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下得山来,到得江边,苏公回首张望,不曾见得人影,方才道:“若干蹊跷事皆与那蛟精相干,那镇妖石碑在双龙山主峰之上,我等不如寻条小道,悄然上去,探查个端倪。”赵虎道:“莫非大人疑心那道观后有甚蹊跷?”苏公不语,与苏仁、赵虎寻了条小道,绕往双龙山主峰侧后。那小道甚是崎岖,且草深过膝,似久无人行。三人爬得半山林中,早已气喘吁吁,坐于一石上歇息。赵虎观望龙溪,依山而过,主峰四周又有群峰突起,只是低了许多。赵虎叹道:“常言道:深山藏猛虎。这双龙山中有大蟒恶兽亦不足为奇。”

三人歇息片刻,起身往山顶攀去,行不多远,却见林中道上立着一木牌,上有字迹,道:“道家禁地,闲杂人等,就此止步,不可擅入。”苏公看罢,冷笑一声,复行其道。苏仁、赵虎紧随其后。不远,又有一牌,道:“若再前行,必为妖孽所害!”

苏公笑道:“此欲盖弥彰也。”赵虎看罢,心惊肉跳,道:“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等须加小心,恐有突变。”苏公笑道:“死生由命,何必忧心?”苏仁头前引路,赵虎紧随苏公之后。

不多时,三人道得主峰顶上,那峰顶上苍松挺立,当中却是两间废墟,残垣断壁,似是一座道观。苏仁上得前去,却见废墟前有一破旧匾额,其上依稀有字迹,细细辨认,乃“镇妖宝殿”,急唤苏公、赵虎来看。苏公看过匾额,道:“且细细寻找,可有传闻中的许真人所压石碑?”苏仁、赵虎进得废墟,果见墟堆中有一石碑。苏公闻听,急忙过来,只见墟中有一石刻,却是蛟龙形容,其上压一青石,石旁卧倒一碑,早已断裂作两截,碑上文字模糊难辨,想是风雨侵蚀之故。

苏仁道:“想必此便是那镇蛟石碑,果已被人毁了。”赵虎道:“便是这镇妖殿亦破败不堪,许真人若知晓,不知作何想法?”苏仁叹道:“真可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苏公笑道:“混沌之初,无天无地,盘古开之,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谁又知晓,不定万劫之后,这天地或也会消亡。”苏仁道:“天地万古长存,怎的会消亡?”苏公道:“世间万物皆如此,有兴必有衰,有生便有灭。”说罢,退身出了废墟,苏仁、赵虎跟随出来,不由大惊失色。

苏公抬眼方才望见林中立着八九人,个个短身装束,黑巾蒙面,手握钢刀。苏仁、赵虎冲将过去,护在苏公左右,高声喝道:“你等何人?意欲何为?”为首黑衣人冷笑道:“你这撮鸟,死到临头,兀自叫嚷,还不快快跪下受死。”赵虎道:“你等贼人,恁的放肆,可知王法如炉?”那黑衣人闻听,大笑,道:“王法?甚么狗屁王法?爷爷便是王法。”苏仁故作惊恐,道:“在下囊中有薄银几两,与诸位大哥买些酒肉,还望放过我等三人。”那黑衣人道:“爷爷我要的不是银子,乃取你等颈上人头。”言罢,挥刀便砍。苏仁眼急身快,闪过一旁。那黑衣人一刀落空,大怒,喝道:“众弟兄,与我杀。”众黑衣人各自挥刀砍杀。苏仁、赵虎取出兵刃,抵挡众贼。苏公见贼人来势凶猛,惟恐有失,道:“苏仁、赵虎,且战且退。”一黑衣人抽刀跳出圈来,直奔苏公而来。苏公见势不妙,扭身往林中逃去。

那苏仁见苏公危急,心中甚是焦急,手中一对分水娥眉刺架住四柄单刀,飞身一脚,踢倒一贼,正待抽身去救,几柄单刀又分上中下三路砍来。苏仁将手中兵刃一转,直刺两贼人咽喉。两贼大惊,急忙抽刀来挡。另一贼人见有机可乘,单刀直逼苏仁脑后。却不想苏仁那招乃是虚招,手中娥眉刺忽的回刺,那贼人一刀落空,收身不及,那娥眉刺如蛇般袭来,贼人欲收刀来隔,却已迟了,一娥眉刺正刺中其咽喉,鲜血迸溅,当即命毙。那厢赵虎斗得正苦,四名贼人将其围在当中,刀刀凶猛。赵虎只道此伙贼人是乌合之众,武艺平庸,故而未曾放在眼中,却不想他等刀法甚是犀利,非同小可。斗得二三十回合,赵虎竟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

苏仁以一敌三,血刃一贼,另两贼心中惊恐,有所顾忌,不敢近前,苏仁稍占上风,瞧个机会,跳出圈外,来救赵虎,道:“速去相救老爷。”赵虎抽身便走,三贼人紧追不舍。入得林中,赵虎不见苏公,甚是心急,身后贼人追将上来。忽见前方一树后闪出一人,高声招呼,赵虎看得清楚,正是苏公,大喜,急急奔将过去。

三名贼人直扑上来,赵虎急道:“贼人追来,快走。”苏公冷笑一声,并不移步,赵虎甚是诧异。那三名贼人早已到得跟前,赵虎回身护住苏公,正欲相搏,却见贼人身后闪出二人。那二人亦黑巾蒙面,身法极快,手持利剑扑向贼人,那三名贼人怎生料到此变,丝毫不曾提防,早被砍倒在地,顿时毙命。赵虎见苏公泰然自若,知来人是友非敌,忙拱手谢过二人。苏公道:“苏仁正急,你等可速去解围。”赵虎与那二人飞奔而去。

苏仁与三名贼人斗得正凶,只见钢刀上下翻滚,人影忽左忽右,难分胜负。赵虎三人杀来,那三名贼人怎生敌对,顿时走了下风,只有招架喘息之力。那侠士剑法犀利,刺死一贼。另一贼人见势不妙,撤身便逃,苏仁追将过去,踢倒在地,将娥眉刺抵在其咽喉要害,那贼人急忙弃了钢刀,惊恐道:“爷爷饶命。”余下那贼人慌忙逃窜,早被赵虎追上,那贼惊恐,弃刀伏地,俯首求饶。

苏公匆匆而来,见苏仁、赵虎俘得两贼,方才宽心。赵虎早将二贼面上黑巾撕扯下来,却是生面,问道:“你二人欲苟全性命否?”二贼齐声乞道:“恳求诸位爷爷饶过我等性命。”赵虎将手中刀一扬,道:“饶你等性命并非难事,大爷我有几句话儿问你二人,你等只须好好回答。”二贼道:“小人但有知晓,爷爷只管问来。”赵虎眼望苏公,苏公支了个眼色,赵虎会意,问道:“你等究竟受何人指使?”二贼吱唔道:“回大爷话,乃是受清直道人所使。”苏仁疑道:“为何追杀我等?”二贼道:“诸位大爷有所不知,我等乃是北水堂兄弟,听命于堂主,那清直道人便是北水堂堂主。堂主让我等杀谁,我等便杀谁。其中缘由,我等并不知晓。”

苏公疑惑道:“这北水堂是何来头?”一蒙面侠士道:“湖、杭之地有一江湖帮会,唤作五材会,其势甚大,即便是官府衙门亦要让他三分。”赵虎闻听,大惊失色,道:“五材会!我闻人言,五材会心狠手辣,凡与五材会作对者,无不惨死。”蒙面侠士冷笑道:“五材会本是江湖侠义之士所创,会中兄弟多是贫苦百姓。显德年间,国无定主,兵争不止,盗贼蜂起,民不聊生,吴越侠士严青门引一干人众,创建五材会,对抗兵匪盗贼,劫富济贫,除暴安良,一时名震吴越,各地贫苦百姓、四方英雄豪杰纷纷投奔。五材会日益壮大,一时竟拥众数万,吴越王钱佐深忌之,令其麾下大将引兵一万剿之,那厮只道五材会是乌合之众,并不曾将其放在心上。不想那五材会早已探得消息,遂派遣四大高手潜入军营之中,一夜之间取走那大将首级。钱佐闻听,大怒,重金雇得江湖高手护卫,动用五万大军,欲亲剿五材会。不想天下大变,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国号大宋,宋军欲平定五国三镇,一统天下。钱佐大惊,遂引兵对抗太祖皇帝大军,哪里有工夫顾及五材会?太祖皇帝乃当世之英雄、一代仁主。五材会严青门欲引会中数万兄弟投奔太祖皇帝,太祖皇帝颇有心计,密函严青门,令他引众四方骚扰钱兵,待时机一到,两部内外夹击钱佐。钱佐本是冢中枯骨,怎生抵挡太祖皇帝大军?不待宋军杀到,军中大乱,竟有万余士兵哗变,投到严青门五材会。”

苏公听罢,叹道:“这严青门果真英雄豪杰也。”赵虎道:“如此言来,这五材会竟有功于我大宋?既是正义之帮会,今日又怎的如此声名狼藉、人见人怕?”蒙面侠士又道:“太祖皇帝打下四百座军州,荡静中原,八纮同轨,众功臣皆封官加爵。严青门建业有功,加封为义勇公。此时,那五材会已是吴越第一大帮会,其下有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中土五大堂,拥众十数万,盛极一时。那太祖皇帝狐性多疑,惟恐严青门割据一方。赵普阴语:严青门德高望重,五材会人多势众,久则恐生异心,不如趁早除之。太祖皇帝道:严青门乃我大宋功臣也,除之,则不仁不义,恐千古笑话,不如令他交出五材会掌印。那严青门本无意于功名利禄,闻得太祖皇帝旨意,便主动交出掌印,只道青门无有他求,唯好闲云野鹤、傍桑种瓜,而后遁隐山林,终生不出。太祖皇帝便将五材会数万兄弟收编于官军,其余不愿从者千余人分散于五材会五堂,相互牵制。自此,五材会四分五裂,各自为大。后多为奸恶者接掌,烧杀抢掳,无恶不作,甚至各堂间相互残杀、争夺辖地。其中又有假名者多如牛毛,皆自称正宗。可惜昔日吴越第一大帮会竟衰落如此这般。”那二贼人闻听,甚为诧异,竟似是头一遭听得一般。苏公、苏仁、赵虎皆叹息不已。据有关史料记载,清代康熙年间,活跃在湖州、杭州一带的反清复明组织飞天堂便是宋代五材会的分支演变。

苏公细细盘问山中情形,二贼尽数告之。原来,那安平观后山中有一石洞,甚为隐秘,先前为强人所占,后众强人无端身死,北水堂便占据此洞,四周山头、水道皆有堂中弟兄把守,凡有擅自入山者,擒拿住,秘密囚禁于山洞中,若有反抗逃跑者,杀之。北水堂堂规森严,各处弟兄不得相互打听,有多舌者,重责严处。

苏公道:“我闻清直道人言:双龙山主峰时有蛟精出没,甚是凶险。如此看来,乃危言耸听也。却不知北水堂在山中做些甚么勾当?”二贼人道:“我等乃是守山喽罗,不曾进过山洞,亦不曾听得人言及。”苏公道:“他等如何出入?”一贼人道:“那道观有暗道相通,外人何曾知晓。”苏公道:“可有其余山道入山中?”一贼道:“山那方有一水道,在两山崖间,左右绿树野茅掩蔽,窄处有三丈,宽处亦不过五丈,可容船身出进。水道约有三四十丈远,一头连通龙溪江,尽头却是一水湾,约莫一口池塘大小。小人时常见得船只泊靠。”

苏公等人疑惑,赵虎道:“那船只停泊何干?”贼人道:“似是运送观中所用物品。”苏公道:“水道可有人把守?”贼人道:“堂中好手多在此处。”苏仁疑道:“若是观中所用之物,何须好手巡守,其中定有蹊跷。”一蒙面侠士道:“这双龙山中或许隐藏一桩大秘密。”

苏公然之,道:“依我之见,此事当从长计议,不宜打草惊蛇。待打听山中情形,而后取之。”一蒙面侠士道:“双龙山地势险恶,且多有埋伏,人多反而不便,不如先让我二人入山,细细查探一番,再作举动。”苏公思忖,道:“如此甚好。此去当小心谨慎。”蒙面侠士道:“你等且先回城中,等候我之消息。”问明贼人口令、手势,二人告别而去,隐身山林之中。

苏公等人循原路而返。赵虎押解二贼人,道:“你等如若逃跑,教我等追上,便一刀杀了,即便你等逃回山去,你等已违背堂规,亦不得好死。且老实随我等而行,待事后,打发些银两,放你等远走高飞,过那安稳日子。你等以为如何?”那二贼人忙道:“愿听几位大爷指使。”苏公一行下得双龙山,寻了一舟,渡过龙溪,自回湖州城去。

那两位蒙面侠士究竟是何许人也?苏仁、赵虎心中纳闷,百思不得其解,几次借机询问苏公。苏公笑而不答。

且说李龙引贺万、汤孝前往查探刘北瑶店铺,李龙隐身一酒肆中,偷眼察看刘氏店铺情形,贺万、汤孝装作买主,入得店铺,与伙计周旋多时,言语试探。那伙计却滴水不漏,二人只得借口价钱过高出得店来,与李龙会面,三人分作两处,于刘氏店铺前后门窥视,苦候一日,无有所获。夜间,雷千、倪忠与两名差役来换他三人,直至天明,不曾见得有甚异常。次日一早,李龙、汤孝换了雷千与一差役,立于僻巷阴暗处守候,约莫一个时辰,自巷端过来一人,李龙瞧得清楚,正是许悫家那武姓家奴。

那厮手提酒坛与肉菜,径直到得刘氏店铺后门,捶门叫喊。不多时,那院门开启,武姓家奴撇身进去。这厢李龙、汤孝看得明白。约莫一顿饭时刻,只听得那门“吱呀”一声,那武姓家奴自门内出来,而后那门复又合上。待那厮走得不远,李龙、汤孝便悄然跟上,那厮出得巷来,沿街而行,丝毫不曾有所察觉身后之人。李龙、汤孝跟着那厮,拐了几条道,方进得一条小巷。那厮忽回首张望,李龙、汤孝急闪身一角侧,幸未被他望见。

那厮轻捶一宅后门,不多时,那门开启,那厮急忙蹩身进去。李龙、汤孝贴墙而行,近得那宅门旁,左右察看,并无甚显眼标记。二人正着急时,忽听得门户开启之声,寻声望去,却见巷斜对侧一宅院门开得,出来一中年妇人。李龙、汤孝急忙过去,道声安好,问道:“借问这位嫂娘,前方那宅所住甚人?”那妇人看清门户,忽冷笑一声,道:“所住甚人?却是一个不要脸面的淫荡贱人。”

李龙问道

:“不知这妇人唤作甚么?”这妇人道:“那妇人本姓顾,唤作巾娘,嫁与街中孟田玉为妻,那孟田玉为人本分孱弱,对浑家百依百顺。这孟田玉外出经商,常不在家中。不想那顾巾娘却是一水性之人,单身孤影,独守空楼,如何按捺得住?便暗中与街坊闲汉、浪子勾搭往来。一日来,两日去,街坊四邻尽已知晓。端的羞煞。”

李龙道:“那孟田玉可曾知晓?”妇人道:“那孟田玉早被浑家迷了心窍。初始,有人言语点拨,他反斥责街坊邻里,道是风言风语、搬弄是非。日后怎还有人多舌?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龙道:“那孟田玉做甚买卖?”妇人道:“贩些狼毫宣纸,多在杭州一带。不知为何,此番外出已有半年,不曾见得他回来。”

李龙疑惑,道:“他已有半年未归?”妇人环顾四下,低声道:“街坊四邻皆疑心其中有蹊跷。”李龙亦低声问道:“有何蹊跷?”妇人细声道:“往日外出,其一二月一归,不曾有三月未归之时。此番去了六七月,未见归来,有失常情,岂不是蹊跷。”李龙低声询问:“莫非街坊四邻疑心那孟田玉已被……?”妇人闻言,连连点头,道:“那孟田玉定是遭遇不测。”李龙惊道:“凶手莫非便是他浑家?”妇人道:“街坊皆疑心是那奸夫淫妇所为,只是无有证见,不敢胡言乱语。”

李龙道:“孟田玉久未归回,这妇人可有顾盼言行?”妇人道:“往日与街坊四邻言谈,尽是些眷恋期盼言语,很是焦急之态。依我等看来,不过是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罢了。”李龙道:“不瞒这位大嫂,我二人乃是孟田玉好友,久不见他,特来寻访,早闻得些风言风语,今方信之。方才见得一汉子进得其后院去。那汉子似是城中许悫许大官人家中奴仆。莫非那奸夫便是此人?”妇人道:“那厮唤作武子规,颇晓风月,二人往来已有年余。街坊尽皆知晓。”

李龙谢过妇人,与汤孝察看四下,瞧见无人之机,寻个趁手之处,翻身入得孟家后院中。但见那院之中有一木架,几根粗藤盘旋而上,爬满木架,数片枯叶摇摇欲坠,却原来是葡萄藤架。墙边有一处花木,约莫五六株,三四尺高,枝繁叶茂。另一侧却有一眼圆井,水井石上有四字:无边福寿。李龙、汤孝将黑巾蒙面,穿过后院,悄然近得窗格旁,侧耳细听,只闻得房内一男一女嘻笑,甚是淫荡。那妇人似有责怪之意,那汉子道:“娘子休要怪罪,实是府中有事,脱身不得。”那妇人娇嗔道:“想是哥哥又迷上了哪个狐狸精,忘却了奴家。真个苦了妾身孤苦伶仃、独守空房。”那汉子淫笑道:“哥哥亦怒火中烧,无处去火。”说罢,又要求欢。

窗外李龙、汤孝听得真切,暗道:“好一对奸夫淫妇。”说时迟,那时快。二人早将那房门踹开,冲将进去。那床第之上一双男女赤身裸体,正效于飞之乐,猛见二人冲入,唬得半死。李龙厉声道:“无耻鸟男女,拿命来。”手持短刃,扑将过去。那武子规、顾巾娘缩作一团,浑身乱颤,口称“大爷饶命”。李龙揪住武子规发辫,拖将下床,将短刃抵于他颔下,怒声喝道:“你二人干的好事!”武子规哪敢挣扎,哀声求道:“二位大爷饶命!小的袖中还有纹银二十两,奉与二位大爷买些酒肉。只求大爷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李龙喝道:“爷爷问你,孟田玉何在?”武子规吱呜不语。李龙喝道:“你这厮还不快快如实招来,免得受苦。”武子规眼望那妇人,道:“小的确实不知。”李龙看那妇人,果然生有几分姿色,只见其钗横鬓乱、目送秋波、酥胸袒露,极尽媚态。汤孝看着妇人,竟自呆了。李龙怒喝一声,汤孝猛然一惊,方才回过神来。李龙道:“我等非是强人,乃是孟兄好友。久未见他,此番自杭州前来拜访。闻人言,孟兄竟已被你等奸夫淫妇暗害!可是如此?”说罢,手持短刃往那妇人刺去。

顾巾娘见短刃刺来,惊呼一声,闭上媚眼,颤声道:“叔叔饶命。”汤孝假意劝阻,道:“大哥且慢。孟大哥在世之时,只道嫂嫂为人端正,甚是贤良,怎的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想必其中另有隐情。我等须询问明白,方才可以行事。如若误伤好人,岂非大错?”李龙道:“兄弟言之有理。此事当拔树寻根才是。”汤孝道:“嫂嫂他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的行凶?定是这泼皮所为。”顾巾娘听得明白,灵机一闪,凄然流涕,道:“原来是二位叔叔。我那夫君死得端的好惨!妾身冤屈有望得以伸张。恳请叔叔为夫君报仇雪恨。”李龙道:“孟兄怎生死得?嫂嫂有何冤屈?且细细说与兄弟听来。”

顾巾娘故作凄凉,泣道:“妾身夫君外出经商,数月一归,家中只余得妾身一人。妾身每日早起早眠,不窥外壁,不出外庭,不谈私语,不听淫音,学礼守节。那日偶出门卖肉,无意被武子规这厮瞧见,不想这厮起了歹心,到得夜间,潜入妾身室中,强行将妾身奸淫,妾身一生名节毁于一旦,含恨忍辱,不敢言语。不想这厮将妾身看管甚严,无机可觅。这厮威逼妾身,如若不从,必将此事张扬出去,令妾身及夫君无地自容、羞于见人。妾身万般无奈,只得相从。不想那日,夫君自杭州归家,正逢着这厮,夫君疑心大起,再三询问,妾身只得如实相告。夫君大怒,追将过去,与这厮相搏。这厮力大心毒,夫君何尝是他对手?反被打倒在地,这厮顺手操过一根棒槌,狠狠几下,竟将夫君活活打死!妾身唬得半死,如泥一般,竟不能语。这厮恶道:如若报官,我便招认乃你我通奸,合谋将其杀死,你亦难逃一死。妾身胆怯,哪敢报官,只得忍辱偷生。今得见二位叔叔,恳求叔叔替夫君报仇、为妾身雪耻。妾身即便一死,亦无憾也。”说罢,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李龙、汤孝听得明白,故作咬牙切齿。那武子规闻听,怒形于色,忙道:“二位大爷切不可听信这贱人花言巧语。他所言皆是子虚乌有。古人言:最毒妇人心。武某今方信之。二位大爷且听小的道其原委。小的乃是许悫许大官人家管事,平生好些酒色,常做些翻墙打洞、偷情猎艳之事,但每每与些银两首饰,却从不做那采花逼奸之举。武某与这贱人乃是通奸。这贱人生性淫荡,市井闲汉多有相染者,与武某苟合,实乃干柴烈火、蝇虫腐肉。鸠杀孟天玉,亦是这贱人主意。此番却反咬一口,诬赖武某,果真是蛇蝎之心。”

李龙疑道:“方才嫂嫂言及孟兄乃是棒打致死,你却言是鸠杀。孟兄究竟是何死因?且如实招来。”武子规道:“那日,小的与他苟合,不合孟田玉回得家来,我二人唬得半死,小的急忙自后门逃之夭夭。那孟田玉似有察觉,盘问不休,甚是恼怒。这贱人不堪忍受,顿生恶念。不日,他寻得小的,只道欲与小的天长地久。小的自是欢喜,他道:‘你我偷情,已被孟田玉发觉。’小的大惊,道:‘如此怎生是好?’他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将除之,以绝后患。’小的闻听杀人,哪敢答应。他冷笑道:‘古人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亏的你是条汉子,有甚可怕?此事自由我来处置,你便与我掩埋尸首。’又三日后,孟田玉将往杭州买卖,他买来酒肉与其饯行,将那砒霜投入酒中,那孟田玉怎生知晓?只管喝下,不时便七窍流血而亡。”

李龙、汤孝闻听,望那妇人,全无后悔羞愧之色。武子规又道:“小的便与他将孟田玉尸首掩埋,此事做得甚是隐秘,外人毫无察觉。有人问及,只道是往杭州经商,无有消息。”李龙冷笑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你等妄自聪明,只当外人是呆瓜。”武子规追悔莫及,叹道:“小的端的愚蠢,竟听信妇人之言,做下如此荒唐之事。”李龙道:“你等将孟兄尸首埋于何处?”武子规道:“便在后院花草地下。”汤孝道:“孟兄究竟是棒打而死,还是饮毒身亡?待掘出尸首勘验一番便知分晓。”李龙冷笑一声,道:“武子规,欲死否?”武子规惊恐万分,倒地求饶。李龙道:“你欲求生,便须好好答我之话,不可隐瞒。”武子规道:“大爷有甚话语,只管问来。小的断然不敢欺瞒。”李龙道:“你可曾识得刘北瑶否?”武子规道:“小的识得。”李龙便一一问来,那武子规如实招来,不敢怠慢。

李龙、汤孝将武子规、顾巾娘绑缚在床,塞住其口。而后汤孝悄然出得孟家,直奔府衙,见着苏公,细细禀明原由。苏公闻听大喜,道:“当与李爷、汤爷记功劳一件。”一旁早有赵虎道:“大人,待小人引几人前去,将孟田玉尸首掘出,让仵作勘验。而后将那狗男女拘来,游街示众。”苏公思忖道:“如此恐打草惊蛇,坏了大事。”赵虎道:“大人所言有理,依大人之见,当如何行事?”苏公道:“如此如此。”赵虎然之,而后召得项友、祝恭、董敬、梁睦四名得力公差依计行事。

赵虎一行换了衣装,雇得一顶大轿。汤孝头前引路,自后巷入得孟家,见着李龙,而后将那武、顾二人塞入轿中,瞧个无人之机,将轿抬出,直奔囚牢。苏公闻报,令人将武子规带至刑房候审。李龙、赵虎早将刑具罗列,武子规看在眼中,唬得浑身乱颤。

苏公入得刑房,坐定,细细打量那武子规,胖脸贼眉鼠眼,一看便知不是善良之辈。苏公问道:“你便是那武子规?”武子规道:“正是小人。小人乃是许悫许大官人家丁。”苏公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目今之情形,想必你心中明白,何去何从,自由你走。”武子规道:“愿听大人指使。”苏公笑道:“如此甚好。武子规,本府问你,刘北瑶店铺佛尊究竟有何蹊跷?”武子规道:“此事说出,必将震惊湖州。那主谋便是……”言未尽,武子规忽倒地呻吟,痛苦不堪。

苏公心中暗叫不妙,急忙上前,托扶武子规,问道:“主谋何人?”那武子规神情大变,全身抽搐,欲言不能,当即七窍流血而亡。众人皆大惊,苏公脸色铁青,环视四下,道:“好快的手脚。”李龙怒道:“何人下毒?”赵虎手按腰刀,道:“能近得其身者,自是我等。下毒者便在你我之中。”众人互相张望,皆不言语。

苏公冷笑道:“下毒与否,无有甚用。因为本府早已知晓那主谋为何许人也!”

李龙道:“大人,此事我等皆有嫌疑,当禁闭于此,此案一日未破,我等一日不出。”赵虎随即附和,众公差为表明自身清白,皆如是言。苏公环顾众人,冷笑道:“诸位不必耽心,此人是谁?本府已知晓七八分矣。”赵虎道:“大人何以知晓下毒之人?”苏公笑道:“当武子规毒性发作之时,众人皆惊诧、疑惑,惟有那人眼中有所喜色,只是假做惊讶罢了。本府无意瞧见,故而知晓。”李龙、赵虎细细察看众人神色,并无异常。

苏公笑道:“赵爷,可令他等且先将腰刀取下,放置一侧。”赵虎喝道:“诸位兄弟,苏大人的话可听得明白?请解下刀来。”众人知晓苏公之意,先解除兵器,而后擒之,以免争斗。那下毒者只道苏公果真有所察觉,闻得解除腰刀,不免心慌,稍有犹豫,早被苏公看在眼中。苏公笑道:“古人云:像自心生,欺人不可欺心。你即便十分掩饰,亦不可掩盖其心。不如自行出首,本府宅心仁厚,或可免你一罪。且与你一盏茶工夫思量。佛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苏公言罢,令苏仁端过香茗,细品不语。李龙、赵虎冷笑不止,却见一人忽的扑倒在地。李龙、赵虎看得清楚,却是公差项友,急忙上得前去搀扶。那项友面容狰狞,甚是痛苦之状,冷笑道:“苏大人,你斗不过的。”而后头颅一偏,再细看,竟已气绝。

苏公惊诧,叹息道:“如此死不悔改,端的可怜。”而后令人将尸首收殓,暂且保存,不可于外声张,违者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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