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龙、赵虎奉苏公台旨,将酒保安顿下来,又差两名公差守护。是夜,酒保因惊吓劳累,甚为疲乏,早早睡下。两名公差闲得无趣,买些酒肉吃喝,闲话多时,待酒劲上来,昏昏欲睡,遂倒头睡去。约莫子时,夜深人静,只见巷中两条黑影,寻得此处,翻墙跳入院中,近得廊下窗格前,伏耳细听,却只闻得鼾声。料想房中人已睡,便拨开门闩,推开门来,一前一后摸索入得房内。隐约见得床上酒保,前面那黑影挥刀便砍。忽的眼前一亮,两支火把燃起。两条黑影大惊失色,方知中计,急欲抽身逃脱。却不曾想早被公差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手持朴刀,正是李龙。床上酒保翻身挺起,手中亦有一柄朴刀,却原来是赵虎。

李龙手中刀一指,喝道:“苏大人早料到你等会前来,故令我等守候在此。你等今日插翅难飞矣,还不快快弃刀束手就擒。”两名刺客惊恐,年长刺客道:“斗亦死,不斗亦死,不如一搏,或可逃生。”言罢,二人挥刀直扑李龙。李龙早有防备,截住二人。赵虎自其后袭来,众公差皆来助战。混斗中,一名刺客伤了大腿,另一名刺客背部中刀,鲜血直流,终因寡不敌众,双双被擒。

次日大早,李龙来见苏公,将夜间擒拿刺客之事细细禀告。苏公大喜,遂与李龙直奔牢狱。苏公入得刑房,却见刑具上绑缚二人,赵虎正鞭打盘问。每鞭下去,二人龇牙咧嘴、高声哀嚎,痛不堪言。赵虎怒气冲天,骂道:“直杀贼,今若不招,爷爷便活活鞭死你等。”正痛骂间,却见得苏公,慌忙弃了鞭子,道:“大人,此厮端的嘴硬,死赖不肯招供。”苏公道:“严刑之下,其言难实。”遂令狱卒将二人拖下刑具。又斥责道:“惩凶治罪,不可冤枉无辜之人,亦不可放过作恶之人。勘审人犯,不可妄加酷刑,如此恐生冤案。”赵虎等人唯喏。

苏公问那两名刺客道:“你等何故至此,想必心知肚明。本府亦知晓六七分。作恶犯罪者,有微有重,重则严惩,轻则告戒。若非主犯,凡招供直白者,可减其罪责或宽恕之。其中轻重,你二人且细细掂量。”二人瘫倒在地,只是呻吟,于苏公之言充耳不闻。赵虎怒道:“大人之言,你等可曾闻得?”苏公挥手止住赵虎,笑道:“你等若不肯言语,本府却代你等言来如何?”二人漠然。苏公笑道:“你等畏死否?”赵虎怒道:“大人休要与他等啰嗦,且不如一刀一个,结果他等狗命,一了百了罢了。”其中一人忽冷笑道:“我等未曾杀人放火,何故至死?莫非我大宋没有王法不成?”赵虎怒道:“你等欲杀酒保灭口,岂非无罪?死到临头,兀自狡辩。”那人冷笑道:“难道酒保已死了?我等非为杀他。只因家中贱人不守妇道,暗中偷奸,被我窥见。今追杀奸夫至此,忽的不见,误入院中,几将错杀人了。”苏公闻听,恍然大悟,道:“若如此,则误捉好人了。”

二人闻听,急忙跪倒求饶,道:“大人明鉴,我等确是无辜百姓。”苏公道:“本府一看你等便知是忠厚老实之人。却不知你二人姓甚名何?家居何处?”年长之人吱唔道:“小人胡广,他乃胞弟胡二,父母早亡,居无定所,吃些闲饭度日。”苏公叹道:“却也是贫苦人家。”遂令人将胡二先行押出,另囚一室,听候审理。苏公笑道:“胡广,本府有些紧要言语相问。你须如实道来。”胡广诚惶诚恐道:“大人且问来。但凡小人省得,绝不敢有丝毫隐瞒。”苏公道:“方才你道你家无定所,又怎的有浑家偷汉?”胡广一愣,知言错话语,忙道:“那贱人本是一寡妇,一年前与小人相好,小人口顺,呼他作浑家。”苏公淡然笑道:“那妇人唤作甚么?家居何处?”胡广吱唔道:“他……他名……彭凤娘,住在花月巷。”苏公假意令李龙前往花月巷,寻查彭凤娘其人。胡广闻听,脸色顿变。

苏公令赵虎取过凶器,细细端详,笑道:“胡广,此刀何来?”胡广道:“乃是小人请铁匠打得。”苏公笑道:“怎的欺蒙本府?”胡广惊道:“小人不敢。此刀确是小人之物。”苏公淡然道:“此刀分明是军中兵刃。怎言是你之物?”胡广惊恐万分,慌道:“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恐生是非,故不敢实言。此刀乃是小人在军营外拾得。”苏公笑道:“你乃湖州本地人,城中三街六巷可熟知?”胡广点头道:“回大人,小人自幼在城中长大,于城中街巷可谓了如指掌。”苏公不动声色道:“城中姜畲巷,有一钟氏棺木行,其掌柜你可曾识得?”胡广连忙道:“那棺木行小人倒是知晓,只是那掌柜何人,小人不识得。”苏公诡异笑道:“城中又有泼皮米蜀、易吴、申魏等人,你可曾识得?”胡广连忙摇头道:“小人不识。”苏公又问道:“城北苕溪有一家郭氏酒店,可曾知晓?”胡广道:“小人不曾去过那方,不知不知。”

苏公问罢,叱责赵虎,只道他滥用酷刑、冤枉好人,险些酿成冤案。赵虎满面怒气,甚为不服,却不敢言语。胡广见状,连忙拜谢道:“大人秉公断案,真是当世之青天。今冤屈得以明白,小人感恩戴德、没齿不忘。”苏公颇有些得意道:“本府乃湖州父母官,理应为百姓思量,青天之言,未免过誉了。”遂令赵虎将那胡二拘来。不多时,胡二押来,却见胡广面有喜色,心中暗喜。苏公又令人取来纹银二两,赐予胡广,以作惊吓之抚慰。胡广接过银子,再三拜谢。苏公令赵虎引他出狱。

胡二正欲跟随出去,早有公差上前,将之截住。苏公一声令下,左右将胡二拖翻在地,不由分说,杖打十余下,胡二疼痛难忍,大叫冤枉。苏公厉声喝道:“大胆钟吾义,你可知罪否?”胡二龇牙咧嘴,露出一丝惊讶神色。苏公冷笑一声,道:“你堂兄钟吾仁已如实招供。本府念他老实,故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胡二闻得苏公唤他姓名,惊恐万分,吱唔道:“小人非是钟吾义,他……他……果真……”苏公冷笑道:“蝼蚁尚且偷生,况人乎?钟吾仁道,杀米蜀、申魏者,截是你钟吾义一人所为,与他无干。”钟吾义闻听,又急又恼道:“大人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杀米蜀、申魏分明是他的主意。”苏公故作疑惑道:“本府怎生信你?”钟吾义慌道:“大人饶命。小人愿招。”苏公令众狱卒退出。钟吾义如实招供,不敢有半点隐瞒。

苏公又令钟吾义画押。审罢,将他押入囚室监禁。而后令人将钟吾仁押来复审。原来,此不过是苏公之计策,先假意释放钟吾仁,迷惑钟吾义,诱其招供。钟吾仁大叫冤屈,左右早将他拖翻在地,杖击二十棍。钟吾仁痛苦难堪。苏公以钟吾义供状示之,钟吾仁知大势已去,只得俯首认罪。

审罢钟氏兄弟二人,苏公回得府衙,令人速请湖州指挥使总管本州兵马统制卢锦水。约莫半个时辰,卢锦水来见苏公。施礼罢,卢锦水道:“不知大人急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苏公低声道:“本府召将军前来,欲商讨剿寇计谋。”卢锦水道:“大人又欲兴兵招讨贼寇?”苏公点头道:“正是。”卢锦水迟疑道:“今贼情未明,恐重蹈覆辙。”苏公摆摆手,颇为得意道:“将军放心。隐于城中的贼寇奸党,本府已知之。”卢锦水诧异道:“却不知是何许人?”苏公道:“道出唯恐将军不信。”卢锦水道:“大人且道来。”苏公瞥了堂门一眼,低声道:“非是他人,正是湖州团练尉迟罗衣。”

卢锦水大惊,将信将疑道:“怎生是他?大人,此事可曾查问仔细?若是误了好人……”苏公甚是肯定道:“今罪证确凿矣。”卢锦水思忖道:“不才愚钝,思前想后,不解其中曲折,烦劳大人指点。”苏公道:“那尉迟罗衣与金夹岭山贼、太湖水贼本是一伙的。往日官军每每出剿贼寇,皆无功而返,非是其他缘故。只因尉迟罗衣泄露军机,将官军出兵时机、行军路线、讨剿策略等等悉数通报了贼寇。”卢锦水惊疑道:“尉迟罗衣乃是湖州团练使,怎能与贼寇勾搭为奸?”

苏公愤愤道:“动人心者,不过财、色、官位耳。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尉迟罗衣亦是如此。”卢锦水紧锁双眉,问道:“大人何时疑心于他?”苏公道:“单将军与他引军共讨金夹岭贼寇,军兵乔装改扮,且兵分数路,出师行动甚为机密,可金夹岭贼寇早闻风潜藏。可见细作早已得到消息,报知了贼寇。单将军追剿数日,未见贼寇丝毫踪影,人疲马倦,只得收兵。行得半路,单将军忽出奇招,令大部人马大张旗鼓回城,暗中引得一支精兵,连夜杀回金夹岭。本欲杀贼寇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曾料想反中贼计,单将军并十余名军兵身丧山谷。官军大败而归。本府疑惑:前者行动山贼知晓,情有可原。然后者不过是单将军一时之主意,而贼寇又怎生知之?可见贼寇细作乃是军中人,且非一般军兵。”

卢锦水思忖道:“据下官所知,那时刻尉迟罗衣随军同行,怎能先行通风报信?”苏公淡然道:“疾速给山贼报信者,自然不是尉迟罗衣,而是他的心腹。”卢锦水疑道:“心腹何人?”苏公道:“前些时日,城中姜畲巷接连发生两桩命案:泼皮米蜀丧身井底,无赖申魏亡命家中。”卢锦水疑道:“此两桩命案与尉迟罗衣有何干系?”苏公道:“将军休急,却听本府慢慢道来。原来,尉迟罗衣与贼寇之联络,却非直面相对,其中却有两处窝点,其一是城中钟氏棺木行,另一处便是城外苕溪郭氏酒店。但凡有机密紧要之事,尉迟罗衣将消息密报棺木行掌柜钟吾仁,钟吾仁转告苕溪酒店掌柜郭卜清,郭卜清再告知金夹岭二郎真君曹虎。其中又有一处,却是今日方才知晓,原来那太湖边有一处唤作梅口,梅口有一魏家庄,庄中人以渔猎为生,其中有一个鱼霸,唤作魏虎佐。钟吾仁将消息告知魏虎佐,魏虎佐便转告太湖水贼翻江蜃曹龙。”卢锦水恍然大悟,道:“我在太湖数日,四下找寻,未见水贼踪影,却原来他等早已闻得风声,偃息藏匿了。”

苏公点点头,道:“米蜀、申魏乃市井泼皮,整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想是那米蜀窥见了钟家财物,起了贪心,便邀申魏一道行事。那米蜀巧逢易吴,又邀他入伙。因着错过了机会,那易吴未曾参入,反而得以保全了一条性命。那日夜间,米蜀、申魏潜入钟氏棺木行,本欲偷盗些钱财。却不曾想偷听得了不当听的话语。”卢锦水奇道:“甚么话语?”

苏公道:“言语之人,乃是尉迟罗衣与钟吾仁。非言其他,乃是官军奇袭贼寇之绝密行动。申魏、米蜀闻得,唬得半死,急欲退身,不想一人脚下一滑,弄出些声响来。尉迟罗衣、钟吾仁大惊,钟吾义急忙出房来看,正望见二人身影,知晓事情坏矣。尉迟罗衣恐身份败露,急急离去。钟吾仁、钟吾义追将出去,欲杀人灭口。申魏、米蜀仓皇逃窜,慌乱之中,米蜀瞧见巷中水井,便藏身井内,意图逃过此劫。却不想被钟吾仁发觉,自井旁搬了数块青石,狠狠砸下,正中米蜀头部。米蜀当即丧命。那钟吾义追杀申魏,忽的不见了踪影,细细寻查,知是申魏。待钟吾仁赶来,二人悄然入得申魏家院中。那申魏只道追赶者已走,放下心来。却不想钟吾仁、钟吾义猛然撞门冲将进来,申魏惊恐万分,与他二人搏斗。怎奈势单力薄,终被杀害。钟吾仁、钟吾义见他气绝,方才放心离去。只是不曾想到,申魏在临死之际,写下了一个血字:木。”卢锦水诧异道:“这‘木’字是何意?”

苏公道:“因钟吾仁做的棺木买卖,市井人称他为‘木中无人’,多忘其真名。申魏只知其绰号,故临死之际,欲告知凶手,可惜只写了一‘木’字便气绝身亡。本府依据此线索,令公差四方寻查,探得钟吾仁、钟吾义兄弟甚为可疑,故令公差日夜监视。不想被他二人察觉,匆匆潜逃。此不打自招也。本府即令公差暗中缉捕,多方打探,却如石沉大海。你道他二人藏匿在何处?”卢锦水急问道:“藏匿何处?”苏公道:“却在军营之中。”卢锦水叹道:“原来如此。”苏公道:“本府本未怀疑尉迟罗衣,只是那日棺木行伙计等三人被毒死,他随本府前往,言语间道了一句他不该言的话语。”卢锦水诧异道:“他道甚么?”

苏公淡然一笑,道:“他无意间道出苕溪旁酒肆掌柜名姓。”卢锦水甚为不解。苏公道:“那酒肆乃是金夹岭贼寇所设,其掌柜郭卜清便是山贼一个小头目。本府不曾与尉迟罗衣言过这厮,他却道出‘郭卜清’三字来。本府顿起疑心。自苕溪回城,本府又有意探他言语,问他可曾去过苕溪垂钓,他道不曾来过。又问他可曾到过那酒家,他道:亦不曾来过。既如此,他又怎知晓其掌柜名姓?”卢锦水点点头,思忖道:“或许是听人说起,记在心上?”

苏公道:“那时刻,本府亦如此猜想。只是在回城途中,本府却有意又试他一试?”卢锦水道:“大人怎生试他?”苏公道:“本府询问那酒保,那酒保道城中有官府中人与贼寇暗中往来。本府追问其人名姓。此刻,尉迟罗衣惊恐万分,手握刀柄,只待酒保言出,便抢先出手,亡命一搏。可惜那酒保确不省得。尉迟罗衣方才平息,暗自思量杀人灭口之事。”苏公身后苏仁闻听,恍然大悟:“那日老爷暗中嘱咐提防尉

迟罗衣,甚是诧异,不解其理,却原来如此。”

卢锦水思忖道:“他并未出刀,大人又怎言他欲下抢先出手?”苏公笑道:“那时刻,本府只是疑心,此刻则已尽知了。”卢锦水不解。苏公道:“本府嘱咐手下,且将证人酒保隐秘安置,切不可走漏风声。本府料定那厮必定会遣派刺客前来,杀酒保灭口。故暗中藏了公人,守株待兔,终于捉了前来行刺的钟氏兄弟。”卢锦水笑道:“大人真神机妙算也。那钟氏兄弟二人可曾招供?”苏公点头道:“已尽招来。”卢锦水欢喜道:“既如此,可速将尉迟罗衣缉拿归案。若迟些时辰,恐他受惊而逃了。”苏公却摇摇头,道:“捉他事小,剿贼事大。本府欲将计就计,假尉迟罗衣之口以误贼寇。”卢锦水道:“大人欲如何行事?”苏公道出心中计谋,卢锦水连声叫绝。

当日夜间,北风呼啸,竟自下起细雨来,一时间竟冷了许多。苏公直觉身寒足冷,只得加了件衣袍,夜读至子时,方才熄灯歇息。苏仁自去睡了。约莫子丑时分,却见一条黑影翻墙入得院中,摸索往厢房而来。近得苏公卧室廊下,自背后抽出一柄单刀,正寻思入室行凶。忽觉身后异常,正待回头来看,却已迟矣。

寒夜之中,数条黑影悄然疾行,入得一巷,近得一宅后院。当先一个蒙面黑衣人将手推门,那门随手而开,入得后院,只见院中厢房内尚有灯火,廊下一名家丁,手提灯笼,见着蒙面人,问道:“事情如何?”蒙面人低声道:“大功告成。”家丁大喜,急忙入房禀报,顿闻房内人哈哈大笑。一人笑道:“苏轼呀苏轼,可怜一代名士,竟命丧我手也。”又一人笑道:“苏轼之死,非因其他,只因他聪明过了头,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先一人笑道:“大人所言极是。为官者,当言则言,不当言则不言,甚么当言,甚么不当言,须思量清楚,否则便是死了亦不知由头。”蒙面人入得房来,却见二人正举杯饮酒,急忙上前施礼,道:“拜见二位大人。”其中一人正是尉迟罗衣,笑问道:“事情可干净利索?”蒙面人连连点头。另一人笑道:“如此甚好,人不知鬼不觉。今日之功,权且记下,他日定当重赏。来来来,且取下面巾,饮此美酒。”言罢,端起一杯酒与那蒙面人。

蒙面人双手接过酒来,却不饮下。尉迟罗衣愣道:“怎的不饮?”蒙面人冷笑道:“大人欲杀我灭口?”二人皆惊,面有愠色,尉迟罗衣阴沉着脸,道:“此言何意?”蒙面人道:“大人且饮此酒。”另一人怪异的看着蒙面人,忽然惊道:“你……你……非……你……是……是……”言未尽,急忙拔刀。那蒙面人身法甚快,早拔出钢刀,砍翻旁边家丁,一脚踢翻桌子,碗碟滚落,噼啪作响。

那二人急退一旁,抽刀来战。正在此刻,忽的房门大开,数名公差杀进房来,将二人团团围住。那蒙面人刀法犀利,尉迟罗衣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左右又有公差夹击,稍一闪失,手中单刀脱手。蒙面人飞起一脚,将尉迟罗衣踢翻在地,左右公差齐扑上来,将钢刀架在他的脖颈上。另一人见势不妙,早有脱逃之心,奋力拼杀,数名公差竟抵挡不住,被他击退。那厮混战中退至门旁,猛砍几刀,而后抽身便逃。出得房门,却不曾料想脚下一绊,立身不稳,跌倒在地。原来门窗外早埋伏有人,未待那厮翻身,众公差早扑将上来,将其生擒。

那厮被缚,兀自挣扎,高声怒骂道:“你等小厮,竟如此胆大妄为,可知我是何人?”却见院中一人冷笑道:“你知我是何人否?”那厮闻声,不觉一愣,抬头看去,依稀辨出来人,惊恐道:“你……你竟未死?”来人非是他人,正是苏公。苏公笑道:“本府道何人欲取苏某项上人头,却原来是兵马统制卢锦水卢大人。”那厮正是卢锦水。

卢锦水恨恨道:“只恨未能早日下手,以至今日反落于你手。”苏公道:“卢大人乃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当为朝廷效力,保我大宋国泰民安。今反串通贼寇,抢劫财物,杀戮客商,更欲谋害本府,实为大逆不道。”卢锦水冷笑道:“当今之世,奸臣当道,为官者无不贪得无厌,家中金银满库、美人如云,何等荣华!我等军吏,抛妻弃子,舍生忘死,即便苟全性命,亦只孤身单人,一无所得,何等凄凉?古语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苏大人乃当今名士,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空有报国之心,凄凄凉凉贬谪湖州。今之恶疾,岂是你可转逆?世人皆浊,你独清否?”

苏公冷笑道:“莲出淤泥而不染、梅经寒雪而独傲,草木尚且如此,况人乎?”卢锦水叹息道:“苏大人言尉迟之事,莫非有意诱我?”苏公淡然一笑,道:“本府确未疑心卢大人,只是卢大人杀我之心甚急,反召败露。”卢锦水又恼又恨,道:“这蒙面人可是单……”苏公笑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单将军幸得逃生。”只见那蒙面人取下面巾,正是兵马都监单破虏。

原来,那夜金夹岭一战,单破虏遭贼人伏击,被乱石打落山崖,幸得悬崖一棵松树挂住,保得性命。单破虏死命抓得松枝,不敢轻举妄动,捱到天明,方知离谷底四五丈高。好一番小心,顺峭壁下到谷底,方才舒出一口长气。却见乱石中数具官兵尸首,或断手断足、或头颅粉碎,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单破虏不禁放声大哭。正悲伤间,忽闻得有人呼唤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单破虏寻声望去,却见不远处峭壁树上悬挂一人,原来是一个命大的官兵。单破虏急忙上前,将那官兵救下。问他名姓,那官兵道:“回将军话,小的姓林,名之关。”单破虏叹道:“你我皆是患难中人,能逃过此劫数,乃是上天恩赐。往后不必称甚么将军,你我且兄弟相称。”林之关迟疑不语。单破虏询问年纪,方知年长三岁,便作兄长。林之关无奈,遂改其口。

单破虏、林之关拾起刀剑,寻得土质松软处掘得一坑,将众官兵尸首一一掩埋,又作些标记,以便来日找寻。二人出得谷底,林之关道:“依此道而行,可寻得军营。”单破虏思忖道:“昨夜行径,甚为隐秘,贼寇何以知之?我料想军中定有贼寇细作。”林之关惊诧道:“兄长之言,细细想来,确有其理。如之奈何?”单破虏道:“今且不回军中,他等只道我等已阵亡。我二人便乔装改扮,暗中查探个究竟。”林之关点头。二人另走他道,沿路采得些野果充饥,行走半日,早迷了路径。

黄昏时刻,远远见得山脚下一户茅舍人家。单破虏道:“我等装束多有不便,且去那家讨些破旧衣裳换了。”二人近得茅屋前,单破虏上前叩门,不多时,一个老者开得半扇破门,探头来看,见得二人,唬了一跳,早将门死死掩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单破虏、林之关甚是诧异,半晌方才醒悟,原来手中握有刀剑,那老者只当他二人是强人。

单破虏见屋侧树下晾有几件破烂衣裳,便唤林之关取来,隔墙与老者道明白,又丢些散碎银两,而后径自走了。二人换了衣裳,藏了兵刃,取道前行。行不多远,却见前方有一村庄,庄内约莫二三十户人家。村口树林中有三四间茅舍,舍前有一个男子正劈着柴火,单破虏遂上前询问,原来此处唤作夹浦庄。单破虏道是来湖州贩丝的客商,只因金夹岭下遇着贼寇,被夺了财物,杀了从人,只逃得兄弟二人。那男子怜其遭遇,遂挽留二人住宿。单破虏见天色已暗,便随男子入得茅舍。

这男子唤作金小乙,屋内有一老婆婆,白发苍颜,乃是其母亲,又见内室床上卧有一个妇人,已有七八月身孕,乃是金小乙浑家。老婆婆见着单、林二人,甚是客气,令儿子杀鸡待客。单破虏见其家徒四壁,甚为贫穷,哪里肯让他杀鸡。那金小乙早一刀割破鸡喉。待烹熟端上桌来,单、林二人哪里肯吃。单破虏急道:“我等男儿,身强体壮,何须食鸡?今兄嫂身怀有孕,当须进补。”遂强端与那孕妇食之。又取纹银十两与之,只道是与腹中婴儿做些袄褥。金小乙一家三口哪里肯收。单破虏道:“我闻人言:古人尚感一饭之恩。此单某之心意也。若不收下,恐他日回去,单某日夜难安。”金小乙道:“单兄遭遇贼寇,财物尽失。今正是用钱之时,怎能收得?万万使不得。”单破虏哪里肯罢。推搡多时,金小乙无奈,只得收了。当夜单、林二人住下,不题。

次日一早,单破虏、林之关欲告辞离去。金小乙三人哪里肯放,强留二人再住一日。盛情难却,二人无奈,只得留下,帮金小乙做些活儿。一日无话,到得夜间,金小乙、单破虏、林之关三人正言语闲话,忽闻得屋外有人高声言语谈笑,金小乙好奇,出门去看,不多时,惊慌回来,急急掩门。单破虏甚是诧异,道:“小乙哥何故如此惊恐?”金小乙低声道:“且莫高声。二郎真君来了。”单破虏闻听一震,低声问道:“哪个二郎真君?”金小乙道:“还有哪个?便是金夹岭下打劫你的那厮。”

单破虏闻听,不由一喜,道:“当真是他?”金小乙道:“确是他无疑,小乙往日曾见过他。”单破虏道:“他怎的至此?”金小乙低声道:“你等有所不知。这厮是个贪财好色之徒,经常四处抢掳民女,肆意奸淫。今夜却不知哪家姑娘又要遭殃了?”言罢,低声叹息。单破虏道:“小乙哥可曾见得那厮带来多少人?”金小乙道:“只有三人。”单破虏思忖,道:“此正是下手时机。”林之关道:“正是。”遂取来兵刃。金小乙唬得半死。单破虏道:“不瞒小乙哥,我等非是客商,乃是湖州府官军。小乙哥尽可放心,我等跟随那厮,不在此处下手,以免连累你等。就此别过。”金小乙惊恐道:“二位兄长此去当小心仔细。”二人拜谢金小乙,摸黑而去。

且说那二郎真君三贼闯入庄中,掳得两名村姑,急急逃去。单破虏、林之关紧随其后。至一山林中,二郎真君与喽罗欲行禽兽之事。正当三贼淫兴勃勃之际,单破虏、林之关自其后摸出,猛然出刀剑,杀死两名喽罗。那二郎真君见势不妙,急忙拨出一柄腰剑,仓皇来战,他焉是单破颅对手,不出十招,便被砍翻在地。单破虏不待他起来,复又一刀,结果了这贼性命。单破虏见二郎真君腰剑奇特,遂捡得起来,又自尸身上搜出书信两封。其中一信乃是尉迟罗衣之亲笔。单破虏、林之关二人看罢,大为震惊。待将两名村姑护送回村口,二人连夜奔湖州城而去。

次日,单破虏、林之关乔装改扮,回得湖州城。当夜,单破虏潜入府衙,将密信呈与苏公。苏公看罢,惊讶不已,次日便召卢锦水来商议对策。卢锦水闻知事情败露,甚为惊恐,当夜与尉迟罗衣密商,欲杀害苏公,惟恐夜长梦多,即夜派遣刺客潜入府衙行刺。卢锦水、尉迟罗衣却不曾料想到隔墙有耳,他等阴谋被单破虏窥听。那刺客行刺未成,反被生擒。

苏公闻听卢锦水是幕后主使,大惊失色,道:“本府竟与他商议对策,无异于与虎谋皮。细细回想,恁的可怕。”单破虏叹道:“敌不可畏,惟隐敌可畏。其隐于左右,朝夕相处,无话不谈,更甚者以之为友。有如足临深渊而不知其险、身入虎口而不知其危也。吾父弗知,吾亦弗知也。”

卢锦水、尉迟罗衣双双被擒,追悔莫及,只恨下手迟矣。苏公令将二犯秘密押入死牢,加派人手严密看守,无有苏公之令不可使人探望。次日,苏公遂调兵遣将,分兵数路,征剿山贼水寇。不及一月,众贼寇死伤不少,余下者皆四散惊逃,藏匿各处,此后陆续有被擒者,也有的匿名埋名,不复为盗。贼首翻江蜃曹龙匿于太湖洞庭山中,因酗酒鞭挞手下喽罗,一夜睡梦中被喽罗所杀,其金银财帛尽被瓜分,众贼一哄而散,各奔东西。此后十年,金夹岭、太湖无有贼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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