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太阳冉冉升起,池清一夜无眠,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桌子上,那只黑色的话机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红色的信号,象一道隐密的诱惑,无声盯视着她。

整整七天,果果和罗俊都是音信全无,池清在漫长的煎熬中,那点本就稀薄的对罗俊的信任终于消弭殆尽。

她不愿再无望地等待!

话机已经抓在手中,单斌的号码她早已倒背如流,可是,手指触摸着第一个数字键,却迟迟无法用力按下去。

“无别急着报警,给我七天时间,我会让你见到孩子。”

那是罗俊给她的最后的承诺,仿佛早就洞悉了她内心的犹豫。他冷冷的语象一盆冰水,无声无息间就浇灭了池清心头所有的勇气。

他是爱她们,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变过,池清无法否认,反而是她自己,在坚持与逃离章徘徊辗转,即缺乏飞蛾扑火药味勇气,也没有办法让心肠彻底硬起来,与他决裂,世间最痛苦的感情莫过于此。

再信他一次吧,再信他一次。池清坐在床沿上,心里喃喃自语着,握话机的手颓然垂下。

午后时分,池清正在洗刷厨房间,话机突然“嘀嘀嘀”地响起来,她以为是单斌,他经常用这只电话与她联络,但鲜有好消息告诉她。

走近看时,却是个陌生的号码,池清心头一漾,预感到了什么,手指微微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果然,听筒里传来截然陌生的声音,粗哑无比,“你儿子在XXXXXX路XXXXXXXX号的XXXX仓库,赶紧过来!”

池清的心骤然缩成一团,“你,你是谁!”

对方却是很不耐烦的口气,“你管我是谁哪!赶紧过来,否则后果自负!”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池清还手捧着话机,哆哆嗦嗦地四处找来笔和纸,然后凭着记忆吃力地把刚才仓促听到的地址记录下来。

那个仓库非常偏僻,她不敢独去,来不及细思其中的原委,她立刻打给了单斌——她现在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

听着池清在电话里结结巴巴的诉说,单斌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

“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找你!”他简短地截住她的话。

“他说了,就,就给半个小时,我,我……”池清急得不成语句。

“听着,不会有事的!你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等我们过去,知道吗?”单斌沉稳的声音仿佛能够传递镇静,池清不再争辩,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胡乱点了点头。

单斌火速向马寿山等人作了简短的汇报。

李队疑心是否有诈,马寿山皱眉沉吟,“无论如何我们得去走一趟,万一孩子真在那儿,说什么也得把他带回来。”

单斌点头同意,“马头儿,我看这么着吧,时间紧迫,要不要先通知那片的派出先派人将XX仓库围起来,以防生变。”

“也可以,但务必交待派出所的同志要谨慎,不可打草惊蛇。另外,我不建议你把池清带上一起去,如果真是个圈套的话,她去反而有危险。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把孩子带回来。你赶紧带上几个人赶过去,不要延误了时机!”

“好,我这就去!”

池清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实在呆不住家,她锁了门跑到大院门外,在街边驻足观望。

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见一辆警车姗姗来迟,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匆匆地扑了过去,没想到车上下来的人竟是尹成佳!

“单斌呢?”池清错愕地问:“他说过让我在家等他的呀!”

成佳清了清嗓子,耐心解释,“单斌已经赶去XX仓库了,我们担心其中有诈,所以不想让你涉险,一等接到孩子,他会第一时间给你送回来。”

池清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理由,隐忍了多日的焦虑与怒意在此刻悉数爆发,“那是我的孩子,凭什么不能让我一起去?!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你们有没有把我的孩子放在心上?!”

成佳看惯了池清低眉顺目的模样,没想到她会骤然间翻脸,一时也有些无措,同时也为她曲解同事们的好意感到委屈,但是想到池清为了果果的失踪,短短数日已经憔悴如斯,况且果果的失踪与她的疏忽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她的恼意便再也无法攒聚成团。

池清脸红脖子粗地叫闹了一翻,神经质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早已超过“绑匪”给予的时间了,她绝望不已,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掩面恸哭。

面对过往的行人,成佳感到窘迫不已,赶忙俯身要把池清拽起来,“你,你别这样,先起来,在这儿不好看。”

池清置若罔闻,只是赖在原地哀哀地哭着。

成佳没辙,只得陪她蹲下,默默地挨着她,任由她发泄。

“这么多年,我,我就只剩了一个果果,如果……连他也要离开我,我……”池清痛哭地说不下去。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们。”成佳见如此悲观,也着急起来,“你要相信我们,你要相信……”她咬咬牙,“你要相信单斌,在他手上,从来没有输过案子。”

池清哭得涕泪交流以,连连摇头,“不,我现在谁也不信。我没希望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成佳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池清,她不接,眼睛鼻子都哭得红肿不已。成佳心有不忍,给她在脸上轻轻抹了几抹,柔声劝慰,“你别胡思乱想了,不会那么糟糕的。做我们这一行吧,常常会看到不少反常的例子,反正,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能放弃希望。”

池清此时已经脆弱不堪,无助的眼神哀伤地望着成佳,后者不得不努力摆出一个微笑,“真面目,你相信我!来,我们先回去,也许过不了多久,单斌就能带着果果回来了。”

单斌等人飚车到郊外,派出所带头的同志小秦早已侯在外围,简短寒暄后,单斌问起里面的状况。

“没什么动静啊!”小秦纳闷地回答,“我跟另外两个同事一起走近了看看,连个影子都不见,不会是什么人恶作剧吧?”

单斌皱了皱眉,朝身后几人一摆手,“你们都别动,我进去看着。”

刘亮赶忙唤住他,“等一下。”

单斌扭头,见刘亮从车里抖露出一个防弹背心来,虽然面色郑重,眼里却还是难掩笑意,“穿上这个吧,成佳特别嘱咐过的。”

单斌心头一暖,想了想,不审接过来套上了。

这个废弃了多年的仓库,挑高足有七八米,四周均是破碎不堪的玻璃,地下杂草坐生,隔几米远就堆了一堆不知所谓的杂物或者垃圾。虽然仓库内面积很大,却不是一览无余的,在离大门很远的尽头,被分割出来好几个单间。

单斌见视野所及处并无可疑事物,遂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些小隔间里。

走进去的时候,他的手紧张地举着那柄已经推上膛的枪。

小隔间没有门,他在门框外谨慎地移动,逐一浏览隔间内的状况。

当他的头转过某个角度时,眼前仿佛恍惚了一下,凭着多年的经验,一种不祥之感隐隐生起。

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轻微的悉嗦声突然从角落传来,单斌警觉地转身,惊愕地发现了被绳索绑住,全身蜷缩在地上的果果!

与此同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果果也看到了他,软软地唤了一声,“叔叔!”

单斌又惊又喜,端详左右无人,赶忙跑了过去,给他松绑。

“好孩子,别怕,叔叔这就带你出去!”

门外,一干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直到看见单斌带着孩子安然无恙地出来,才都大大松了口气。

在仓库周围检视了两三圈,都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的迹象,盘问果果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不也耽搁,先把孩子安置妥当再说。

坐在车里,单斌第一时间给池清拨了电话,为了让她彻底安心,他让果果亲自跟池清对话。

当那一声熟悉的“妈妈”透过听筒传到池清耳朵里时,她再忍耐不住,喜极而泣,不停地对成佳说:“谢谢,谢谢!”

成佳也高兴极了,不仅因为果果被救回来了,而且单斌也好好的,这原本是她最担心的事。

连单斌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简直如做梦一般,一旦平静下来,刚才的那点疑虑又清醒地找回了来路。

离仓库越行越远,透过后车窗,单斌朝那个谜团重重点地方再度望过去,赫然见到了那座水塔。

果果先被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成佳也陪着池清赶了过去。而单斌则火速回局里给马寿山汇报情况。

“事情的确蹊跷,对方既不求财,也没明确的要求,把孩子拘禁了一个多月,最后就这么给放了,确实感觉很莫名其妙。他究竟用意何在呢?”

“头儿,我想再回去看看现场,总能找出蛛丝马迹来。”单斌其实还惦记着那座水塔,他总觉得能从那上面得到些什么讯息出来。

马寿山应允了,“别一个人去,自己小心点儿。”

单斌带着刘亮再度回到“绑架”现场。

黄昏时分,光线已经不是很好,两人端着手电在仓库内又转了两圈,除了绑孩子的绳索外,什么线索都没有。

“嘿!收拾得可真够干净的。”刘亮悻悻地说。

“这说明他们在此地呆的时间并不长久。”单斌沉吟着道:“走,咱们去水塔附近看看。”

“哦,好。”

两人来到水塔下面,这同样是个早已废弃不用的建筑,一路走上去,铁质的扶手锈迹斑斑。

单斌走在前面,他走得极慢,俯头仔细地查找台阶上是否有印迹。

“怎么,你怀疑匪徒上来过?”刘亮看着他的行为揣摩。

“嗯。”

天的水泥台阶,由于前一阵下雨的缘故,没有多少积灰,而生锈的铁栏杆也看不出明显的被什么人触摸过的痕迹来,单斌不死心,继续朝前走。

到了顶部,他沿着圆形的水塔外围绕了一圈,最后停驻在某个点上。

“这儿,有问题?”刘亮左右端详,没搞明白。

“你看!”单斌指了指前下方。

刘亮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过去,刚好可以清楚看到仓库内的一间小隔间。

“我就是在那里发现了果果。”单斌解释地言简意赅。

刘亮还是有些糊涂,“你的意思是,匪徒在这儿搞监视?”

单斌俯下身,默不作声地察看面前的铁拦杆,注视了许久,他索性蹲下身子,在栏杆底端的地面上,他看到些许铁锈的碎屑。

“有人曾经在这里架过枪。”他指着那堆铁屑对刘亮道。

刘亮看看地面,又看看对面的仓库,他学过射击,明白这样的角度,只需一把M25狙击步枪,就可以把房间里的人搞定,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他没有开枪,这是为什么?”

单斌站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虽然印证了心里的疑团,但并未因此而彻底拔开云雾。

“不知道,也许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也许……他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果果的消息是池清告诉自己的,难道匪徒要杀的人是池清?!

不过有一点能够肯定,那就是他在营救果果的时候,匪徒并未走远。

这个想法令单斌心头一紧,“走吧,赶紧回去找马头儿。”

尹成佳拎着两盒饭菜蹑手蹑脚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果果已经醒了,池清正拨了橘子一瓣瓣喂给他吃。

见成佳走进来,池清赶忙满面笑容地起身迎上去。

成佳把饭盒搁在床边柜上,嘱咐池清道:“我刚去对门的小饭馆里打的,乘热吃,今晚上我陪不了你们了,得赶回去开会。不过别担心,局里派来陪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池清很过意不去,“医院里有饭卖的,你这……”

成佳快人快语地打断她,“哎呀,医院那饭菜能吃嘛!”她说着俯身去逗果果,“臭小子,终于醒啦?还认识我不?”

果果小嘴一努一努地嚼着橘子,就是不开口说话。

“这孩子!”成佳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直起腰来,紧赶着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同事们也该到了。

池清歉然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跑前跑后的,你有事就赶紧忙去吧,别为我们耽误了时间。”

“哪儿的话,回去开会八成也是为了你们的事,这不绑匪还没抓到嘛!”成佳在床头坐下,抚了抚果果的头,“说真的,果果一回来,我这颗心才算踏实了。前一阵真是吃什么都不香。”

池清感激地说:“尹警官,你跟单斌……警官一样,都是好人。回头见着单警官,请一定替我向他说声谢谢。”

成佳笑道:“瞧你一口一个警官,我听着都

别扭,单斌这会儿肯定在局里忙呢!我看明天他准会过来看果果,到时候你自己跟他说得了。”

“医生说果果的健康状况良好,没有受伤的痕迹,就是身子骨有点虚,精神上又受了些惊吓,需要好好静养。如果没什么意外,明天大概就能出院了。”

成佳点头,“那敢情好。”

她注视着池清,认真道:“我看你们就别再回原来的住处了,万一期待再找上门搞点儿妖蛾子出来实在不值得。上回单斌给你们找的一处真的不错,而且我们也在现场作了必要的设置,你们的人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这回池清没敢再执拗,看着低头闷声不语的果果点了点头。

没多会儿,两个陪夜的同志就到了,成佳跟他们作了简单的交接,就匆匆离开了。

夜幕渐渐降临,果果到底虚弱,倚在妈妈怀里听了会儿故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池清给他把枕头放下去,掖了掖被子,“来,躺下睡吧。”

果果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躺好,池清望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只觉得百看不够,她俯下首,轻轻在儿子面颊上亲了一下。

一道银色的光一晃而过,池清怔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果果的脖颈处,她伸出手指,小心地捻起那根质地柔滑的铂金链子,摊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神思蓦地恍惚起来。

果果感觉到了异样,努力睁开眼睛,见母亲正对着自己颈脖中的项链发呆,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

池清被他唤醒,把链子从他脖子里褪下,又反复看了好几眼,不安地问果果,“这是哪儿来的?”

一整天,果果都没敢跟妈妈以外的任何人说过话,因为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把那位好心救自己的叔叔抖露出来,可是他并不想瞒着妈妈,他不相信妈妈会害那个叔叔。

“一个叔叔给我的。”

池清的手抖得厉害,“是他,是他……带你走的?”

果果连连摇头:“不是!是他救了我。他对我很好,还……”他一下子收了口。

“还什么?”池清神色焦急地盯着他。

“还……让我叫他……爸爸。”果果边说边畏怯地瞅着妈妈的脸色,生怕她动怒,他知道妈妈不喜欢提到“爸爸”这个字眼。

池清心头酸涩不已,“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果果见母亲没有生气,心里踏实了不少,“叔叔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否则以后他都不会再见我了。妈妈,那个叔叔对我很好,我真希望……”他顿了一下,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盯着池清问:“你说……他,他真的是我爸爸吗?”

泪水沿着池清的面颊滚落到手心,将铂金的冷光糊成一片,她蓦地攥紧手心,转过脸去。

“妈妈,你怎么了?”果果见母亲流下泪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惶惑不已,睡意皆无,他吃力地爬起身来,要去拉池清的手。

“妈妈,你别哭了,我不要爸爸了,你别哭,好不好?”

池清回身搂住儿子瘦弱的小身体,把脸埋在他温热的小怀抱里,再也无法抑制心头难言的情感,咬着唇泣不成声。

成佳赶到警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没顾上吃晚饭就直冲马寿山的办公室,一推门,立刻被里面缭绕的烟雾呛得连声咳嗽起来,单斌、李队、刘亮等人端坐其间,讨论得如火如荼。

“成佳回来啦!赶紧过来坐。”马寿山掐灭烟头,挥手招呼她。

成佳皱起眉头,捂着鼻子走过去,不满道:“你们抽了多少烟啊?我差点就要打119了。”

“119就别打了,给我们打点儿饭来倒是真的。”李队笑得打趣。

“哟,你们也没吃哪!”成佳讶然,“那行,我这就给你们买饭去。”

她抬脚欲走,被单斌一把拉住了,“你别跑来跑去了,坐着歇会儿吧,我们这会也快开完了。一会儿出去吃夜宵,李队请客。”

听着单斌体贴的言语,成佳心里头顿时美不滋儿的,也不管旁边几个人别样的谐趣目光,旁若无人地挨着单斌坐下了。

马寿山对这其中的眉眼官司视若地睹,清了清嗓子道:“我看就这么着吧,立刻封锁附近所有通道,严查过境人员,尤其是带异国口音的人。既然泰国方面查不到罗俊的具体去向,想必他是转道走的,这样查起来难度的确不小,但只要他还在我们这块地界上,咱们就得尽一切力量抓捕到他!”

散会后,成佳缠着单斌打听细节,“这究竟唱到哪一出了啊?已经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绑匪就是罗俊了?”

单斌把一叠资料扔回桌上,踱到衣帽间去换衣服,“没那么简单,歹徒十有八九不是罗俊,但必定跟罗俊大有关系。”

隔着门,成佳叹了口气,“可惜果果受到惊吓,平常就寡言少语的,这回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今天跟他扯了好半天,这孩子倒好,愣是一句话没说。”

单斌换好了便衣走出来,笑了笑道:“我的看法刚好跟你相反,这孩子不肯说话不象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倒像是装出来的。”

成佳诧异地盯着他看,继而有些生气:“他才多大啊,能有多少心计,你也太能歪曲别人了!”

单斌喝着水摇头道:“你还真像马头儿说的,不适合干刑警,太感情用事了。”

成佳被他扣了顶大帽子,顿时吱声不得,赌气沉默了。

单斌又道:“医生给果果作的全身检查一出来我就看了,报告上说,孩子两天前曾经发烧,并服用了一种药剂”

他给成佳读了一串生僻的英文词,见成佳面露困惑之色,他解释道:“这是一种退烧的特效药,但并非国内医生常用的药剂;另外,我们营救果果的仓库现场,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而这种精心体现在他是故意要让我们救孩子,所以现场一个绑匪都没有;从以上两点可以推断出,孩子曾经转过手,而接手方希望把孩子平安送回给池清,又不想亲自露面,这说明什么呢?”

成佳听得入神,见单斌目光闪亮地盯着自己,顿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如果是罗俊救了果果,又通过这种方式把果果给送了回来,一切的确就合情合理了!怎么说,果果也是他的儿子啊!”

单斌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A4纸,那上面有张两寸大小的黑白图片,成佳好奇地凑过去,“这是谁?”

单斌盯着那已经有些走样的相片,静静地吐出了两个字,“罗俊。”

成佳眨巴着眼睛,从他手上把纸夺过来,仔细端详,“看着还挺帅的呢!怎么就当上黑社会了呢!”

一抬眼,见单斌神色怪异地瞅着自己,她吐了吐舌头,表情立刻庄重起来,“这是哪儿来的?”

“请泰国警方的朋友帮忙找到的,此人一向低调,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我已经正式向马头儿作了请示,要求在全国范围内通缉此人。”

他深吸了口气,“4?26一案的揭晓,指日可待。”

“你确信不会抓错?”成佳对着相片上罗俊似笑非笑的眼神问,怎么看也无法把他跟“凶残、冷血”划上等号。

单斌把纸收好,放进手抓包内,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吧,现在就去找池清,让她给我们做一下确认。”

“喂!”成佳匆匆迎上去,“你怎么能肯定池清会配合我们?就凭你把果果救回来了?可是她未必不清楚这实际上是谁的功劳啊!而且,我有种感觉,池清并没有真的忘记罗俊,否则咱们之前也不会审得那么辛苦了!”

单斌扭头瞥了她一眼,笑道:“看来你的心理学学得还可以。”

“哎呀,你别打岔嘛!”成佳绷着脸拦在他面前,“我的意思是,咱们好不容易跟池清把关系缓和了一下,如果你现在就去找她做这么敏感的事,会不会让她觉得咱们太过功利,又缩回原先的保护壳里?那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单斌仰头望了望黑丝绒般的天空,稀稀落落的星星点缀其中,慵懒而无聊。

“你分析得没错,之前她的反反复复确实都跟罗俊有关,但是,”他垂下头来,眼神笃定,“我还有一个致命锏没有亮出来。”

“是什么?”成佳一下子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单斌只觉得她的双眸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可爱地闪烁着纯真的光芒,他忍不住笑了。

“跟我走吧,先去吃点儿东西。至于是什么杀手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池清没想到尹成佳跟单斌半夜还会再杀回来,开了门,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一对眉眼神情无一不相似的男女,池清的心里泛过一阵微妙酸楚的涟漪。

她并非真的对单斌动了感情,只是他对她来说,是属于阳光的一部分,可望而不可及,她曾经为他的灿烂已经播洒及自己而沾沾自喜,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一场虚幻而荒唐的梦。

只有成佳,能够配得上他的光芒,能够神态怡然地站在他身旁而不自惭形秽。

“果果睡着了?”成佳向她身后探头探脑。

池清点了点头又赶紧招呼他们,“进来坐吧。”

“不用了。”单斌客气地回绝,“别打扰了孩子休息,我们——是来找你的。”

单斌交待陪夜的两个同事小心看护果果,这才对池清道:“能出去找个地方坐一坐吗?”

池清没法拒绝,只能撇下果果,一咱随他们走出医院,向街对面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大排档走去。

“果果的事,多谢你了。”池清及时向单斌道谢。

“没什么,有惊无险。”单斌笑吟吟地回道,又似有深意地瞄了池清一眼,“只可惜,没有抓到嫌犯。”

池清脸上闪过一抹僵硬,顿了片刻才不自然地点头附和,“是啊!”

在大排档坐下,成佳问他们要什么,她自己跟单斌刚吃了出来,池清也没有心情用餐,最后还是由成佳作主,给每人来了碗热豆腐脑。

“晚上还挺冷的,喝着暖暖身子。”成佳热心地拉着气氛。

三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儿很快就端上桌来。单斌慢慢用勺子挑着,并不往嘴里去,他在思量该以何种方式开口。

单斌坐在池清对面,目光有意无意划过她的面庞,但见她神色犹疑不定,仿佛有什么心事。他最终决定开门见山。

“池清,果果失踪的那些日子,罗俊真的没跟你联络过?”

池清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心里有些慌乱,竭力镇定下来,盯着碗里的豆腐脑儿摇了摇头,“没有。”

“我们得到确凿消息,罗俊已经离开泰国,目前很有可能藏匿在本市。”单斌目不转瞬地望着池清,“如果他去找你,希望你能够及时通知我们。”

成佳也紧张起来,一会儿瞅瞅池清,一会儿又瞅瞅单斌。

池清抿了抿唇,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过来,抬起头,勉强迎着单斌的目光,朝他笑了笑,“好。”

单斌象想起了什么,放下勺子道:“哦,对了,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

他从自己的手包里取出那张印有罗俊相片的纸,递到池清面前,“你能辩识一下,这张相片是不是罗俊吗?”

池清听他如是说,顿时神色一变,低头赫然望下去,经过数番的传真复印,相片显然已经大有走样的趋势,但那熟悉的轮廓和眉眼,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的。

“不怎么象。”池清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把纸还给单斌。

单斌密切关注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你确信不是他?”

“太模糊了,看不清楚。”池清强撑着解释了一句,目光转向别处。

单斌没有立刻把相片收起,他随意搁在手边,低头默默地吃了会儿食物。成佳不明白他葫芦卖的什么药,当着池清的面又不敢多问,只是纳闷地拿眼使劲瞄他。

池清更是食不知味,她已经后悔这么轻率地抛下果果跟他们出来了,本来她完全能以果果为借口搪塞单斌的邀请。

从果果脖子里的那根项链,池清已经可以断定是罗俊救了儿子,他答应过自己,七天内把孩子送回来,最终,他果然做到了。

搂着儿子恸哭的时刻,罗俊过去待她的种种好处又浮上心头,搅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从理智上来说,她是愿意协助警方破案的,这样,她也可以结束长达数年的噩梦,从此以后堂堂正正做人、生活。

可是私下里,她扪心自问,是否真的舍得把罗俊交出去?一旦想到他将要受到最严厉的裁罚,甚至今生今世,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时,她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疼得透不过气来!

于是她明白,无论他是怎样的人,无论自己有多么不愿意,他都已经侵占住了自己的内心,这辈子,她再也无法与他撇得干干净净!

只要他活着,哪怕她恨他,怨

他,终究还算有个念想。她无法想象,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她将如何孤独地行走!

一碗豆腐脑儿吃完,单斌把碗推到一边,重又拾起罗俊的相片来细细端详,他的这个动作再度让池清紧张。

“池清,我想你也知道,我们要找罗俊,是为了了结4?26的那个案子,还董弈航一个清白,也把杀害他的杀手绳之以法。”

池清低着头不接他的茬儿,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豆腐脑儿。

单斌其实也不需要她回应什么,只要她听着就好。

“不过我们同时也在调查你母亲、以及你丈夫刘永忠的死因,这点大概你并不知道。”

池清握勺的手一顿,目光停滞在某个点上。

“前两天,开车撞你母亲的司机被我们找到,他承认了你母亲和你丈夫的意外均是由他一手造成。”

“……是谁?”池清的手微微颤抖。

母亲的死一直是她心头最致命的疼痛,因为过于强烈的自责,她甚至想到过自尽,可惜最终没能成功,反而阴差阳错地跟果果一起存活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母亲的死确如罗俊所言的那样,是一场意外,而今,单斌却告诉她,那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

单斌慢慢地展开答案,“凶手你也许不认识,但是他背后的指使人你一定不会陌生。”

此言一出,不仅池清面色灰白,连成佳都惊异不已,暗忖这难道主是单斌所谓的杀手锏?!

成佳转头看着单斌,他脸上没有丝毫说笑的意味。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嘴里缓缓说出那个名字。

“罗俊。”

“哐啷”一声,勺子坠地,池清浑身象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无力地反击,目光绝望地射向单斌,“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说。”

成佳看着她这副被打击到底的模样,心里难过极了,愤愤地睨了单斌一眼,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被单斌投过来的目光给震慑住了。

那道目光中,含着凛然的正色,尽管有些陌生,但成佳明白,那里面绝对没有阴暗,她狠了狠心,坐着没动。

“那名司机目前已经被收押起来,他描述的事件经过以及种种细节都与我们当时保存的相关记录吻合,罗俊为此给过他几笔钱,从银行记录来看,的确是由境外转入的。尽管目前还没有量刑,不过受人指使行凶杀人,量刑肯定不会低,他没必要往自己头上栽赃。”

胸腔的某处莫名刺痛,耳鸣声喧嚣不已,池清的脑海里交叠轮放着母亲临死前的那些触目惊心的镜头,那一道曾经印上她心头,又被时间擦净的疑虑此时再度浮现出来。

“是你,是你杀了我妈妈?对不对?”那是她对罗俊发出的绝望的呐喊!

还有永忠被人抬回家来时,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原来,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猜测都是真的!

罗俊似笑非笑的颜面从虚无的幻境中逐渐清晰起来,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她曾经的恋人,是她儿子的父亲!

他又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是害死永忠的主谋!

“不,不,不。”池清再也承受不住,她抱着自己的脑袋,身子不断地矮矬下去……成佳吓了一跳,赶忙俯身去拽她,“池清,你没事吧?池清?”

在这个深夜的人影稀疏的大排档里,池清再次崩溃,蜷缩在成佳怀里,揪着她警服的衣襟,哭得涕泪交流!

成佳的眼圈也被感染得发红,一味搂着她,轻拍她的背部,希望能让她由此得到缓解。她虽然没经历过池清那种痛苦,但同是女人,她能理解她的绝望与悲戚。

由始至终,单斌一直沉默地望着她们,他是间接给池清带来这些痛苦的人,尽管他知道此时说什么话最合适,但他忽然想,也许让池清痛痛快快哭一场不是件坏事。

曾经的仇恨,因为无疾而终而被她逐渐忘却,时常在脑海里沉渣泛起的,反而是与罗俊度过的那一段短暂而又缱绻的时光,前因后果皆被抹去,只有那最纯粹的一段,在无人辨识、辗转反侧的夜里,一遍遍在心头滚过,从曾经的疑虑上碾压过去,从曾经的仇恨上碾压过去,徒留思念,越积越厚……然而,终究要醒来的,或迟或早。

池清的心早已疼得麻木,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罗俊抱有任何幻想了,哪怕是潜意识里的。

哭泣耗掉了池清大半的精力,累倦至极的她,吞咽掉苦涩的往事,泪眼婆娑地望向静静躺在一边良久的那张纸,那不仅仅是一张纸,更是她的一个无法挣破的梦境,撕扯不碎、如鬼似魅……她明白自己应该走向何方,那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跟果果唯一的出路。

终于,她把那张纸拿在手里,又迅速地递给单斌,艰难而苦涩地吐出了两个字,“是他。”

单斌单手持纸,眼里的坚毅堆积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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