兄不曾去得天竺寺,怎知凶手何人?”苏公笑而不语。

王敦正欲追问,却见蓝恬来报,只道公差捕快皆已召集,只等大人一声令下。王敦、苏公商议一番,遂令蓝恬出动。苏公、苏仁紧随蓝恬等往魏宅而去。至魏宅前,蓝恬令众人将魏宅团团围住。又令两名公差翻墙入院,开得大门,蓝恬引众人冲将进去。那魏之郎、家仆闻得声响,急忙出屋来看,迎面见着蓝恬等人到得院中,不免惊讶。魏之郎满面堆笑,道:“原来是诸位差爷到来,有失远迎,且屋里饮茶。”蓝恬冷笑一声,喝道:“且与我拿下。”众公差围将上去,正待擒他,那家仆面有怒色,护住魏之郎,喝道:“且慢。敢问诸位差爷,我家老爷犯了甚事?”蓝恬道:“你等心中明白。”魏之郎故作疑惑,道:“魏某端的不知。”蓝恬道:“到得衙门便知晓了。”魏之郎似有所思,示意那家仆,道:“魏某便随你等往衙门一遭。”众公差一拥而上,将魏之郎缚了。魏之郎怒道:“魏某无罪,怎的缚我?”蓝恬道:“知州大人台旨,特来擒你。”魏之郎怒道:“魏某有言,欲见大人。”

忽有一人笑道:“却不知魏爷欲见哪位大人?”魏之郎闻听,抬头望去,正是苏公,急道:“苏大人救我。”苏公笑道:“苏某受王大人之托,特来擒你,又怎生救你?”魏之郎大惊,道:“敢问大人,不知魏某所犯何事?”苏公笑道:“魏爷乃是聪明人,怎的明知故问?”魏之郎道:“魏某委实不知。”苏公笑道:“我大宋有一句古语,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爷行径,虽则隐蔽,却只是一时,久则难逃众目。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魏之郎委屈道:“魏某不过是一个商贾,历来公平买卖,从无欺诈、违律之事,又有甚隐蔽行径?”苏公笑道:“魏爷端的稳重。只是不曾细想,众

公差捕快为何只来拿你,却不去拿街中张三李四?”魏之郎道:“定是大人听信奸人谣言,欲加害魏某。”苏公笑道:“苏某有一事相问:不知魏爷书房那座椅下有甚蹊跷?”魏之郎闻听,大惊失色。原来魏之郎一早起床,并不曾入书房,尚不知夜间书房失盗之事。

苏公笑道:“魏爷可否引我等前去一看?”魏之郎料知事已败露,把眼示意那家仆。那家仆会意,猛然夺过一柄钢刀,杀将过来。众公差皆挺刀相斗,杀作一团。蓝恬大怒,抽刀扑上前去。那家仆以一敌十,竟毫无惧色。混战之中,两名公差被家仆所伤。那家仆身中两刀,血流不止,渐渐不敌。魏之郎见状,知大势已去,趁左右公差不备,猛然冲将过去,叽里咕噜大叫一句。那家仆闻得,大喝一声,猛然反手一刀往魏之郎砍去。众人皆惊,只见手起刀落,魏之郎头颅滚落在地,尸首随即倒地,鲜血四溅。那家仆回手一刀,将刀刺入自己腹内,龇牙咧嘴,自杀身亡。众人见得这般血腥情形,皆惊讶不已。

苏公幽然叹息,令公差将两具尸首抬将出去。蓝恬引人入宅院四下搜寻。苏公入得后院,见一处花草丛泥土有异,遂令公差挖掘泥土。不及两尺,挖掘出一男一女两具尸首来,苏公上前细细辨认,那男尸正是宋盛宋大人,那女尸竟是田真真!苏公勘验罢,似有所思,便令蓝恬在此料理,自与苏仁出了魏宅。

约莫一个时辰,苏公回得杭州府衙,见着王敦。王敦已知魏宅之事,惊叹不已,疑道:“却不知那魏之郎是甚来历?”苏公道:“此中情形,苏某已知之。王兄可召集相干人等前来府衙,苏某欲剖析道来。”王敦道:“如此甚好。却不知是哪些人等?”苏公道:“便是统制薛满山、判官王兴、杭州名医董济世、书画奇才项笑冠、天竺寺非吾大师,又有刑房中副统制邵秋水。”王敦闻得,吩咐下去,着人分头前往邀集。约莫一个时辰,董济世、王兴、薛满山等人陆续赶至府衙。又有天竺寺非吾大师来得,苏公急忙出迎。

王敦见人已到齐,把眼望苏公,苏公点头示意。王敦道:“近些时日,本州府接连发生数桩窃案、命案,以至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本府令捕房竭力缉查此案,又得湖州知州苏大人鼎力协助,今日一早已破获此奇案。元凶非是他人,正是商贾魏之郎。”众人闻听,议论纷纷。

王敦又道:“其中情形,烦请苏大人细言。”苏公笑道:“苏某应王大人之邀来杭州春游,却不想竟遇得数桩蹊跷案件。原来王大人邀苏某春游是假,破案是真。知州衙门公文、密函、字轴无端失窃、甲仗营兵书被盗、市井泼皮胡寿儿、刘六无端被杀、府衙管家王三、后街樊阿犬中毒身亡、邵秋水、宋盛无端失踪、济世堂女弟子齐滕花中毒身亡、天竺寺经卷被盗、天竺寺监寺无心大师被杀,诸多窃案命案,似无瓜葛干连,隐隐中却千丝万缕,难分难舍。”

众人诧异不已,皆暗自思索。苏公道:“苏某且先自甲仗营一案言起。那日甲仗营卷籍库失窃一卷《行烟经》,此卷非同其他,若落入歹人之手,恐日后惹出大祸来。盗此卷者,非是他人,正是兵马副统制邵秋水。”众人闻听,大惊,把眼望那邵秋水。却见邵秋水满面苦楚,一言不发。苏公道:“原来邵秋水是个贪财之辈,竟以三百两银子将那《行烟经》卖与了通判宋盛宋大人。”

众人闻听,又一惊,四下张望,却未见宋盛身影,有知情者细声相告。苏公道:“那夜,邵秋水、宋盛交易之时,不合被宋盛之子宋贤之窥见。宋公子不知内情,只道那书卷是值钱宝贝,便暗中邀集了泼皮胡寿儿、刘六商议,欲待宋盛易手此卷后复又抢夺回来,再行出售。”

苏公道:“那夜,宋盛暗怀此卷,来得西子阁,与那方交易。据苏某所知,那夜,判官王兴王大人亦在西子阁中?”众人又来看王兴。王兴吱唔道:“那夜,王某确与宋大人一起,只道是临风饮酒,却不曾省得半点。”苏公道:“敢问王大人,那夜临风饮酒者几人?”王兴道:“便是王某与宋大人、魏之郎、花魁田真真四人。”苏公笑道:“可惜四人之中,唯王大人一人懵懂无知,不省事务。”王兴惊道:“苏大人所言,那田真真亦是……”苏公笑道:“他三人便在王大人眼皮之下易手书卷。”王兴惊讶不已,细细思索,哪里回想得着?

苏公道:“而后魏之郎下了阁楼,出了西子阁,正欲回宅,不想被那胡寿儿撞倒。那胡寿儿乃是个惯偷儿,手法甚快,撞身之际便将那书卷偷得。魏之郎初未察觉,行不多远,猛然警觉,探怀一摸,哪里还有书卷?即刻召唤西子阁护阁汉子,追寻胡寿儿。那胡寿儿正与刘六窃喜间,猛闻追喊声,大惊失色,撒腿便跑。正巧逢着苏某一行四人欲往西子阁,他二人险些撞倒苏某,随从苏仁、严爷见他二人鲁莽无礼,甚是恼怒,便追将上去。胡、刘二人熟知地形,不时便没了身影。待西子阁众汉子追来,竟将苏仁、严爷错认作盗贼,双方便打斗起来。魏之郎近前一看,方知误会他人了。那胡寿儿、刘六何曾料到大祸临头矣。当夜那魏之郎便抓住刘六,严刑逼问,刘六怎受得这般苦楚,只得招认了,而后魏之郎与其凶狠家仆来寻胡寿儿。不想那胡寿儿正在家中酣睡,被魏之郎抓个正着,威吓之下,只得将那书卷交出。那魏之郎虽追回书卷,又怎肯放过他二人,即令那家仆杀之。那胡寿儿尸首隐于茅厕内,刘六尸首毁容后抛于西湖畔荒林内。那家仆武功怪异,出手甚是残忍,一刀便割断人之颈脉。故此胡、刘二人乃同一般死因。尸首上那刀痕甚是怪异,非寻常佩刀所致。宋盛之子宋贤之发觉事败,惊恐藏匿,侥幸逃脱追杀。苏某推想,天竺寺监寺无心禅师亦是死于他刀下。”

后侧苏仁听得清楚,恍然大悟,他见得那胡寿儿尸首,觉得有些面熟,似曾见过,苦思良久亦未想出是何人来。却原来是那夜在往西子阁路途中撞见的两个贼人之一。

苏公又道:“《行烟经》失窃,统制薛满山大怒,亲自严查此事。邵秋水惊恐不已,便逃之夭夭,隐匿在一个泼皮的破败茅屋内,又与军营中一个神秘人物暗中来往,商议阴谋。却不知那人是谁?商议甚么阴谋?”邵秋水冷笑不语。

苏公笑道:“邵将军不言,苏某亦知之。此人非是他人,正是兵马统制薛满山薛将军!”众人大惊,皆来望薛满山。薛满山惊诧不已,面有愠色,道:“苏大人怎的无端诬陷薛某?”苏公淡然一笑,道:“王大人早已疑心薛将军,故着令宋盛暗中侦查。却不曾料想宋盛亦是你等同谋。你闻得王大人起疑,便与邵秋水商议,令邵秋水逃遁,转移视线,只道是邵秋水畏罪潜逃。而后邵秋水扮作一个老乞丐,暗中监视苏某行径,又故意露出破绽,令苏某察觉,匆匆逃脱时,又假意掉落一纸张,上有‘宋盛’二字。此举意欲令苏某疑心宋盛。苏某追查胡寿儿、刘六命案,已查问得宋贤之甚是可疑。而宋贤之正是宋盛之子,故而苏某与王大人早已疑心宋盛了。邵秋水又假意通风报信,告知宋盛,只道是王大人、苏某已疑心他。宋盛看罢信笺,大惊失色,急忙来寻魏之郎商议对策。”

苏公又道:“那魏之郎自刘六口中得知,抢夺经卷阴谋主谋乃是宋贤之,他疑心这一切是宋盛暗中指使。而宋盛不知内情,仓皇中来寻魏之郎。魏之郎疑心宋盛心怀阴谋,又唯恐暴露身份,顿起了杀心,便令魏宅一名女子前去毒杀宋盛。其中细节,苏某且请项公子告知诸位。”项笑冠便将那日所见的凶杀案娓娓道来。众人闻听,皆惊讶不已。

苏公道:“原来宋盛早已察觉出魏之郎杀机,那女子反被宋盛所杀。宋盛惊恐不已,正待出逃,早被那家仆追将上去,一刀结果了性命。魏之郎将他二人尸首掩埋于花草丛下。此中一事颇令王大人、苏某费解,项公子所见女子明明便是行首田真真,但田真真又怎会死而复生?今日见得那女尸,竟又是田真真!其中情形,甚少人知。苏某见得尸首方才明白,那女子究竟何人?明为魏之郎妻妾,实则为魏之郎手中棋子也。他非别人,正是行首田真真同胞姊妹。”项笑冠闻听,大惊道:“却原来是同胞双生姊妹,怎的从未闻田真真言及?”

苏公道:“项公子兀自天真。那田真真亦是魏之郎手中棋子也。此中阴谋,又怎会告知你?”项笑冠疑道:“魏之郎利用他姊妹二人意欲何为?”苏公道:“这世间可动人心者,财帛、美色、权势也。”董济世叹道:“不为财帛、美色、权势所动者,少之甚少。”苏公笑道:“魏之郎手中棋子非止他姊妹二人,还另有一个女子。非是他人,正是董先生弟子齐滕花。”董济世闻听,惊道:“苏大人何出此言?”

苏公道:“董先生仁厚心慈,哪里省得其中曲折。那齐滕花从师董先生,他人怎会疑心?故他出入府衙,有如自家,王大人并夫人以为家人,毫无防范戒备之心。待那齐滕花熟知州衙情形,又寻机复制得王大人书房钥匙,而后便伺机盗出公文卷宗,又故意留下窗格撬拨痕迹,造成外盗假像。初始,王大人未曾察觉,如此三番两次,王大人便起疑心,暗中追查。那齐滕花唯恐事发,故不敢轻举妄动。待过得三四月,复又行动,并顺手牵羊盗走了张长史字轴。因那魏之郎十分嗜好长史草书,他闻齐滕花言及此,故令他在第二次盗走。”王敦将信将疑点点头。

苏公又道:“王大人甚为震怒,竭力追查。齐滕花又隐蔽一月。且说那府衙管家王三早已垂涎齐滕花美色,齐滕花便暗中引诱于他。那王三自然喜出望外,每每到得夜间,便虚留后门,只等那齐滕花前来与他成其好事。齐滕花唯恐苏某坏事,便令王三暗中窥视苏某举动。那王三与后街樊阿犬甚为要好,酒后竟将媾和之事相告,以此炫耀。那樊阿犬只道齐滕花是淫荡女子,以此要挟,齐滕花唯恐事发,只得权且顺从了他。那王三行径被苏某察觉,齐滕花闻知,遂起杀心。毒杀王三后,齐滕花便将王大人书房钥匙取出,系于王三那大把钥匙中,欲嫁祸于他,只是齐滕花未曾细想,随手将那书房钥匙系成第一把。待他出得府衙后门,忽发觉王小乙跟随其后,便灵机一动,来寻后街樊阿犬。那樊阿犬见得他来,欲火焚身,又怎知大祸临头?齐滕花毒杀樊阿犬后,便从其后门匆匆逃脱,却不曾想被巷中的一条恶犬啮了一口。”

董济世疑惑道:“苏大人怎的疑心于他?”苏公道:“苏某起疑,非自齐滕花始,却是田真真。那日游西湖之后,田真真邀苏某往梦乡斋,在他闺房之中,苏某闻得一丝异香,那香气有如兰桂,非同寻常香物。但凡美女,喜好胭脂香粉,寻常得很,本不足为奇。只因那香气非同一般,故而苏某脑中闪过一念。却不曾想那日入府衙探望知州夫人,于曲廊中逢着齐滕花,竟也闻得这般香气。苏某心中诧异:他二人竟是用同一香粉。只道是巧合而已,故而不曾在意。齐滕花中毒身亡,苏某曾往济世堂察看,自齐滕花闺房寻着此香盒。后,苏某亦设法自田真真梦乡斋得到胭脂香盒。”遂令苏仁取两香盒来,与众人闻。董济世闻后,不解道:“即便是同一香粉,又有何疑?”

苏公淡然一笑,又道:“那日苏某行于后街,险些遭恶犬所啮,苏某寻思,那神秘女子若经后街,或遭犬啮。王大人便令家人暗中查访。却不想偶逢齐滕花,见他行路异样,颇为可疑,不由前后联想。”董济世道:“董某亦曾察觉,问他何故。他道是歪了足踝,并无大碍,故而未加细问。待他死后,苏大人追问及,方知他遭犬啮。”

苏公道:“魏之郎闻知我等疑心齐滕花,顿起杀心。那家仆潜入济世堂,先迷倒厢房丫鬟,而后施以联络暗号。那齐滕花本已入睡,闻得暗号,急忙来迎,只道是魏之郎又来命令。那家仆猛然出手,掐住齐滕花脖颈,将毒丸塞入他口中,须臾,齐滕花便毒发身亡了。”董济世闻得,叹息不已,道:“苏大人又怎知他受制于魏之郎?”

苏公道:“诸位有所不知,那魏之郎主仆、田真真姊妹、齐滕花五人实乃同谋。”众人闻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董济世疑道:“大人何出此言?”苏公道:“苏某若告知诸位,你等断然不肯相信。他五人皆非我大宋子民!”众人闻听,皆惊讶不已。董济世惊道:“非我大宋子民?敢问苏大人,他等是哪国人氏?”苏公笑道:“他等乃是间谍也。”王兴惊异道:“但凡间谍细作,多隐于边关州府刺探军情,即便深入,亦不过在京城内外。怎的会南下至苏、杭来?”

苏公道:“但凡兵家,必重其间,事莫秘于间,赏莫厚于间。孙子曰: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苏某以为,凡用兵则无所不用间。无论军情军务、兵器技法、君主官吏、百姓平民、民风民俗、收成赋税等等,皆是间谍刺探所要。《行烟经》乃军中密典,若得此卷,可制成火炮火箭,必成后患;又有府衙失窃之公文密函卷宗,有各城并沿海守备军情、有赋税粮米行情、又有丝绸茶叶收成等等。敌国若得知此些情形,便可依此推断我大宋军情国力、民情民心等等。”众人闻听,皆惊诧不

已。

苏公道:“那魏之郎乃是贼首,他十分喜好我大宋字画、茶道,但凡闻得有此,便千方百计将其盗得。王大人所失张长史《千字文》、天竺寺所失《天竺茶经》,皆是他盗得。此外,他还偷盗得唐怀素大师的《论书帖》,又向苏某讨要了一幅诗卷。可惜那无心禅师,名为无心,实为有心,一味贪图钱财,反却失了性命。”非吾大师双手合十,只道:“阿弥陀佛。”董济世疑道:“董某有一事不明,大人怎知他五人同谋?”王兴忍不住问道:“苏大人又怎知他五人为间谍?他等究竟是哪国间谍?”

苏公笑而不答,遂令苏仁取来两幅字轴,一幅正是严微桃花斋内的张继《枫桥夜泊》字轴,另一幅却是魏之郎赠送苏公的张旭《桃花溪》字轴,舒展开来,示与众人看。众人皆来看,疑惑不解。

苏公指着两幅字轴,道:“苏某初来杭州之日便见疑点了。那日,苏某在一位友人家宅中见得这一字轴,乃是张懿孙之《枫桥夜泊》,其字虽学张长史,却远远不及,本不足一提。只是那字或繁或简,或省或化,甚是独特。古往今来,诸多书家,无有此者。字轴题款乃一名唤‘江湖海客’者,此何许人也?苏某甚是疑惑。问及友人,他亦不知。原来那字轴乃是自一个盗贼手中购得。又过两日,苏某到得魏之郎宅第,他欲索求苏某字墨,苏某便答应了他。在他书房之中,苏某竟意外见得一草书帖,乃书张长史之《桃花溪》。那字赫然与前者所见《枫桥夜泊》同出一人之手,细看题款,果是‘江湖海客’者。苏某有意试他,原来所谓‘江湖海客’正是魏之郎。”王敦看罢字轴,疑惑道:“这两幅字轴有甚破绽?”

苏公又不答,又令苏仁取来齐滕花遗物,笑道:“董先生那女弟子无端身亡,苏某亦曾往济世堂勘验尸首。那女子遗下几件物什,乃一个花瓶,插有花枝,又一个锦盒,内有香粉,此外有数件首饰,皆是金银铸制,甚是精良。惟有一枝发簪,甚是平常,却是铜制,且已断去小截。齐滕花为何留存此物?想必非同寻常。苏某又见那盒子上刻有小字,似草非草,甚是奇特,竟与魏之郎所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王敦、王兴、项笑冠、董济世皆上前来看,细细辨认那字,果然一致。

苏公笑道:“苏某疑心田真真、齐滕花二人干系,那香粉是其一。苏某曾携那锦盒,询问城中数家宫粉行,竟无一家售卖此香粉。原来苏杭一带并无这般香粉,有行家鉴别,休道是苏杭,便是大宋天下,亦无此香。其二便是那花瓶,苏某亦曾在田真真闺房内见得一个花瓶。那瓷瓶不足为奇,奇的却是插在瓶中花枝野草,那花、枝、叶之摘、剪、配竟似出自一人之手,且其法甚为独到,颇具匠心。与我大宋女子插花迥然不同。令苏某惊讶的是,在齐滕花房中,苏某又见得一个长颈官窑花瓶,也插有数枝桃花树枝。技法与田真真一般。其三,苏某在梦乡斋时,丫鬟买药回报,只道是济世堂齐滕花死了,田真真顿时目瞪口呆,面带伤悲。苏某出门回首之际,分明见得他眼中有泪。”项笑冠惊道:“不想苏大人竟这般细心!”

苏公道:“苏某还有一疑:王三、樊阿犬、齐滕花三人皆是中毒身亡,所中何毒?即便董先生、仵作等行家亦不曾鉴别出来。是何道理?原来此毒乃域外奇毒,故而董先生、仵作不曾识出。”董济世点点头,似乎有所醒悟。

苏公又令苏仁取过一幅画轴,展示与众人看,道:“此画轴乃是宋盛书房所藏春宫图,画中赤裸女子酷似田真真,只是这画上女子脖颈处有一月牙斑痕,而田真真却不曾有。原来是田真真姊妹。此画乃是魏之郎所作,且那画卷下笔着色技法颇为奇特,似学我大宋画技,却又非是我大宋诸多流派技法。凡此种种疑端,魏之郎、田真真、齐滕花之干系隐约可见。苏某又着人暗查,得知他等皆自苏州来,且在一年前后,世间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王兴疑惑道:“却不知他等是辽国人,还是西夏人?或是蛮夷人?”苏公正色道:“非也。他等乃是东瀛人。”众人闻听,皆疑惑不已。

王兴奇道:“东瀛人?他等刺探我军情民情,莫非欲犯我大宋不成?”王敦笑道:“那东夷岛国,国小民寡,又远隔重洋,焉能称雄?我大宋国大民众、兵精将强,四方哀告宾服,又怎生惧他?”项笑冠惊道:“古人传言,昔日始皇为求长生不老仙药,令徐福引六百童男童女东去求药,不想一去杳无音讯。原来那徐福求药不成,不敢回来,寻得一岛,便在此繁衍生息。此即东瀛也。自大唐以来,那东瀛国人多遣派使节使团远渡而来,习我中土礼仪,学我中土文字,以教化其民,友好往来已有数百年。却不想今日之东瀛人竟如此狡诈?”董济世叹道:“若那东瀛之人个个如魏之郎一般,薄礼少义、狡诈愚勇,他日若壮大,必成我大宋祸患。”众人皆不以为然。

苏公捋须笑道:“那魏之郎虽然阴险狡诈,可惜不知他早已身入陷阱矣。”王敦、王兴等甚是诧异,道:“苏大人此言何意?何谓身入陷阱?”苏公笑道:“魏之郎只道他那计谋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料想其阴谋早已被人识破。”王敦笑道:“幸亏苏大人来得杭州。”众人附和。

苏公摆摆手,笑道:“非是苏某,乃是薛满山、邵秋水二位将军也。”王敦等人惊讶不已,皆把眼来望薛、邵二人。薛满山忽笑道:“却不知苏大人怎生识破其中玄机?”苏公笑道:“其中情形,且请薛将军细细道来,如何?”

薛满山道:“今贼已破,道出亦无妨。原来宋盛受了贼人诱惑指使,欲盗甲仗营《行烟经》,只是苦于无机下手。那日与邵秋水饮酒,见邵将军酒醉,便有意言语试之。邵秋水酒醉心明,假意附和,叹息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宋盛又言语诱导,道:‘邵将军若要银两,岂非易如反掌。’邵秋水故作不解,道:‘望宋大人指点。’宋盛欲言又止。邵秋水假意诚恳,又信誓旦旦。那宋盛便道出阴谋来。邵秋水当即应允,又与之细细商议一番,那宋盛深信不疑。待回军中,邵秋水便告知薛某。我二人商议,若要查出那幕后主谋,惟有将计就计。邵秋水将《行烟经》盗出,易手与宋盛,而后暗中追查,知主谋乃魏之郎是也。”王敦闻听,急忙近得邵秋水前,施礼道:“原来邵将军乃精忠义士也。王某愚钝,险些害了将军性命。王敦在此赔罪了。”言罢,纳头便拜。邵秋水急道:“大人休要如此,折杀卑职了。”

薛满山又道:“邵秋水假意畏罪潜逃,化装成一乞丐,暗中窥视贼人行径。我二人得知苏大人插手此案,便有意露出破绽来,欲令苏大人起疑,而后顺此追查宋盛、魏之郎。”王敦道:“薛将军此计虽妙,却未免凶险。若那魏之郎得《行烟经》后,匆匆逃离杭州,又如何是好?”

苏公笑道:“王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薛将军行思缜密,早已料到此变。原来邵将军所盗之《行烟经》却是假的。”薛满山道:“却不知苏大人何以知之?”苏公笑道:“将军若骗那宋盛、魏之郎,易如反掌也。只是苏某曾细读曾公亮大人之《武经总要》,其中言及火药:硝药为君,硫磺为臣,木炭为佐,诸药为使。而魏之郎所得之《行烟经》,则反其道而行之。若依此炮制,怎生制得出火药来?”王敦等人恍然大悟。

董济世叹道:“苏大人之推论,闻听来合乎情理,可惜无有证见,此白璧微瑕、美中不足也。”苏公笑道:“董先生怎知苏某无有证见?今有一人,可佐证苏某之言。”王敦道:“何人?”苏公笑而不语。项笑冠道:“五人已死四人,余下一人便是田真真了。”王敦笑道:“我怎的忘却了他?”苏公笑道:“苏某唯恐他有所不测,故早已令人暗中监守。苏某见得魏宅女尸,便往梦乡斋一遭。这女尸正是田真真姐姐田真秀。田真真闻得其姊命绝,哀哀欲绝。原来他姊妹二人与齐滕花皆是东瀛贫家子女,因家贫难活,幼时便卖与一商人为奴婢。待他等长成,便被胁迫来我大宋,以女色诱惑我大宋官吏,暗中做那龌龊勾当。那商人便是魏之郎,其东瀛真名唤作禾女鬼之郎。田真真真名唤作田中真子,其姐姐真名唤作田中秀子。”众人闻听,叹息不已。

王敦追问道:“那田真真现在何处?”苏公叹道:“这可怜女子想必此刻已出了杭州城,自寻道回东瀛去了。”项笑冠闻听,凄然失色,叹道:“此去东瀛,路途凶险,他一弱女子何时才能回得梓里?笑冠只希望他一路平安。”苏公幽然叹道:“归家之路,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归心似箭,迟早一日会到达的。”

且说这田真真几经周折,飘洋过海,终于回到了故土东瀛,因着生计所迫嫁给了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为妾,这老头唤作松井,乃是个卖木屐的商人,这老头一共娶了七个女人,生了十个女儿,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儿子传宗接代,这田真真嫁与松井为妾的第三年,终于有了身孕。临盆之时,田真真忽然大出血,腹中小孩虽得以生产,但母亲却因失血过多死了。令松井老头万分高兴的是这小孩是个男孩,于是百般宠爱。但松井老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儿子竟然是个侏儒,如此苦恼了十余年。然而正是这个侏儒儿子,居然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一是精明的经商头脑,二是变态的房事能力,自此松井一族繁衍生息。八百年之后,松井后裔中出了一人,这厮唤作松井石根。这个松井石根,便是一九三七年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的罪恶元凶之一。

聪明一世的苏公万万不曾想到:我中华民族对东瀛的善良、宽容、大度与友好换来的是深深的伤害与无尽的痛苦!

窃案已破,苏公欲返湖州,王敦再三挽留,无奈苏公去意已决,只得罢了。苏公唯恐惊动杭州大小官吏并四方百姓,次日一早,便与苏仁、严微、东方清琪出了杭州城。王敦、薛满山在城外十里亭送别。苏公、王敦话别,无非道些“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来日再见”、“一路珍重”等话语。言罢,苏公翻身上马,往湖州而去。

王敦望着苏公远去身影,忽然笑了,那笑甚是诡秘。

行至数百步远,苏公忽然策马回来,近得王敦前,笑道:“王兄,苏某还有一语不曾言及。”王敦笑道:“苏兄且言。”苏公淡然一笑,道:“齐滕花之死,乃魏之郎杀人灭口也。而那魏之郎又怎生知晓我等疑心齐滕花?”王敦奇道:“苏兄所言甚是,王某竟未思忖过。”

苏公淡然一笑,道:“知情者,只你我二人……”王敦一愣,愣愣道:“莫非苏兄竟疑心我不成?”苏公笑道:“岂敢岂敢。只是苏某自魏之郎书房中搜得些信笺。”王敦惊慌道:“甚么信笺?”苏公笑道:“王兄何必明知故问。那田真秀名为魏之郎妻妾,实则为诱饵也。但凡有人勾引得他人妻妾,自然诡秘得很,暗中幽会,相通书信,却不曾料想留下把柄,反中他人奸计,受制于人。”王敦大惊,低声道:“原来苏兄早已知晓。”

苏公自怀中取出一物,抛与王敦。王敦急忙接过,粗粗看罢,道:“苏兄救我命也。”苏公笑道:“王兄早知田真真姊妹二人,却来瞒我。那日真假之论,我道宋盛所杀之人非田真真,或是那女子面容极其酷似田真真而已。那时刻,大人面色大变,苏某便疑心了,大人心中有鬼也。”王敦苦笑道:“王某亦是一时受他诱惑,身不由己,险些酿成大错。只可惜宋盛宋大人枉自丢了性命。”

苏公冷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王敦诚惶诚恐,连连点头。苏公又道:“苏某还有一言奉劝王兄。”王敦惶惶道:“苏兄请言。”苏公低声道:“王兄既为州官,却暗中做那商贾买卖,一味谋求孔方青蚨,却不知此物是双面之刃,既可庇佑你,又可加祸你,望王兄好自为之。”言罢,回转马身,扬鞭而去。

(本卷完)


后注

一、宋哲宗元祐元年(即公元1086年),旧党执政,苏轼被调回京都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等职。因在罢废免役法问题上与旧党发生分歧。元祐四年,苏轼出知杭州,再次回到西湖。故事中提到的苏东坡在西湖修堤之事,与历史事件有差异,实际应发生在苏东坡第二次到杭州任职期间。

二、十大手法,龙井茶炒制手法有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磨。至于十二道工艺一说乃是作者杜撰。

三、宋康定年间,宋仁宗赵祯命天章阁侍制曾公亮、尚书工部侍郎、参知政事丁度组织学者编撰《武经总要》一书,前后五年方才完稿。宋仁宗为此书作序,称道:“凡军旅之政,讨伐之事,经籍所载,史册所记,祖尚仁义,次以钤略,至若本朝戡乱边防侮计谋方略,咸用概举”。此书前后共四十卷,其中第十一卷《行烟》、第十三卷《守城》,记载有火药配方,如:毒药烟球法(共十三种成份)、蒺藜火球法(共十种成份)、火炮火药法(共十四种成份)等。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火药配方。至明代,火药技术大为改进,配方更加合理,工艺趋于简单,且火药性能大为增强。永乐年间,平苗大将

军焦玉所撰《火龙神器阵法》,共记载火药十六种,又记载火器四十余种。无论宋、明,中国的火药制作及利用技术在当时世界上均处于领先地位。

四、中国、日本使者相互往来始于汉代,历经唐代、宋代、明代。至明代末年,朝纲不整、政治腐败、海防松弛,日本商人便纠集没落武士、浪人乘虚而入,出没在中国沿海一带(主要为浙江、福建、广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嘉靖东南平寇通录》描叙道:“驱掳少壮,发掘冢墓。束婴竿上,沃沸汤,视其啼哭,拍手笑乐”、“积骸如陵,流血如川”。其中浙江是倭寇侵犯最为严重的地区,明末江苏昆山有一书生,唤作郑若曾(字伯鲁),曾为明朝总督尚书胡宗宪的幕僚。此人颇有军事才干,一生留下不少军事著述,其中尤以《筹海图编》为最。《筹海图编》是世界上第一本专门论述海防的军事著作,它开历史之先河,是早期海防战略思想发奠基作。全书共一十三卷,图一百七十二幅。其第五卷有:《浙江沿海郡县图》(其中有浙江沿海总图、温州府图、杭州府图、绍兴府图、嘉兴府图、宁波府图、台州府图)、《浙江倭变纪》、《浙江兵防官考》与《浙江事宜》,尤为详尽。正如抗日战争中的汉奸,明代倭寇之祸也少不了一些汉人为虎作伥。《筹海图编》第四卷《福建事宜》便指出倭寇频繁入侵,是与一些大姓宦族勾引的结果。

至于中国近、现代的耻辱(譬如南京大屠杀)更是惨不堪言,即便到了今日,日本依然不肯反省历史。

呜呼,前车之鉴,后车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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