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是十一天之后发生的。

午夜时分的警笛声吵醒了埃勒里。他手忙脚乱地去抓睡袍和拖鞋,脚底几乎已感受到了火舌的热力。高压水枪的嗞嗞声和消防车的尖啸从不远处传来。

莱玛和肯尼思边穿睡袍边冲进客厅,艾西不知在何处哽咽啜泣,福勒太太在楼下尖叫着:“起火了!起火了!”

熊熊的火光和逼人的热浪将整条街都掀了个底朝天。但当他们与福勒太太和艾西在前门口会合时,却发现着火的是阿尔贡琴大道对面的那座小屋。

“是沃尔多家。”肯尼思惊呼道,拔腿冲了出去,埃勒里也紧紧跟随,莱玛嚷嚷着要他们赶紧退回来。

四辆消防车的水都喷完了。街上挤满了消防员和赶来救火的志愿者。但很明显,他们仅仅能够拦阻火势往周围房屋蔓延的势头,而沃尔多兄弟的房子却根本无法靠近,彻底被吞噬在烈焰之中。

一个满身黑烟的人躺在路中间。

“温希普医生来了!”

“他窒息严重,医生。救护车还没到。”

肯尼思对莱玛高喊了几句,几分钟后她抱着毯子和药箱跑了过来。

那个小个子痛苦地翻滚呻吟着。

“你是哪一位?”

“戴夫。我的……”他说着就昏厥过去了。

埃勒里飞奔到消防队长伊弗里特·艾普沃思身边,这是个又瘦又高的乡下人,和达金有几分神似。艾普沃思队长木然地嚼着烟叶,朝着大火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乔纳森·沃尔多在哪里,队长?”

“还在里面,没法接近。我们能救出戴夫已经够幸运了。他们睡得可真死,像是被下了药似的。”

一个声音说道:“确实如此。”埃勒里低眼一看,是莱玛。

“吃了药?”

“他们以前是多德医生的病人,我在文件里见过他们的病历。两人都长期受失眠折磨,多德医生时常给开些镇静剂什么的,好让他们能睡着。他们都定时服药。”

“果然。”艾普沃思队长跑上前几步,厉声呵斥一名消防员。

戴夫·沃尔多被救护车接走了,肯尼思说:“他并无大碍。另一个没救出来吗?”

天亮时终于弄出来了,那具矮小的尸体已是一堆灰渣。

“大商人?”达金耐着性子说,“乔纳森可算不上,奎因先生,根本不对。区区一个裁缝罢了。更何况乔纳森甚至都不是戴夫的台伙人,至少从法律上说这样。我和莱特镇政府的冈萨雷斯先生谈过了,他告诉我店是戴夫开的,就连房产也归在戴夫名下。所以你那所谓的‘大商人’又在哪里呢?”

“不知道。”埃勒里叹道。

“这次你绝对找错对象了。”

但埃勒里咬牙切齿,“沃尔多兄弟既是霍德菲尔德的裁缝,也是塞巴斯蒂安·多德的病人。在始于卢克·麦卡比之死的这一连串事件中,他们也有份。而现在死亡也轮到了他们头上,达金。”

“论据相当薄弱,奎因先生。”达金的脸色稍有缓和,“你为什么还不放弃?我他妈的真吃不消了,好在我还能控制自己。”

“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地下室。一个邻居发现火光从地下室窗户里透出来,没多久整座房子都烧着了。”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纵火?”埃勒里快绝望了。

“不。沃尔多兄弟在地下里里囤积了很多店里用的清洁剂。这座房子是阿尔贡琴大道上年代最久的之一,一点就着。我无法同意你的看法,奎因先生。”

“这么说火是自己烧着的?”

“这叫做自燃,”达金温和地说,“或者你有没有听说过电线走火?”

“这两种推论有证据吗?”

“今早你也看到那些灰烬,烧了个一干二净。”

“你问过戴夫·沃尔多了吗?”

“他现在还无法开口。”

埃勒里离开达金的办公室,闲逛到薄暮下的中心广场。他已经像个陀螺一样瞎忙活了一整天,而得到的进展也像个陀螺一样原地打转。

医院里的戴夫·沃尔多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却仍然无法接近;乔纳森·沃尔多不是大商人,但他死了。火灾也许是偶然事故,也许是有人纵火,非此即彼。

达金是对的。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收拾行理,搭明天头一班火车滚回纽约。

《记事报》大楼的霓虹灯标志已在绽放光芒,埃勒里走进广场。

他从未如此茫然无措。挫败不足为奇,但这次完全是一团乱麻。

他甚至无法确定乔纳森·沃尔多之死以及他双胞胎兄弟的死里逃生究竟是不是一连串死亡的延续,他们俩和其他人的关系很远。他不能责怪达金,达金才是保持着理智的人。

也许麻烦就在这里,埃勒里心想。达金很理智,但这绝不是一起能用理智解释的案件。

他发现自己已来到《记事报》大楼橙红色的大门前。

一时心血来潮,他进门说要找奥邦农。

玛尔维娜·普伦蒂斯的助理编辑坐在一间小办公室里,两根手指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台玫瑰色的打字机。

“如果你是来搜查的话,”他头也不抬,“就向她打个招呼,然后见鬼去吧。我受够了。”

“玛尔维娜才不吃我那一套呢。奥邦农,你在波士顿找到书了没?”

“波士顿的书?”奥邦农问道,“什么啊?”

“那首童谣的起源。”

“哦!都在书架上。”奥邦农又开始喋喋不休,“我正为大粪女士草拟一篇沃尔多家大火的追踪报道。有什么情报吗,老兄?”

“和你一样摸不着头脑。”埃勒里找到了那些书,“这些书架要是再配上粉红花边就和蕾丝内衣没啥区别了。都在这里了?”

埃勒里怀抱满满一摞书坐进一张淡绿色的塑料椅——伯顿·斯蒂文森主编的《现代诗选》,威廉·内维尔的《美国儿童游戏与歌谣》,奥斯波恩·麦克康纳西编纂的《音乐时刻》,还有几本其他的。他开始哗哗哗地翻页。

“你什么也找不到的,”奥邦农说,“那几行诗的最初作者已无从查证。真刺激。你能和戴夫·沃尔多说上话吗?”

“没戏。”

“我也是。达金告诉你什么了?”

“他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去采访火灾保险人,他很不高兴。你高兴吗,奎因?”

“不。”

“没人高兴得起来,即便是玛尔维娜。你可知道这座小城已经面临白喉大爆发?”埃勒里的手停住了,瞪着某几行字,“奎因,告诉我,沃尔多兄弟也是这烂摊子的一部分吗?”

“没错。”

打字的手停住了,“你刚才说‘没错’?”

“没错。”

“喂……”

“没错!”埃勒里霍地站起来,那堆书散落到地上。

“等一下!”

但埃勒里已经走了。奥邦农一头雾水地把书捡起来。

“两种可能。”当天晚饭后埃勒里说。

“又是两种。但这倒不打紧,要紧的是它后面只是个逗号。”

莱玛瞅了她丈夫一眼,肯尼思正皱着眉头打量着埃勒里。

“逗号,逗号。”埃勒里边心烦意乱地抽着烟,边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奥邦农看到了,却没放在心上,没人看出问题所在。那首童谣的另一个版本是什么呢?富翁,穷汉,乞丐,小偷……”

“医生,律师,印第安酋长。”莱玛说。

“不,有充分理由相信那是老早以前的版本。另外那个。”

“医生,律师,大商人。”

“疯子给了我们七个受害者。七具尸体。但是,哦,那个逗号。”

他咯咯发笑,摩拳擦掌。

“你说些什么醉话啊!”肯尼思道。

“啊,温希普医生,第二个版本好像还有两个子版本呢。又是两种可能,看见了没?子版本之一,童谣的结尾是医生,律师,大商人。但从书里追根溯源的话,还能挖出第二个子版本:医生,逗号,律师,逗号,商人,逗号,长官。”

“商人,逗号,长官,”莱玛重复了一遍,“商人和长官?两者是分开的——”

“很美,不是嘛?不错,两个独立的词,莱玛。商人,长官。本来是七段,现在变成了八段。对得上号吗?哦,是的。沃尔多兄弟不算‘大商人’,但他们做裁缝生意……他们是商人。所以是有人按照第二个子版本,即有八个角色的这个版本行事。乔纳森·沃尔多是第七号。”

“也就是说还有第八个人。”莱玛垂头丧气。

“长官?”肯尼喃喃念叨着。

“什么长官,埃勒里?哪种长官?”

埃勒里的高兴劲儿不见了。“这可难倒我啦。在莱特镇我所知能称之为长官的,只有局长和消防队长。”埃勒里将烟蒂投入壁炉,“该死,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达金和艾普沃思肯定会把我抓起来的!可我还能怎么想?还能怎么办?我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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