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吕,你到底藏着什么事情,非得逼到这个份上才肯说出来。”谢刚有些恼怒这位老刑警的知而不报,一脸正色地说,“这里是重案队,不是上上下下一团和气的地方。我们是在破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现在是有意见保留的时候吗?”

“别人都要我的命了,我还有什么可保留的。”老吕大声说,“既然刚才我们谈到了动机,我就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谢队之前分析过,如果说凶手就藏在我们重案队内部的话,那么,最可能的谋杀动机就是情杀。现在,我想问问大家,在座各位,坦白讲,你们觉得谁最符合情杀这个动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保持沉默。良久,有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陆凡一。”

虽然声音很小,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地,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陆凡一身上。

欧阳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轻轻敛下眼睑,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

许建东的死,难道真脱不了“情杀”二字吗?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去看会议桌对面那张英俊的容颜。

“怎么样,陆凡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吕冷笑着看向这位昔日的首席警探,反唇相讥,“现在轮到你向我们大家解释了。”

陆凡一知道老吕在重案队的力量不可小觑,要抓他就跟抓蛇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这一刻,他的眼神是平静的,语气也是平静的,“欧阳队长是个正派的女人,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怎么谈得上情杀?”

“谁说情杀就一定要和另一方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呢?”老吕步步紧逼,“重案队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10月1日婚礼那天,你见到在酒店门口迎宾的欧阳嘉,几次欲言又止,表情明显带着克制。说好听点,你对我们的欧阳队长余情未了,说难听点,你根本就是妒火中烧。”

“你不会就凭这一点,就认定我谋杀许建东吧?”陆凡一轻哼一声,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笑。

“我当然不会仅仅凭一点就胡乱判断。”老吕冷冷一哼,“一年前的620连环谋杀案,你多次和许建东发生争执。从那时候起,你和许建东之间就已经产生深深的芥蒂,我没说错吧?”

“干我们警察这一行的,在推理过程中发生争执很正常。但是,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陆凡一据理力争,内敛的情感压制了怒气,“我绝不会因为和许建东工作上的分歧而对他个人产生怨恨。”

“是吗?”老吕不以为然,“我看不见得,许建东和欧阳嘉婚礼当天,我清楚地看到许建东一见到你,脸色大变,他对你分明怀着一种警惕和抗拒。见许建东摆明了不欢迎你,欧阳嘉马上出来,借口靳局长在找位置,巧妙地支开许建东。然后,你和欧阳嘉两人单独谈了很久。呵,我相信,那一定是一段意味深长的谈话,看看你们交谈时的表情和眼神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和欧阳嘉的关系不正常。”老吕语带讽刺。

陆凡一不搭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光看我们交谈时的表情和眼神,你就断定出就我和欧阳队长的关系不正常了?”

“恰好我有正常人的推理能力。”老吕嗤之以鼻,“我相信,整个重案队,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你和欧阳嘉,你们俩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分明就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陆凡一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清冷的目光紧盯着老吕,语气沉着,“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和欧阳队长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能证明我杀了许建东啊!”

“谢队离开洗手间后,就只有你们俩陪着许建东,你们有充分的时间和充分的作案动机。”老吕理直气壮地说,“另外,许建东是死在女洗手间的,我们有理由怀疑,其中一名凶手是女性。偏偏在案发现场,就只有欧阳嘉一个女人。种种迹象表明,问题出在你们身上,就是你和欧阳嘉合伙杀死了许建东!”

欧阳嘉眼中泛着泪光,紧咬着下唇,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找老吕理论,结果被谢刚拦住了。

“都给我闭嘴!”谢刚一嗓子震住了一屋子人,“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刑警,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吗?一切推测都讲求真凭实据,你们的证据呢?证据呢?在我听来,你们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言语攻击,就是一堆废话。自以为是推出的结论,真是荒谬!”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都给我回办公室老实呆着,没有证据,谁也不许再胡乱猜疑!”谢刚大声说,“陆凡一和老吕的推理,我会核实的,既不会胡乱冤枉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谁,散会!”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谢刚最后一个走,他关掉投影仪,正要关门的时候,猛然瞧见贾兰还坐在会议室角落的椅子上。那个年轻的女孩垂着头,一本笔记本摊开放在她的膝盖上。

“贾兰,你怎么还不走?”谢刚叫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喂,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啪”一声,贾兰膝盖上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她像受了惊吓似地猛抬起头,后背坐得笔直,露出茫然的眼神,然后她看到了脸色阴沉的谢刚,一下子反应过来,慌忙说:“谢队,对不起,我,我一不小心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急忙从椅子上起来,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谢刚下巴肌肉绷紧,忍着怒气说:“我看,你下次就不用再来重案队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谢队,我再也不会这样了。”贾兰急了,“你相信我,我保证,以后开会,我绝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一下。”她昨晚破解FBI的密码到凌晨四点,刚才困得不行,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谢刚瞪了贾兰一眼,不悦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贾兰头也不敢抬,飞快地从谢刚身前经过,离开会议室。

李宁下班来到陆凡一的警队宿舍时,陆凡一正在做晚饭。他开门让李宁进来,外面风很大,眼看着有一场暴风雨来临,阴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心情低落,听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经过W市。

“吃饭了吗?”陆凡一在厨房问。

“那得看你问的是早饭中饭还是晚饭。”李宁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把配枪摘了,随手放在茶几上。

“我做了最拿手的白菜猪肉炖粉条,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我对你的手艺不抱期待。”李宁掏出烟盒想抽根烟,刚按下打火机就被陆凡一阻止了。他把烟盒塞回口袋,戏谑一笑,“凡一,我猜,做你的老婆一定很幸福,你又高又帅,人又冷酷,千杯不醉,不抽烟,还有拿手好菜,更是我们警队的首席警探,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

“是吗?我倒可以列举出自己一大堆缺点。”陆凡一往锅里加了些水,盖上锅盖,自嘲一笑,“得了吧,我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就不会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了。”

“你就别在我这个光杆司令面前说什么孤家寡人了。我说凡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那么多女的你就没一个心动的?你那一届刑侦系的学妹又聪明、又漂亮、她老是‘师哥、师哥’地叫你,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还有你新警训练时的那个美女教官,身材那叫一个火辣啊!对了,我今天下午去技术部办事还碰到你们科技大学的校花,她还旁敲侧击地问起你呢……”李宁越说越兴奋。

陆凡一把菜端上桌,随他胡说八道。

见当事人不吱声,李宁迟疑了一下,突然开口:“凡一,你不会真的喜欢欧阳嘉吧?”

陆凡一身子一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动手整理桌上的碗筷,不动声色地说:“我看你真应该饿着。”

“为什么啊?”李宁问。

“肚子空了,脑袋就不会多想。”

“不是我多想,老实说,我才懒得想那些事!”李宁急了,“警局里有谣言说,许建东和欧阳嘉结婚前冷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两个人差点掰了。当然,我不能确定这个消息是否可靠,但我听到一些闲话,说他们冷战与你有关。”

“为什么与我有关?”陆凡一不假思索地问。

“去年那桩620连环谋杀案是你和欧阳嘉联手破的,从一开始,明眼人都看得出你们的关系。重案队有些人认为,你这次同意归队,欧阳嘉是唯一的理由,这样你就可以和她一起破案,一起熬夜,一起出差。”

“太荒谬了!”陆凡一气得解下围裙摔在沙发上,“我答应重新归队,是因为这次被谋杀的人是重案队的中队长许建东,而不是别的理由。至于他们婚前冷战的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

“凡一。”李宁打断他,“我只是想把我听到的告诉你,确保你不是最后一个听到传言的人。”

“那些人根本就是恶意中伤。”陆凡一深吸一口气,将逐渐高涨的怒气徐徐吐出,“破案就是破案,我不会让我同任何人的友谊影响破案。”

李宁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你和欧阳嘉,好像不仅仅是纯粹的友谊。”

此话一出,屋子里出现一阵长久的沉默。

陆凡一站在窗边向外望去,风像要撕裂整个世界般呼啸着,街道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辆出租车。街道两旁那些有着几十年树龄的高大榕树被风压得折弯了腰,天气预报说的没错,台风果然来到了W市,情况正越来越糟。

“可以吃了吗?我肠子快磨穿了。”李宁打破僵硬的氛围,拿起筷子,伸向桌上那盆已经发凉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搅了几下,受不了似地大叫起来,“天哪,凡一,你的拿手菜简直是一场噩梦。”

陆凡一转过身,极度疲惫地说:“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

“算了算了。”李宁胡乱地摆摆手,起身打开冰箱,空空如也,他不由摇头感叹,“凡一,你恐怕是天底下最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了。”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对着那盆噩梦一样的白菜猪肉炖粉条,谁都没有胃口。

“说说看,你查到了些什么?”陆凡一缓缓开口,“你不是说下午去技术部办事了吗?一定查到了些什么吧!”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李宁“啪”一声放下筷子,“技术部那帮家伙属螃蟹壳子的,脾气硬得很,我就是想重新听听谋杀现场的那段音乐,可是,那些家伙说什么都不肯把许建东的手机拿给我,我好说歹说,最后还是碰了一鼻子灰。”他向陆凡一描述去技术部的经过,越说越生气。

“你也觉得许建东手机里的音乐有古怪?”陆凡一忽然警觉起来。

“我倒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再仔细听听那是什么歌。案发现场太混乱了,而且被杀的人是许建东,当时,我脑子乱糟糟的,像有一百辆火车在来回跑,哪有心情去听手机里播放的是什么歌。”

陆凡一若有所思地沉默。

两人胡乱吃完饭,李宁帮忙把盘子和碗筷扔进洗涤池里。就在陆凡一刷碗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已经脱了长裤和衬衣,就剩下短裤和背心,跳上沙发,扯过一个靠枕,用手拍了拍,大笑着说:“凡一,今晚我不走了,就住你这儿了。”

陆凡一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张着四肢躺在沙发上的李宁,语调平静地问:“是谢队安排你过来监视我的吧?”

“呃?”李宁一下子愣住了,慢慢地坐起来,有一种被人揭穿了面具的尴尬,为难地干笑了两声,“你看出来了?我也没办法,谢队下的命令,让我过来。老吕那边他也安排了人过去,是老贾。怎么说呢?凡一,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你不用说了,我都清楚。”陆凡一打断李宁的话,笑了笑,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苦涩,“谢队是按流程办事,没错。而你是按上级命令办事,也没错。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谋杀案的嫌疑犯,谢队没把我拘禁起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他明知道我和你是哥们,还派你来监视我,是不想让我太难堪,也算是给足了我面子。”

李宁沉默不语,虽然他什么都没说,眼中的阴霾却越来越浓,就越发地痛恨那个杀死许建东的混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陆凡一走过去开门。

“怎么是你?”房门打开时,他陡然一惊,看着门口抱着枕头、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贾兰,她甚至没穿鞋,光着两只脚丫,他惊讶地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今晚我没回家,在警队宿舍睡的。”贾兰紧了紧抱在胸前的枕头,低声问,“我能先进屋再说吗?”

“凡一,谁啊?”李宁在客厅里大喊。

陆凡一踌躇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下表,20∶30,让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进屋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他不由轻轻地皱了一下眉。

然而,看着贾兰受了

惊吓似地怯怯的表情,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进来吧!”

李宁看到贾兰的时候,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惊愕的目光在陆凡一和贾兰身上来回扫视:“你们……你们……”

“我和陆大哥之间什么也没有,你别误会。”贾兰连忙解释。这也难怪,一个单身女孩半夜三更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光着脚出现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里,换成谁看到这个场面都会误会的。她极度沮丧地说,“我做了个梦,吓得从床上掉下来,越想越害怕,所以就……”

“先坐下再说。”陆凡一倒了杯水放在贾兰面前的茶几上,温和地看着这个受了惊吓的女孩子,她似乎还在噩梦的余波里没有醒来。

“你梦到什么了?”李宁心直口快。

贾兰把水杯捧在手心,喝了一口,缓了缓,这才慢慢地开口:“我梦到我睡着的时候被人用狙击步枪杀了,子弹射穿我的脑袋,在我额头留下一个碗大的洞口,然后凶手弄出入室抢劫的假象。”

“只是做梦而已,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谁都可能做噩梦。”李宁笑起来,“好了,你的小熊枕头可以放下了,那玩意儿可挡不了子弹,更别说是狙击步枪的子弹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只要我在这里,就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许队被人谋杀的时候,你不也在案发现场吗?他最后还不是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杀了吗?你能做什么?”贾兰不客气地反驳他,“你就会吹牛。”

李宁意识到贾兰说这番话是认真的,疑惑地看着她:“喂,你吃错药了吧?只是做梦而已,干嘛这么大火气。”

“那个梦清晰得就像有一天一定会发生一样。”她眼睛浮肿,看上去疲惫不堪,依然心有余悸地说,“我还梦见自己被一堆尸体包围。”

“侦办命案的警察难免会梦到这些。”陆凡一的声音很轻,言语中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死亡的景象,有时候是被父母凌虐致死的孩子,有时候是惨遭情人分尸的女人,有时候是被车撞飞又遭到车主故意碾压的孤寡老人,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哭泣声、哀求声、尖叫声……只要我安静下来,或者独处,那些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响起,像一台关不掉的收音机。”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股莫名的沉重漫上心头。

沉默了一会儿,贾兰低声说:“陆大哥,我今晚能在这里过夜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枯叶飘落地面,却让两个男人同时一愣。

“贾兰,你真的吃错药了,啊?”李宁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女孩,脱口而出,“别说在这里过夜,光是你半夜三更穿成这样跑到这儿来,要是被你爸知道了,我和凡一就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老贾家,家规严厉,在我们警队可是出了名的,你可别害我们啊。”

陆凡一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多年前,他便学会了如何将注意力投注于某一点,无论当时的思绪或心情是多么混乱。

“李宁,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冷静低沉地说。

“什么意思?”李宁没反应过来。

“我想和贾兰单独呆一会儿。”

“就是说,要我这个1500瓦的电灯泡回避一下的意思,是吗?”李宁气呼呼地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配枪和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陆凡一,整个警局上上下下都在谣传你和欧阳嘉的故事,这种节骨眼上,你居然……好,别说一个小时了,一晚上的时间都让给你们,够你们折腾了。”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地关上了,脚步声渐远。

陆凡一坐直身体,目光直视贾兰,她的睡衣领子宽大,弯腰拿水杯的时候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还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他飞快地错开视线,问:“有什么事情非得我支开李宁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贾兰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李宁不是说了吗?老贾家规严厉,在警队是出了名的。既然这样,老贾的女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过夜。”陆凡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陆大哥,我们的配合似乎越来越默契了。”贾兰笑了笑,从睡衣口袋到里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Rapeme,rapeme,myfriend……”颓废的音乐声从手机中传出来。

陆凡一浑身一僵,这不就是许建东被谋杀时播放的音乐吗?不知怎么的,再次听到这段音乐,他的心情忽然重得像块铅。

“你们开会的时候,不是提到案发现场曾响起一段音乐吗?我很好奇,就找到技术科的人,用自己的手机录了下来。”贾兰说。

陆凡一无奈地摇头:“李宁在技术科软磨硬泡了一下午,也没弄到,他要是知道你弄到了,一定暴跳如雷。”

“谁叫技术科科长以前是我爸的下属呢?”贾兰得意一笑。

“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一起查案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哦!”

陆凡一拿她没办法。

“怎么样?听到这段音乐,有没有什么想法?”贾兰问。

“我得找一个朋友帮忙,他是个音乐奇才。”陆凡一望向窗外,屋外狂风大作,整个世界像受伤了一般,他无奈地摇头,“看来,今晚恐怕不行,台风已经登陆,我们现在出去找他太危险了。”

“可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开案件分析会了。”贾兰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你朋友?也许他能给我们一些灵感呢。”

陆凡一看了眼表,21:00,通常这个时候,黎冉一定是在创作。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响了几声后,对方接通。

“黎冉,我是凡一。”陆凡一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带着笑意。

电话那头愣了几秒,然后响起一个低沉迷人的嗓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凡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今晚12级的台风。”陆凡一笑着。他和黎冉年纪相仿,两人都一直未婚。黎冉曾经是科大的传奇人物,他玩乐队,跑马拉松,是个漂流和攀岩的能手,还能骑马射猎,他热爱自己的音乐事业胜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朋友和音乐。

陆凡一也不客套,简洁明了地表达了自己遇到的问题,问黎冉能不能帮忙。

挂断电话的时候,贾兰诧异地问:“咦,怎么这么快打完了?”

“电话里说不清,我明天去找他。”陆凡一说。

贾兰也不说什么,只是长久地怔怔地盯着陆凡一。

“怎么了?”陆凡一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知道吗,陆大哥?你是个极少笑的人,不过,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你嘴角一直挂着笑。我想,你那个朋友对你而言,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叫黎冉。”陆凡一的眼中闪动着难得一见的柔和光芒,仿佛时光倒流,他还是那个一身阳光的小伙子,还年轻,心里还干净,“我们一起玩乐队,在校园里散步,在宿舍里聊天。他甚至跟我一起听刑侦课,当然,我们有时候也会为一些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贾兰似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小伙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吵着让陆凡一讲大学里他和黎冉的经历。

陆凡一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讲当年的事。

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啊!

那时候的他们多么年轻,棱角还没有被生活磨平。

他想起黎冉在刑侦课上闹过笑话。

教刑侦的老师上课是从来不看点名册的,叫人回答问题也是随手乱指,有一次,趴在桌上会周公的黎冉就不幸命中,他还记得当时刑侦老师的问题是“碰到这类毫无头绪的案子,你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这位音乐系的大才子站起来一头雾水。什么毫无头绪的案子?他才毫无头绪呢,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找警察。”

整个教室静默三秒后,哄堂大笑。陆凡一现在还记得那丢人的场面,哎,这位音乐系的大才子难道就没想过,坐在教室里上刑侦课的学生,将来大部分是要做警察的。他居然还能答一个“找警察”。

22:15,门铃突然响了,陆凡一以为是李宁回来了,起身开门,然而打开门的刹那,他却愣住了。

走廊昏黄的灯下,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很凌乱,简单的衬衫长裤,却硬是能穿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来。两道深沉的目光透过走廊昏黄的灯光定定地无言地射过来。

黎冉!陆凡一不敢相信是他,这个家伙竟然冒着狂风暴雨开车过来。

在陆凡一还怔着的时候,黎冉已经进屋,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今晚的风可真大,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路上有好几辆车子被风掀翻了,看来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这样你还敢出来,你小子真不要命,我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明天会过去找你的。”陆凡一跟在他身后进屋。

“虽然你不说,不过,我听你电话里的语气,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咱俩又一年多没见面了,就提前过来看看你。哦,这位是?”黎冉看到沙发上穿着一身睡衣的贾兰,浑身一僵,尴尬地站在原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这是我同事贾兰,过来讨论案情的。”陆凡一介绍。

“你好。”贾兰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优雅体格的男子,“听说你以前经常跑去陆大哥系里上课,刑侦学你从头到尾整整听了一个学期。”

“不过到现在,我还是连刑侦学上最基本的‘摸底排查’都弄不清楚。”黎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像凡一,被我硬拉去听了几节艺术课,期末的时候居然能帮我复习抓题。”

“不说口水话了!”陆凡一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谋杀案的受害者是重案队中队长许建东。”

“啊!连警察都敢杀!”黎冉不敢置信。

“继上次620连环谋杀案后,这一次,案发现场也出现了一段诡异的音乐。”

“难道凶手知道你有一个搞音乐的哥们儿,所以总是特意留下一段音乐作为破案密码?”黎冉解开外套上的纽扣,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在沙发上坐下来,“什么音乐,你放来听听。”

陆凡一打开手机上的拷贝文件,一段明亮的吉他扫弦立刻回荡在房间里。

仅仅只是前奏,还没等歌声正式响起,黎冉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陆凡一的肩膀,拍得这位首席警探差点轰然倒地:“亏你还说自己玩过音乐,这歌你没听过?”

“你光听前奏就知道是什么歌?”陆凡一惊讶不已,这首歌他可真完全没有印象。

“这么有名的歌,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不知道!”黎冉摇头。

“我也不知道。”贾兰纠正道。

陆凡一瞪了贾兰一眼,示意她不要乱插嘴。

“这是涅磐乐队的传世经典《RapeMe》。”黎冉说出答案。

“涅磐乐队?”贾兰一头雾水,“没听过,很有名吗?”

碰到了音乐盲,黎冉认命地摇了摇头:“涅磐乐队的名字来自佛教用语,凤凰涅磐的意思,英文叫Nirvana。乐队的灵魂人物是主唱KurtCobain,也是我最崇拜的歌手,只可惜他1994年自杀了,涅磐乐队也随之解散。凡一,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个乐队,也难怪你听到《RapeMe》完全没有反应。”

“你说乐队的主唱自杀了?”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皱眉。

“是的。”黎冉继续解释,“KurtCobain是一个百分百的摇滚战士,他对世界怀着一种强烈的愤恨,最后,这种愤怒逐渐蔓延到他自身,让他对自己也恨之入骨。最终,他的音乐毁灭了自己。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用枪自杀了。当然,也有人说是他杀。而这首《RapeMe》正是KurtCobain自杀前一年发行的专辑《母体中》里面的歌。这是摇滚界的神作,乐队的演奏配合得天衣无缝,KurtCobain把自己内心的狂躁、愤怒、压抑、扭曲、病态、激烈的矛盾冲突完全显示了出来。但是,涅磐乐队从来就不是一支仅仅停留在抱怨生命的阴暗面、比如吸毒和自杀层面上的乐队,如其他伟大的摇滚乐队一样,他们用自己的音乐至少隐秘地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某一部分。”

“我想我看过那张专辑,就在你家。”陆凡一想了想说,“专辑封面上是不是一个长着翅膀、赤裸着身体的女人?当时我还奇怪,《RapeMe》什么意思?”

“强暴我。”黎冉答。

“什么?”陆凡一诧异,“强暴我?怎么会

有这种歌名?”

“歌词大体是这样的。”黎冉轻轻地哼唱,“Rapeme.Rapememyfriend.Rapeme,rapemeagain.I''mnottheonlyone.I''mnottheonlyone.I''mnottheonlyone.I''mnottheonlyone……”

“强暴我,强暴我,我的朋友,再一次强暴我。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不是唯一的一个。”陆凡一将英文歌词翻译过来,然后重新用手机播放这首歌。

房间里再次响起KurtCobain的声音,仿佛一个哭泣的小男孩,在不断地低声苦苦哀求。随着紧凑的鼓点,失真的吉他推进,KurtCobain开始狂怒地咆哮I''mnottheonlyone……

“我还是不明白,这首歌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陆凡一皱眉。

“KurtCobain的歌往往极具后现代风格,歌词的寓意也只有他自己才了解,而一些音乐评论家对其歌词意义的猜测,通常会被KurtCobain否定,可是他本人又从来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黎冉解释,“对这首歌的理解,主要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首歌诉说了一位强暴犯被送进监牢,在狱中自我摧残的故事。它也许是全部音乐历史上最能将自暴自弃的心思彻底表达出来的一首歌,一个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人在什么都不在乎之后,才能够发出如此绝望的哀鸣,它比死更为残酷。它是KurtCobain已经灰暗不堪的心境的一次大暴露,如同受伤的动物般苦苦求助和悲嘶,只是没人能懂。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是KurtCobain在经历了名利场的种种打击和不公后,抒发自己对上层社会的不满,他认为那些人在利用他的才华赚钱,就像是在强暴他一样,所以,才有了看似祈求的‘强暴我’这句话,而后面又反复强调他绝不是唯一一个被强暴的歌手。”

陆凡一沉默。

“很多同性恋把这首歌当做是同性恋的战歌。”黎冉继续说,“虽然,KurtCobain本人不是同性恋,可是,他多次在公开场合支持同性恋合法化。以他的个性,写出这样的歌并不奇怪。据我所知,很多同性恋组织开派对时,这首歌是必唱歌曲。”

陆凡一听完黎冉的解释,越发地对这首谜一样的《RapeMe》充满了好奇,他绝对没有想到,一首貌似寻常的歌,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深长的故事。

“我不这样认为。”贾兰突然开口。

“贾兰……”陆凡一不悦地阻止她。

“没事。”黎冉笑了笑,“请说。”

“你们说,这歌词会不会有错误?”贾兰说出疑虑。

“问得好。”黎冉点头,露出赞赏之意,“涅磐乐队的专辑从不附送歌词,所以,歌词都是歌迷们自己听出来的,以至于经常会出现歌迷们为了歌词而争论不休的现象。不过,《RapeMe》这首歌一直以来似乎没有什么争论,大家一致认同目前的歌词。”

“可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好像唱的不是rapeme,而是ripme呢?”贾兰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ripme?呵,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黎冉若有所思地点头。

“Rapeme,ripme……rapeme,ripme……”陆凡一重复默念了几遍,突然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书桌,翻出一本厚厚的《牛津英汉字典》,飞快地翻阅。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赫然跳动着两簇火苗,“贾兰,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我?”贾兰有些不知所措。她帮什么忙了吗?

就在这时,陆凡一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宁打来的。他接通后,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李宁,有新情况,你马上回来,我们讨论一下。”

“我也有新情况,你先听我说。”李宁的声音中透着焦急,“你还记得我上次让你帮忙找线索的那宗入室谋杀案吗?”

“当然。”陆凡一答,“死者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她在死前曾遭到凶手的追逐,死后被斩首,还被凶手割去了舌头。”

“对,就是那宗案子。我刚刚听负责这宗案子的同事无意中提起一些线索,被害的女演员一个月前曾公开批评一支乐队,叫什么……涅磐乐队。对,就是涅磐乐队,尤其批判乐队主唱KurtCobain内心阴暗、扭曲、病态。听同事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半年前,上海大剧院的那宗案子,被害人不正是模仿KurtCobain的风格,翻唱涅磐乐队的歌吗?而最近这宗郊区恋人谋杀案,那名女性死者是一名音乐评论家,以直言不讳的风格而出名。你说有没有可能,涅磐乐队是这三宗案子的谋杀动机呢?凶手一定是认为死者亵渎了自己心目中神圣的乐队,这可以解释死者为什么会被割去舌头。”李宁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该死的,这个涅磐乐队到底是何方神圣?凡一,喂?凡一,你在听吗?”

“我在听。”陆凡一声音沉沉,脸色越来越差。李宁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许建东的死,难道跟涅磐乐队有关?只知道这位中队长平时喜欢喝啤酒、看球赛,偶尔打打牌,从没听说他喜欢什么音乐,更别说是像涅磐乐队那种重摇滚音乐了。

挂断电话,他匆匆拿起外套,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黎冉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个时候要出去。窗外,狂风发出愤怒般的呜咽声,树叶、沙尘和枯枝漫天飞舞,沉重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一阵阵嘈杂声。

“我得去找一个人。”陆凡一已经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屋里的黎冉和贾兰,“黎冉,你送贾兰回宿舍。一会儿,李宁要是过来的话,你让他呆在屋里等我,无论多晚,我都会回来的。”

“有什么了不得的人,非得今晚见不可?”黎冉紧皱着眉头,这种鬼天气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陆凡一蹲下身换鞋,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说,“我今晚必须要见她。”

“陆大哥,你去见谁啊?”贾兰问。

陆凡一打开门的时候站住了,头也不回,平静地说:“欧阳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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