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罗俊预料的那样,岩中镇果然是藏身的绝佳场所,它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几年前被勘测出来这里有丰富的铁矿资源,一时吸引了不少采矿者前来淘金。

本镇胆大的年轻人也不甘示弱,四处筹钱,搞上一张开矿证后就能圈地开采。这两年铁矿开采更是升温厉害,外来人口占到整个镇的三分之一之多。过多的人口涌入带动了小镇的服务行业,交通也在当地政府的修修补补下处于半发达状态,但整体的设施和管理还是相对混乱。镇上主要的流动人员有在矿山打工的劳动力、有谈生意的商客,还有形色各异的皮条客以及混黑道收保护费的地痞无赖。而罗俊看中的恰恰就是此地的“混乱”。只有混迹于如此复杂的群体里,才不至于招人耳目。

一晃,他们在这小镇上已经呆了两周,海棠毕竟年轻,一旦安顿下来,悉心调养,身体便恢复得很快,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的血色。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罗俊。

从前的罗俊在海棠眼泪,不仅带着神秘光环,也是个倨傲之人,总是独来独往,轻易不与人交流。然而,如今的他,在海棠面前,竟然把姿态放到最低,象呵护珍宝那样对她关怀备至。

傍晚,看着他在灯下尽心尽力为自己洗濯伤口、敷药,那张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上满是专注于关切,海棠的心总会在不期然间变得非常柔软,她不的不强迫自己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对他,依旧是若即若离的态度。

罗俊对她很好,只要是她想到的,他总能替她办到。若是换在从前,海棠也许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可是现在,她无法坦然接受,她的心里,横亘着倒下去的两具尸体,以及罗俊当时那冷到令人发抖的神情。

夜半,她常常被突如其来的噩梦惊醒,而他总是会在最快的时间里扭开电灯开关,跃上她的床,用他的怀抱将她整个人儿包揽住,直至她完全平静下来。

只是,躺在他的怀里,即使再温暖,海棠也有种无法摆脱的罪恶感,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她。极端时,她甚至会有这样的念头,早知今日的痛苦,当初还不如让他一枪给崩了的痛快。

如此一想,她便在他怀里打了个冷颤。

罗俊感觉到了,遂把她搂得更紧,柔声安慰,“没事!一个梦而已!都过去了。”

可是海棠知道,噩梦没有过去,也许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天气晴朗的时候,罗俊会带她四处走走,作适度的运动,每当此时,海棠的心情也会随之舒畅不少,不再有胡思乱想的机会,时不时展颜微笑,话也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

于是,只要条件许可,罗俊总会很勤快地带她出门。

这天早上醒来,窗外又是一个明媚的好天。

洗漱过后,罗俊便带着海棠出去吃早点,旅店旁边就有家早点铺子,这里虽然不紧靠矿区,但是四周有好几家旅店,人流密集,生意相当不错。

看铺子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姓白,为人憨厚热忱,也很喜欢这对从异乡来的青年男女,“一看你们就是又文化的人,不吵吵,不像我们这儿的娃仔,风风火火的。”

白大爷做的肉包子特别好吃,一个早上能卖掉上百个,不过他总是替罗俊跟海棠留着几个,知道甭管多晚,他们都会来光顾自己的小铺子。

没想到今天这俩人来这么早,白大爷一见,立刻眉开眼笑地把他们迎进简陋的用塑料篷布搭建出来的店堂内,陆大娘正使劲擦着桌子,冲他们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老规矩,稀饭和包子?”

罗俊笑着点头。

“白大爷,生意不错。”罗俊一边瞧着他忙活一边搭讪。

“托大伙儿的福,还行。我呀,没儿没女,老两口全靠这铺子了,指望不高,能养老就成。”

说话间,稀饭跟包子已经利索地端上桌来,白大爷笑眯眯地瞅着罗俊问:“一会儿还去矿上?”

这半个月来罗俊始终是以一个潜在的投资者身份在岩中镇存在的,一如百分之九十来此地的外乡客那样,去四处的矿井考察,找有勘测经验的人相地,甚至看风水,忙得兴兴头头。当然,他绝不会真的参与到最后的采矿中去,不过是找个理由来遮掩身份,跟此地的人慢慢磨着,一等海棠的伤势痊愈就立刻走人。

“今天休息。”罗俊笑着回答,“对了,大爷,这附近除了山,还有什么别的风景没有?整天听挖掘机的噪音,耳朵都快生老茧了。”

“要说咱们这儿没发现矿石之前那风景还真是有的,不过现在么……”白大爷蹙着眉想了想,抓着抹布的右手有力地在空中一劈,“这样,你往西走,大概两公里路,那里有个大湖村挺不错的,可以去看看。而且游人也不多,安静。”

他介绍的这个地方甚合罗俊心意,用商量的目光看向海棠,“想去么?”

海棠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罗俊到了谢。早点过后,他放了两张十元的钱在桌子上,拉着海棠离开了。

他付早点的钱从来都不按照白大爷的价目表,总是多给,还拒不接受找钱,白大爷推托了几次便不再跟他争执,因而对罗俊他们就更殷勤了。

按着白大爷的指点,两人一路向西踱步过去。因为走的小道,沿途风光不错,幽静的树林里,时而有鸟啼声此起彼伏。

他们走的这条小径不是交通要道,修的有些险峻,一路上,罗俊都牵着海棠的手,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开始,海棠本能地想拒绝,但罗俊拽的很紧,她也就没有坚持。其实,她也明白自己的别扭很无所谓,罗俊给她处理伤口时,连她最隐秘的地方都不小心见识过,她的刻意疏离并非源于“男女”之别,而是来自于心里的抵触。

默默走了一段,罗俊突然笑着对她说:“这地方让我想起从前在雇佣兵团时呆过的丛林。”

“雇佣兵团?”海棠怔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就是一些有钱人的军火商或退役军人开的私人军事公司。”罗俊耐心地给她解释。

海棠很好奇,她对罗俊的过去知之甚少,没想到他今天会突然提起。

“你。怎么会想到去参加这样的军队?”她问,心里隐约意识到,罗俊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罗俊,一定与这段过往密不可分。

“他们招募的条件低,不管你从前是干什么的,只要肯吃苦,不怕死,一旦通过考核,就能成为其中一员。”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幽然补充了一句,“在那里挣的钱比在别处拼十年都比不上。”

“……你很缺钱?”海棠琢磨着他话里的涵义,喃喃问道。

罗俊不自禁地笑了笑,没有立刻作答,前面有个三岔口,左手是一片竹林,干净清爽。

“累吗?要不要在那边先休息一下?”他指着一块硕大的岩石问海棠。

“好。”走了好一会儿,海棠的确有些气喘。

“雇佣兵……具体是做什么的?”海棠的好奇心一旦被勾上来,就非要弄明白了才罢休。

罗俊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什么都干,给人押镖、绑架、暗杀,最主要的还是帮人打仗,总之,只要有人肯出钱,就替他卖命。”

海棠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身上穿过,容颜勃然变色。

罗俊见她不语,扭头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怎么,吓着你了?”

她的确是被吓着了,但联想到那晚的场景,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定了定神,她用僵硬的语气又问道:“你做这些事,你的家人没意见吗?”

“家人?”罗俊声涩地重复这两个字眼,苦笑着摇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海棠吃惊地望向他,她眼里一瞬涌起的怜悯令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十二岁时跟父母移民到美国,他们在唐人街开了家小餐馆,生意不好不坏,但足够一家人开销……我父母都是本分的老实人,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好好读书,将来找份有面子的工作,娶妻生子。不过这个愿望没多久就被打碎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是十五岁那年,一伙歹徒闯进餐馆抢劫,把我的父母都枪杀了……当时我在学校,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海棠心头震颤,没有想到他竟会有如此惨烈的身世。

也许是时间的作用,罗俊将这个尘封在心底的伤痛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尖锐的刺痛感了,也或者,这些年来他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和死亡,以至于真的麻木了。

“我在美国一个亲人都没有,自从父母离开后,日子过得十分凄惨,学是没法上了,只能靠偷偷打些零工来维持生计。有时候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饿上两三天也是常有的事。”

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实在太痛苦,没钱的日子里,他又不好意思乞讨,只能去餐馆的垃圾桶边觅食吃。他成天混迹在哈林区的贫民窟一带,风餐露宿。他还清晰地记得,为了争夺一个发霉的面包他疯跑了整条街,最终还是难逃被围殴的厄运,在最昏天黑地的晕眩中,他握着面包的手都没有过片刻放松……当他缓慢诉说着遥远的记忆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把那段痛苦的经历记得如此清楚,仿佛是用刀刻在了脑子里,再多的辉煌也无法将它们掩盖。

黯然欷歔中,有只温热柔软的手游入他的掌心,缓缓张开,与他的手掌交缠在一起。

罗俊一震,猝然回头,撞上海棠温柔的目光,刹那间,心头的阴鹭被撕裂得粉碎,幻化成点点飞絮,和着清风悠扬起舞……他再也不愿回忆起那些挨饿的没有一点光明的日子,深吸了一口气,“十九岁那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被介绍去了G国雇佣军的外籍兵团。那儿虽然辛苦,可是有一点我很喜欢,只要你够勤奋,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掌心似乎温度骤降,但海棠没有抽回手,“是钱吗?”

罗俊没有否认,“对,很多钱。”

“为了钱,杀人也……无所谓吗?”她的声音有点儿冷,传递出她内心的寒凉。

“参加兵团的人都是靠杀人吃饭的,没的选,一旦进入角色,你不杀人,就会被杀。”罗俊说着,幽深的目光中反射出一丝淡漠的凛然。

海棠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无法评判别人的人生,就连她自己,曾经生活在和风旭日里,不也因为命运陡转,沦落得如此狼狈?!

罗俊忽又认真地看她,语气格外郑重,“不过的确,认识你之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钱。”

海棠的嗓子眼里象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她能轻易猜出这句话的潜台词,可不知为什么,她很怕他说出来,她会不知道怎样应对。

“后来为什么又不干了呢?”她仓促地转移话题。

他转过脸去,目光穿过竹林,延伸向看不清楚的尽头,“我在兵团呆了四年,接过很多任务,也都挺顺利……直到最后那场战役。”

他幽然的语气有某种不寻常,海棠不禁用心聆听。

“我们受命去围剿一场突发的政变,雇主是个不起眼的小国,当局的隔三岔五换人,搞得政局动荡不安,最后一部分军人策动了哗变。我们领队一向嚣张惯了,接到出行命令时,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结果最后中了圈套,被反围剿了,全军覆没……”

海棠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又拽紧了他的手,“但是你逃出来了!”

罗俊点头,“这得感谢我在兵团结识的一位搭档,他叫汉斯,是个泰国人,不太爱说话,但心眼不坏,我们在一起做过几次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慢慢就热了。他也是孤儿,我们没事就混在一起,相互照应,到后来,只要有双人任务,总是他跟我搭档,因为我们配合默契。在那种地方,‘朋友’这个概念其实很淡漠,人人都是为了钱才加入,但如果你真的把一个人当成了兄弟,就是一辈子的事。”

他慢慢讲述着与汉斯的友谊,最后那场战役也在回忆的影像里渐渐逼近。

“那天,我和汉斯的任务是守住南边的高地,那一带接近城镇,有不少民宅,不过很多人看见打仗都不敢出来。沟对岸就是敌军疯狂的火力,汉斯当时看了看地形,就跟我开了句玩笑:搞不好今天咱们得死在这儿。”

海棠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那你们为什么不逃?”

罗俊被她天真的反问逗得莞尔:“没那么容易,后面是自己人,前面是敌区,往哪儿逃?而且,肯出来干这个差使,很多都是亡命徒,死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是当逃兵,不仅被抓到会受罚,以后谁还敢收我们?”

海棠抿起唇,无话可说了,她固然无法理解那个于她而言太过离奇的世界,但也明白罗俊说得有一定道理。

“没想到汉斯的玩笑会成真,那一仗打得很惨烈,敌军同多久就越过壕沟包抄过来,看着

自己人成批成批死去,领队脸都青了,我们的队伍被迫向东退了两百米,以一片居民区为据点死守。我跟汉斯在最外围,因为要掩护主力,是最后一批撤退的。但是我们没能按时回主营,撤退的过程中出了点儿状况。”

“什么?”海棠完全沉浸了这个“故事”,听到罗俊话锋一转,连心都不自觉地揪到了一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乱打乱撞冲进了火力区,她傻呆呆地站在我们面前,大概料定自己会没命,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可是还一个劲想把孩子往背后藏。汉斯好像着了魔似的,突然冲上去,拽起她们就地往前奔,我当时也有点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根本来不及问,只能随着他一起跑。最后才明白汉斯是想救她们,可惜,功亏一篑,在北坡,那对母女被他们本国留守在对岸的士兵发来的一梭子弹要了性命。汉斯也因为踩到雷被炸掉了一条腿。我拖着他往回奔的时候,听到远处一声巨响,整个居民区都被炸得分崩离析,连同我们的人都毁在了那里。”

罗俊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他在陈述的,只是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也许,正因为经历过,才能明白故事本身所演绎的并非精彩,而是残酷。

“正是因为汉斯临时起意想救那对母女,我们才免遭成为炮灰的下场,那之后,我拖着汉斯连逃带躲,总算拣回一条命,不过汉斯的左腿还是废了。他醒过来时问我那对母女怎么样,我告诉他,死了。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战争真是个lug的东西。”

“我们没有再回兵团,突然对打仗厌倦了。汉斯说他想回家,他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所谓的家就是泰国,我反正去哪儿都无所谓,于是送他回了泰国。用这几年赚来的钱买了一栋房。我陪他在那里呆了三个月,后来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冯齐云,做了他的保镖。”

海棠皱起眉:“你不是对杀人已经厌倦了,为什么还要为冯齐云做事?”

“做保镖跟雇付佣军还是有区别的,前者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雇主,杀人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手段。再说,”他低下头去瞥了海棠一眼,目光中竟有一丝自嘲的怅然,“我除了拿枪,别无所长。”

海棠无语。

“我父母走了之后,我一直不太清楚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像只是单纯活着而已。我曾经问过汉斯,为什么要救那对母女,士兵在战场上最忌讳怜悯之心。汉斯也说不清楚,他觉得那个女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旦遭遇危险,也是这样一副母亲拼死保护鸡仔的模样。”

“可能每个人都会遭遇打动自己的某个时刻。”他吸了口气,深深望着海棠,“就像我第一次听你弹琴,才明白什么叫美。”

海棠怔住,如水的剪眸凝在前方,眼里是交缠不清的情绪,有震颤,有矛盾,当然,也有感动。

她象痴了一般的入神模样在罗俊心上勾起一抹缱绻的涟漪,稍一犹豫,他便揽住了海棠的腰,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俯首,灼热的唇紧贴在她柔软湿润的双唇上,吸吮辗转……没有任何征兆的这番侵袭让迷惘中的海棠陷入了眩晕和慌乱,一旦恢复意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拒绝他的亲昵,一边扭动着想挣脱他的怀抱,一边伸出左手朝他胸膛推去,还没施展开来,身体与双手就已经被罗俊轻松俘获,再也动弹不得,他要制伏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海棠的脑子里乱极了,出事之前,罗俊不是没有吻过她,他甚至攥取了她的初吻——那曾经是她午夜梦回时最甜蜜的回忆。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在他举枪杀人的那一瞬间,海棠心中完美的罗俊已然灰飞烟灭!

这阵子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几乎没有暧昧发生,罗俊只是一心一意照顾她,而海棠,还纠缠在那个颠倒天地的晕眩里,她不知道该怎样定义罗俊才算正确。

她的抵抗并不坚决,理智与情感在做着激烈的交战,还未理出个所以然来,罗俊已经放开了她,但双手仍紧揽住她,海棠的脑袋被她用手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锉锵有力的心跳声,她竟无法强迫自己再度逃离,一任复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泛滥。

“海棠。”他暗哑的噪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比赛那天,我去了。”

海棠在他怀里又是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你怎么进去的?我没看见你。”

罗俊一笑,“如果想进去,总会有办法。”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你弹得很好。”稍稍停顿,他又强调,“是最好的,应该得第一。”

海棠在他眼里读到了那久违的赞誉与恭维,她无法不沉醉其中,更兼之他今天的这番自我剖析也在某种程度上软化了海棠:他并非一个与生俱来的嗜血者,很多时候,他那么做,只是迫不得已。

那些终日覆盖在她心头的来自道理以及良知的谴责终于如烟雾般徐徐散去,没有什么比自己跟自己较量更累,内心深处,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似在要她放过自己,恍惚中,她伸出手去,迟疑了几秒,终究没有退缩,第一次以主动的姿态圈住了罗俊。

她的第一分微妙的变化都逃不过罗俊的感觉,在海棠的手臂环上他身体的刹那,一股热浪自体内激涌而出,席卷了罗俊的周身,他倏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为等这一刻!

“海棠,我只有你了。”

自头顶上方,传来罗俊沙哑的呢喃,海棠静静地听着,缓缓闭上眼睛。她的心上长久绷起的一根弦因为这句话铮然断裂,空余渺渺回音,幻化成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自内心深处悠悠荡荡传来,却不明白要说给谁听。

大湖村,顾名思义,因村边的一汪湖水而得名,湖的面积其实不大,类似一个较大规模的水库,但因为是自然形成的小湖泊,有着天然去雕饰的迤逦风光。

罗俊拥着海棠临石而坐,脚下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在若有似无的微风中,轻柔拍打着岩石。

“还疼吗?”罗俊用手轻轻拂了拂海棠的肩。

“好多了。”海棠盯着湖面,淡淡地回答,“罗俊。”

罗俊低头看着她。

海棠垂下头,隔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他,“你们……为什么要杀何少冉?”

自逃亡以来,他们俩谁也没有提起过那日可怖的情景,那是海棠的一块心病,刀根本不敢碰触,可何少冉死前的惨状却象幽灵那样,频频光顾海棠的梦境,把她折磨得心力交瘁。

罗俊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顿了一下才回答:“他发现了冯齐云。”

“冯叔……”这个自然的称呼甫一出口,海棠就感到一阵鸡皮悚然,她赶紧问下去,“他是不是一直躲在郑家?”

“嗯。”

“他受伤了?”海棠想起冯齐云那只残废的脚来。

“嗯。”

“怎么会受伤的?”

“……”罗俊沉默。

海棠瞅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可是既然已经把埋藏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她便欲罢不能,忽然很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只有那样,才能让她的病症有愈合的可能。

“你买的那些药……都是给他治疗的?”她坚持不懈地转了个话题接着问。

“……嗯。”罗俊却越答越勉强。

海棠恍悟,至此,一条线索清晰地在她脑海里串联了起来:冯齐云犯了事又受了伤,于是躲到郑家养伤,难怪她每次坐罗俊的车,总能看见一摞药包。而且,他在郑府名义上是谈生意,却几乎不看见他跟外人接触,大概他全部的任务仅仅是保护冯齐云而已。

“何少冉为什么跟你们过不去?”

很长的一阵沉默后,罗俊幽幽地说:“这得去问问何少冉本人。”

这句话终于把海棠所有的好奇都堵了回去,她也沉默了。

其实罗俊不想刻意瞒着她什么,但是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发。尤其海棠是亲眼看见何少冉死去的场景的。如果她知道他杀的是一名警察,罗俊很难想象她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自己,他好不容易赢得了亲近她的机会,又怎么舍得再次被她推开。

无论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休想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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