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飘起了雨丝,灰蒙蒙的天地间,路人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想到要扭过头来瞥一眼路边这座外墙与天地同灰的小咖啡馆。

海棠偏着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如果光看她脸上的神色,简直与一个悠闲呷咖啡的客人无异,而实际上,她是这间咖啡馆的琴师,此刻,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奏助兴。

午后三点到六点,是天琪咖啡馆生意最兴隆的时间段,因为靠近商业区,有不少前来此地洽谈商务的生意人。

与别处钢琴伴奏的嚣张不同,海棠与钢琴都在临窗的角落,咖啡馆的主人崇尚低调,屋内所有的装饰既精致,又力所能及地维持了最真实的风貌,没有过多矫饰。钢琴伴奏于他而言,也是众多装饰中的一种,绝不能喧宾夺主。

这不太起眼的角落为海棠屏蔽掉不少客人的视线,因此她么么好自如的发挥,琴声不疾不徐,低柔婉转,是各项即将谈成或已经谈成的业务最好的背景衬托。

一曲未了,当值的组长悄悄递过来一张点播字条,海棠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心头莫名一震,只见那上面写着:莫扎特C大调奏鸣曲。

通常海棠都是按照咖啡馆给她编排好的曲目弹奏,点播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但多是些耳熟能详的流行音乐,似这般正儿八经要听古典乐曲的还真是不多。

她视线放平,在大堂里逐一揽过,开始留意起这群平时并不在意的客人来,却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会是谁呢?

她不断地猜测着,终究毫无结果,最后不得不自嘲,也许是因为昨晚上刚好“栽”在这首曲子上了,以至于今天如此敏感。

演奏前,还是又少许犹豫,关于那三个“错音”,然而,当她灵巧的手指跳跃在琴键间时,就已经明白自己独一无二的选择——师傅是对的,音乐唯有顺应心灵的感召,才会有真正感动自己和别人的力量。

依然不死心,当如水的乐曲在不大的空间蔓延思意时,海棠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随之漂浮倘佯……琴声蓦地戛然而止,仍是外行也能听出这并非正常的收尾,几双好奇的眼睛闲散的追寻而来,站在柜台边的组长也神情紧张地瞪向海棠,犹豫是否要过去询问一番,琴师偶尔忘谱的事也不是没有,但从来没有在海棠身上发生过,她一向是最令人满意和放心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所幸,停顿的时间没有超出听众内心的警戒线,前后大约也就七八秒的时间,乐曲再度响起,仿佛是一段文章,在经历了一个需要特别重视的惊叹后,继续深情并茂地演绎了下去。

危机解除于无形间,族长等人均暗暗松了一口气,很快,没有人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琴声依然完美地持续,仿佛与停顿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海棠明白,这之前与之后有着怎样的千差万别。

或许,另一个也明白——那个斜靠在对面角落,半仰起头,目不转睛盯视着海棠的罗俊。

三个小时的演奏完毕后,海棠第一次有精疲力竭之感,组长照例会过来拍拍她的背,夸一句,“今天很不错。”接着让她去员工间里用餐,海棠摇头推辞了,她很累,想尽快回去休息。

这小半天,她的心思太忙乱了,既要弹奏,还要时不时去关注不远处的罗俊,同时在心里作着种种毫无新意的猜测,诸如他为什么来这里?这首曲子是他点的吗……越想心里越慌乱,还没等理出个头绪来,不过一眨眼,一转神的功夫,罗俊已经在视野里消失了。

海棠别提有多沮丧了,甚至还感到了一丝愤懑——他的出现总能带给她无限遐想,每一次却无不以失望告终。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极不舒服,又无可奈何。

从咖啡馆里出来,太阳几乎看不到了,天气一直不太明朗,黄昏的春风拂上面来还是夹带了丝丝寒意,海棠不由得紧了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风衣。

走过街角,一个人影不期然地拦在海棠面前,迫使她讶然驻足,没有任何悬念的,果然是罗俊。

“去哪儿?我送你。”他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居然也有很温暖的感觉,高大的身躯与海棠的瘦小则行程鲜明对比。

海棠怔怔地望着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按她以往的性子,一定会很干脆地回绝,可是口一开,说出来的话竟与思绪阴差阳错,“我回家。”

心头竟然浮起一层淡淡的欣喜,完全不似她自己。

就这样上了他的车。

乍一钻入车厢,海棠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很香草药的清香,母亲因为腰肌劳损,曾经吃过很长一阵子煎药。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车内,果然看见后座上放了一大包扎好的东西,出于礼貌,她没有贸然发问。

看着他熟练地关门,点火,海棠依旧有现实与梦境无法融合的迟滞感,“你怎么会来这儿?”

罗俊扭头看她一眼,眼神依旧柔和,“来喝咖啡,不是你介绍过的?”

细密的喜悦笼罩住海棠的周身,她莞尔,“味道怎么样?”

“嗯。”他很正经地点了点头,“的确……很像泥浆水。”

海棠咯咯地笑起来,开心极了。

他记得她以前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她回味无穷。

愉悦的笑声中,罗俊问她,“你住哪儿?”

海棠爽快地报了地址,车子很快启动,她有种错觉,某个梦境开始了。

“那首曲子是我点的。”他边开车边悠悠地说,“C大调奏鸣曲?”她歪着头问。

“嗯。”

“我知道。”她抿着嘴得意地回答。

罗俊扭头瞟了她一眼,身边的女孩神采飞扬,再回过头来时,他的眼里竟多了些恋恋不舍的意味,从没想过,他会对一个不懂矜持的女子产生强烈的兴趣。

“你还知道什么?”他含着笑与她搭茬。

海棠眼珠子转了几转,有个猜测涌到唇边,她咽了几下口水,忍住没说。

“怎么不说了?”他有乘势转头瞅她,刚好瞥见她一脸的鬼心思。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三楼偷听我们弹琴了?”她问得吞吞吐吐。

不管了!要是让她把一个疑问藏在心里反复发酵,最终霉掉的会是她整个人。

她很勇猛地转过脸去紧盯住他,看他的反应。

罗俊脸上的笑意更深,“偷听?好难听的字眼。”

“唔,我的意思是……”海棠也觉得有点用词不当,急于补救,“我跟郑梅小姐比……你全听见了……”

罗俊不置可否,隔了片刻才道:“你好像很在意郑梅小姐弹得比你好。”

虽然理智上,海棠愿意承认郑梅的确比自己强些,可这话听在耳朵里仍有些刺耳,尤其还是——出自骆俊之口。

“我难道真的不如她吗?”她闷闷地问,口气竟是如此愤愤不平。

“你自己觉得呢?”他反问。

“……就算是吧。”她的回答有种大义凛然的壮烈。

罗俊止不住想笑,“那你还得继续努力。”

他顺着她的逻辑往下走,口气诙谐,可惜海棠已经完全听不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主要是海棠,心绪低落,一路上只是望着窗外,沮丧地想,郑梅弹得比自己好,那么罗俊以后岂不是会喜欢听郑梅弹了?!

有种隐约的嫉妒感像蚂蚁一样在她的心上来回攀爬,那时的她,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叫“吃醋”。

罗俊的心情却是出于意料地好,面前这个女孩的情绪像风儿一样,喜怒都写在脸上,让他觉得格外轻松惬意。他平常严肃惯了,很少跟人开玩笑或者插科打诨,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海棠,他总有逗弄她的欲望。

车子停在巷口,狭窄的弄堂容纳不下汽车出入。

“只能在这儿下了。”罗俊熄了火,侧身望着依旧无精打采的海棠。

她的梦就这样结束了,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谢谢你。”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要开门下车。

“你弹得比她好。”他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像一道雷劈在海棠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你的琴声……比她有激情。”他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是十分肯定的口气。

良久,海棠终于复苏,有股热浪毫无预期地从心里涌上来,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趋势。

她转过身来,看见他一向默然的脸上难得情真意切。

“谢谢!”她再次道谢,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比先前真诚无数倍。

即使有师傅的劝解和自我开导,也不及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评判更有说服力,这一刻,海棠觉得自己舒心极了。

“如果,你下次……”她濡染有些扭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下次还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弹给你听。”

他盯着她娇丽的面庞,仿佛被霜染过似的漾着红润,他有一瞬的忘情,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含笑回答:“好。”

“那……再见了。”她胡乱朝他挥挥手。

他点点头,眼看着她匆匆推门下去,站在车边,展开明媚的笑颜再度向他挥手道别,车子起步,他心里涌起莫名的失落,淡淡的,随着车子飞飙而去,终于似风一般散去。

隔着蓝灰色的玻璃,海棠看不真切车内罗俊的神色,待车里驶远,她情不自禁地把双手抚在自己面颊上,那发烫的热意竟久久无法散去。

过了好久,她才恋恋不舍地拔腿往家的方向走。

才一转身,就坎肩何少冉站在不远处的报亭,正捏着一份报纸笑吟吟地望着她,那样子,仿佛是等她似的。

海棠脸上的神色一下子明朗起来,蹦跳着向他跑去。

“少冉哥!去哪儿呀?”

“少年宫啊,你下班,我就该上班了。”又朝她扬了扬手上的报纸,“买一份带在路上看,解闷儿。哎——送你回来的那人是谁?”

“嗯?”海棠的笑颜微微一滞,“哦,一个朋友。”

“男朋友啊?”何少冉笑问。

“什么呀!”海棠脸上好不容易褪却的热意再度涌上来,心里却难以控制地涌起一寸甜蜜。

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被何少冉尽收眼底,他笑意弥深,“看来是真的了。”

“真不是啦!”海棠慌忙收敛神色,“他是我一个学生家的客人。哎呀,不跟你说了,你不是赶时间嘛!”

何少冉低头瞅瞅腕表,失声道:“真是!再不走就晚了,回见!”

“回见!”海棠清脆地回答。

钢琴决赛定在四月初举行,与之前的淘汰赛想比,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演出,届时到场的,除了主办单位、裁判及选手家人外,还会有政府领导以及不少业内人士前来观摩,场面蔚为壮观。

算算时间,连头带位也就两个星期了,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一有时间,海棠就往楼上的琴室跑。

比赛时要弹三首曲子,她选了两首肖邦和李斯特的练习曲,压轴那首,经过再三斟酌,决定还是弹奏莫扎特的这首C大调奏鸣曲,不仅因为是她从小就练熟了的,而且这首快节奏的乐曲有很多变调和连音,很能表现高超的演奏技巧。

尽管一开始不赞成海棠参加比赛,然而此时见她尽心尽力为比赛作着准备,乔师傅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海棠,你要加强的不是演奏技巧,而是心理承受能力。”他背剪双手站在海棠身后指点。

“在比赛的舞台上弹琴跟你平常的演奏感觉会完全两样,如果不能调整好心理,再出色的技巧也无法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海棠承认师傅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自己紧张的其实也是这一点,尽管在咖啡馆打工已一年有余,但那毕竟是完全不同的环境——在咖啡馆,她只是点缀,而在比赛的舞台上,她将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师傅,那……要怎么样才能调整好心态呢?”海棠虚心求教。

乔凤雏笑着拍拍她的肩,“学会忘记。”

“忘记?!”海棠瞪大眼睛不解的盯着他。

“忘记你是在比赛,忘记你的目的,静下心来,只有音乐与你同在。”

为了这简短的几句话,海棠在练习中反复揣摩,却发现要达到如此境界真是不易,因为她心中的杂念实在太多了。

一连几个早晨不间断的琴声终于把楼下的何少冉给吸引了上来。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海棠偏头张望,见是何少冉,手上立刻就停下来,“是不是吵到你了?”

何少冉好脾气地一笑,“怎么会!隔着楼层听不清楚,所以特地上来近距离欣赏,弹得真不错。听阿姨说你要去参加比赛?”

海棠努起嘴,做了个鬼脸,“看来我妈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阿姨在家也挺闷的。”何少冉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微笑,显然,他跟海棠的母亲相处得不错。

海棠默然,她当然知道母亲独自在家时很无聊,乔师傅尚且有个可以谈天说地的圈子时常去走动走动,可是母亲因为体疾的原因很少出去,生怕给人添麻烦。

隔了片刻,她反问何少冉,“你呢,白天也一直在家呆着?”

“是啊,小孩子们白天都要上课呢,晚上才有空闲学别的东西,所以我一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真辛苦。”

“小孩子岂不更辛苦。”

“那倒也是。”

两人同时笑起来。

“你呢?教小孩子弹钢琴也很辛苦吧?”说这话,何少冉已经很自然地走进来,在窗边的小藤椅里落座。

“还行啦。”

海棠想了想,忍不住轻笑,“我最小的学生才六岁,叫小禾,每次弹琴都长吁短叹的,她妈妈对她的期望太高,搞得她压力很大。”

“那你怎么办?”何少冉笑吟吟地望着她。

海棠耸肩,“能怎么办?我不喜欢勉强学生,师傅一直说没有兴趣做不成任何事,所以只能先耐心开导喽。结果进度太慢,小禾的妈妈不满意。不过小禾本人很喜欢我,她妈妈有一回想换老师,她死活不同意。”

何少冉听得津津有味,见她停下来,不觉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别的学生。”

“哦,另一个八岁的就好多了,很用功,她母亲说什么她都没有异议,不过总是不苟言笑的,我总觉得她并不开心,包括小禾也是。”说到这里,海棠止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教过的孩子里很少有真心喜欢弹琴的,纯粹是给大人逼的,除了蓉蓉。”

她是真心实意那些承担着家长过高期望的孩子。

“蓉蓉是谁?”何少冉不动声色地问。

“也是我的学生呀,不过她17岁了,可不是小孩子,她是真的喜欢学琴,虽然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比弹琴的时间都要多。”海棠边说边觉得好笑。

“17岁开始学钢琴,听起来很有个性。”何少冉捏着下巴,笑意盎然。

“是啊!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海棠深以为然。

“你知道她爸爸是谁吗?”

“谁呀?”何少冉口气懒懒的。

“郑群。”

“哦,我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有钱人。”何少冉突然话锋一转。“前两天送你回来的人是郑家的客人吧?”

海棠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要掩饰什么,本能地点了点头,同时好奇不已,“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好聪明!”海棠由衷赞叹。

“你不也很厉害,连学生家的客人都愿意送你回家。”

海棠的脸立刻红起来,“少冉哥你真实的,怎么老抓着这件事不放呢!不过是碰巧而已嘛!”

何少冉大笑起来,“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对了,郑家听说是这里的首富啊,平常家里是不是宾客如云啊?”

“那倒也不是。”海棠见他终于转移话题了,顿时送了口气,“他们家其实挺简单的,郑先生平常忙生意,有什么应酬都在外面解决,很少请人来家里,除非是很重要的客人。蓉蓉又是特别爱清净的人。反正他们家呀,你去了就知道了,一点儿也没什么架子的。”

何少冉听得入神,“照你这么说,能够出入他们家,甚至住在郑家的客人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了?都是些什么人呢?”

海棠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总不过是些谈生意的呗。咦?你问这些干什么呀?”

“呵呵,这不是对有钱人的生活很好奇嘛!”何少冉笑着道。

海棠瞧着他一脸天真的神色,不觉也笑了,“其实,有钱人不也是人嘛!比如蓉蓉吧,她就一点儿也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可好相处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口气有些兴奋,“哎,对了,蓉蓉也很喜欢下围棋呢!要是你们俩能认识就好了。”

何少冉轻轻一笑,“可以啊,什么时候把她约出来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海棠双眸一黯,“她爸爸管得可严了。”

“再有钱也不该管制女儿正常的社交吧?”

“也不是,她自己不太喜欢出来。”海棠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想把蓉蓉身体有疾的事告诉别人,“不过她下围棋真的很厉害,我跟她玩从来都是输。”

何少冉仿佛来了兴趣,“听你这么一介绍,我还非见见她不可了。”

海棠笑道:“那可不容易,你想跟她过招,得先过我这一关。”

何少冉双目炯炯有神,“我要连你都下不过,这老师也别混了。”

海棠顿时一扬眉,“那就试试吧。”

海棠也没心思继续练琴了,跟着何少冉一起蹦下楼来。

正好在楼梯口撞见端着水盆走出来的母亲,“海棠,不好好练琴,干什么去啊?”

海棠早已一溜烟钻进了何少冉的住所,嘴上胡乱应付着母亲,“我陪少冉哥哥杀一盘去!”

何少冉家里,棋盘和棋子都是现成的,信手拈来,两人摆开架势就厮杀开来。

下到一半的时候,海棠就明白自己败局已定,叹息一声,“你这老师果然不是唬弄人的。”

“还要继续吗?”何少冉慢悠悠地问她。

海棠把棋盘上的棋子稀里哗啦地一掳,“好吧,我认输。”又自嘲地一笑,“我真是不自量力啊!”

“不对,应该说是勇气可嘉。”

海棠咯咯地笑起来,她发觉何少冉身上有种平和乐观的气质,与自己的脾性颇为相投,她很容易就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邻居大哥。

何少冉不失为人师表的风范,海棠每输一局,他都悉心指点一二,但显然下棋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搞定的事情。

最后一场,海棠依然难逃落败的厄运,对着残局苦思冥想,就是解不了围,她向何少冉求救,这次他却一反慷慨的常态,笑着道:“你不是说你那位学生是围棋高手吗?不如你把现在的局势记下来,问问她有无解围的办法。”

海棠闻听眼前顿时一亮,觉得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当即爽快地答应了。她一直希望蓉蓉能有机会认识新的朋友,而不是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徘徊打转,而眼前的何少冉,在她看来,显然是个很不错的朋友,为人亲切开朗,她真心希望蓉蓉也能有机会认识他。

蓉蓉跪趴在小矮几前,对着海棠手画的那张局势草图苦思冥想,此刻,她全部的兴致都被艰难的棋局给调动了起来。

海棠坐在钢琴闲闲地弹奏,作她的配乐,隔一会儿就要扭头问,“怎么样,有戏没有啊?”

“别吵我,快了。”蓉蓉紧张地用笔在图上圈圈点点,一步步地想着解困的办法,在海棠弹完一曲的间隙,她紧皱的眉头也倏然松开,局势一下子开朗起来。

“行啦!”蓉蓉把手里的笔一抛,开心地大叫。

“真的吗?”海棠也很欣喜,从地板的那头哧溜一下就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嚷,“给我看看!”

蓉蓉得意地俯身给她讲解,“瞧,只要在这里给他预留一道,他就只能退回来先守住自己的城池,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顺利进攻啦,这就叫做‘围魏救赵’!”

海棠听了,又思索半晌,不得不咂着嘴叹,“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可是死都想不出来要在这里堵截他。”她赞叹之余,不觉抬头艳羡地望着蓉蓉,“你真该认识一下少冉哥,你们俩若是来上一句,铁定会非常精彩!”

蓉蓉本带着薄薄一层得意的脸上笑容渐渐淡去,适才攻克难关的喜悦有所减缓,“再说吧,你知道,我爸爸他不让……”

海棠一把抓住蓉蓉的肩,目光灼灼地盯住她,“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想不想多认识些朋友?”

蓉蓉的心里一下子纷乱不已,海棠已经不止一次劝过她,可她太习惯现在这种一尘不变的日子了,她害怕出去接触陌生的环境,就像久居在黑暗中的人一下子跑到光亮处,会有眩晕的恐惧。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低语,“……不,不是很想。”

海棠无语地审视着她,不知还应该怎么劝解。

良久,还是蓉蓉先强打起精神来,努力朝她展开一个微笑,“海棠,我们不谈这个了,好不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好地方。”

海棠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这种事的确无法强求,如果蓉蓉心里依旧有障碍,那她即使踏出去了那一步,面临的也许是转机,反而是更深的伤害。

如此一想,她就心平气和了,自己可能有点操之过急了。

蓉蓉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一间冲照片的暗室。走进去的感觉,仿佛是进入了一间冰冷的火炉,滋味奇特。

“我前一阵跟爸爸说喜欢上了摄影,他就悄悄找人来改造了这样一间暗室,还给我买了台相机,以后我可以自己拍照,自己冲印,你说多有意思!”

海棠不得不感慨郑群对女儿的宠爱,“蓉蓉,你爸爸对你真好。我想,如果你跟他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不遗余力帮你去摘下来的吧!”

蓉蓉扑哧笑了起来,“我爸爸只作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海棠咧咧嘴道。

“来,我告诉你怎么弄,昨天照相馆的师傅教了我半天呢。”蓉蓉兴致盎然地拉着海棠走到一张摆满瓶瓶罐罐的桌子面前,“这是显影液,这是定影液……”

眼看着洁白的相纸在神奇的药水作用下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映像来,海棠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啊!真有意思,这样就成了?”她拎着湿漉漉的相纸左看右看。

“还要晾干呢!”蓉蓉小心地从她手上接过来,用夹子晾在横穿暗室的一根吊绳上。

海棠孜孜地凑上去看,“这是彩色的吗?怎么看着像黑白的?呀!我心在明白了,什么颜色在红光下面都分辨不清!”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身旁的蓉蓉一声不吭,垂头盯着桌上的某处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海棠纳闷。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蓉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

“我……十二岁那年被人绑架过。”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着蓉蓉,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时候我跟爸爸还住在菲律宾,绑我的人是爸爸的一个合伙人,他向爸爸索要五百万美金,在这之前,他跟爸爸一直合作得很好,连偶然的吵嘴之类的纠纷都没有发生过。”

追忆这段恐怖的往事对蓉蓉来说并不容易,许多她做梦都想忘记的细节此时如被飓风吹起的尘土,纷纷扬扬地扑面而来,她不得不微眯起了眼睛。

“我终日蜷缩在一间散发出霉味的地下室里,相信自己大概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天日了,我想,连爸爸应该都绝望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是那个人干的,当时,他跟着我爸爸一起焦急地满世界找我。”

海棠听的不寒而栗,忍不住探手抓住了蓉蓉的手。蓉蓉感觉到了,转头向她笑笑,那个笑容却比哭好不了多少。

“是冯叔救了我。他从地下室把我抱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我在医院整整休养了半年才把命保住,可是这条腿……却再也好不了了。”

海棠看着两行泪从蓉蓉的眼眶里流出,她的视线也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几步上前就把蓉蓉紧紧搂住。

知道今天,她才彻底明白蓉蓉离群索居的真正原因,她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难过,她不断地拍着蓉蓉的后背柔声宽慰,“都过去了,把以前那些事都忘记,你一定会开心起来。”

蓉蓉被她搂得紧紧的,感受着她如火直接的热忱,心里却交织着重生后的踏实感与苍凉感。

过了一会儿,海棠把她的脸拨正,用手指仔细擦干她脸上的残泪,笑着问,“没事了?”

蓉蓉点头,“海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海棠握住她的手,“我也是。”迟疑了片刻,她还是轻声问:“那……后来那个人……”

蓉蓉明白她所指,摇了摇头说:“爸爸从没跟我提过,我身体一康复,他就带着我离开菲律宾回到了这里。”

海棠怔怔地听着,她有种预感,那后面的故事一定很残酷,于想象中,她觉得自己的背上起了一层凉飕飕的感觉。

“海棠——”

“嗯?”海棠惊觉。

“这件事我跟谁也没有提

过。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好吗?”蓉蓉忧伤地望着她。

海棠心里涌起一股被信任的热浪,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宁愿把它烂在自己肚子里,也绝不说出去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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