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士满警局队长彼得·马里诺和我相识已久,有时甚至心意相通。因此,正当我想联系他便接到了他的电话也就不足为奇。

“你听起来怎么这么虚弱,”他对我说,“感冒了吗?”

“没有,”我说,“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因为我正要打给你。”

“哦,是吗?”

听得出来他正在他的小卡车或警车里抽烟,因为那两辆车都备有无线电和对讲机,忙碌的通话噪音不断传出。

“你在哪里?”我问他。

“四处巡逻,听对讲机,”他说,似乎忙得十分充实,“算着还有多少日子才能退休。生活很美妙,对吧?除了幸福的青鸟什么都不缺。”

他尖锐的嘲讽足以割裂纸张。

“我猜你应该已经听说他们在里士满港发现腐尸的事了,”他接着说,“据说有很多人在那里四处闲逛。真庆幸那不是我的案子。”

我脑中一片混沌,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这时电话插拨铃声响起。我把无绳电话换到另一侧,一边走进书房,拉出书桌旁的椅子。

“什么腐尸?”我问,“马里诺,等一等,”插拨铃声又响了,“让我看看是谁。别挂电话。”我按下等候键。

“喂,斯卡佩塔。”我说。

“我是杰克。”是我的副手,杰克·费尔丁。“他们在里士满港的一个集装箱里发现一具尸体,腐烂得很厉害。”

“马里诺正要告诉我。”

“你听起来像得了感冒。我好像也被传染了。查克说他要晚点来,因为他也不太舒服。他是这么说的。”

“那个集装箱刚从船上卸下吗?”我打断他。

“‘天狼星号’,和那颗恒星的名字一样。情况肯定十分诡异。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我在便笺上飞快地记着,字迹比平时更为潦草,神经系统如出了故障的硬盘般失去控制。

“我过去。”我毫不犹豫地说,尽管本顿的话语还在脑中回旋。

我得摆脱忧伤重新上路,也许这次可以恢复得更快。

“你不需要这么做,斯卡佩塔医生。”费尔丁态度忽然强硬起来,“让我去吧。你今天本应休假的。”

“到了那里后我该找谁?”我问,不希望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几个月来,费尔丁一直在劝我休假,到外地休息一两周,甚至休个长假。可我已经厌倦了大家担忧的目光。本顿的死影响了我的工作表现,令我与同事友人的关系变得疏离,甚至使我的脾气变得乖戾,这种种暗示令我生气。

“是安德森警探通知我们的。她正在现场。”费尔丁说。

“谁?”

“大概是新人。说真的,斯卡佩塔医生,交给我吧。你何不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呢?”

我忽然想起马里诺还在线等着,赶紧按键想告诉他我结束和办公室的通话后会尽快回电给他。可他已经挂机了。

“告诉我怎么走?”我对副手说。

“我猜你大概不准备接受我的建议了。”

“从我的住处开上市中心快速道路,然后呢?”

费尔丁给了我具体路线。我挂断电话,捏着本顿的信匆匆走进卧室。我不能把它随便地放在抽屉或档案柜里,以免遗失或让清洁工发现,同时又不想放在某个会让自己无意中看见、再度勾起悲伤的地方。我望着那个浅黄色的硬纸信封,望着本顿用谦和、慎重的笔触写下的“凯”,思绪狂飞乱舞,心脏怦怦直跳,肾上腺素在血液里尖叫着奔流。

最后我发现了衣橱里那只小小的防火保险箱,仓皇间却想不起当初把密码藏在了什么地方。

“简直疯了!”我绝望地喊道。

密码夹在老地方,第七版《亨氏热带医学》的六七〇页和六七一页之间。我将信锁进保险箱,回到浴室猛地将冷水拍到脸上,然后打电话给我的秘书罗丝,要她安排尸体搬运人员在一个半小时后到里士满港和我会面。

“告诉他们尸体腐烂得很严重。”我强调说。

“你怎么过去?”罗丝问,“你本来可以来办公室开那辆雪佛兰巨无霸的,可查克把它开去换机油了。”

“他不是病了吗?”

“他十五分钟前来的,开走了那辆车。”

“好吧,那我只好开自己的车了,罗丝。我还需要那台卢玛探照仪和一百英尺长的延长线。派人到办公室停车场里给我。快到那里时我会打电话给你。”

“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珍发了顿不小的脾气。”

“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

珍·亚当斯是办公室行政人员,向来心平气和,情绪都很少流露,更别提发脾气了。

“买饮料点心的钱全不见了。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该死!”我说,“钱放在哪里?”

“锁在珍的办公桌抽屉里,一直都放那里的。抽屉没有被撬的迹象,可今天早上她打开时就发现钱不见了,总共是一百一十一美元三十五美分。”

“必须想个办法。”我说。

“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最近的状况,”罗丝继续说,“休息室的午餐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上周克莉塔忘了把手机带回家,第二天就找不到了。赖利医生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他把一支高级钢笔放在实验袍的口袋里,第二天早上不见了。”

“会不会是下班后的清洁人员拿的?”

“也许吧,”罗丝说,“但我必须告诉你,斯卡佩塔医生,我没有指控任何人的意思,这恐怕是内贼干的。”

“你说得对。我们不该随便指控任何人。有好消息吗?”

“到目前为止,没有。”罗丝淡淡地说。

从我接任首席法医开始罗丝就一直为我工作,这意味着几乎我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琐事都是由她办理的。她有种惊人的能力,能够洞悉周围的一切而不感情用事,永远保持着客观。因此,职员们多少有些怕她,却总在遇到问题时首先找她倾诉。

“好好照顾自己,斯卡佩塔医生,”她继续说,“你的声音无精打采的。这次你为什么不在家休息,让杰克去现场呢?”

“我开自己的车去。”一股忧伤将我淹没,我的声音将此透露无遗。

罗丝感觉到了,静静等候着。我听见她在办公桌上翻阅公文的沙沙声,知道她试图安慰我,可我只是一味地回避。

“好吧,开车回来时别忘了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

“去现场穿的衣服。上车前别忘了换掉。”她说,好像我从未处理过尸体。

“谢了,罗丝。”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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