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过,初春的风微微一吹,郑府的花园里便已姹紫嫣红开遍。海棠跟蓉蓉穿梭其间,用相机大肆收罗春的气息。

“我们俩应该来张合影!”蓉蓉在几枝迎春花前驻足,向煞有介事给自己拍照的海棠挥舞着手嚷。

“好主意!”海棠收起摄像师的架势,右手打了个响指,眼波流转,刚好看见裁剪植物的花匠还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忙碌,“找花匠师傅帮忙,如何?”

蓉蓉也早已看见,直起嗓子来就叫唤,“老杨,过来一下!”

那花匠闻听郑大小姐在唤自己,赶忙撂下工具奔过来,一双沾染了尘土的手不停地在帆布围裙上擦拭,“什么事啊,小姐?”

“来,帮我们拍张照。”蓉蓉说着就把相机递过去。

老杨连连摆手,“哟,这么高级的东西我可不会玩儿,弄坏了我赔不起。”

“没事,坏了也不赖你,我教你,很简单的。”

然而,不管蓉蓉怎么说,老杨死活都不敢碰那只昂贵的相机,搞得蓉蓉扫兴不已,挥挥手,“算了,你去帮我把周婶叫过来。”

老杨犹如得了特赦令,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一溜烟跑了,逗得身后的蓉蓉和海棠大笑不止。

“搞得我好像是让他去投炸弹包似的!”蓉蓉好笑地摇头。

她们在这后花园里已经逛了近一个钟头了,连最不起眼的小花苞都没有放过,似乎再无可拍的景物了,两人一时都意兴阑珊。

还没等周婶过来,海棠远远地看见罗俊出现在不远处的花园小径上,海棠心里一阵激动,拿手拽了拽蓉蓉,“哎,别等周婶了,我找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等着,我去请他过来!”

“啊?”蓉蓉左右张望之际,海棠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罗俊只是经过这里,他无意欣赏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因此毫无停留的意思,脚步不疾不徐,却赫然听得身后传来凌乱的跑步声以及脆生生的呼唤,“哎,等一下。”

罗俊的脚步立刻顿住,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这个声音独一无二,他知道它只属于那一个人。

他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海棠叉着腰站在自己面前喘息,他没有直接问她想干什么,很突兀地说了句,“你好像从来没有称呼过我。”

“呃?我该称呼你什么?”海棠半眯起眼睛来盯着他,她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睁大时清纯可人,而此时却又有令人迷乱的魅惑。

“蓉蓉叫我罗叔。”罗俊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用舒缓的口吻指点她。

“哈!”海棠笑起来,“你比我可大不了多少。”

罗俊望着她一脸骄傲的神色,遂低头笑了笑,表情竟有几分宠溺,海棠瞥见的那一瞬间,一颗心又跳得不规则起来。

他再度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神态已抹得一干二净,但眸中依然荡漾着未曾散开的柔色,“找我什么事?”

“我想跟蓉蓉合影,你可以帮我们吗?”海棠眼巴巴地看他,料定他不会拒绝。

果然,他轻松地回答,“可以!”

罗俊摆弄相机的姿势娴熟自如,显然对摄影有些研究,蓉蓉一下子来了兴致,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最后不过瘾,拽着他的衣袖一指两米外的一角小亭,“罗叔,咱们去那儿坐坐,我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向海棠霎了下眼睛,海棠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只作没看见。

这个提议对罗俊来说,似乎有些为难,他下意识地望了望远处的房子,目光回转时又从海棠脸上掠过,她正歪着脑袋欣赏一片树叶,神情专注。

“哎呀,就一小会儿也不行?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罗叔!放心,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儿!”

蓉蓉左一声“罗叔”,右一声“罗叔”,叫得罗俊很是无奈,最终迟疑了几秒,还是答应下来。

蓉蓉立刻眉开眼笑,海棠虽然没像她那样做在面上,眉眼中也汪满了笑意,再抬眼,与蓉蓉四目接触时,她发现小丫头的眼里满是狡黠。

一旦真的在木凳上坐定,蓉蓉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就光与影的搭配稍作请教后,话题就立刻给引至别的方向。

“罗叔,这次要呆多久啊?”这问题显然也是海棠关心的,她虽然趴在扶栏上,漫不经心地像个观众,其实耳朵竖得笔直。

“还不清楚,可能……不会很短。”

罗俊也放下相机,阳光很好,他半眯起眼睛,惬意地向后仰靠,偶尔,那聚敛的目光会飘过海棠,看她乖得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旁边,心里觉得好笑,因为他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她的本相。

“生意很棘手吗?”蓉蓉接着问,目光突然变得闪烁,语气里是有些犹疑的。

罗俊回过神来,淡淡瞥了她一眼,依旧是微笑的神色,“有一点。”

一缕忧郁飘过蓉蓉的眼眸,她一时有些沉默。

海棠不解地望过来,正撞上罗俊审度的目光。

“听说俞小姐要参加钢琴赛?”罗俊换了个坐姿,直接看向海棠,不再与她玩躲躲藏藏的眼神游戏。

“啊。”海棠没准备,仓促应答。

“什么时候?”

“下月初。”海棠说着,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到时候,你能来观看吗?”

罗俊微怔,继而笑笑,“好啊,看时间。”他转头问蓉蓉,“蓉蓉,你去吗?”

蓉蓉从自己的思绪里转出来,眼见对面的那双眼睛沉着镇定,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自寻烦恼。

“当然。”她扯了扯嘴角,重新换上欢颜,“罗叔到时候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罗俊笑意又深了些,但没有给她们肯定的答复。

“哎,罗叔,你在泰国有女朋友吗?”蓉蓉再度调皮起来,一边问一边朝海棠挤眉弄眼。

海棠不知怎的有点儿心慌意乱,转过脸去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罗俊显然没想到蓉蓉会问这个问题,他飞快地瞟了眼海棠,她从容的面色中蕴含了一丝紧张,他突然心情舒畅。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蓉蓉眨巴了几下眼睛,坚决地摇头,“不信!”

罗俊笑起来。

“到底有没有啊?”蓉蓉急着追问。

可是,任她怎么套磁,罗俊就是笑而不答。

海棠有些承受不住了,耳朵根有发烧的感觉,她立刻站起来,“蓉蓉,咱们别老坐着了,相机里还剩了几张,赶紧拍完了,可以回去冲洗。”

她蹦过去拿起相机,又退开几步,学着刚才罗俊指点的方式对焦、取景。

罗俊笑着转过脸去看她,忽然发现镜头正对着自己,耳边还有海棠清脆的发号施令声,“笑笑啊!”

他神色一变,转瞬拉下脸来,低喝道,“别拍!”

海棠被这一声喝令吓得一哆嗦,僵在原地,连蓉蓉也懵怔住了。

罗俊早已起身,没有任何表情,语气阴冷,“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顷刻间的晴转阴让海棠大受打击,她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明明前一分钟还聊得好好的,下一刻他就能毫不留情地往她头上浇一盆凉水下来,令她浑身冷透。

“海棠。”蓉蓉不安地唤她,看着她那副难过的表情,感到歉疚不已。

海棠盯着罗俊越来越远的背影,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滴出血来,心里溢满了恼恨,她的倔劲一下子上来了,猛一拔腿,举着相机就朝罗俊离去的方向跑过去——你不让我拍我偏要拍!

蓉蓉腿脚不方便,就这样被海棠丢在亭子里,急得直跺脚。

海棠一直追着罗俊走出了花园,看见他在草坪的老位置上坐下来,半仰躺着,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来,一任阳光拂遍全身。

为什么他对她,就不能也这么慷慨?!

海棠悄悄隐身在一棵合欢树后面,拉远镜头,怎么调整都只能取到他侧身的模样,如果要拍正面,她很可能暴露自己,想想太过冒险,到时候万一他凶神恶煞地要毁胶卷,自己岂不是对不起蓉蓉?只得满怀遗憾地按下一张。

刚收工,肩头就被一只手拍了一下,她正满心紧张,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蓉蓉。

“哎呀,你干嘛,吓死我了!”

蓉蓉喘着气,蹙眉责备,“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海棠朝她扬了扬相机,沮丧完全被得意替代,“我拍到了!”

“你呀!”蓉蓉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一卷胶卷让她们忙活了一个傍晚。

“蓉蓉,你说罗俊为什么不想拍照?”海棠始终心存疑虑,“是不是他对我有什么意见?”

“你想哪儿去了?”蓉蓉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携了夹子小心拈起一张成型的相纸,仔细端详。

“其实罗叔挺喜欢你的。他以前来我们家,除了跟我和爸爸说话,其他人根本正眼都不瞧。”

她转身看看仍有些郁郁之色的海棠,很想宽慰她,“也许,他担心自己拍出来很难看,会败坏形象吧,哈哈!”

海棠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晚上海棠还有几场演奏,等不及照片晾干就匆匆离开了郑家。

隔日下午,照例是蓉蓉的课,海棠早早启程,她惦记着照片,一想到立刻就能欣赏到自己的杰作,她觉得浑身都带劲儿。

公车在巷口对面的车站,与之毗邻的是一家药房,店面很小,却是他们这一带的老字号。因为母亲的缘故,海棠经常光顾这里,对它极为熟悉。

此时,店门口却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海棠匆匆一瞥,觉得有几分眼熟,疾飞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那车突然缓缓起步,朝着她的方向驶来。海棠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起来。

车窗落下,露出罗俊戴着黑墨镜的脸,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发光,有棱有角的脸上扯出一丝浅笑,很衬这如画的晴天。

“上车吧。”他的脸向着海棠,墨镜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海棠不理他,折身走自己的,对他昨天的态度仍耿耿于怀。

身旁,那辆车子默默地如影随形,很有耐心。

海棠憋不住,在一个拐弯处猛地收住脚,横眉立目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你啊!”罗俊刹住车,戴着墨镜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依旧笑嘻嘻的。

海棠深吸了口气,“那好,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他仰脸,看见她迎着阳光的脸庞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光晕,那是细碎的汗毛在阳光下的倒映,他想,如果这时候给她拍上一张,一定会非常好看。

“昨天,我说要给你拍照,你为什么发火?”海棠毫不犹豫地问,她终究过不去这个坎儿。

“我那不是发火。”罗俊耸肩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拍?”

罗俊慢慢地把墨镜推到头顶,他看着她的眼神又开始扑朔迷离起来,像一个致命的漩涡,要将海棠拖拽进去。

“你上车,我就告诉你。”他也会耍无赖的手段。

海棠犹豫着权衡,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如果她坚持不肯,他就此拂袖而去也说不定,那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

况且,内心深处,她其实还是很愿意上他的车的。

于是,她妥协。

车里依旧有股淡淡的药草香,海棠向后座望去,又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静静地趴在那里。

“说吧。”她正襟危坐地杵在他身旁。

“我,曾经被通缉过,至今在逃……”罗俊语气低哑,“这个答案你觉得满意吗?”

海棠吃惊地扭头向他望去,却见罗俊一脸戏谑地盯着自己,她立刻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她很想生气,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凝聚怒意,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你满意了?”罗俊笑着反问,然后,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经俯身过去,麻利地帮她绑好安全带,低语一声,“坐稳了。”

车子顷刻间飞飙出去。

海棠再度受到惊吓,这会是真生气了,“你以为自己是赛车手吗?车子开这么快,不怕撞到吗?!”

罗俊听到她绷不住大声地抗议,驶慢了一些,笃定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他怡然的表情更反衬出她的狼狈,一只手还牢牢吊着头顶的把手,在疾驰如飞的车子里丝毫不敢懈怠。

她忽然狐疑起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说我是干什么的?”他眼里闪着诙谐的光芒,仿佛觉得她很有趣。

海棠想了想,咬着唇道:“你……不像好人。”

罗俊闻言无声地笑起来,猛然一脚踩住刹车,尖利刺耳的摩擦声后,车子

停在了寂静无人的路边。

罗俊侧过身来,一手搭在驾驶椅上,似笑非笑地凑近她。

海棠顿时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你说过,我不是好人。”他慢悠悠地道。

陌生的气息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悄然扼住了海棠的脖颈,她急促地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又不得不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架势,来给自己壮胆,“我,我并不怕你。”

罗俊的嘴角弯成圆弧状,他伸手轻轻捏住海棠的下巴,“我知道。”

海棠脸涨得通红,抬手就要拍掉他钳住自己的手指,孰料手才刚伸出,就被他轻而易举地俘获。

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又惊又怒又慌乱,“快放开我。”

罗俊低着头,脸上突然失却了所有表情,定定地看着她在自己的双臂间挣扎,那神情,既似在欣赏注定无处逃脱的猎物,又有着某种类似犹疑的怔忡。就在一恍惚间,海棠已经用力推开了他的掌控,怒气冲冲地要开门下车。

“你不是不怕我么?”他幽幽地在她身后说。

像一根准确刺入牛背的竹剑,赫然挑起了兴奋的神经,海棠倏地转过身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和冷峻,淡淡地笑了笑,“送你去郑家。”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再理睬谁,海棠看着身旁冷若冰霜的罗俊,一股无奈的心情再次溢满周身,明明是块冰,为什么总能惹出她身上异常的火来。

到了郑家,车一停稳,海棠就伸手去推车门,左手的胳膊却被罗俊及时拽住。她皱着眉回眸看他,“又有什么事?”

这一次,他脸上却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神色,“有句忠告给你,好奇心太强不是好事。”

海棠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确切所指,而罗俊已经很快松开了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下车了。

泊车停当,罗俊没有立刻钻出去,他靠在驾驶座上燃起一根烟,缓缓抽着,手上无意识地玩着打火机,“啪嗒啪嗒”,单调无聊却极有节奏感。

他的警告发自肺腑,但是显然,海棠根本没听进去,他从她刚才的眼神里就洞悉得一清二楚。

他拧起眉,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海棠,眉宇间的忧虑在她轻快的身影后逐渐抚平,再无一丝褶皱。

海棠给蓉蓉带来了她期待已久的新难题,当然还是何少冉出的,这个解题也是有瘾的。

“哎,那天我告诉你的方法他怎么说啊?”蓉蓉边检视今天的局势边问,她很好奇何少冉的反应。

海棠一脸志得意满,“说什么?他根本没说话嘛!输了就是输了呗。”她在琴键上滑出一溜连音,又用一个休止符干净利落地收尾,转过头来对蓉蓉补充了一句,“哦,我想起来了,他说了一句来着——他夸你是围棋天才!”

蓉蓉的脸一下子又窘又红,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夸赞,胡乱嘟哝道:“什么呀!我这两下子哪里称得上天才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这一阵因为海棠要比赛的缘故,蓉蓉坚持把时间让出来给她练琴了,课程上得完全乱了套。海棠心怀杂念弹了两遍练习曲目后,就嚷嚷着要看两人的杰作。

“蓉蓉,我们的相片都晾干了吗?”

“还在暗室夹着呢,应该干了,你去收吧。”蓉蓉已经沉浸到棋局里去了,头也没抬。

海棠便独自去暗室。

暗室建在三楼最角落的地方,原来是一处空闲的储藏室。

门没上锁,一按把手就能打开,海棠刚要进去,突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咔嚓”声,好似门锁合拢的声音,从三楼的某个地方钻入耳朵。

学音乐的人耳朵都异常灵敏,尽管那声音很轻浅,还是被海棠捕捉到了,她本能地回过头去,目光顺着走廊逡巡于两边的房间。

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寂静如死。

三楼只有罗俊住着,他的卧房跟暗室离得最远,海棠刚才在二楼时特别留意了一下草坪,罗俊一直像往常那样盘踞在休闲椅里。

海棠定了定神,暗笑自己过敏,抬脚便进了暗室。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世界再次堕入水深火热的红色海洋。

照片早已晾干,海棠逐一把它们收下来查看,千篇一律的花草树木她一概不感兴趣。她跟蓉蓉的合影以及各自的独照拍得还算差强人意。

看着相片上和自己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蓉蓉,海棠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跟自己在一起了。

一念及此,她的唇角也弯起优美的弧度,可以做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于她而言也是件开心的事。

终于,她看到了那张偷拍的罗俊。

拍得还是挺不错的,虽然离得远,又是侧影,但蓉蓉的相机是货真价实的利器,再远的景拉近后看起来依旧清晰,她甚至能捕捉到罗俊脸上一丝很怪异的表情,像凝滞住似的。

海棠把所有相片都撂在一旁,只是痴痴地欣赏这张“偷”来的景致,她不打算把这张照片给蓉蓉看,她会找个地方好好珍藏,如此想着,心里便涌起一股荡气回肠的柔意,支使着她将照片高高举起,像陀螺一样在暗室里旋转起来。

才刚转过一百八十度,手上突然一空,有种被抽离的感觉,慌乱中,她才发现只一瞬的功夫,那张照片已经到了别人的手里。

罗俊不知何时进了暗室,轻而易举地把她指间的相片转移到了自己手上,学着她的模样,凑近光线,蹙眉打量。

饶是再大胆,海棠也被他惊出了一身汗,“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罗俊不理会她的惧诧,双眸从相片挪至海棠的面庞,紧盯住她凝视了几秒,突然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手腕,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那神色跟海棠第一次见他时毫无二致,一样的冷酷和警觉,是如此的——专业,又如此的——无情。

海棠被他的气势彻底吓懵了,“我,我是谁?”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他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这家伙用了多少力气抓住自己,难道是想把她的腕子掰下来不成?

“好疼啊!”她嘶声嚷道,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眼里毫不矫饰的迷惑和惊惧瞬间软化了罗俊的凌厉,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却仍不肯放开她,“不是告诉你别拍,为什么不听?”

他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冷酷,但仍有威严的味道,这样的罗俊令她害怕,海棠不敢随便耍嘴皮子了,强压着心头的委屈,低声解释,“我……想留张作纪念的。”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自曝心曲,可是海棠不想欺骗他,更不想欺骗自己。她已经二十岁了,有些感情即使懵懂,也不会毫无意识,只是她何尝不清楚,罗俊这样的人其实与隐形人无异,永远只有他看得清别人,而别人看他却如雾里看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瞧真切。她明白,他们不会有交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为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留下点儿什么。

手腕上的威慑力突然间遁形,罗俊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红色的灯光下,他们看到彼此的脸都是红彤彤的,眼睛黑且幽深,除了火热的红,所有的杂色都被抽离干净。

在一种不知名的邪魅的蛊惑下,罗俊抬手轻轻捏住了海棠的下巴,却不再像刚才在他车里那样带着十足轻佻的神情,他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两股漆黑似这火红中唯一剩余的物质,要奔腾汇聚成同一股热流。

罗俊终于缓缓俯下头去,海棠在他炙热掌心的掌控下,无师自通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动个不停,像两只不安分的蜜蜂。稍顷,同样的炙热像一股灼热的气流涌至她的唇边,潮湿柔软的感觉从她气息不稳的唇齿间一下子席卷全身,带来难以名状的战栗。

罗俊久久辗转于她唇齿之间,既蛮横地攫取她所有的能量,也把他体内的火热传输给她,她能感到罗俊有力的双臂紧紧箍在自己的腰间,她完全置身于他温暖的怀抱之中,心在悸动中喜悦地战栗,好似某处空虚被完美地填满,她止不住要满足地叹息!

她不知道这个吻何时会结束,因为主动权完全不在她手上,她的双手娇软地缠叠在罗俊的脖颈间,潜意识里暗暗希望这个吻永远都不要结束!

正在胡思乱想间,唇上的入侵者突然退了兵,她大口地喘着气,这才意识到如果持续下去,自己几乎有窒息的危险。

红色的光芒中,她看不清罗俊的脸上是否跟自己一样滚烫火热。他却突然凑到海棠的耳边低语,“记住,永远都不要玩火。”

她缺氧的脑子无法消化他这句话,只是懵怔地看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松开自己,举起那张他自己的相片,淡漠地扫了一眼后,燃起打火机,在簇跃的火光中,他缓缓将那张照片凑上去,火苗瞬间吞噬了相片,黑色的残骸轻若无物,在红色空气里腾挪翻飞,很快就不知去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就这样把她心底唯一的一点念想给抹干净了。

在她目瞪口呆之际,他已经面向着她朝门口缓步退去,他的视线仍投射在海棠的脸上,看到她一脸的错愕与失落,有一丝苦笑无形中爬上他的唇角,很淡,几乎看不见。

他终于悄然推门出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他刚才进来时那样。

海棠在暗室里又呆怔了良久,鼻息间隐约可察的焦味让她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并非一场梦。

可是,罗俊的所作所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的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嘴唇,唇间残留的火热令她的脑海里再度晕晕乎乎起来,令她怎么也无法动用理智来作理性思考。

一连几天,海棠都心神恍惚,连何少冉都察觉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粒子可不是摆在那儿的。”他带着诧异薄嗔。

“哦。”海棠一反常态没有跟他狡辩,很乖巧地拿橡皮擦了,重新画。

短短几日,她已给何少冉与蓉蓉鸿雁传书数次,每次蓉蓉都能给解出来,这令何少冉惊异不已。

“海棠,我能见见那位郑蓉蓉吗?”几次一来,何少冉实在忍不住了,“我觉得当面跟她对弈一定更有意思。”

“这个……再等等看吧。”海棠犯难,她也有心撮合两人认识,不过蓉蓉那头虽然已经不再似刚开初那样一口回绝,却仍在犹豫,下不了决心。

何少冉眼看着海棠把那处错误纠正过来了,这才摇了摇头,继续盘坐在地上做他的模型飞机,那是他答应送给一个学生的生日礼物,海棠为此还取笑了他一番。

何少冉却大言不惭,“这你就错了,我教的东西对学生而言是业余兴趣,可有可无的,不跟学生搞好关系,他们要是一使坏,我吃什么呀!”

“海棠,胶水没了,帮我去房间里看看还有没有,我记得窗台上好像有一瓶的。”何少冉一手捏着一只刚粘上的机翼,动弹不得。

海棠答应着,站起来往唯一的房间里走。

这间房的格局跟对面海棠家的大同小异,海棠轻车熟路地来到窗台,四下一打量,遂朝着外面嚷道:“窗台上没有!”

“那桌子上呢?”客厅传来何少冉的声音。

桌子上除了搁着两本围棋书外,一清二白。

“也没有。”海棠边说边拉开桌子最上方半打开着的抽屉,里面有一沓纸,一瓶墨水和几支散乱在各处的笔。

“怎么也没有?”海棠喃喃自语着,随手打开了下面的那层抽屉,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小手枪。

“呵呵!少冉哥,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玩玩具枪哪!”海棠笑嘻嘻地抓起那把枪来察看,枪的手感很好,沉甸甸的,跟真的一样。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何少冉转眼间就冲了进来。

“把它放下!”他沉声低喝。

海棠吓了一跳,扭头看见何少冉眉头紧蹙的脸,立刻讪讪地把枪放在了桌上,“我就玩玩嘛!又没弄坏它!”

何少冉黑着脸把枪放回原来的地方,“谁让你乱开抽屉的?”

“我,我是想帮你找胶水呀!而且,你的抽屉本来就是半开着的。”海棠委屈地辩解。

收好了手枪,何少冉直起腰来,神色恢复了和善,“好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胶水可能是没有了,今天不做了,等明天买回来再说吧。”

短暂的不愉快很快就过去了,海棠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回去抄还剩了一大半的棋谱。

母亲在门口唤她,“海棠,有你的信。”

海棠起身跑了出去。

拆开来看时,原来是钢琴比赛组织单位发过来的正式通知,她被安排在第三组第二位出场,排得比较后。

海棠正对着那纸通知发呆,何少冉已经替她分析

开了,“这个出场次序有点被动,毕竟裁判已经听过那么多人演奏,会有审美疲劳,你得弹得特别出彩才行。”

“海棠,还没剩几天了,你有空得多练,别尽想着玩啊!”母亲对这些“战略”上的分析毫无概念,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敦促女儿抓紧时间多练习。

何少冉笑道:“阿姨,临比赛前也要适当让让神经放松,要是弦绷得太紧了,反而容易因为紧张造成怯场。”

“哦,哦。”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她对何少冉是很相信的,一则人家是老师,二来他虽然年纪轻,但为人热忱礼貌,没少帮她做这做那,母亲在心里甚至萌生出将来这两个年轻人能走到一起的念头来。

母亲一走,何少冉犀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仍有些不再状况的海棠,轻声问:“你怎么回事,这两天好像魂不守舍的。马上就要比赛了!”

海棠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不是你说的要放松嘛!”

何少冉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说的放松是指这里,你呀,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似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难怪你妈妈都担心你呢!”

海棠咧了咧嘴,懒得争辩,回到桌子边继续抄棋谱,她心里的事没法对任何人说,即便是蓉蓉,她也没有思想准备。

写着写着,面前的棋盘好像坠入水中一般晃晃悠悠变得不真实起来,片刻之后,罗俊那张有棱有角的俊朗的面庞浮上水面,看向她的双眸里有两簇火焰在隐隐跳动,嘴角更是勾勒出一个浅轻的笑容……“又错了!”耳边突然传来何少冉的声音。

海棠如梦初醒,脸一下子通红,不得不低下头去,拿手狠狠地在自己额角按了几下,她这几天真的是鬼上身了,动不动就心猿意马,都是让罗俊那个吻给闹的。

她再也呆不下去了,草草丢下未完的功课站起身来,“我去练琴了。”

何少冉抱着膀子没吭声,视线若有所思地追随她远去的身影。

走到门边的海棠突然又回过身来,目光一下子与何少冉凝住自己的双眸撞上,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复杂深邃一览无余,可惜,心神纷乱的海棠完全没注意。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她脸上重新恢复了神采奕奕的表情。

“什么?”何少冉及时收敛神色,笑吟吟地问。

“我决赛那天你会去吗?”

“当然。”

“蓉蓉也一定会去。她跟我保证过!”海棠眼睛亮闪闪的,透出一丝狡黠,“到时候你们不就能见着面了?”

何少冉笑意更深,“的确是个好主意!”

再去郑府教课时,海棠两手空空,没有像往日那样给蓉蓉带来新的迷局,蓉蓉有些失望。

“人家想跟你亲自下,老这么一来一去的,太费劲了。”海棠说。

蓉蓉托着腮沉思良久,才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海棠仰躺在地板上,笑嘻嘻地道:“不难看。”

蓉蓉有点脸红,“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他好相处吗?”

海棠直起腰来,刚好与蓉蓉面对面,她正色地说:“光想是没有用的,你得出去主动跟人接触,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打算一辈子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蓉蓉一脸的纠结。

“好了,别多想了,等比赛那天,你准能见着他。”海棠握着她的手,眼神暖暖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你会喜欢他的。”

海棠一直在找机会想跟罗俊说几句话,自从那次在暗室激吻后,他便甚少在自己眼前晃荡,这令海棠怅然若失。

她一直都摸不清罗俊的心思,从来都是,与他打交道是件颇为吃力的事情,可悲的是,海棠却乐此不疲,深陷其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海棠终于逮着机会在楼道与罗俊“邂逅”,他半低着头往楼梯上走,边爬楼边在思考着什么,海棠不难猜出他是准备回三楼。

罗俊抬头,看见拦在自己面前的海棠,眼里的讶然一闪而过,“找我?”

海棠重重地点头,两朵红云从耳朵根处飞腾而起,以无法遏制的趋势笼罩了她整张面庞。

如此不加掩饰的羞赧令罗俊的目光软化了不少,他踏上楼来,俯视着她,声音更加低柔,“什么事?”

他与她距离太近,近得海棠连他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她心神俱乱,不再敢像从前那样大胆地与他对视,调转向一旁,第一次用那种吃吃艾艾的口吻说道:“我,钢琴赛在,在下周三……我想问问你……来,还是不来?”

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他回答,海棠忍不住仰脸去打量面前的罗俊,但见他深沉的目光里,隐约闪动着犹豫与矛盾。

海棠咬了咬嘴唇,用期待的眼神紧盯着他,“你能来吗?”

罗俊背负双手,无声地吁了口气,“对不起,我去不了。”

海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自尊心严重受挫,“为什么?”

可是她没等来罗俊的解释,他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却还是那句话,“对不起。”然后,轻轻越过海棠,无声无息往三楼上走去。

灰色的背影如墙一般坚实挺拔,却又毫无温情可言。海棠的眼泪不争气地下来了,数日来徜徉在心间的一个美丽的幻梦如泡影般“啪”地碎裂了!

她真想冲上去揪着他好好问问,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冷淡?如果他无意于自己,为什么要贸然地亲吻自己?!

但她毕竟还懂廉耻,知道那样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在这个不算隐蔽的楼梯拐角,海棠用手指勾去眼角的泪水,怀揣一腔冰冷,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喜欢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决赛那天,乔师傅、母亲以及何少冉早早地陪海棠来到文化宫大礼堂内,琴行的同事也有报名来参赛的,其中两个跟乔师傅很熟,大家聚在某处区域,一时聊得热闹非凡。

海棠身着盛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满脸油彩,在人群中显得心不在焉,时不时朝门口张望。

何少冉见状,凑上去问:“还没来?”

“嗯,再等等,她说一定会来。”海棠信心满满,又低声嘱咐,“少冉哥,一会儿蓉蓉来了你别声张,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放心。”何少冉跟他一样,保持着翘首的姿势。

“呀!她来了!”海棠双眸一亮,低呼出声。

何少冉立刻睁大了眼晴在持续涌入的人流里寻找,不远处,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在一个中年男子的陪同下缓步向这边移动。

那女孩走路的样子有几分吃力,脚下高低起伏异于常人,她微蹙着眉,似乎竭力想掩饰这点难堪。

凭着直觉,何少冉立刻猜出她就是郑蓉蓉。

果然,海棠已经兴奋地踮起脚尖,向那女孩拼命地挥起手来,地方太挤,她又穿得隆重,根本无法挪步过去。

“那个男的是谁?”何少冉再度在她耳边轻声问。

“他家的司机。”海棠随口答道。

混迹在如此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蓉蓉看起来比海棠还紧张,且带着一丝羞怯,走到近前,一声“海棠!”喊得几乎有些走样。

海棠热情地搂着她,给她跟向师傅张罗位置,“你们坐这儿吧,听觉效果好。”

没等蓉蓉坐定,何少冉就上前来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何少冉。”

蓉蓉望着面前这个白净的大男孩那一脸殷切的笑容和眸中堆砌的温热,没有任何怜悯或者取笑的成分,心里顿时感觉暖暖的,便也抬手与他握了握,低声道:“很高兴认识你。”

母亲在一旁瞅着不解,走过来问海棠,“这位是……”

“哦,我朋友。”海棠连忙一笔带过,把何少冉推到蓉蓉身边尘下,“少冉哥哥,我这位朋友今天就拜托给你啦。”

何少冉笑道:“行,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弹你的琴吧。”

比赛开始在即,所有参赛人员都要到指定区域集合,海棠临走前,看到何少冉正与蓉蓉交谈着什么,后者一脸绷不住的笑意,显然已经融入了周围的气氛,也接受了何少冉这位新朋友。

欣慰之余,心底还是不免升起一丝怅然,原本还存着那么一丁点儿的期待,尽管理智上已经明白不太可能,但她总是不死心——期望罗俊会跟蓉蓉一起来。

而现在,这个愿望毫无悬念地落空了。

几番组织方领导相继发言后,比赛正式开始了。舞台上不断传来悦耳的琴声,观众席里的鼓掌声也是此起彼伏,夹杂着镁光灯闪烁的动静。

当那一首首熟悉的乐曲经由别人的手中演绎出来时,海棠感到某种别样而奇妙的情绪在体内攀升。

这是一个艺术的殿堂,同时也是一个角斗的战场!

一念及此,海棠的掌心竟渐渐沁出汗来。她定定地坐在位置上,心中默念着师傅教给她的那两个字,“忘记,忘记……”

然而,越是想忘记眼下的情境,反而越是意识深刻,她能清晰地察觉自己的一颗心犹如钟摆似的摇来晃去,无法静下心来。

终于,在漫长而焦灼的等待后,海棠上场了!

在报幕员宣读完毕,她从后台的阴影里踏向光明的那一刻,海棠忽然牙关一咬,象下了某个决心——既然无法忘记,那就把它当作一场战斗,好好表现吧!

她在掌声中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含着微笑矜持地鞠了一躬,莲步轻挪,在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钢琴边落座。

这娴然笃定的举止令原本在观众席里为她捏了把汗的众人大大舒了口气,蓉蓉瞪着眼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海棠,心里由衷赞叹,“她真美!”

两首练习曲赢来热烈的掌声,当喧哗将歇,海棠明白,最关健的时刻到来了!

莫扎特C大调奏鸣曲,由一串轻盈灵动的音符拉开序幕?。

一切都是驾轻就熟,当第一个音符敲响,当手指灵巧地耕耘在琴健上,当即将成形的乐曲在脑海里奔涌而出时,她能深切地体会到整颗心都被自信注满,她坚信——自已一定能赢!

她闭上双眼,静心聆听自己的音乐,柔美的曲调不失起承转合,仿佛在诉说一个动人曲折的故事——初相遇时的不经意,频繁邂逅时的暗中关注,深情相拥时无法掩饰的激情四溢……浪漫交织着愁绪,美丽被忧伤笼罩,一段怅然的转折宛如无言的黯然叹息,所有美好的、朦胧的、疑惑的一切,没有答案,如烟如雾,渐行渐远,终将散去……尾音袅袅中,她的双手轻轻收起,空气里余音未散,在短促的静寂中,海棠迷蒙地转过脸来望向台下,忧如梦中。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所有人都为之倾倒!

远远的,她看见母亲、乔师傅、蓉蓉还有何少冉都激动地站起来为她鼓掌,并大声叫唤着她的名字,“海棠——海棠——”

海棠的眼里瞬间被泪水充盈,她起身,走向舞台中央,朝着观众席,深深地鞠下一躬!

此时此刻,她忽然领悟了师傅所谓“忘记”的意境!

原来,她做到了,她在这首曲子里倾注下了自己全部的激情,忘记了听众,忘记了裁判,忘记了她来此地的目的!

她成功了!那年的钢琴大赛的冠军,没有任何争议地属于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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