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驶向奈良的火车上,祖父江偲始终情绪高涨。

“这次要一直和老师在一起啦。”

原因之一,是她得以和刀城言耶同赴民俗采风之旅。

“乌前辈真是太遗憾了。”

孤身留守京都的阿武隈川乌,在开往奈良的火车始发站上怨怼地送别两人,则是原因之二。

当然,阿武隈川当初也是满心想去的,所以才会在咖啡馆说了一大堆水魑大人的事。然而,在集合地点现身的他全无精神,只是没好气地说了句“我不方便”,就取消了行程。

“哎?怎么会……”

与颇为遗憾的口吻正相反,转眼间偲的脸上就乐开了花。阿武隈川绷着脸看她,言耶则陷入了顾此失彼的窘境。

“不过,竟能让乌前辈止住自我欲念的‘不方便’,到底是什么呢?”

火车启动,阿武隈川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最初单纯觉着高兴的偲,似乎也开始关心起那个“不方便”来了。

“肯定是神社的事。”

言耶淡然答道,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对阿武隈川抱有某些怀疑。言耶推测阿武隈川家有一个让他抬不起头来的人物。这个以自我中心到旁若无人的家伙,只对那人的话绝不敢违逆。言耶直觉,那人既非父亲也非母亲,倒像是祖母。恐怕这次也是,祖母对欢天喜地正要出门的他说了些什么,可能真就是关于神社的事。

“别老是到处乱窜,至少在家的时候给我干点神社的正事!”

被祖母这么一顿训,所以才哭哭啼啼地断了去波美的念头吧。想归想,言耶没把这个假说告诉偲。倘若是事实,这也许是阿武隈川唯一的弱点。提示给她是好是坏难做判断,最后决定先不说,这倒不是出于什么武士道精神。

(黑哥也难啊。)

作为热心民俗采风的同行,言耶同情他。不过另一方面,当听说他不参加波美之旅时,说实话心里真是松了口气。再怎么安宁的土地,只要有阿武隈川在就会出乱子。不,是他捅乱子。而且,给他擦屁股的又总是言耶。从学生时代起有过好多次类似的经历,所以对这次同行言耶是坐立不安。自己对水魑大人感兴趣,所以为了让他开口也只好妥协,还好临出发时得救了。

(不过,那东西是什么呀……)

道别时,阿武隈川突然递了个竹筒给言耶。

“是饯别礼吗?”想着不会是这个吧,就问了一句。

“凭什么我一定要给你饯别礼?”

“可不是嘛。”

“好了,你拿着吧。也许有用。”

竹筒一头的断面上有开孔,塞了个木片栓。里面好像装着液体,就像年代久远的水壶。

(那个可能是……)

正在言耶思考收进包里的竹筒到底是什么时——

“啊,应该在京都买好站台盒饭的!”坐在对面的祖父江偲发出了冒失的叫声。

(对啦,还有问题没解决呢……)

看着偲活蹦乱跳的样子,言耶偷偷叹了口气。作为编辑,偲很优秀,言耶也受了她方方面面的照顾。但是,言耶过去好几次因她的缘故,被抛入了奇案怪案的旋涡。偲说言耶被卷进案子的概率惊人,却一点也没意识到概率提升的原因之一就是她自己。

不过,比起黑哥来……

不用担心她会惹出乱七八糟的麻烦,言耶觉得是这样的。可想着想着竟忍不住怀疑真是如此吗?

“祖父江小姐,现在就兴奋过头的话,后半程可就坚持不住啦。”

“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老师的!”

然而,火车抵达奈良站后,两人一刻不停地坐上巴士翻山越岭辗转来到了蛇迂郡它邑镇,当偲被告知接下来要转乘水利合作社派来接人的车时,就立马叫起苦来。

“这也太急行军了吧……早知如此应该在奈良住一晚的。”

“明明日头还很高。再说了,水魑大人之仪明天上午举行,所以——”

“人家明明生在大阪,却连大佛也没好好看上一眼。”

“啊?不,大佛什么的——”

“现在要不要回去?”

“我说祖父江小姐——”

两人正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有人客气地上前来搭话了。

“是阿武隈川老师吗?”

言耶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齐整的西装、四十岁出头、相貌十分端正的高个男子站在身后。

“啊啊。我们是阿武隈川乌那方面的人。您是从波美来的吗?”

只听阿武隈川说过,四家神社中的某个人会开车到它邑镇的巴士站。至于参观水魑大人之仪的事宜,已获得波美水利合作社的特别许可。这多亏了阿武隈川本家神社的威望。

“我是物种村水内神社的水内世路,谨代表波美水利合作社来迎接各位。”

“不好意思劳您费心了。非常感谢。其实,阿武隈川他——”

“这次蒙诸位应允我等甚为无理之要求,真是感激不尽。我是刀城言耶老师的责任编辑,身属东京一家名为怪想舍的出版社,名叫祖父江偲。”

言耶一边叙礼,一边正要解释阿武隈川之事,这时偲突然介绍起了言耶和她自己。

“刀城言耶老师和……编辑祖父江偲?”

理所当然地,世路似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发呆。

“是。阿武隈川老师因为有急事来不了,就拜求他本人置以全盘信任的刀城言耶老师,问能否请他务必代自己前往。所以尽管也忙得不可开交,刀城老师还是答道‘如果我可以的话’,一口应承了下来。”

“啊,是这样的情况啊……”

“恕我直言,刀城言耶先生在民俗学方面的造诣可比阿武隈川老师深多了,而且民俗采风的经验也很丰富,正适合这样的场合!”

“刀城老师也是民间的民俗学者?”

“不不,老师的本行是作家。作品多采用民俗学方面的题材,因为有此偏好,所以像这样一旦来了机会,就会竭尽所能地前去观摩珍贵的仪式。”

“是这样啊。那我真是失礼了。”世路向言耶再度寒暄后,续道,“不过,由刀城老师这样的人物代阿武隈川老师大驾光临,真是太好了。阿武隈川老师提过要带两个还在修行的助手一起来,说他们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帮不上什么忙的半拉子,所以我就想了,来的要是那两位的话可怎么办哟……”

大概真的是松了口气,话至末尾措辞也不怎么拘礼了。

“请等一下!”偲间不容发地问道,“那个……两个还在修行的助手、一点也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帮不上什么忙的半拉子,阿武隈川是这么说的?”

“对。确实说的是‘两个助手’……”

“呼,是这样啊。”

听着偲阴森回荡的语声,言耶再三叮嘱自己:从波美回来,切不可与她一起去拜访京都的阿武隈川。

“不光是刀城老师,连祖父江小姐这样的美女编辑都请到了,我等前来迎接也算是没白跑一趟。”

“哎呀呀,哪里哪里……”

偲态度骤变。话又出自美男子世路之口,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身为女性,却又如此这般陪同作家老师行走四方,您自己是否也会做些采访?”

“不,不一定。只是刀城老师情况特殊。因为啊,老师说了,如果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我没跟在旁边,‘俺是啥也做不成的’。是的,我就类似老师的经纪人。另外还是侦探助手,有时也当个监护人什么的。自打我成了老师的责任编辑啊——”

蹬鼻子上脸的偲开始失控,于是言耶慌忙改换了话题。

“明天就是仪式,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从迎接我们开始,可要给你们添不少麻烦了。”

“不不,哪儿的话。”

这时,世路似乎意识到还有重要的礼节未行:“原本水使神社的宫司会来迎接,但他还有明天的准备要做,就由我来代理,虽然觉得很失礼——”

世路的斜后方,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脸上浮满了讥诮的笑容。看他的眼睛,像是在说——就算没有仪式的准备工作,水使神社的宫司也不可能前来相迎。

与世路全然不同的感觉,却也俊朗异常。能感觉到那微笑带着一丝荫翳,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个性派男星。只是,因身高不够,在外表方面可能略有缺失。一旁又有身材修长的世路,所以更显出个子的矮小来。

大概是注意到了言耶的视线,世路突然背过身去。

“他是佐保村水庭神社的水庭游魔。”

水内神社与水庭神社的现任宫司是龙吉朗和流虎,鉴于此项事实,波美水利合作社这次为迎接言耶等人,派出的是第二大和第三大神社各自的继任者。

当然,如此待遇并未让言耶感觉不快。不过,自己是否真受欢迎抑或其实是不速之客,对方诸如此类的迎接态度是摸清这一点的指标之一。从此意义上来说,很难做出判断。

“水魑大人之仪有趣的话,就能当小说的题材?”游魔冷不防地用生硬的口吻问道。

“是啊。不过,不太会就这么照原样写下来。从此处展开构思,进行各种润色,所以等你看到完成的作品时,可能已大不相同。”

“哦,是这样啊。”

附和的人是世路。大概是觉得游魔言语无礼。然而,游魔本人却满不在乎:“那如果发生的是可怕得无可更改的案子,就只能照实写喽?嗯,会落入非解开谜团不可的境地吧。”

“好了,游魔君,这就出发吧。请车上坐。”

世路拍拍游魔的肩头催促一声后,为言耶和偲打开了后车座的门。

“老师,刚才水庭游魔先生的话,说的是水使龙一先生的死吗?”坐上车,只有两人的时候,偲低声问道。

“可以这么认为——”

“然后呢?”

“也可以理解成是在预示今后将要发生的案子。”

“哎?不会吧——”

这时,游魔坐进了驾驶室,很快车就驶离了它邑镇。

在乡间的道路上行驶片刻后,车开始进入深山。一转眼,从车窗望见的风景就已变为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副驾驶席上的水内世路朝后半转身,不停地和言耶等人攀谈。似乎是因为水庭游魔一声不吭,更让他觉得自己必须陪着对方。

大概是曾自称言耶经纪人的缘故吧,偲应答十分认真。被誉为美女编辑或许也起了些作用,她挺直腰杆,似乎又要扮演一个颇有才干的女性,不禁令人会心一笑。然而,伴随着蜿蜒蛇行的山道,车子嘎吱嗄吱地不断左摇右晃,偲的话渐渐少了。不一会儿她就靠上言耶的肩膀,紧接着险些瘫倒在他膝头。

“人家……不行了……不成了……”

“喂喂,没事吧,祖父江小姐?”

“啊,晕车了?”

世路喊停车,可游魔却答说再出发时还是一个样,毫无仁慈心地继续开着车。

“这种时候,别平躺着比较好。”

言耶将偲的身子推回,想让她的身体倚靠在车门上。这当然是为她着想,哪知——

“老师……大恶魔……”竟被嘟囔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车内鸦雀无声。这回世路也几乎不再说话,想是出于对偲的顾忌。

“车开得很棒啊。”

言耶向前方的游魔搭话。虽说是因为已习以为常,但他操纵方向盘的技艺足可登堂入室。看着粗暴,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安全感。不知为何,就觉得只要交给他就能平安无事地翻过山岭。

“游魔君喜欢摆弄机械。”回答的人是世路。

“波美的产业以种稻为主,所以就有了番水制度——啊,这部分情况您已经……”

“是的,从阿武隈川那里听说了。”

“既然如此,我想您也知道樋门的事,游魔君啊,正在考虑能不能把那个更进一步机械化。”

“能配合番水自动流出水来的话可就方便啦。”

“虽然水利合作社的头——那些宫司们说,从前的方法就足够了……”

看来,五十至八十多岁的宫司——水使龙玺、水内龙吉朗、水庭流虎、水分辰卅,与他们三四十岁左右的儿子们之间,存在着各种争执。

“世路先生和游魔先生都会继承现在的宫司之位?”

“会。水使神社将由次子龙三继任。我家水内神社的继承人原是长子龙壹朗,可是他战死了。次子龙次朗也是战死,三子龙三朗向来体弱多病,征兵体检也没能通过,就这么在战时病亡……”

“接连失去了兄长啊。”

“在当时,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所以,水内神社就由本无预定的四子我来继

承。水庭神社也是,长子和次子死于战场。所以战后就认了游魔君做养子。”

“原来如此。”

“至于水分神社,也是因为辰卅宫司不过五十来岁,还未提及这些事。宫司没有嫡子,所以我想他迟早会把侄儿收为养子。”

听着世路的话,言耶想,虽然同为宫司,但水分辰卅也许尚属儿辈。

“明明没刮起神风——”这时游魔突然开口道,“我自己却偏偏成了神社的养子,竟要当那个侍奉神明的宫司,这世界还真是叫人看不懂。”

语气依然讥诮,但并未让人感到不快。相反,言耶却对他的虚无态度产生了兴趣。

“是说太平洋战争中本应刮起的神风?”

“二战时,游魔君在海军工程学校待过。”

回答的又是世路,游魔则补充道:“是特攻队的幸存者。不对不对,是还没到那个程度的稚嫩练习生。”

“特攻队什么的,是驾驶战斗机的吧?”

意外的是,偲也加入了对话。

“祖父江小姐,你没事吧?”

言耶关切地问了一句,可偲一脸气哼哼地不予理会,多半是还在生气他刚才的作为。

“开战斗机撞毁敌机的神风特攻队,是挺有名的。”游魔顺势解释道,“陆海空都是有特攻队的。好吧,神风特攻队看起来最光鲜,所以受人关注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你身为编辑,竟然不知道其他特攻队的事?”

“不知道。”

“呼,干脆承认倒也好。”

原以为游魔会显露不快,不料他似乎来了兴致。

“同样是撞机,还有一种叫‘剑’的战斗机。这机子啊,起飞的同时轮子就掉了。换言之,就是专门用来撞机的飞机,由于无法再着陆,所以只能冲向敌人。然后有一种叫‘樱花’的。这东西是让人坐在炸弹里,然后安进战斗机的肚子,一靠近敌机就投下去。”

“为什么人要坐在炸弹里?”

“单是扔下炸弹,不一定击得中敌人。但是,如果有人来操纵这个炸弹会怎么样?”

“啊……”

“这个的海军版叫‘回天’,说通俗些就是人体鱼雷啦。”

游魔继续向无言以对的偲进行说明。只是,相比先前给人悠然自得之感的口吻,从此处开始他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

“是啊,不光是神风特攻队,剑也好樱花也好回天也好,至少还能露个脸。”

“露脸?这种事——”

游魔不理会反驳到一半的偲,径直问道:“你知道伏龙特攻队吗?”

“不知道。”

偲摇摇头,向言耶那边瞧了一眼。于是——

“就是装备有潜水服和压缩空气罐的水中特攻队吧。”

“不愧是被称为老师的人哪。”

“游魔先生是那个特攻队的候补人员?”

“嗯……”似低吟、又似叹息的奇妙附和过后,游魔续道,“看这位女编辑不知道的样子,我就做个说明吧,正如那边的老师所言,穿上潜水服背上压缩空气罐的队员,手拿两米长、前端装着水雷的棒子,十几人就以这样的状态,在水里待机。所以个子矮小的我也能当上候补。顺便说一句,潜水装备体积很大,而且身上和脚上还要附加重物。所以啊,每次训练都会产生一种沉入海底就再也浮不上来的、无比郁闷的情绪。就这样,在实战中,保持这个样子,静等敌船来到头顶,把棒子戳向船底,引爆水雷击沉敌人。这就是伏龙特攻队的任务。”

“在陆军里,有让人抱着地雷冲击敌军战车履带的特攻队,叫肉搏攻击队。”

言耶举出其他例子,正欲向偲解说之际。

“够了。”游魔语声清晰地否定道,“我并不想对其他特攻队说三道四。大家豁出自己的性命,白白地去送死,从这层意义来讲哪个都一样。但是呢,没有比伏龙更不起眼、更痛苦、更凄惨的自杀行为了。在自己身上加重物,只是一动不动地在水里等敌人的登陆舰到头顶来。不可能像其他特攻队一样自己冲过去,身姿也不会被其他队员看到。哪有这么悲惨的特攻队?而且,像我一样的候补队员,在训练中因为气罐事故死了一个又一个……真是死得毫无价值啊。”

车内再次沉寂下来。比先前的寂静沉重得多的空气笼罩了此间。言耶想着必须说些什么转换气氛时——

“还好,说是没赶上实战……只是,这么一来,那些训练中的事故死亡就显得越发可笑了。”与先前判若两人,游魔以压抑着情感的淡然口吻续道。

随后他又低声吐出一句:“我能活着回来,果然是拜名字所赐啊。”

“此话怎讲?”言耶探问理由。

“这一带从前就有故意给孩子取不祥的名字,反以此来祛除灾难的风俗。我也是,本来应该是把‘坂本竜马’的‘竜’变一变,取名叫‘龍马’的,听说是祖父改成了现在的汉字。”

“您是在这里出生的?”言耶谨慎地问道,同时心想明明是养子嘛。

“嗯。不过一出生就和母亲一起离开了村子。”

似乎有什么隐情。不过,这是个人隐私,而且言耶感同身受地明白世路比游魔本人更想转换话题,所以也不好再行追究。

“不过游魔君,‘游’字含有游泳之意,所以作为祭祀水神的神社继承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吧。”

果不其然,世路回到了名字的话题上。

“话虽如此,但是世路先生,下面的字可是‘魔’啊。这就没什么说服力了。一般不会在自己孩子身上用‘魔’这种字吧。”游魔觉着好笑似的回嘴道。就在车内的沉闷气息也稍有缓和之际——

“所以,我和龙三君正在考虑,要不要请游魔君利用他在海军工程学校的出身,致力于解决波美的水利问题。”世路略显突兀地勉强做了一番总结,这时最后一次翻山也已临近终点。马上就要到波美之地了。

不久山道平坦起来,眼前的风光一览无余,紧接着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没有顶棚、呈长方形的巨大箱式马车颇为简朴。车旁站着一个矮小得让人吃惊的老人。只是,远远望去也能看出,他的体格十分健壮,与其身材的短小成反比。

车在马车前停住,言耶和偲一下车,老人便直直凝视两人的脸,然后深深施了一礼。世路当即做了引见。

“这位是长年在水使神社奉职的重藏先生。和家父龙吉朗一样,是波美地区的活字典。”

“没有的事。说什么和龙吉朗宫司一样,是要遭天谴的。”

“好啦好啦……”世路劝慰着严词否认的重藏,又介绍了言耶等人。

“来我们这么远的地方,很是辛苦吧。好了,请上车。”

“给您添麻烦了。还请多多关照。”

言耶叙完礼正要坐人马车,偲的脸上现出了莫名的不安表情。

“从这里到村子,不能开车?不是马车就没法走吗,这路?”

“不是的,青田村的话,就在那边。”

“哎?”

“战后车也能直通五月夜村了,不过他们说走沿深通川的川道的话,还是马车比较好——”

“哪个说的?”

“那个,是我——”

世路惶恐地走上前,然而一见偲的脸他又道:“不不,这不是我的意见。是阿武隈川老师说,好不容易来一次,想看看深通川和樋门,所以……不、不过,还是就这样用车送你们去比较——”

“不,就坐马车吧。”赶在偲回应前言耶即刻答复道。

“而且祖父江小姐还是在马车上吹吹风比较好,想必还能治好她的晕车症。”

“这个嘛……好吧……也许吧……”

总算是接受现实了,在言耶的催促下偲也上了马车。世路背向坐在前面,言耶和偲则面对行进方向坐在后面。游魔仍旧开他的车。

“好了吗?出发喽。”

重藏在驭手座招呼一声,随即仅是轻轻一甩缰绳便启动了马车。

“真是心旷神怡啊。”

一走入所谓的“川道”,言耶刚故意地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就瞬间被高高扬起的尘土包围了。

“对不起。河的水位再高点的话,空气真的会很清爽。一旦旱到这个程度,就是这样子了。”

世路之所以频频致歉,是因为偲“咳咳”地咳得厉害。然而她那怨怼的眼神,却毫不含糊地指向了言耶。

“但是,比坐汽车要——”话到一半言耶支吾起来。

伴随着蜿蜒蛇行的深通川,土道也是七拐八弯。马车就走在上面,所以车内的颠簸也是非同小可。相比之前在山道盘旋时乘坐的汽车,没准程度反而更甚呢。

行驶了片刻,这时从后方传来喇叭声。一回头,只见游魔的车转眼就超过了马车。飞扬着漫天的尘土,瞬间远去。

又一次咳嗽起来的偲,恋恋不舍似的注视着汽车。

“这、这一带,啊,是青田村吗?”望着在右手边蔓延开去的田地,言耶叫道。

“是的。其实哪个村都一样,全都是这副光景……啊,那边能看到的那个是水分神社。”

朝世路手指的另一侧——左侧定睛一看,就在离深通川不远的地方瞧见了鸟居。

“这么近的话,发大水时最先受灾的不就是神社了?”

“不,神社建在一个比看上去要高的高地上,所以这方面没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相比平坦的北侧,河的南面是一片似从山麓延伸而来的稍稍隆起的土地。不怎么适合开拓村庄。

马车一接近神社,设于河沿的樋门便现了身。樋门旁有座石碑,一个男子正在热心地参拜。

“那里的人是……请等一下!”

世路向重藏招呼一声,令马车在跟前停下后,向那男子的身侧走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他一起返回,并做了介绍。

“这位是水分神社的辰卅宫司。”

二十三年前被水魑大人之口吞噬的辰男的长子。言耶曾认为由于是四家神社中年纪最轻的宫司,与下一代的世路等人立场相近的,即是此人。

然而,辰卅对世路并未显出亲昵之态,只是向言耶和偲殷勤寒暄后,立刻坐进了马车。

“刚才宫司参拜的石碑是水神塔吗?”言耶问在自己身前就座的辰卅。

“嗯,一直供奉在樋门旁边。”

“各个村的樋门附近都祭祀有水神塔。不过水神塔的历史更悠久……”世路从旁插话,给少言寡语的辰卅做补允说明。

“是为了供奉在洪灾中死去的人?”

“这个也有,不过原本是村界的标志。当然现在一样有效。”

“原来如此。”

“所以说,现在马车已经进了佐保村。”

倘若无人指出,怎么也不会发现已移至别村。正如世路所言,无论到哪里,看上去都是连绵不绝的相同景色。换言之,这或许就是一项证据,证明此地富有广阔的农田。须臾,水庭神社的鸟居从左前方迫来。就在背身而坐的世路告知此事之时,此前始终一言不发的辰卅,突然盯住言耶的脸:“听水庭的游魔说,你,是侦探?”

“哎?”

“听他说,是从一个什么杂志上看到了对你的报道。”

“具体是什么杂志啊?”

“不知道。”

自己抛出的话题,态度却是大大咧咧,但言耶还是和蔼可亲地问道:“里面写了我的事是吧?”

“嗯,他是这么说的。”

“写了什么样的内容呢?”

“一到这里那里的乡下,就一头扎进跟那些地方上的传说牵扯不清的恐怖杀人案,好管闲事地搞侦查——”

“老师!肯定是《猎奇人》啦!”自坐上马车后就没吭过一声的偲突然叫道。

“宫司先生,那种杂志的报道,基本上都是编造的。”随后她看着辰卅,热心地解释起来,“刀城老师在造访的地方遭遇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案子是事实,出色地破了案也是真的。不过,去那些地方的目的是民俗采风,是工作。介入偶然被牵扯进去的案子,是为了帮助曾经照顾过自己的人。《猎奇人》极尽煽情地拿这个大书特书,把老师当杂耍的取乐,真是一本低级透顶的杂志——”

偲大加贬损的《猎奇人》,是战后迅疾创刊的糟粕杂志,拿一些情色血腥的真人真事当卖点。不过,所谓的“真人真事”徒有其名,大体以任意杜撰的故事为主。但是,如果像这次的刀城言耶一样,推出真实存在的人物,再略微添加些实际发生的事,那可不得了。因为报道内容明明无凭无据,大量读者也会轻易相信。

顺带一提,所谓“糟粕杂志”跟人称饮三合就会烂醉如泥的糟粕酒有些关联,乃是对

因纸张粗陋不堪、版面制作低俗,往往只刊出三号即告倒闭的此类杂志的蔑称。

自己被写得像个名侦探,言耶本人对此深感羞臊,但反过来又有点高兴,心情委实复杂。说给偲听时,偲是大发雷霆:“说什么轻巧话呢?里头明明还写了老师晚上摸进村姑闺房的场面!”诚然,这种假话是让人伤脑筋……

然而,不知不觉中偲的解说已转为对刀城言耶侦探事迹的单纯夸耀,要说伤脑筋,现在的她就像说书人似的做着热情洋溢的讲话,也是个问题。

“那个,关于您从游魔先生那儿听到的事——”

一边委婉地打断偲的话头,一边向辰卅搭话,好在对方的视线马上就从偲移向了言耶。

“什么?”

“您是何时何地,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听到的?”

“就在刚才啊。我刚从村子回来,他就开车打我旁边过去了。当时他跟我说,有个著名侦探代替那个叫阿武隈川的民俗学家来了。”

“我一点也不著名,而且和侦探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但是,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杂志报道,再加上刚才这个女娃子说的话,怎么个不一样我是不知道,总之你是侦探这件事,两边可都对上了。”

“这、这个嘛……”

言耶哑口无言,但随即他道出了一个心里在意的疑问。

“姑且算我是侦探……那、又如何呢?”

这回轮到辰卅哑口无言了。

难不成事到如今还想说“请你调查二十三年前上代宫司的案子”吗?言耶侧头不解,忽然又想,水分辰卅这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态度,是否早已有之呢?

如果说游魔的生硬态度缘于悲惨的特攻队生涯,那辰卅就是因为上代宫司的失败以及之后村民们的恶劣对待吧。即便在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如今,芥蒂仍留在他心中没有消逝。他常想做些什么,并为此苦恼。他是觉得游魔口中这个名叫刀城言耶的怪男人似乎能帮上忙,所以才抢先一步上了马车。

不单是游魔的话,在这里他还听到了偲的说法,明白了案子越是与当地特有的怪异有关,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就越能发挥出侦探才能。也许辰卅已坚信他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上前攀谈,问“你是侦探吗”。只是,此后未能谈起具体事宜。一瞬间,言耶做出了如上分析。

(那我该怎么办呢?)

现在还是别主动提起辰男的案子为好。这里还有世路,又有在水使家奉职的重藏听着。但话说回来,等辰卅自己开口,也一定不会有结果。只能到时找个机会和他单独交谈。

(话说游魔为何要特意将自己的情况告知辰卅呢?)

由四家神社的宫司及继任者组成的水利合作社,其实已纵横着数道肉眼难见的裂缝,一旦出现某个契机,就会从彼处轰然崩塌。言耶忍不住感到有这样的危险存在。

“那是水庭神社。就要进入物种村了。”

世路谨慎的语声让言耶抬起了头,这时马车正要经过村界的水神塔。已经来到波美的中段了。

“好辽阔啊。”言耶再次将目光投至东西方向,感叹道。

“幸运的是,每个村的土地都很肥沃,我想是适合种稻的地方。所以说,干旱造成的枯水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水魑大人之仪,尤以增仪为人所重视吧。”

“是的。我等水利合作社也是责任重大——”

这时辰卅突然吐出一句:“只是,失败了就会下地狱……”

他的父亲、当时的宫司辰男消失在沉深湖后,水分神社遭遇了怎样的对待,都被这“地狱”一词涵盖了。想必水分神社在波美、水利合作社、青田村的处境顿时恶化,品尝到了颜面尽失的滋味。

因为是神社,所以不必担心被村民孤立。然而,被完全无视也许反而能轻松些。受着彻底的非难,却又被要求挽回声誉,身处此境的艰辛唯有当事人才会知晓。

话虽如此——言耶想:

要说水分辰男的失踪是否带有案件性,这还真不好判断。在执行增仪的过程中潜入沉深湖的人只有他一个。无论过了多久也不见人浮上来,所以鉴于当时的情况,最终推测是他失手被吸进了水魑大人之口。换言之,是事故。这个解释可谓稳妥至极。此后辰男一直下落不明,很遗憾,即使从这一点来看也该视作他是被冲入了地下水道。

后来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许不久时间就能解决一切。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数年后,水内神社的龙吉朗与水庭神社的流虎分别举行增仪时,在水魑大人之口和游船的洞孔下看到了蠢动的可怖之物。因被传为溺死的水分辰男的膨物,兹事体大。因仪式成功了,所以还算好,如果两次中哪怕失败了一次,没能降雨,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原宫司的膨物妨碍仪式的流言传播开来,水分神社当会被逼入绝境。

多亏降了雨,那令人恐惧的经历才只在水利合作社内部被谈及,没有扩散至波美的每个角落。但是,由于此事,水分神社的处境再度恶化。尽管只限于水利合作社内部,但无论怎样掩盖,起了这一变化的事实也会传扬到村民之间。也可能就因为对内容一知半解,才生出了莫须有的流言。

然后,十三年前,水使龙一在增仪中死亡。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但他死时的面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当然,水利合作社众人的脑中再次浮现的,必定是在沉深湖失踪的辰男的膨物。即便如此,他们仍想方设法力图止于内部谈论。

但是,真的有人死了,于是从过去的事故到怪异现象,顷刻间就为村民们所知晓。含糊暧昧的风言风语也带上了现实意味,开始流传。

当时,辰卅也许是这样想的。假如龙一的死并非事故,那自己的父亲莫非也不是?如果龙一的事得以解决,那么水分辰男的污名不也会同时被洗刷?

然而,龙一那匪夷所思的死亡最终成谜,留存至今。进而正如他担心的那样,背地里所有人都认为是辰男的膨物所为。

如果言耶的推断没错,而且辰卅相信游魔和偬的话,那刀城言耶的登场对他来说也许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是我家的水内神社。过了那座水神塔,就是五月夜村了。”

大概是见言耶完全陷入了沉思默想的状态,世路低声向偲做着说明。

“说起来,至今为止只看到过一座桥。”

正如偲所指出的,只有佐保村东端架着一座桥。

“我们是想在每个村各建一座坚固的桥,但在预算和修桥的选址方面出了些问题……”

“啊,是以前因为涨水被冲走了之类的?”

“简易桥的话,倒是搭了好几个。我们这儿虽然旱天多,但时不时来个滔天洪水的话,可就不行了。五月夜村的中央有座桥,所以物种村的人都用那边,而刚才路过的桥是佐保村和青田村的人走的。简而言之,只有在村里人去神社寺庙办事,以及从我们这儿去村子的时候才会有所不便,也不是什么非常紧迫的问题,所以呢,就往后拖了。”

两人持续交谈的期间,左前方现出了第二座桥。据说人们单纯地把这座桥称为“上桥”,把另一座桥称为“下桥”。

马车在“上桥”入口的跟前,放缓了速度。这时,言耶看到了一件颇为奇妙的事物。面向川道的庄稼地里,最边上的一块田,不知为何被木桩围了一圈。划出一个小小的四角形,却又好端端地种着水稻,甚至还有田埂。从这一点来看,和其他水田没什么两样,只是异常的狭窄。由于左侧紧贴着一棵大松树,更显出小来。

“那里是怎么回事?”赶在马车左转开始渡桥前,言耶慌忙用手指着问道。

“嗯?啊……那个呀……”出声应答的世路,脸色沉了下来。然而,也许是敌不过言耶那充满好奇的目光,他苦笑道:

“传说从很久以前开始……那可真的是五月夜村开拓后没多久的时候,那里就被划成这样了。”

“看来有些来头啊。”

言耶刚一稍稍探身,偲就在旁边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就是哪儿都会有的那种老话——”世路惊讶地看着两人的模样,但还是续道,“说是那里有一种叫泥女的怪物出没——”

“你是说泥、泥、泥女?”

言耶当下大叫一声,同时忽然在马车上站起身,想回头观望。对面的世路像是吓了一跳,他本人也不由得惊呼一声,身子将起未起,恐怕是想摁住言耶让他坐下吧。

然而,不止一人而是两人同时在行驶的马车上站立,未免太过危险。以至于沉默寡言的辰卅也猛地大吼一声:“傻子!还不快坐下来!”

这三位突然发出的怪声,惊得驭手座的重藏差点儿蹦了起来。结果,操纵缰绳的手一哆嗦,马的前进方向朝桥栏杆偏了过去。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重藏止住了马,险些就此坠人深通川。

混乱之中,唯有祖父江偲十分冷静。言耶起身一半时,她就立刻搭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好了好了,老师,先冷静一下吧。”偲强行让言耶坐下,口气就像哄孩子似的,温柔却又给人一种不容分说的感觉。

“呼……”

马车伴着一声马嘶在桥栏跟前停住时,世路、辰卅、重藏齐声吁了口气。

“您怎、怎么了?”

世路小心搭话,就见言耶一脸呆滞的表情:“哎?咦?我们是要在这里看深通川吗?”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令对方脸部一僵。到目前为止,至少世路看起来对这位名叫刀城言耶的青年抱有好感,然而如今这好感已切实地变得岌岌可危。辰卅等人则露骨地用一种看可疑分子的眼神瞪着他。

在颇为不善的奇妙气氛下,偲深深垂首道:“实在是太失礼了。刀城老师有个恶习,一听到自己不知道的怪谈,就会变得异常兴奋、浑然忘我——这也是他身为才气作家的证据之一吧,我们编辑是心领神会的,不过第一次见到的人还是会很吃惊啦。”

“是,是这样啊……”

老好人世路似已接受偲的解释,而辰卅则越发疑心重重地注视着言耶。

“所以,刚才感觉老师有乱来倾向的我赶紧加以了阻止。不过这么做的话,老师会出现混乱,虽然是一时性的。私以为原因就在于面对未知怪谈时涌起的兴趣被强行压制了,怎么说呢,今后我还是想反复研究,尝试各种方法来解决问题。”

“那……那就辛苦你了。”世路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嘴上说着相当不合时宜的话,鞠了一躬。

“哪里哪里,这也是责任编辑的本分嘛。我说这话有点那个,不过本来嘛,我们这一行规模虽然不小,但能够成功管住这位刀城言耶作家的,也就只有我——”

“对不起。给各位添麻烦了。”总算恢复如常的言耶,郑重地向世路、辰卅和重藏一一致歉。

“我没问题了,重藏先生,能否请您驾起马车。世路先生,关于泥女——”

“我说老师,人家正要打听这事呢——”

“嗯,那就一起听吧。”

言耶一语堵上了偲的嘴,向世路投以满怀期待的目光。

“嗯……这故事能不能让老师满意,我心里不大有底……”

世路仍对言耶怀有戒心。光是说出“泥女”就招来一场大乱,也难怪他会犹豫。

“这一点请不必担心。好了,请说。”言耶当然是一心想听。

“呃……说出来比较好吗?”

“是的,务请告知。啊,我真的没问题了。”

“由责任编辑的我作保。”

偲颇为自信的样子,终于令世路有了开口之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五月夜村某户人家来了个外乡媳妇,名字叫鹤。然后很快就到了插秧的季节,这家的婆婆张口提了个无理要求,说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在今天给我把插秧的活干完。而且还命令媳妇一个人做。媳妇哭哭啼啼地开始插秧,可是一大片田只有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完的。但因为是婆婆的吩咐,媳妇干得很卖命。不久日头开始倾斜。周围渐渐暗下来,如此下去这一天就完不成了。媳妇拼了。当她终于插完秧直起腰,太阳就忽地沉了下去。原来是老天见媳妇这么努力,一直在等她。啊,终于结束了……媳妇这么想着,从地里上来正要去深通川清洗手脚时,突然倒地而死。正好就在有大松树的那块地方。媳妇迟迟不归,出来找人的丈夫在松树根下发现了气绝身亡的她,一时冲动就打算悬梁自尽。顺便说一句,机缘巧合的是,丈夫的名字就叫松。不过,由于挂上松枝的绳子断了,自缢不成,所以就直接跳进了深通川追随于地下。打那以后,从外乡嫁来的女子一干插秧活,就会被地里泥中伸出的手抓住脚脖,逃跑的话就又会险险被深通川里出来的淹死鬼拽下河

……这种事频繁发生,于是大家就在那媳妇去世的地里建了供养碑,只把那一块用木桩围起来祭祀。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可能您还没注意到,桥畔的水神塔就是为供养跳河的丈夫而祭祀的。另外,有人要是在那棵松树前弄断了草鞋或木屐的带子,就会担心不久家人会遭遇不幸。认为是上吊失败的丈夫在作祟呢。然后,被称为膨物的……啊,不……”

世路似乎还想言及膨物,但急忙又憋了回去。他是怕说出言耶不知道的名字,又会惹出一场大麻烦吧。

“我知道膨物。”为让对方安心,言耶微微一笑,“膨物这一怪物的传说莫非就始自那个投深通川自尽的丈夫?”

“我想恐怕是这样吧……”

“泥女的老话可算是典型的‘媳田’传说了。”

“啊,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故事?”

“被婆婆命令一天内插好秧,总算做完的媳妇不幸死去的故事,别处也能见到。跟媳妇有关的传说相当多,并不局限于这一类。”

“噢,为什么呢?”

“因为媳妇完全被视作一个劳动力,现在也是如此。而且人多是从外部、外乡来的一种异人。”

“哦……”世路似懂非懂地附和着。

“只是,媳妇化身为泥女这一怪物,其他地方倒是没有的。”

这一点令言耶兴高采烈,大为满足。

“能让您高兴,真是再好不过了。”世路姑且中规中矩地应和道。

此时从驭手座传来了重藏的声音:“快到水使神社了。”

面向前方的言耶,眸中映出的是鸟居、神社,以及庞大宅院和无数仓房行将扑面而来的光景。

“以水利合作社社员及刚才的游魔君为首的所有相关人员,想必已汇聚一堂,等待老师们的光临。”也许是猛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世路语气郑重地宣布道。

“非常抱歉,在仪式前一天,在诸位忙得不可开交时……”

“哪里,水利合作社集合是早晚的事,请别往心里去。集合归集合,其实大家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礼节性的东西。”

马车停在了水使神社前。由世路引路,言耶和偲迈步走进了水使家的宅院。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叫声响彻了此刻将要前往的水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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