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找人打听住址或电话,李宁那张大嘴巴早就把什么都告诉他了,欧阳嘉和许建东的新房就在优雅的南海大道。这一带是W市著名的豪宅区,以有着百年历史的林荫大道而著称。平日里静谧的林荫路在这个台风夜显得格外阴森,树枝被狂风撕扯着左右摇摆,那是一种要被连根拔起的惊人架势。

打电话给欧阳嘉的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闷,让人的心不由轻轻地揪起来。

“欧阳,我是凡一,你睡了吗?”陆凡一问。电话里传来电视嘈杂的声音,显然,欧阳嘉把电视音量开得很大,他不知道,她怎么还能听得见手机铃声。

“还没有。”她低声说,“我正在客厅看电视,我忘了演到哪儿了,你看过公共频道的《遗骨档案620》吗?”

“欧阳,我有几个关于许建东的问题想问问你,希望你愿意抽空谈谈。”陆凡一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试探着说,“我现在离你家只隔一条街,方便过去吗?”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然后是欧阳嘉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声音,“你过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点。”

“好,我十分钟后到,一会儿见。”陆凡一踩下油门,在街头拐了个弯,等信号指示灯由红灯转换成绿灯,他快速驶入另一条街。

处理这种朋友或同事死亡的悲剧,是他工作里最残酷的一面,多少年来,死者亲属的各种反应他都见过,他们悲泣、恸哭、谩骂、愤怒、无助、迷茫,或不知所措,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收敛自己的情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可能快地把案子破了。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了,一宗一宗案子接连发生,恶魔不断地将死者送到他门前,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就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组成一个没头没尾的怪圈。

看过了太多的死亡,现在的陆凡一,俨然成为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只有当夜深人静或一人独处时,那些死亡的景象和死者亲属悲痛的脸庞,便会毫无预警地跳出来,弄得他心神不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时,他只想放声大哭一场。

许建东和欧阳嘉的新房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别墅,墙壁刷成干净的乳白色,屋顶有两扇拱形天窗,是很有怀旧的欧式风格。看得出来,为了娶欧阳嘉,这位中队长几乎倾尽了自己十几年来全部的积蓄。

精致的砖造别墅静静地矗立在林荫大道的尽头,静得让人胆寒。院子里停着许建东那辆半新的吉普车,在凄风冷雨中像一只僵死的甲虫。

陆凡一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仅一眨眼功夫,他浑身都湿了。这种鬼天气,撑伞也没用,他干脆把伞扔回副驾驶座,一头冲进雨里。

按了两次门铃才听到一个仓惶的声音从厚实的木门后传来:“来了。”

“快进来吧,今晚的天气实在太糟糕了。”门后露出欧阳嘉疲惫而苍白的脸,“我听天气预报说,有十级左右的台风。”

“你门口那条林荫大道,左侧的路口有棵树的枝桠被风刮断了,挡在路中央,你明天开车恐怕得绕道而行。”陆凡一进屋,他浑身湿透了,头发滴着雨水,踩在地板上的时候,鞋子咯吱作响。

欧阳嘉穿着黑色的外套,头发从光滑的额头往后梳,最后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然而眼里却难掩痛失丈夫的悲伤。她领陆凡一进玄关,从鞋架上给他找出一双棉拖鞋,直起腰时,她脚步踉跄。

“你喝酒了?”陆凡一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喝了一点。”她似乎不想多谈喝酒的事,指指陆凡一湿漉漉的外套,“要不要换一件,我这里有干净的。”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又补充,“是新的,没人穿过。”

“不用了。”陆凡一婉拒,“就淋了一点雨,不碍事。”

客厅布置得既温馨又高雅,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铺着华美软垫的浅灰色鸡翅木家具,挂在墙上的结婚照里的两人笑容灿烂。

“我早该来看你的。”坐定后,陆凡一艰难地开口。

“我没事,真的,你们都不用为我担心。”欧阳嘉努力挤出笑容,但看上去几近崩溃。

“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很难受。”他低声说,“许建东是个好警察,他的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男人。”她久久凝望着跟前茶几上的水杯,两手紧紧交握,“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指什么?”

“这段时间传言满天飞,说我和老许婚前冷战,两个人差点掰了,而你,正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哦。”陆凡一以一个轻轻的鼻音回应她的话,就好像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传言。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走进面前这个女人的生命中,是一个错误。但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了。

她移开目光,表情茫然而无助,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抱歉,把你牵扯进来。这根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你没理由因为我,遭受这样的误解。”

“先不谈这些,我认为许建东的死,可能跟音乐或者乐队有关。”陆凡一直截了当地说。

“乐队?”

“许建东被害现场,手机中播放的那段音乐,正是涅磐乐队的那首《RapeMe》。”

欧阳嘉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涅磐乐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现在还不能肯定,因为这还涉及到另外三宗案子。”陆凡一把上海大剧院的割舌案和一个月前的入室谋杀案,以及最近W市郊区一对恋人被杀案的共同点一一罗列,还告诉她最近这起郊区谋杀案中,凶手拿走了被害人的一条玉观音项链,最后又把许建东被害现场的手机音乐《RapeMe》的幕后故事告诉欧阳嘉。

“许建东平时喜欢哪些类型的音乐?”他问。

“他压根儿不喜欢音乐,更别说什么涅磐乐队了,他连目前国内很著名的信乐团和凤凰传奇都没听说过。”她的眼中急速涌出泪水,“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各种可能性都有。”他回答,“比如,许建东并不知道什么涅槃乐队,只不过恰好下载了那首《RapeMe》作为手机铃声,或者,他在某个酒吧跟朋友喝酒,无意中抨击了涅磐乐队,而凶手恰好坐在他隔壁。现在,我真的没法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要过很久我们才会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有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或者你们的事,可以告诉我吗?任何一点可以帮得上忙的都行?”

她沉默许久,眼泪在眉睫间闪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轻声说:“其实,老许是个一根筋的人,你也可以说他固执,他认准一件事,就会一条道走到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不喜欢音乐,甚至连大家都喜欢的邓丽君,他都不喜欢。他开车的时候,车里的广播一定在播放世界某地的足球比赛。他喜欢AC米兰,喜欢梅西,喜欢C罗,他喜欢足球胜过任何一个明星。他从来不去有人在台上弹唱的那种音乐酒吧,‘世界杯酒吧’是唯一一个他常去的地方。酒吧里的熟客都认识他,他们大杯大杯地喝啤酒,谈英超,谈德甲,谈各个球员的表现,总是谈得热火朝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有谈过音乐。”

欧阳嘉悲恸地谈论往事,而陆凡一静静地听着。

“你要看看吗?我们的卧室?”她问。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驱使,陆凡一停顿了三秒钟,最后点点头,跟着欧阳嘉走上打磨上蜡的硬实木地板来到二楼。

许建东和欧阳嘉的卧室在东侧,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日出日落,也可以看到风从南海大道茂密的树荫顶上吹过。整个房间看上去简单而优雅,家具是欧式的,用上好的楠木制成,外表刷着乳白色的漆。一条繁花锦绣的大红色棉被盖在一张双人床上,地上是一条编织着玫瑰和百合花的乌兰巴托羊毛地毯。书架左侧尽是与刑侦有关的百科书,右侧三层摆满了奖杯和由红色缎带悬挂的镀金奖牌。书架最上面一层是一副放大的照片,W市的市长和许建东亲切握手,这位中队长被授予“W市优秀警察”荣誉称号,而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沉浸在自己的圣殿里,一种纯粹的自我满足和幸福。

“这儿所有东西都是老许挑的,家具、地毯,包括颜色搭配,我们本来打算再买一个书桌的。怎么会这样?书桌我都已经挑好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的声音在颤抖,“在生活上,他也许不是个细心的人,他在餐桌上剪脚趾甲,从来不清理烟灰缸,不会把碗碟放进洗碗机里,也从不做把自己的脏衣服从地板上捡起来的家庭琐事,你无法想象他洗完澡后,浴室变成什么样子。有一段时间,我无法忍受那样的日子。可是,我从没想过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过。这几天,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要呼吸、要呼吸、要呼吸,可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煎熬。吃饭的时候看到他,走路的时候看到他,甚至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

陆凡一静默着不予评论。

欧阳嘉突然离开房间向楼梯走去。陆凡一知道,她再也无法忍受在两人的新房里多待一分钟。他跟着她走出下楼梯,来到客厅。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他伸手想拉拉她,她却突然停住,转过身望向他的一刹那,泪水滑落她的脸庞。她胡乱擦去,移开目光,低声说,“我忘了问,你想喝茶还是喝饮料。”

“你不用在意我。”陆凡一轻声婉拒。

“要不要喝一杯?”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冰箱里有酒,是他送我的,我本来不知道这种酒,他说是托一个朋友从法国带来的。他总是送我一些出其不意的小礼物。”话题又不知不觉转到许建东身上,她的眼泪再一次簌簌滑落。

陆凡一直视她,等她咽下眼泪,低声说:“我去看看。”

他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瓶系着红色蝴蝶结的高级Lafite红酒孤零零地放在冷藏室,瓶身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这就是许建东送给欧阳嘉的礼物。也许,这位中队长本打算在结婚当晚开一瓶顶级红酒庆祝喜结良缘的,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暴风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开红酒的夜晚,陆凡一关上冰箱,走回客厅。

可以肯定一点,许建东的案子和另外三宗谋杀案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继续追问已经没有意义,任何更进一步的举动和询问都会直接侵入她强撑的心,陆凡一不敢看欧阳嘉憔悴的脸庞,怕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拥她入怀。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多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抚平她紧蹙的眉宇间那道解不开的忧愁。

“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开早会。我回去了。”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匆匆告辞。

欧阳嘉也没有挽留。

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下正门台阶,长久地站在院子里。

犀利的风像长着倒刺的皮鞭,抽在脸上生疼。雨很大,像整条天河的水倒下来,眨眼间把他从里到外浇透了。一瞬间,陆凡一有一种既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路的茫然。

他知道,他和欧阳嘉也就这样了,不会远离,也不会再更近一步。他没有勇气对她说什么,经历了620连环谋杀案,他们由针锋相对到惺惺相惜,再到现在整个警局的流言蜚语。

原来,有些人的感情,注定如同角落里的鲜花,寂寞地开放,寂寞地凋谢,永远不会有人去采摘,永远……也不会有人去欣赏。

将近凌晨,街道两边的路灯因为线路故障而熄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台风夜,有两次,他驱车差点撞上被风刮到路中央的垃圾桶。将近深秋,冷风刺骨,枯枝满地,他的车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前行,一路雨刷急扫,为了避免车窗蒙上雾气,他不得不打开冷气。

他现在知道,许建东喜欢足球胜过任何一个明星,人缘一向很好,唯一常去的地方是“世界杯酒吧”,不喜欢音乐,甚至不知道信乐团和凤凰传奇。他在餐桌上剪脚趾甲,不清理烟灰缸,还把浴室弄得一团糟,看起来,这位中队长生活不拘小节而又缺乏野心。

然而,似乎没人真正了解外表粗糙背后的许建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送欧阳嘉世界顶级的Lafite红酒,还在精致的别墅里铺上雪白的波斯长毛地毯,甚至舍得花高价购置昂贵的鸡翅木家具。他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人。

陆凡一奇怪自己居然想在这种鬼天气去拜访许建东的邻居并谈论他。他以前怎么就没想过要了解这位中队长呢?

也许,他和许建东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哥们儿。

只是……

他们之间有欧阳嘉。

到家后,陆凡一没有开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踩着湿漉漉的鞋子直接走进洗手间,他冻得发抖,迅速脱下湿透了

的外套和衬衫。

热水“哗哗”地冲下来,他脑子里再次浮现欧阳嘉送他到门口时说的那句话:“倘若没有许建东,我走不出高健留给我的阴影。”

如果许建东是穿透重重阴霾照进她生命的阳光,那么,他算什么呢?

他苦笑。

淋浴到一半时,黎冉走进来,站在雾气蒙蒙的玻璃浴门外,低声说:“我送你那位同事回去了。”

“哦,你怎么还没睡?”陆凡一关了水龙头,把乌黑浓密的头发顺着额头撸到脑后,修长的手从玻璃浴门后伸出来,“帮我拿一下毛巾,挂在你左手边壁钩上的那一条。”

黎冉取过毛巾递给他。

不一会儿,门安静地开了,陆凡一湿漉漉地走出来,一丝不挂。

黎冉浑身一僵,不敢相信,这位向来作风严谨的首席警探竟然毫不避讳地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他飞快地错开视线,俊朗容颜没来由地染上一层绯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二人同为男子,刻意回避反倒引起对方的尴尬。

察觉到黎冉的局促不安,陆凡一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问:“怎么了?”这位始作俑者倒是从容得很。

令人怀念的温柔语调……毕业十年了,大学时彼此共有过的时光悉数浮现。黎冉胸口一紧,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而已。”顿了顿,语气一转,“之前的事,很抱歉。”

“什么?”陆凡一打开吹风机,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

“呵呵,你又不知道我人在哪里。”陆凡一看着镜子中友人那张好像藏着什么的脸庞,笑了笑,“我回老家做脑瘤切除手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就没告诉你。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上次匆匆一别,一直都没联系你。”

“其实……我知道你在沈阳。”

“呃!”陆凡一愣了一下,沉默半响,收起吹风机,笑着说,“你不用解释。”

“是我……不敢见你。”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陆凡一突来的沉默。

“这十年来,我过得很痛苦,我痛苦的原因,在于对一些事情的迷惘。是我自己看不开、放不下。”黎冉叙述的语调,极其真诚,“对我而言,能同你结为知己,是我这一生中最为自豪、也最为珍惜的一件事。这趟能同你重逢,我真的十分高兴。”

“今晚好像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陆凡一打断他的话。

“王乐乐离开后,你一个人过的好吗?”黎冉低声问。

“很好。”

“你家人呢?你母亲的病好点了吗?”

“很好。”陆凡一再一次说,他很奇怪黎冉今天这是怎么了。看着那张英俊脸庞,那双扶着门框的坚实的手,黎冉的每一个轮廓,每一道线条,甚至每一根血管,皆如往昔般熟悉美好。他的心,忽然因为某些莫名情绪的翻腾而隐隐作痛。

“工作怎么样?”

“停止你这混账的礼貌,黎冉。”陆凡一咒骂了一句。

“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粗鲁吗?”

“我不是粗鲁。”陆凡一大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黎冉沉默以对。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抱歉对你发火。”陆凡一推开洗手间的门,低着头出去。

“我也一样。”黎冉淡淡的语调,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

“如果你有话对我说,改天行不?不要今天晚上。”陆凡一的声音里缠绕着说不出的疲惫,也不开灯,就那样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凡一,你不懂,其实我……”

“不,黎冉,不要再说了。”陆凡一打断他,“今晚我什么都不想谈。”

风,狂野地摇晃着树影,雨点以一种粗暴的旋律打在玻璃上,途径W市的台风正猛烈地释放它所蕴藏的巨大能量。

陆凡一从沙发上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思绪和影像依然如噩梦中那般在他脑海中闪动,他看到一个长着翅膀、赤裸着身体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巨浪拍打着漆黑的礁石,激起惊天的浪花,夜幕下的大海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敌意。那个女人逆着风浪,用一种奇异的旋律低声吟唱着那首《RapeMe》。当她转过身的刹那,她左侧的翅膀被风折断了。

陆凡一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从沙发上坐起来。

天还没亮,时间还早,几盏零星的街灯在蒙蒙的雾气中模糊不清。

黎冉不在房内,沙发跟前的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陆凡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拿起便签,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看到一行熟悉的笔迹。

“凡一,其实,我只是想说,天一亮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你多保重。”

很轻、很淡的一句话,却平静得令人心慌。

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

对人太过善良、太过温柔的他,极少将藏在自己心中的话说出口,越是遇上了痛苦、难受的事,便越是冷静地逼着自己去面对。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而作为至交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可他……却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昨晚是破天荒的一次,黎冉想找他谈谈,却被他莫名其妙地拒绝……说来可笑,似乎只有在碰到音乐方面的难题时,他才会想起这位友人。所谓的“至交”,终究不过是他种种自私行为的托辞而已。

黎冉不过想跟他道一声保重,他居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

陆凡一懊恼地闭上眼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变白。

上午8∶00,离案件讨论会还有一个小时,刑警楼负一层的射击训练馆内,陆凡一带着耳罩,握着常用的64式手枪,他对面的假人已经千疮百孔,看起来像一场大屠杀。

这个射击馆几乎可以成为枪械专卖店,77式手枪、84式手枪、92式手枪,甚至还有散弹枪、来复枪等,几乎挂满了整个墙壁。

陆凡一射击了两圈后,系统帮他换了个假人,就在这时,李宁突然出现在射击练习场馆,大步朝他走来,一副瞪着眼睛、紧抿着嘴唇的模样,似乎有一股怒气爬上了他的脖子。

“那个该死的混账!”李宁一开口就说。

“谁?”陆凡一摘下耳罩,收起枪。

“曹帅,就是他,这个不讲义气的混账,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昨晚是不是去找欧阳嘉了?”

“你怎么知道?贾兰告诉你的?”陆凡一太阳穴上的脉搏忽地跳动了一下。

“你在欧阳嘉家里待了将近三十分钟,猜猜看发生了什么?昨晚那个该死的台风夜,我、你、贾兰被全程监视,从头到尾。你开车去找欧阳嘉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辆奥迪车。对了,你和欧阳嘉没发生什么吧?”

“你的意思是,谢队还派曹帅监视我们?”陆凡一惊愕地问,“你和曹帅谈过了吗?”

“哼,没有。”李宁气得咬牙,“那个混蛋可以去死了。谢队根本就没有下令派他监视你,是那个小子自作主张。对了,你昨晚跟欧阳嘉都说什么了?”

“怎么了?”陆凡一警觉地问。

“欧阳嘉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

“你说什么?”一句话就把陆凡一愣住了,他犀利的眼神就像射击练习场馆的墙壁一样叫人难以穿透解读。

“我相信,她已经在办公室里面对记者的照相机和摄像机了,你昨晚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陆凡一沉默不语,快步走向厚重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射击练习馆。

8:30,离案情讨论会还有半个小时,副中队长办公室内,十几架摄像机和照相机对准欧阳嘉。案发至今短短几日,这位重案队的美女副中队长越加消瘦了,脸上的浓妆也没能遮住她的憔悴。

“欧阳队长,您确定您丈夫被杀现场出现的音乐是涅磐乐队的《RapeMe》吗?您认为,它与您丈夫的死有关系吗?”

“绝对有关!”欧阳嘉脸色苍白,在摄像机的灯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另外三宗谋杀案,也跟涅磐乐队有关。”

“欧阳队长……”

“欧阳队长……”

记者互相抢话,喧嚣渐渐达到高潮,而欧阳嘉打断他们,摄像机转回,镜头再一次对准她,她缓慢而清楚地说:“如果有人因为蔑视涅磐乐队而受到惩罚,那个人理应是我,我恨透了这个变态的乐队,尤其是主唱KurtCobain,一个心理阴暗、扭曲的疯子。”

“欧阳队长……”

“欧阳队长!”一个男记者在纷乱中提高了嗓音,“您是在暗示,另外三宗案件和您丈夫被害的谋杀案,凶手的杀人动机都是因为死者蔑视涅磐乐队?您能解释得更详细些吗?”

“这不仅仅是个暗示。”她说明。

“难道您不怕,凶手看到您的公开宣言而对您造成威胁吗?”

“我会等着他。”欧阳嘉冷冷地说。

陆凡一站在办公室门口,难以置信地瞪着挥舞着利剑、向凶手发起挑战的欧阳嘉。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糟,说她陷入疯狂还嫌太过轻描淡写了。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个女人因悲伤而引发的愤怒和绝望。她像个古罗马的角斗士,清清楚楚、毫无保留地邀请凶手与她一决生死。

谢刚接到消息赶过来,冲进办公室,怒吼道:“欧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重案队全体集合,到会议室开会,马上!”

还有记者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四周吵吵嚷嚷:“欧阳队长,您能再说说另外三宗案子的情况吗?”

“都给我走开!一群坐吃等死的蛀虫!”谢刚一嗓子吼翻了一群人,他的语气和眼神告诉那些记者,他可没有耐性等待新闻发布会结束。看得出来,这位中队长是真讨厌记者,他骂人的语气就像一杆猎枪一样凶猛。

“我们是W市日报的记者,我们有权力采访。”那些人继续拍照。

“滚开!”谢刚一脚踹翻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这位脾气火爆的中队长双目通红,透过记者和摄像师,愤怒地瞪着办公桌后的欧阳嘉,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能办出这种蠢事。

“我们已经采访到了第一手的资料,还拍了照片,你们重案队根本就是对凶手束手无策。你们才是一群拿着纳税人的钱坐吃等死的蛀虫!”在场的记者也不是省油的灯,纷纷反击。

“哦,是吗?那还不快滚!地狱等着你们呢!”谢刚咬着牙说。

“呵,谢队长的冲动易怒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记者们悻悻离去,刚刚还喧闹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欧阳,在这种情况下,我了解你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原因。”谢刚强忍着怒气,严厉地说,“但最好不要再发生,和记者讨论案件这种愚蠢的事,那只会增加麻烦。倒不是怕记者会干扰调查,而是记者报道的越多,你越会把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大步离开办公室。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李宁站在陆凡一身后,叹息着开口:“欧阳队长这么做,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比这严重得多,应该说,她是朝自己头上开了一枪。她就像一颗不受控的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毁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如果不是认为有帮助,她不会这么做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陆凡一低下头,不忍去看怔怔地站在办公室中间的欧阳嘉,她已濒临因焦虑而崩溃的边缘。

如果有人因为蔑视涅磐乐队而受到惩罚,那个人理应是我,我恨透了这个变态的乐队!——从欧阳嘉说出这句话开始,情况就已经失控了。陆凡一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一个女人因痛失丈夫而陷入轻率鲁莽”的闹剧。报道的重心也会变成重案队副中队长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公布调查结果,而她所作的指控完全是没有真凭实据的胡言乱语。最后,她将被嘲笑成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走吧!去会议室!”陆凡一低下头,不忍心再看着欧阳嘉陷于痛苦的泥淖中的表情。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好和匆匆赶来的贾兰撞了个满怀。

“谢队让我过来叫你们去会议室开会。”看着呆立在办公桌前的欧阳嘉,贾兰惊愕地脱口而出,“咦,欧阳队长,你怎么在这儿?”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陆凡一的心“咯噔”一下,叫住正要离开的贾兰:“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呃,这个……”贾兰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

“吞吞吐吐地干嘛?有什么话就直说。”陆凡一皱眉。

“我刚刚去洗手间,听见我旁边的隔间有声音,我就以为是欧阳队长。可欧阳队长明明在办公室,我就感到有点奇怪。”贾兰说。

“你凭什么认为你隔壁的人就是欧阳嘉?”陆凡一反问

“因为在这个楼层办公的只有我们重案队的人,而重案队只有我和欧阳队长两个女的,所以,我很自然地认为刚才洗手间里的那个人就是欧阳队长。”贾兰答。

“那你刚才为什么吞吞吐吐的?”陆凡一问。

“这还用问啊!人家是女孩子嘛!”李宁觉得这一问很好笑,“女孩子上洗手间的事怎么好意思跟一个大男人提啊!”

陆凡一不理会李宁,继续问:“贾兰,你说你在洗手间听到了声音,是什么声音?”

“凡一,你干嘛啊?谢队叫我们开会呢,你怎么打听起女孩子上洗手间的事儿了?”李宁听不下去了,连连催促他快走。

“你先走吧!”陆凡一头也不回地说。

“真是的,我不管你了。”李宁嘟囔着离开,他快有点鄙视陆凡一的婆婆妈妈劲儿了,什么事情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位首席警探的固执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欧阳嘉走过来,盯着门口的陆凡一和贾兰,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纷乱的思绪如同她家院子后那条黏滞的河流,然后,她移开苦涩的目光,语气充满了歉意:“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谢队今天被我气疯了,你们还是早点过去吧,迟到了又要惹他发火。”

“欧阳队长,你没事吧?你看上去真的好憔悴。”贾兰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身前这位美女副中队长。

“我没事!”欧阳嘉挤出一个安慰般的笑容,“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陆凡一深深地看了欧阳嘉一眼,动了动嘴唇。其实,他想问问她,为什么一大早召开记者招待会,做那些会把自己烧灼得体无完肤的事情。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我后悔了”。

“什么?”欧阳嘉愣了一下。

“昨天晚上去找你,告诉你那些事,我后悔了。”陆凡一轻声说,“如果不去找你就好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感到自责或内疚。”欧阳嘉无助地笑了笑。

“那么你呢?后悔召开记者招待会吗?”

“我别无选择。自从许建东死后,我就像被一股自己无法掌握的力量推着前进。”欧阳嘉沉默,久久开口,声音低到必须靠过去才能听到,“当你陷身于这种情景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你自以为知道。也没有人会真正了解你,除非他们也经历过相同的伤痛。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躲避着你,因为害怕与你眼神交会或者与你交谈,因为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任何安慰的话,在已经发生的惨剧面前,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他们能做的,只有窃窃私语,‘看到没有,她老公被人杀了,就在他们的大婚之日,死在女洗手间的马桶上’,或是‘那是欧阳嘉,那个被斩首的人就是她老公’,还有人会说,‘哦,这个女人的命啊,真是悲惨,刚结婚就成了活寡妇,看长相,也不像是个福薄的人啊。’”她长叹一声,眼中浮起一层苦涩得让人不忍心看的笑意,“你就像活在一个真空玻璃罐里,四周布满了眼睛,随时随地都有人注视着你。你害怕孤单,却也害怕和别人在一起;害怕入睡,更害怕醒来,因为太阳升起,意味着又要开始忍受一天的痛苦。不管你如何拼命奔跑,跑到筋疲力尽,也逃不出这个玻璃罐。最后,你会慢慢地濒临疯狂的边缘。”

“欧阳!”陆凡一很想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但贾兰站在旁边,他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声说,“不要觉得,你是孤立无援的。”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贾兰瞥了眼表,小心翼翼地说,“还有两分钟了,再不去会议室开会,要迟到了。”

“我先过去了。”欧阳嘉一低头,与陆凡一擦肩而过。

陆凡一没有走,拉住正要跟着欧阳嘉一起离开的贾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洗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看上去对开会迟到这回事不以为意,并且铁了心要把事情问清楚。

这位实习的年轻女孩为难极了,低声说:“陆大哥,我真没听清楚,那时候我都走到洗手间门口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是音乐声。”

“音乐声?”陆凡一愣了愣。

刚走出几步的欧阳嘉也听到了,浑身一僵,飞快地转过身,颤声问:“你说什么?”

“应该是一首歌,我连前奏都没来得及听,就听到曹帅在走廊里喊我名字,让我去叫重案队的人到会议室开会。我当时还想呢,都快开会了,怎么欧阳队长还在洗手间里听歌呀。”贾兰说。

“天哪!”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冷气,刹那间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女洗手间跑去,留下贾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离女洗手间五六米的地方,就听见一阵熟悉而热烈的吉他声,一股凉意顿时沿着两人的后背窜上头顶。

跑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陆凡一突然停了下来,同时伸手拦住想冲进洗手间的欧阳嘉。

“你拦住我干什么?还不赶快进去看看!”欧阳嘉急得低喊。

“先别进去!”陆凡一正色道。

欧阳嘉表情僵硬,不明白陆凡一究竟在想什么。听着一阵阵既熟悉又恐怖的音乐声从洗手间里传出来,绝不是一种让人愉快的感受。

“女洗手间里有没有窗户?”陆凡一问。

“没有。”

“好!”陆凡一压低声音问,“你带枪了吗?”

“带了。”欧阳嘉把枪从腰间拔出来,熟练地打开保险,上膛。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走廊那一头传来谢刚恼怒的声音,他刚从会议室出来,一打眼就看到陆凡一和欧阳嘉站在女洗手间门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现在正好是上午9:00,其他人都已经在会议室集合,就差他们两人。早上欧阳嘉未经他允许便召开新闻发布会,已经让这位中队长一肚子火气,这会儿见到她和陆凡一同时出现在女洗手间门口,更是恼火,气呼呼地走过去。

“谢队,有情况!”欧阳嘉压低声音,然而语气中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什么?”谢刚不愧是水里来火里去的老刑警,一下子警觉起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贾兰说,听见洗手间里有音乐声,我们正准备进去看看。”欧阳嘉答。

谢刚本来就觉得许建东被杀现场的那段手机音乐有问题,这会儿听到“音乐声”三个字,心一下子紧绷起来,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重案队的其他人听到谢刚的那一声怒喊,纷纷从会议室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女洗手间门口如临大敌的三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陆凡一清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走廊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所有人,包括李宁、曹帅、老樊、杨帆、老李、老马、老贾……都是一副惊愕得无以复加的表情,仿佛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或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瞧着如此,陆凡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谢刚也把手枪抽出来,打开保险,上膛,牢牢握在手里。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退后,他握拳,用指骨轻轻地推开洗手间的门,熟悉的音乐声立刻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Rapeme.

Rapeme,myfriend.

Rapeme.

Rapemeagain……

洗手间内,第三个隔间的门紧闭着,血,从门底下流出来,在地上汇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触目惊心。歌声是从门后传出来的,相同的歌词被反复吟唱,配合着明快的吉他扫弦,很像是某种哭诉或求助。

一瞬间,陆凡一像是被闪电击中了,只觉得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谢刚摆摆手,示意陆凡一和欧阳嘉不要靠近,自己则惦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接近第三个隔间,他右手握枪,左手握拳推了推门,没有推开。

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难道凶手还是在里面?现场的三人同时一愣,心里都震一下。

谢刚努了努嘴,飞快地用目光示意等在门外的李宁、曹帅、杨帆、老马进来。

四人举枪,一前一后进入洗手间,分散成强攻队形,李宁和曹帅紧贴在门的两边,杨帆和老马则半蹲在谢刚两侧。

谢刚与李宁他们四人对了一个眼神,众人心下了然。这位中队长上前一步,猛地一脚踢开隔间的门,伴随着一声厉喝:“不许动!”

一瞬间,五把黑压压的枪管对准那个狭小的空间。

“哦,天哪!”李宁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位多年来一直奔走于案发第一现场的刑警,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不同类型的惨案,却第一次有呕吐的冲动。

“狗日的!”曹帅扭过头,眼睛一下子湿了。

半蹲在谢刚左侧的杨帆不自然地握拳,用泛白的指背关节擦了擦鼻尖,两颊鼓起,像塞了两块生铁。他身旁的老马脸色铁青,低声嘟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谢刚额头上密密的汗珠顺着他那两道浓眉滑落,后背和两腋早已被汗水浸透,他举着枪的手缓缓放下。

门里面是老吕。

他也像许建东那样,赤身裸体地坐在马桶上,头部夸张地向后仰去,喉咙被刀横向割开,那是很深的一刀,几乎切断了他的脊椎。腹部被切开一条长约四十厘米的口子,白花花的肠子被硬扯出来,甩到右肩上。

陆凡一注意到一个细节,老吕右手的食指被切掉了。

“叫救护车!”站在门口的人也都看到了老吕被杀的场景,脱口惊呼。

“叫运尸车才对!”立刻有人更正。

“叫法医来!”还有人在喊。

“什么都别碰,李宁、杨帆、曹帅、老马,你们都出去!”谢刚下了命令,“陆凡一和欧阳嘉留下。”

刚才听到的音乐声是从老吕口中传出的,谢刚弯下腰,一点一点靠近。

就像事先排练过的一样,那首死亡之歌也在这时进入了高潮部分。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歌声由低吟猛然转入嘶吼,伴随着重金属吉他狂躁的巨响,音乐声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Iamnottheonlyone.

Iamnottheonlyone.

Iamnottheonlyone……

如狂风暴雨般躁动不安的歌声从老吕口中唱出来,正要俯下身凑过去听的谢刚被惊得猛然起身,倒退一步,脱口而出:“老吕还没死!老吕还没死!”

走到门口的李宁打了个激灵,想也不想就朝门外的民警大喊:“快叫救护车啊!”

每个人都头皮发麻,眼下的情景太诡异了。

陆凡一和欧阳嘉面面相觑,两人神色凝重。

杨帆和曹帅一听谢刚说老吕没死,马上折回,一左一右把老吕从马桶上架起来。由于老吕的头一直是枕在水箱上的,被人这么一架,头部失去了支撑,顿时向后垂了下去。

“咔嚓”一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老吕脊柱折断的声音,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砰”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杨帆脚边。歌声依然从掉落的头颅中传出来,只是曲调回到了最初的低声哭诉。

呆滞了大概三秒钟,杨帆猛地转过身,扶着隔间的墙壁干呕起来。老吕无头的身躯也因为失去支撑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

歌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间,重案队全体成员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

“天哪!”半响后,门口有人低声惊呼。

“老实说,你见过这种事吗?”一位老民警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

“没有!”

“凶手已经疯狂到了极点,他竟然在警察局里杀死警察。”

“也许凶手有很神圣的理由,他的神让他杀的,他的狗让他杀的,茱莉亚罗伯茨让他杀的,那个狗娘养的。”

“你觉得能逮到那个混账吗?”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在善后。”对话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颓然,“我们收集一切证据、照片、样本,不停地做笔记,寻找蛛丝马迹,开案件分析会,想理出一点头绪,最后理出的头绪就是自己人怀疑自己人,仅此而已。”

“简直是胡扯!”有人低吼一声。

“凶手比我们聪明得太多。”

“凶手在耍把戏!我真想亲手宰了他!”

“不要冲动!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听得懂!该死的!那变态在故弄玄虚!”

“都给我闭嘴!”谢刚两眼直盯着老吕的尸首愣了好一会

儿,咬着牙根说,“叫法医。”

很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在重案队女洗手间门口拉了起来,近三百名武警封锁了刑警大楼,封锁区域一直扩大到了刑警大楼周边的马路上,几条主干道全部被交警关闭,市局对外宣称是反恐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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