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三更半夜,不如说是快天亮的时候,民子听到走廊上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她是因为这声音醒来的,扭开台灯看表,快五点了。

民子猜想,该不会是鬼头老人的气喘发作了吧?由于鬼头上了年纪,民子当下如此联想。不过,那些脚步声并不紊乱,像是蹑足走着。于是,她认为应该是外来的访客。

尽管如此,这个时间的访客倒是很罕见,可能是有急事,否则不会在这时候来访。她心想,待会儿米子就会起床,接待这些清晨的访客。民子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当她在台灯下准备摊开杂志阅读时,隔扇外面传来了细微的男声。

“民子小姐,醒了吗?请你赶快起床。”

民子知道那是黑谷,故意不予理会。黑谷似乎也已察觉,略微大声地说:“有访客上门,先生叫你呀。”

他们口中的“先生”就是鬼头老人。

“米子小姐怎么啦?”民子在床上提防地问道。

“细节我不清楚,反正先生这样交代就是,拜托你啦。”

黑谷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民子起身穿衣打扮,心想,米子发生了什么事?以往每次遇到这种场合,通常都是由米子负责接待的。尤其是深夜的访客大多有要事商量,鬼头老人从来不叫米子以外的女佣进房接待。

民子初次听到鬼头吩咐她接待重要访客,心想这正表示自己已受到鬼头的信任,但她也暗想可能是米子有事耽搁才由她替代吧。总之,民子穿上和服,急忙化好妆,来到了厨房。不知是不是黑谷或其他人已经烧好了一壶水,心想若没确认访客人数,便无法准备茶杯,此时,黑谷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

“辛苦啦,”黑谷有别于平日的吊儿郞当,以一本正经的神情说,“来了三位,请你准备咖啡。”

民子泡了四杯咖啡,端送到鬼头老人的房门前。她先在隔扇外面小声地说了声“打扰了”,这才移开隔扇。

当她乍看到房内的光景时,顿时不知所措。只见鬼头老人盘腿坐在棉被上,虽说这是他见客的惯常举止,但是三位客人却诚惶诚恐地跪坐在他面前。

其中有个满头花发、体形肥胖的五十岁绅士,伸出双手像青蛙般趴伏在鬼头面前,由于鬼头盘坐在厚实的棉被上,从这个情景看来,有点像戏剧中家臣晋见王公诸侯的场面。民子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趴身平伏的绅士对鬼头老人恭谨地说:“承蒙先生的鼎力相助,后生方能顺利继任综合高速公路公团的总裁,在此向先生致上最高谢意。后生将永远记住先生的大恩厚泽,今后先生若有任何交代,后生愿意效犬马之劳。在此语穷词陋,实不足以表达后生之万分感谢。”绅士的语调与平伏的姿势十分相称,自始至终措辞庄重。

民子对这旧时代森严的礼节感到惊愕不已,与此同时,她也亲眼见识到鬼头的实力。鬼头一如往常,那双三白眼看着膝下的新总裁头顶,撇着嘴唇,神情僵硬。

其余两人可能也是重量级政客,恭谨地跪坐着,双手平放在膝上,微低着头,恰似在等侯达官显贵出来似的。民子不由得感到奇怪,这个爱发牢骚的老人为何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她始终无法把这股恐怖势力与这个碎嘴老人联系起来。眼前,这三人似乎将鬼头视为当世最有权力的人。

鬼头老人握有随意任免公团总裁的生杀大权吗?民子心想,新皇家饭店的凶杀案与之后闪电请辞的前总裁,以及鬼头的庞大势力必然有所关联。

“民子,”鬼头老人看也不看那三人,而是对着跪坐在隔扇边的民子说:“发什么呆,赶快上茶呀!”

民子恭谨地在三位访客面前端上咖啡,他们随即点头回礼。尤其接任公团新总裁的男子,更是双手平伏向民子致谢,他似乎将民子看成是鬼头老人的爱妾。民子把咖啡端至鬼头老人面前,正要退下时,鬼头老人却说:

“没关系,你坐在旁边吧。”

由于访客坐在前面,民子不便违逆,于是在鬼头老人的被铺旁跪坐下来。新总裁低头对着鬼头,也朝民子瞥了一眼。他的眼神仿佛在揣度这女人是什么来历。

“前后任总裁的交接工作都办妥了吗?”鬼头老人以骨节粗大的手指握着咖啡杯问道。

“香川大概都交接给我了。”新总裁每次说话,都要恭敬地欠身,像是来到高官面前。

“这样很好啊……香川现在在干什么?”

“嗯,他坚持要静养一个星期,听说好像去了什么温泉胜地。”

“温泉胜地?”

老人点点头,咖啡汁液却像口水般从嘴角淌到了下巴。

“看来我还是得安排他的出路呀。”老人嘟囔着。

“请先生务必帮忙,香川毕竟是个人才。”

新总裁这样说完,便闭口不语了。他出于表面上的礼貌,提到对手时,姑且先美言几句。不过,看得出他很在意鬼头老人的想法。老人后来也没说什么,张开缺牙的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公团的新总裁看到这种情形,显得仓皇紧张,旋即又双肘平伏,前额抵在榻榻米上说:“大清早即来打扰,真是冒犯之至啊。”这句话又像古装剧中常出现的台词,尽管如此,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流露出严肃的神情。

“为了不影响到先生的健康,我们就此告辞。”

“哦,是吗。”老人用三白眼朝那三人的头顶上一瞪,“谢谢你们过来看我,你们也累了吧。”

“不敢当,今天我特别高兴,谈不上什么疲累。倒是先生您为了我们,不,应该说为了整个日本,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谢谢。”老人用无趣的语气回应,“阿民,”老人对着民子说道,“送客!”

新总裁与两名同伴频频向鬼头老人点头致意,最后甚至不敢直接从榻榻米上起身,而是膝行至隔扇旁,致上最后的敬意才起身离去。民子将这三名访客送到玄关。此时天色已亮,院子里的树丛凝聚着乳白色的露水。

“请先生保重身体啊。”新总裁再次向民子欠身致意,“先生看似健朗,但毕竟年事已高,请先生务必妥善养生啊。”

新总裁这番客套话,让民子听得有些忸怩。民子站在门前目送三人坐车离去,却见黑谷站在门旁。她不想与黑谷打照面,便回到了老人房间,民子为米子没出来送客感到有点纳闷。米子的房间在另一条走廊的尽头,那边依旧阴暗无比。

民子走进房内,只见鬼头还坐在棉被上,烟斗前端插着一支短烟,正在吸着。

“我把客人送走了。”

民子向老人报告送客情形。

“是吗?”老人把烟斗从厚厚的嘴唇拿开,“他净说些蠢话。”说着,他把口水吐进痰盂里。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嗯,可是听得不多。”

“那种人居然也能当上公团的总裁,日本也太没有人才了吧。”

鬼头向民子打了一个想要躺下的手势。民子先把手伸到鬼头背后,再托起他的头部让他枕躺下来,正要替他盖被时,他突然拉住了民子的手。刚才的厉眼眯了起来,脸孔也皱成一团。

“阿民,把腰带解开!”

“可是,天都亮了。”

“几点了?”

“大概六点半吧,而且米子就快过来拉开木板套窗了。”

“她不会来啦……她回水户的亲戚家去了。好久没逗弄你了,没关系吧?”

“什么?”

“少装糊涂!你明明跟那个饭店总经理见过面吧?”

“没有,我根本没跟他见面。”

“上次,你说要去看电影啦买东西的,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呢。”

由于鬼头老人用力拉住民子的手,民子的面颊一个不小心便贴在他突出的喉结处。老人这次用双手夹住民子的脸颊,伸出长长的舌头猛力舔吮她的额头和眼鼻。接着将手伸进民子的胸部,用那骨节粗大的手指抓握她富有弹性的乳房。

“不要啦!”

民子欲火难耐地趴在老人胸前,鬼头干脆把民子的和服扯至肩膀处。

“好嫩的肌肤啊。”

老人往民子的肩膀和后背抚摸着,“怎么样,想不想做?”

“您好坏呀。”民子低语道。

“快解开腰带啦!”

民子站起来,正要关灯时,老人出声制止:“不必关啦。”

“可是在这么亮的房间,我会不好意思。”

“亮着有什么关系,要是把灯关掉,就看不清楚你的脸了。”

“要是被别人撞见,人家可无地自容。我要关灯。”

“我说不要嘛。”老人斥责道,“我只是要看看你的反应,检查你是不是真的私会过那个总经理。”

“您真多疑啊。”

“我整天躺在床上,就会变得疑神疑鬼嘛。”

“您不是什么事都看在眼里吗?”

“只有你例外。赶快到我身边来。”

民子不予理睬地关了灯,房里顿时阴暗下来,但黎明时分的白光仍然从门上的小玻璃窗照了进来。

“哎呀,原来外面这么亮呀。”

“天刚亮,也许这时间最恰当呢。”

民子转身背对着老人,慢慢解开腰带,腰纽上的衣襟一下子松了开来。她用手遮住松开的衣襟,在老人身旁坐下。

“很久没跟你这样温存了。”

老人一只手抱住民子,另一只手剥开民子膝前的和服下摆。民子的膝盖夹得很紧,老人的手却硬掰开她的双膝,往内侧伸探,他愉快地抚摸着民子的大腿内侧。

“嗯,看来你的话倒可以信呢。”

“别说这种难为情的话啦。”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这里只有我们俩呀。女人啊,白天要像高贵的淑女,晚上要像淫荡的妓女。来,别顾虑太多,照我的话骑上来吧。”

民子像骑马似的坐在老人身上,扭身摇晃了起来。

“怎么样?”

“讨厌,您最会折腾人家了。”

民子即使极力克制,终究从齿间流泻出急促的喘息。

“嗨哟!”

随着老人发出吆喝声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更来劲,民子整个身体趴伏在老人身上,老人双手抱住民子的两腋,然后把她的腹部靠在自己的下巴上,民子就这样任凭老人恣意吸吮,痛苦得直用衣袖遮着脸,她明白正在做此动作的老人,背后藏着一把枪。

鬼头老人起得很早,平日再怎么晚睡,每到这个时刻就会醒来,只是会固定睡个漫长的午觉。鬼头戴着眼镜,坐在榻榻米上读早报。民子在老人面前摆上一张矮桌,矮桌上的托盘里放着各类盥洗用具。老人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笑了起来。

“您笑得这么诡异,让人家好不舒服哦。”民子别过脸说道。

“哎,我去洗个脸。”

“哎呀,要不要我端水进来?”

民子因为初次照料鬼头老人的起居,有点摸不着头绪。

“不用啦,我自己去洗脸台。我讨厌在榻榻米上洗脸。”

鬼头老人借民子的手站了起来,步伐蹒跚,但平常走得很稳健,也许是借机撒娇吧。专为老人打造的洗脸台,就设置在离房间五六步远的地方,民子递上齐备的盥洗用具,正要扭开热水时,老人却说要用冷水。

“这水很冰呢。”

“不管天气再怎么泠,若不用年轻时习惯的冷水刷牙洗脸,就会浑身不舒服呢。皮肤毕竟得随时保持刺激才行,用冰水洗脸感觉更好呢。”

“哎呀,您真健朗呀。”

“多亏你用身体滋润我。”

“讨厌。”

老人低头洗脸时,民子从身后拉住了他的睡衣两袖。果然,他连漱口都用冷水。那缺牙的嘴含着冷水,咕噜咕噜地发出夸张的漱洗声,再吐了出来,刷牙则只是随便搓刷几下而已。

“民子,今天把你折磨到大清早,你肯定很困,去睡个午觉吧,否则身子撑不住哦。”鬼头体恤地说道。

漱洗完毕后,老人又踉跄地回到了房间。他平常换穿的衣物已整齐地摆放在榻榻米上,显然是他去洗脸时,其他女佣送进来的,这也是女佣每天清早的例行工作。

“来,我替您穿上。”

民子帮老人脱下睡衣,老人身上旋即散发出男人特有的体味。这表示鬼头身体强健,他的双脚看似无力,说不定根本是装的。

“每次把你逗得扭来扭去,我就会感到莫名的快活。”

“少说这种恶心话啦。”

民子替老人穿上色泽素雅的捻线绸和服,系上锦缎腰带,套上藏青色布袜。在这样的穿衣动作中,鬼头老人如木偶般站立,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民子脸上。这时候,一旁的女佣利落地换上新的铺垫,老人

吆喝一声坐了下来。接着,他开始大口吃面包,但由于拿掉了假牙,他先用牛奶将面包沾湿,再以牙龈撕啃。民子又拿起一片吐司涂抹奶油时,一旁的报纸标题霍然映入眼帘。

综合高速公路公团总裁接任者敲定/由前电器开发理事熊谷四郎接任/内阁会议已同意,最近将发布人事命令

民子直盯着报上那个椭圆框中的大头照。此人今天清晨还在鬼头老人面前卑躬屈膝,现在却显得很威严。

“喂!”

老人伸手,民子连忙在面包背面涂抹奶油并递了过去。老人咕唧咕唧地啃吃着,不时发出吸吮牛奶的怪声。民子一边看着报上的标题,一边暗想眼前这个呆呆的老人,居然有此庞大的权力,心中仍不敢置信。老人吃过面包,喝完牛奶。

“我累了,想躺下来休息。”

他叫民子扶他躺下。民子心想,老人若此时睡下,她正好可以脱身,可老人躺下后仍想跟她说话。通常吃过早餐后,其他女佣会过来收拾,民子总觉得鬼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今天秦野先生不来吗?”民子抚摸着老人伸出的手问道。

老人的手指骨节粗大,皮肤泛着雀斑似的黑点,这是长寿者的表征。不过,民子仍不得不提防,一不留神,这只怪手就会伸进她的大腿内侧乱摸。

“又想趁机乱摸啦!”

民子往老人的手打了一下,接着,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见老人张开缺牙的嘴,哈哈笑道:“我的手总会不听使唤地贴着你的皮肤嘛。”

“您最会耍心机了。话说回来,也许正因为老爷这样,身体才这么硬朗。”

“这话有几分道理……或许你会认为我很龌龊,但对我而言,这可是长寿的秘诀。”

“您是个怪人。”

“这也没什么奇怪。以前有个政治家,经常叫两个年轻女人陪睡,所以很长寿呢,他很喜欢吃鱼,听说只要吃上一口生鱼片,立刻就能猜出那尾鱼是从哪个海域捕获的。”

“这么说,他是个出色的美食家啰。”

“他年轻时在国外待过。还曾有过这样的轶事——当时的日本总理召见他,总理见稀客到访,便拿出珍藏的葡萄酒,结果他端详瓶上的标签良久,然后说,要喝葡萄酒,我刚好带在身上,于是从提包里取出一瓶陈年的法国葡萄酒。他就是这么奇特的人。”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呢。”

“是啊。不过,他长寿的秘诀不仅在于享受美食和品尝陈年葡萄酒,他还说,一旦年老体衰,还可以把新鲜的生鱼片放进女人体内加温再吃呢。”

“又在胡扯了。”

“是真的嘛,我可没骗你。哈哈……”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这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老爷也想学他吗?”

“我正有此意。”

“您要是有此癖好,我可不干呢。这种角色我演不来。”

“是吗?你不愿意的话也勉强不得,不过,以后我会慢慢教导你就是了。”

“因为您是政治家,所以要学那个人吗?”

“政治家?”或许是心理作用,鬼头的三白眼从棉被暗处射出锐利的光芒,“我不属于那一类的人,政治和经济与我无关。”

“哦,是吗?可是……”

民子说到这里,又把后面的话给呑了下去,因为她知道鬼头不喜欢谈到这个话题。

“今天清早有客人来访的事,你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

鬼头老人看似好性情,但也正因此才令人不寒而栗。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请您放心。”

“是吗?对了,你刚才问到秦野吗?”

“嗯。”

“秦野有没有提到我的事呀?”

“没有,秦野先生完全没提到老爷的事。我在这里每天都可以见到您,根本没必要问他。”

“嗯,”老人沉默了半晌说,“秦野这两三天大概不会来吧。”

“他很忙吗?”

“他好像忙着跑业务呢。你没跟秦野照个面,果真会寂寞吗?”

“成天关在这深宅大院,有熟悉的朋友来访当然很开心。”

“是吗?其实你更想去见那个饭店总经理吧?”

“您疑心病太重了。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见他一面。不过,我不喜欢您这样猜疑。”

“不见得吧。”

“您别胡思乱想,补眠休息一下吧……大清早就做那档子事,也没怎么睡吧。”

“我待会儿再睡,接下来你怎么安排?”

“我还是睡回笼觉来得好。”

“要睡的话,在这里睡呀!”

“怎么可能……”

“民子,再聊聊吧。”

“好,那我很想听您年轻时候的事。”

民子试图引出这个话题,但老人显得缺乏兴趣。

“我年轻时没什么好谈的啦。”

在那之后,民子被老人留在房里聊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得到老人的允许,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小睡一下哦。”

老人仰躺而下。透过纸拉门射进来的阳光恰巧落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颧骨下的凹陷阴影深深。民子将薄被拉至老人的下巴,拍了拍棉被的边角,这才走出了房间。她想到那床棉被底下藏着一把枪,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民子因为照料老人而有些疲累,便想去茶房小憩一下。那里虽脏污潮湿却很幽静。当她爬进入口在榻榻米上坐下时,一条黑影冷不防地从树丛后走了出来,是经常穿着夹克的黑谷。

“早安。”黑谷那张泛着油光的脏脸堆着冷笑,微开的嘴露出垢黄的牙齿。

“哎呀,你干嘛躲在树丛后面啊?”

“巡视宅院是我的差事呢。”

黑谷说着,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上,这家伙在鬼头视线之外就显得格外傲慢,说话毫不客气。

“民子小姐,你到这脏兮兮的茶房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这茶房不愧是华族用过的建筑物,盖得典雅古朴。我只是觉得它应该还能用,或许可以稍微翻修一下。”民子胡乱扯一通。

“你好像蛮喜欢这间茶房嘛。”黑谷又掠过一抹冷笑,“你说得没错,这茶房闲置不用,确实很可惜。下次你干脆告诉老爷,请他重新翻修嘛。”

黑谷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命令,让民子很不高兴,不知什么缘故,每次看到这男子就没有好心情。

“是啊,哪天我再跟老爷说。”

民子临走前撂下这句话。这栋豪宅里的成员关系复杂,不仅黑谷,还有一些来历不明像流氓的男人,不时在宅第周遭鬼鬼祟祟。这里真的需要他们吗?与其说是鬼头老人下令他们巡视,不如说他们是鬼头豢养的保镖。这笔花费肯定不小。

民子背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冷笑,她直觉是来自黑谷,试图快步逃走之际,黑谷猝不及防地伸出双手从后面穿过她腋下紧紧抱住她。

“你、你要干什么!”

黑谷没有吭声,一只手抓住民子的后领,猛力地往下拉,接着,他凑上嘴巴朝民子赤裸的背部拼命吸吮着,民子无法抗拒。

下午五点左右。

民子听到庭院那边传来车子驶进的声响,有点嘈杂。她走出房间往外一看,一辆卡车开了进来,还有两个经常窝在保卫房的小伙子。

他们穿着工人服。那个穿皮夹克的黑谷,正在指挥卡车的行进方向。民子看到黑谷,迅即跑进屋内。今天清早她险些落入他的魔掌,早上黑谷用那脏嘴吸吮她背部的龌龊感至今仍挥之不去。

满脸油光的黑谷朝民子挨近,凑上嘴试图吻她,恶臭的鼻息迎面喷了上来。她觉得此时若尖叫有失风度,只好拼命推开他。她的背部硬是被黑谷强吻了一次,但奇怪的是,至今仍觉得火辣辣的。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回到房间之后,心情依然悸动不已。这么说来,其实她下意识渴望得到像黑谷那样强有力的拥抱,希望再度被拥抱,但是黑谷除外。一个欲望正在蠢动,她渴望被其他男人激情拥抱,渴望有人剥光她,从背后强吻她,渴望鬼头老人所没有的年轻能量。

浮想至此,她也察觉自己的心中漾满绮思。每晚为舒解鬼头老人的性癖好,弄得自己欲火难耐,体内总有股莫名的情欲正在蠢蠢欲动,虽然那感觉只是霎时而过,但当她被黑谷强力拥抱时,那股难以名状的苦闷却顿时消失,她也不解其中原因。

她渴望被拥抱,但不是黑谷,却渴望那种野性的活力,黑谷那油头垢面的模样确实让她深感猥琐,但其身上有些特质仍吸引着她。比如,他浑身散发着小泷所没有的野性气息,他那满是头皮屑的枯发令人恶心不快,浓密的胡须刺痛了她的背,但此刻她却怀念那消逝的快感。小泷稳重自持的态度,完全没有黑谷的野性活力,民子此刻有一股冲动:不如自己索性投入那充满体臭的怀抱吧!然而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对方不是黑谷,那种男人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她也绝不接受。

民子洗过脸,重新化好妆,无疑是想把黑谷的吻印完全抹除。她试图通过这样的动作,从心里赶走黑谷。她穿上和服,连腰带都换上新的,一副凜然威严的气势,仿佛丝毫不给其他男人有机可乘。

民子从房里往外探看,卡车已不见踪影,似乎驶进另一栋房舍的后面。她正在纳闷卡车里装了什么的同时,又看见卡车开了出来。这次停在仓库和围墙之间,卡车上并排躺着三名男子,接下来好像要去什么地方载货。

躺在卡车上的那三个人,用覆盖货物的防水布代替棉被蒙头盖着。他们三人并排着,中间那个人穿着胶底布袜,其余两人则穿着鞋。而黑谷则坐在车斗的角落看着民子。虽说距离有点远,但他们凑巧四目交会,黑谷便朝她扬扬手并投来冷笑,仿佛在跟民子问侯似的。看到他这副德性,民子旋即转过身去。

卡车缓缓地朝门外驶去。车斗上的人依然蒙头盖着防水布,好像正躺睡着。卡车驶出门外之后,立刻疾驰而去。

民子心想,那辆卡车到底去哪里载什么东西?民子突然发觉人数有异。刚才卡车驶进来时,除了黑谷之外,只有两名年轻人。现在,车斗上却躺着三个人,再加上黑谷,岂不是多了一个人?若是接下来要搬很多材料,增加人手也说得过去。不过那三个人用不着才出发就躺睡下来。民子经常在街头看到工人躺睡在车斗上的光景,不甚雅观。话又说回来,一般的工人不是在卡车行经半途之后才会躺睡吗?

卡车驶出宅第时,车斗上的三个男人之所以蒙头躺睡着,民子想起只有中间那个人穿着胶底布袜,两边的男子则穿着鞋……这里没有人穿胶底布袜,那些闲晃的年轻人也都打扮入时,平常穿着造型新颍的鞋子。

胶底布袜,难道是为了方便载货特地换上的吗?然而,民子又有其他想法。穿上胶底布袜岂不是故布疑阵,让人误以为是工人吗?民子对于刚才躺在车斗上的三名男子,只有中间那人穿着胶底布袜感到疑惑不已。

没错,三个人用防水布蒙头盖着,路上行人看到这副光景,会以为是三个工人躺在车斗上休息。民子心想,米子这时候若在家,就可以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米子这两天到水户的亲戚家做客,没有看到她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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