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埃娃·皮布尔斯浴室马桶盖上恢复出来的鞋印和奥斯卡·贝恩昨天晚上发现特莉尸体时留下的鞋印完全吻合。

更有说服力的是被凶手拆下来的灯具上的指纹,是由奥斯卡留下的。午夜刚过,对奥斯卡的逮捕令就下达了,广播和网络都发布了通缉通告。

“侏儒杀手”现在被称为“侏儒恶魔”,各地警方都在搜寻奥斯卡的踪迹。莫拉莱斯甚至通知了国际刑警组织,防止奥斯卡往国外潜逃。警方陆续收到了一些目击报告。尤其是凌晨三点广播发布通缉令后,目击电话纷至沓来,不过最终证实那些都是离家出走的孩子。

凌晨五点前后,斯卡佩塔、本顿、露西、马里诺和一个自称巴卡尔迪的巴尔的摩女警官聚在伯格家的客厅里已经四小时左右了。咖啡桌上放着照片和案件的相关文件,另外还有几杯外卖的咖啡。墙上插座旁缠绕着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五个人一边交谈,一边敲着键盘,不时拿起文件看上两眼。

露西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的一角,膝盖上放着苹果笔记本。每隔几分钟,她会向莫拉莱斯看上几眼,寻思着对他的判断。她一进屋就看见了吧台酒杯后面的一瓶科诺堡爱尔兰威士忌和一瓶布朗拉苏格兰威士忌。莫拉莱斯循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这两瓶酒,迈开脚步走上前去。

“都是对我胃口的小姑娘啊。”他说。

露西十分反感莫拉莱斯说话的腔调,这之后她便很难集中注意力了。她和伯格先前读到的特莉对“斯卡佩塔”的采访中,那个自称斯卡佩塔的人说自己喝的酒比特莉读的那些书要贵得多。为什么那时伯格不置一词?她在家里藏了这么些珍稀的名酒,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真正享用这些名酒的是伯格而非斯卡佩塔。但露西更在意的是与伯格对饮美酒的那个人。当被莫拉莱斯注意到她的目光时,她更担心了,当时莫拉莱斯的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浅笑。而后只要他们的眼神相遇,他的眼中都会有道光一闪,好像赢了某场露西从未听闻的竞赛似的。

巴卡尔迪和斯卡佩塔已经辩论了好一会儿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那两起案子不可能是奥斯卡那个侏儒干的。”巴卡尔迪拼命地摇着头,“我希望这么说不会冒犯任何人,但我实在不喜欢称他们为小个子或小矮人。因为我本人就不高,所以总自称小个子。我们南方人常会打些比方,我偶尔也会自称老母狗,这没什么新鲜的,只是寻常的互相取笑而已。”

巴卡尔迪比一般人略矮,但绝不算小个子。露西见过不少体型与巴卡尔迪相仿的人,多数是马戏团的,这些个头不足五英尺的矮个女子非要骑上重达八百磅的大型摩托车,她们的脚尖刚好能碰到地面。刚进巴尔的摩警察局那会儿,巴卡尔迪一度是骑警,她的面相倒很适合这一身份,但是她不久就厌烦了与阳光和大风打交道。整日顶着阳光,她的眼睛变得有点斜视,面容也一天天暗沉。

她头发染成红色,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身材健壮但不肥胖。出门前她似乎精心打扮过,穿着淡黄色皮裤、牛仔靴和低领汗衫。俯身整理放在地板上的行李箱时,左乳上的蝴蝶文身和深深的乳沟毕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性感。她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操着一口绵软的阿拉巴马腔,她天不怕地不怕,自打她抱着三箱从巴尔的摩和格林尼治重案组拿来的文件进门以后,马里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我对个子矮的人没什么成见。”斯卡佩塔解释道。

斯卡佩塔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停下手头的活,眼睛看着对方。此时她就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向了巴卡尔迪。

“不过我的那两起案子肯定不是他干的,”巴卡尔迪说,“我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但是我必须阐明我的观点,确信你们大家都听到了。”

她环视了一眼房间。

“你们看,”她觉得有必要增加说服力,“我那起案子中的被害人贝瑟尼身高大约在六英尺左右,除非她躺在地上,不然一个身高四英尺的人绝不可能勒到她的脖子。”

“我只是说你的案子也是被勒致死的。这是根据你给我看的照片以及尸检报告得出的结论,”斯卡佩塔耐心地说,“从脖子上伤痕的角度就能看出这点,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证据。我并没有说这是谁干的或不是谁干的……”

“但我想说不是奥斯卡干的。贝瑟尼没有踢打反抗,因为身上没留下一点伤痕。我告诉你们,站在她身后的人身高一定和她差不多。两个人都站着,他勒住贝瑟尼的脖子,从背后奸污了她,现场的情况表明了这一点。罗德里克的遭遇大致相仿,小家伙遇害时是站着的,那个歹徒站在他的身后。这两起案件中的作案人体格肯定很健壮,不然没法制服被害人。凶手先是逼他们把双手背在身后。现场的情况表明,两个受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过。”

“让我回忆一下罗德里克有多高。”本顿说。露西发现他的头发非常凌乱,脸颊上布满胡茬儿。

他肯定和我一样一夜没睡,露西想。

“罗德里克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体重一百三十六磅,”本顿说,“他骨瘦如柴,也不是太有力。我们只能说这些受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很脆弱,不是被剥夺了自由,就是在体力上处于绝对下风。”

“除非凶手是奥斯卡。”伯格提醒众人,“如果凶手是他,事情就完全两样了。死者是骨瘦如柴的孩子抑或身长六英尺的女人,都不是关键。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排除奥斯卡的嫌疑。我不想这么说,但谁能告诉我他的指纹和鞋印为什么会出现在埃娃·皮布尔斯家里?”

“我们也不能忽视他消失了这个事实,”马里诺说,“他知道我们在找他,但他选择当逃犯。他本可以自首,这符合他的利益,也能保证他的安全。”

“你要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患有严重的妄想症,”本顿说,“他可不信自首比较安全的理论呢。”

“难保一定不会来自首。”伯格看了看斯卡佩塔,观察着她的反应。

斯卡佩塔翻看着桌子上的验尸照,没有注意到伯格的打量。

“我不这样看,”本顿似乎知道伯格在想什么一样,“哪怕是为了斯卡佩塔,他也不会自首的。”

露西觉得伯格一定在酝酿某种方案,好让斯卡佩塔重新注意奥斯卡。

莫拉莱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还不知道如何联系上奥斯卡。除非他禁不住诱惑去听电话的留言。”

“别有这指望了,”本顿说,“你们设身处地为奥斯卡想想。他最希望接到谁的电话?他最相信、最重视的人已经死了。我觉得他未必相信斯卡佩塔,斯卡佩塔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所以他多半不会远程打开语音邮箱。依我看,他之所以要躲起来,是因为怀疑自己受到了监视。他最怕那些想象中的敌人再次去找他的麻烦。”

“电子邮件呢?”莫拉莱斯问,“也许可以用‘斯卡佩塔612’的名义给他发邮件。我想他一定把‘斯卡佩塔612’当成了你。”

莫拉莱斯把目光转向斯卡佩塔,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众人的分析。露西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并不想欺骗奥斯卡·贝恩,或是和他谈条件。现在已经无所谓保密协定了,他是法律意义上的在逃犯。除非出现奇迹,不然他被逮捕后,一定会受到严惩。露西不敢想他被扔进监狱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露西说:“我想奥斯卡一定会认为我们入侵了他的邮箱,所以除非他失去了理智或控制,否则肯定不会使用那个邮箱了。我同意本顿的看法。依我的意思,你们不妨利用电视平台。除非他认为开电视也会被追踪。那也许是唯一不会被监视的渠道了。我想,他一定会看电视新闻。”

“你可以利用和他取得联系。”伯格说。

“这个主意妙极了,”莫拉莱斯附和道,“你可以通过节目劝奥斯卡自首。就目前的态势,这是使他获救的唯一方法了。”

“他可以在所处的地方找当地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本顿提议道,“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发生不测了。”

“如果他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那帮人会把功劳记在自己的账上。”莫拉莱斯说。

“这有什么关系!”马里诺说,“我赞同本顿的意见。”

“我也同意,”巴卡尔迪说,“就让他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办公室吧。”

“感谢大家这样为我着想,”伯格说,“实际上我也认同这个做法。如果奥斯卡落在其他机构的手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即使他已经离开了美国,也能联系当地的联邦调查局办公室。只要最后能回到这里,管他是被谁找到的。”

她看着莫拉莱斯,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功劳给谁都无所谓。”

莫拉莱斯回瞪了伯格一眼,然后朝露西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让她不要去理睬这装腔作势的女人。

斯卡佩塔说:“我不准备上电视劝说他自首,那不是我的风格,我从不偏袒哪一方。”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莫拉莱斯说,“你是在说你不准备追踪凶手?正义小姐总要把歹人逼得走投无路才行。你不能把自己的名誉毁在一个侏儒手里。”

“她只是被害者的保护人,没有抓人的义务。”本顿为妻子辩护。

“从法律角度来看,确实如此,”伯格说,“她既不为我工作,也不为辩方工作。”

“别把焦点集中在我的行为之上,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了,我想我该回家了。”斯卡佩塔带着怒意站起身。

露西试图回忆姨妈上一次在众人面前这样生气是在什么时候,但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姨妈今天的表现的确太反常了。

“你希望莱斯特医生什么时候开始为埃娃·皮布尔斯进行尸检?我的意思是实际的开始时间,而不是她许诺的开始时间。我不想到那儿以后,还要坐等几个小时。真不幸,少了她,我们还没法开始工作。这种时候我们还必须仰仗她的帮忙。”莫拉莱斯说。

斯卡佩塔瞪着莫拉莱斯,对这个私下里与莱斯特医生保持某种联系的男人感到非常恼火。

“我用不着对法医的工作指手画脚,”伯格说,“我可以直接给法医主任打电话,但这办法不怎么明智。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大家已经嫌我四处插手了。”

“因为你的确在四处插手,”莫拉莱斯说,“杰米就爱管闲事,人人都这样说。”

伯格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起身看了一眼腕上的名表,对莫拉莱斯说:“莱斯特医生说她七点开始工作,我说得没错吧?”

“她只是说说而已,哪一次准时过?”

“你和莱斯特医生的关系似乎非常亲密,那就拜托你去看看她有没有准时开工吧,免得凯熬了一夜还要搭出租车往那儿赶了。快去干活吧。”

“你又听谁说什么了吧?”莫拉莱斯对斯卡佩塔说,“我去把她接过来,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出发以后我再给你打电话。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绕点路把你捎上。”

“这主意倒还不错。”伯格对他说。

斯卡佩塔希望早点结束这通毫无意义的争执,于是对他们说:“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还是自己去那儿吧。你们出发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伯格把斯卡佩塔和本顿送出了门,马里诺想再来点咖啡。露西跟着伯格走进一间豪华的大厨房。厨具都是由不锈钢和贵重的栗木制成的,地上铺着花岗岩。露西决定说些什么,并对伯格的反应随机应变。

“你准备回去了吗?”伯格不动声色地问。她直视着露西的双眼,随手打开了一个咖啡包。

“吧台上的威士忌是怎么回事?”露西冲了一下咖啡壶,往里倒满咖啡。

“什么威士忌?”

“别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露西说。

伯格接过咖啡壶,在咖啡机里加满水。

“我不知道,”伯格说,“你又在天马行空吗?”

“杰米,请你严肃点,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

伯格按下咖啡机的启动键,身体往料理台上一倚,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但露西不相信。

“那两瓶该死的酒就放在吧台顶层架子上的几个玻璃杯后面,”露西说,“你怎么会视而不见呢?”

“那是格里格的酒,”伯格说,“他有收集名酒的嗜好,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格里格收藏的?真不知道他还会常到这儿来。”露西心情更糟了,也许是跌到低谷了。

“我都说了,这是格里格的东西,与我无关。”伯格的语调还是一样的平静,“吧台上的壁橱里有很多纯麦威士忌,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理会它们了。因为我从来不喝这么昂贵的威士忌,所以对它们视若无物。如果你不提,我永远不会想到它们。”

“真是这样吗?”露西问,“那为什么莫拉莱斯

仿佛知道它们的存在呢?”

“太可笑了,你说话真是没个分寸,”伯格平静地说,“别这样,好吗?”

“他看这两瓶酒的样子神秘兮兮的,他早先来过这里吧?”露西说,“也许他了解的还不止这两瓶酒呢。”

“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伯格的声音有点激动,“也许你能帮我去问问谁还需要咖啡,想在咖啡里加点什么。”

露西气冲冲地走出厨房,谁都没有搭理,径直走到插座边把电脑的电源拔下。她耐着性子卷起电源线,把它放进尼龙包,最后把笔记本也收了起来。

“我回办公室去了。”伯格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她故意对大家说。

伯格不动声色地招呼着大家。

“我们还没有听过电话报警记录,”巴卡尔迪突然想起来,“不管怎么说,我想听听。你们想听吗?”

“我也想听听。”马里诺说。

“我就不在这儿听了,”露西说,“如果有人想让我听,就把语音文件发给我。有了新消息我再跟你们联系,我先撤了。”这话显然是对杰米·伯格说的,但她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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