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帽檐下露出暗色的头发。当他对我说“小姐,请你在这里签名”时,并没有直视我。他把签名板交给我,我脑中响起许多声音。

“他们来得很晚,因为航空公司把哈博先生的行李弄丢了。”

“你的金发真美,那是天生的颜色,还是染的,凯?”

“他们都走了。”

“去年我们见过和这根橘色纤维完全一样的纤维,来自雅典的一桩劫机案。罗伊受托研究那架波音747在希腊雅典被劫后留下的遗物证据……”

“是在送行李的伙计把东西送来以后发生的。”

我从他戴着棕色皮手套的手里接过笔。

我用一种连自己都听不出的声音要求他:“请你帮我打开行李,我要确认我的东西都在才签名。”

他苍白的面容流露出一丝困惑,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一弯下腰,我立即用签名板猛击他的喉咙。他没有机会阻挡,我立刻像发狂的动物般开始奔逃。

我跑过餐桌,听到他的脚步声紧随而来。我冲进厨房,心脏猛烈地撞击肋骨,塑胶地板上的双脚几乎就要不听使唤。我提起冰箱旁的灭火器,他一追进来,灭火器的干粉就朝他脸上喷去。他捂住脸,手上的长刀掉落在地上。我从炉火上抓起炒锅,像挥网球拍一样往他的腹部痛击。他努力要呼吸,我又狠敲了一次,这次打中了他的脸。我听到软骨碎裂的声音,他的鼻子断了,大概还掉了几颗牙。他跪下来猛力咳嗽,满脸干粉令他看不到方向。突然,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摸索着长刀。我把平底锅朝他扔去,将刀子踢开,逃出厨房。我的臀部撞上桌子的尖角,肩膀又碰到门框。

一阵混乱和抽噎中,我终于从行李中抓到手枪,匆忙塞了两颗子弹。他已出现在我面前。我听到了雨声和他的喘息声,他手上的尖刀离我的喉咙只有几英寸,我第三次扣扳机,终于射出子弹。震耳的枪声中,子弹击穿了他的腹部,将他往后推了几英尺,倒在地上。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眼睛瞪着我,脸上沾满血污。他再次举刀,开口想说什么。我耳边轰鸣作响,双手颤抖着握紧枪,将第二颗子弹射进他的胸膛。我闻到刺鼻的火药味和鲜血的腥味混杂在一起,弗兰克·埃姆斯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亮。

我崩溃了,风雨仍拍打着房子,弗兰克的血染遍了橡木地板。我号啕大哭,身体剧烈地发抖。电话响了五声以后,我才开始移动。

我只能说:“马里诺!哦,上帝!马里诺!”

弗兰克·埃姆斯的尸体从太平间移走后,我才回到办公室。他的血流满了不锈钢台,流到了水管,流进了城市恶臭的污水道。杀了他并不令我惋惜,我只惋惜他曾经活在这个世界。

“整件事看起来是这样的,”马里诺看着埋首于像山一般高的文件中的我,说道,“弗朗基于去年十月来到里士满,至少,那是他租下瑞迪街住处的时间。几周后,他找到一份运送遗失行李的工作。亚美加与机场有长期的合作关系。”

我没说话,拆着一封看似无关紧要的信。

“为亚美加工作的人都开自己的车。弗朗基的车在一月时出了问题,那辆产于一九八一年的水星牌老车的变速器坏了,他没钱修理,可没有车又不能工作,于是他找艾尔·哈特帮忙。”

“他们俩此前有联络吗?”我问,我的声音带着无奈和倦怠。

“一定有。”马里诺回答,“这个我不怀疑,本顿也是。”

“为什么?”

“首先,弗朗基在一年半以前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柏特勒城,我们查过哈特老先生五年来的电话账单……这家伙什么账单都留,免得被查税,结果发现弗朗基住在宾夕法尼亚期间,哈特收到五个来自柏特勒的对方付费电话。此前一年,还有其他对方付费电话来自特拉华州的多佛市,再一年以前,有六个对方付费电话来自马里兰州的海格斯城。”

“确定是弗朗基打的?”

“我们还在证实,但我相信弗兰克偶尔会打电话给艾尔·哈特,大概把他杀母亲的事也告诉他了。这就是艾尔·哈特知道所有细节的原因,他根本没什么特异功能,只是转述他那病态朋友说过的话罢了。结果,弗兰克越病态,就离里士满越近。一年前,他来到我们这座可爱的城市,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弗兰克常到哈特的洗车房?”

“根据几个在那里工作的人说,有一个与弗兰克外貌特征相符的人偶尔会去,这应该是一月时的事情。我们在他家找到一张单据,显示在二月的第一个星期,他修车花了五百元,应该是哈特借他的。”

“你知不知道贝丽尔送车去洗的时候,他是否刚好也在洗车房?”

“我想的确是这样。一月间,他送哈博的行李到麦克提格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贝丽尔。两周后,他去找艾尔·哈特借钱,大概又看到了贝丽尔。太巧了!他认为这是天意。后来他可能在机场运送行李时又见过她,说不定就是在贝丽尔搭机去巴尔的摩同哈博小姐会面的时候。”

“你认为弗朗基曾向哈特提过贝丽尔吗?”

“无法得知,但如果有,我也不意外。这大概就是哈特上吊的原因,他知道凶案会发生,他的朋友将对贝丽尔下手。后来连哈博也被杀了。哈特多半有很强的罪恶感。”

我稍稍移动疼痛的身体,翻动桌上的文件,寻找一枚几秒钟前还在我手上的日期图章。我全身酸痛,而且考虑要对右肩进行X光检查。至于心理上的问题,我认为没人帮得上忙。我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不知道是哪里,只知道自己无法安坐,无法轻松。

我说:“弗兰克见过贝丽尔几次,在麦克提格家、在洗车房、在机场都见过她,这会让他妄想两个人缘分匪浅。”

“这个神经病以为上帝特意安排他与那位漂亮的金发女郎相识。”

这时罗丝走进来,将粉红色的电话留言单交给我,我把它塞进纸堆。

“他的车是什么颜色?”我拆开另一封信。警察到达时,我看到弗兰克的车停在我家门前,但警车上的红灯闪烁不停,让我忘记了细节。

“深蓝色。”

“贝丽尔的邻居都没看到过一辆深蓝色水星牌老车?”

马里诺摇头。“黑夜里如果他不开前灯,那种颜色的车基本上不会引起注意。”

“这倒是。”

“至于他袭击哈博的时候,可能将车停在半路上,再徒步走到现场。”他顿了一下,“他汽车前座的椅垫已经破了。”

“你说什么?”

“他用一条毯子盖住破洞,那条毯子是他从某架飞机上偷拿的。”

“橘色纤维就是这么来的?”我问。

“还要经过检验确定,但多半如此。那条毯子上有橘红色的线条,弗兰克去贝丽尔家前,必定坐在那条毯子上。这也解释了劫机案中为何会出现那条纤维。一定是有旅客用了和弗兰克一样的毯子,沾上了纤维,又转搭那架被劫的飞机。那个可怜的军人被杀后,纤维又掉落在他身上。你能想象转机时能转送多少纤维吗?”

“很难想象。”我说,真想知道为什么所有垃圾文件都会寄给我,“这大概也说明了弗兰克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同类的纤维。他在行李区工作,一天到晚在机场走动,甚至还会到飞机里面,当然会沾上很多微尘。”

“亚美加公司有制服。”马里诺说,“咖啡色的,戴诺纤维做成的布料。”

“很有趣。”

“你知道,”他望着我,“你枪杀他的那晚,他就穿着制服。”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的暗色雨衣,和那张被喷满白色粉末又沾满鲜血的脸。

“好吧,”我说,“马里诺,你说的我都明白,除了一点,弗兰克怎么知道贝丽尔的电话?她的电话号码不在接受公开查询的资料库内。他又怎么知道贝丽尔在十月二十九日从基韦斯特岛飞回里士满?他又如何得知我何时回来?”

“从电脑上查的。所有旅客的资料,包括行程、电话号码、住址,都在电脑里。我们猜弗兰克大概会趁柜台人员不在的时候偷偷使用电脑,清晨或夜晚时也有可能。整个机场都是他的地盘,没人会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他不太说话,行事低调,来去静得像只猫。”

“根据他的智商测试结果,”我拿图章蘸印台,半开玩笑地说,“他的智商比一般人高。”

马里诺没说话。

“他的智商为一百二十。”我说。

“是,是!”他不耐烦地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还真的相信那些数字?”

“不乏可相信的成分。”

“那又不是什么金科玉律。”

“没错,智商测试的结果不是什么金科玉律。”我同意道。

“我应该为不知道自己的智商有多少而高兴。”

“你可以测一测,马里诺,永远不会太晚。”

“希望比我打保龄球的成绩高,我只能这么说。”

“不太可能,除非你的保龄球打得很糟。”

“我上次的确打得很糟。”

我取下眼镜,揉揉眼睛。我头痛欲裂,我知道它永远不会消失。马里诺继续说下去:“本顿和我猜测弗兰克是从电脑上取得贝丽尔的电话号码,并且开始监视她的行动。当贝丽尔在七月发现车上的刮痕、逃往迈阿密后,弗兰克便从电脑上得知这件事——”

“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刮的车吗?”我插嘴道,将垃圾篓又拉近一些。

“贝丽尔去巴尔的摩与哈博小姐碰面时,都会把车子寄放在停车场。上次她见哈博小姐的时候是七月初,一周后她发现了刮痕。”

“所以车子停放在停车场时,弗兰克趁机刮了车?”

“你认为呢?”

“我认为可能性很高。”

“正是。”

“后来贝丽尔逃到基韦斯特岛,”我继续拆信,“弗兰克不断地在电脑中寻找她的回程时间,所以他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十月二十九日晚上,”马里诺说,“弗兰克计划好了,一切都很简单,他能自由领取旅客的行李,于是当行李上了传送带,他便开始寻找有贝丽尔名牌的行李。没多久贝丽尔便申诉她的咖啡色旅行袋遗失了。”

他不用说,我就知道弗兰克也用了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他监视我从佛罗里达州回来的日期,偷走我的行李,然后出现在我家门口。我让他进了门。

州长一周前请我吃饭,我错过了。我猜费尔丁代我去了,于是我把请帖扔进垃圾篓。

马里诺说到警方在弗兰克·埃姆斯的住处找到的东西。

警方从他的卧室里找到贝丽尔的旅行袋,里面有她沾满鲜血的上衣和内衣。他床边用来充当桌子的箱子上有许多暴力色情杂志,还有一袋打鸟用的小子弹,他就是用这种小子弹塞满水管,用来猛击哈博的头部。箱子里还找出贝丽尔的另一份电脑软盘,依然用厚纸板夹起来保护着。此外,还找到了贝丽尔手稿的复印件,其中包括第二十五章第一页的原始手稿。贝丽尔复印时确实放错了位置。本顿认为,弗兰克习惯在床上读贝丽尔的书,同时玩弄着杀害贝丽尔后得来的衣物。有此可能,我能确定的是贝丽尔始终没有反击的机会。弗兰克出现在她家门口,提着她的旅行袋,自称是送行李的。就算她想到曾在麦克提格家见过他送哈博的行李过去,也不会起疑。我也没有起疑,直到我把大门打开。

“要是她没让他进门就好了……”我喃喃自语。我的拆信刀跑哪里去了?真该死!

“她毫不怀疑,”马里诺说道,“弗兰克面带微笑,穿了亚美加的制服,手上又有旅行袋,袋里又有她的书稿。她松了口气,甚至感到庆幸。她解除安全锁,请他进门……”

“但她为什么又要立刻重新设定安全锁,马里诺?我也有警戒系统,我也碰到过几次送货人员。如果有联邦快递的人来,而我又设定了安全锁,我会先解除,开门让他进来。但我绝不会马上设定,因为快递员马上就要离开,难道我又要解除一次,等他走后再次设定?”

“你有没有把钥匙落在车上的经历?”马里诺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当然有。”我找到拆信刀了,就在我的腿上。

“怎么发生的?新的车型一般都有防止忘记钥匙的设备。”

“对,但我还是会不假思索地把钥匙落在车上,锁上车门,接着发现钥匙就挂在插孔上。”

“我觉得贝丽尔也是这样。”马里诺说,“她一定极依赖警戒系统,保持全天候设定。每次一带上门,她就会下意识地设定安全锁。”他迟疑片刻,望着我的书架。“很奇怪,她会粗心

地把枪留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却记得设定警戒系统。这表明她的内心真的是一片混乱,一切令她紧张失控。”

我好不容易整理出一叠药物反应报告和一叠死亡证明。当我看到显微镜旁堆积如山的证物报告,心里马上又沮丧起来。

“上帝!”马里诺终于抱怨了,“你可不可以坐好,听我说完?你这样快把我逼疯了!”

“这是我回来的第一天。”我提醒他,“我没办法,看,这么乱!”我挥挥手,“好像我走了一年,至少要花一个月才能追上进度。”

“你只需要忙到晚上八点,到那时所有事情就会重上轨道。”

“谢了!”我断然说道。

“你的手下很优秀,即使你不在,他们也运作如常,那有什么不好?”

“一点也没有不好。”我点了一根烟,将更多的文件推到一边,寻找烟灰缸。

马里诺从桌边拿起烟灰缸递到我面前。

“并不是说这里不需要你。”

“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我什么也没在想,我现在很不专心。”我从左手边的架子上取出日程表。罗丝已经把我下周的约会悉数取消,之后就是圣诞节。我突然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他倾身过来弹弹烟灰。“贝丽尔写的是什么样的书?”

“会让你心碎,又让你欢喜的书。”我的眼睛都湿了,“了不起。”

“是吗?那我希望能出版,那会让她继续活着,你懂我的意思?”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马克会想办法,斯巴拉辛诺不可能再控制贝丽尔的作品了。”

“除非他在狱中控制,我猜马克已经把信的事情对你说了。”

“是的。他告诉我了。”

马里诺在贝丽尔家找到过信件。在马克读完贝丽尔的手稿后,它们有了新的一层意义:

很有趣,贝丽尔。乔愿意帮助盖瑞,我很高兴当初能介绍他们认识。

不,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乔是我认识的最慷慨的人。我期待听到更多。

这么简单的一个段落有很多含义,也许连贝丽尔也没看出这一点。我不认为贝丽尔知道当她提到约瑟夫·麦克提格时,已经接近了斯巴拉辛诺的犯罪领域,其中包括几家洗钱用的空壳公司。马克相信,拥有大量金钱和土地的麦克提格先生对斯巴拉辛诺的不法行为一点也不陌生。他援助濒临破产的哈博,事实上是为了掩饰洗钱。斯巴拉辛诺从没看过贝丽尔的手稿,他很担心贝丽尔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披露出什么,所以急着要拿到稿子,其出发点不仅是贪财而已。

“他大概会把贝丽尔被杀那天视为自己的幸运日,”马里诺说,“从此他可以掌控书的内容,贝丽尔也无法抗议。凡对他不利的地方都可以删掉,然后把书卖掉大捞一笔。在他炒热了那些新闻以后,谁会不想买那本书?真不知道他会做到什么程度,说不定把哈博尸体的照片都卖给八卦杂志……”

“幸好斯巴拉辛诺始终没拿到杰布·普瑞斯拍的照片。”我说。“不管怎样,连我都会去买贝丽尔的书。我至少有二十年没买过书了。”

“真丢脸。”我说,“阅读是很棒的事,你应该多尝试。”

罗丝又进来了,我们都抬起头。这一次她抱着一个长长的白纸盒,上面扎着高档的红色缎带。她试图在我的桌上找到一个可以放下的空位,最后终于放弃了,直接交到我手上。

“怎么会……”我喃喃地说,脑中一片空白。

我退离桌子,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放在腿上,打开锻带。罗丝与马里诺在旁边观看。盒子里面是用绿纸包裹的两打长梗玫瑰,如红宝石般鲜艳夺目。我低下头,闭上眼睛享受它们的芳香,然后打开上面一张白色的小卡片。上面写着:

越身处逆境,人越坚强。越是坚强,越要滑雪。圣诞节在阿思本山上过,来与我分享吧。

我爱你!

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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