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雪下得颇大,虽然只下了不到两个小时,可是地上已经积起了两三寸的雪。这一带冬日极少下雪,如此的雪景实在令人感到惊奇。

“还喝吗?”张释季似乎意犹未尽。

“不了,我该走了,”陈韶文从衣架上拿起风衣,说,“时间也不早了,张律师要是也回城的话我们可以一并走。”

“我今晚就住在这里。”张释季摇摇头,说。

“那恕我先告退了。”陈韶文拱拱手,说。

“一路小心。”

陈韶文从屋子里出来,月亮在天空放出冷冷的寒光,庭院被积雪覆盖,看起来像棉花般轻柔、蓬松。这时他看见一个人影踏着积雪朝这边走来。

“是陈探长吗?”

“是的。”

“您准备回去吗?”

“是的。”

“那您留神脚下,下雪路滑。”人影走近,原来是管家林嘉,只见他从棉袍里拿出一支手电筒,打开为陈韶文照亮脚下。

“多谢。”

“哪里,是夫人让我负责来送陈探长的。”

陈韶文抬腕看了看表,指针正好指在晚上七点十五分上。

“夫人呢?”

“在房间里休息呢。”

“哦,那林晖盛先生呢?”

“大少爷刚下雪的时候就回屋去了,说是要休息一会儿,吩咐谁也不准打扰。这不连晚饭也没吃呢。”

陈韶文点点头,说:“林小姐呢,情绪还稳定吗?”

“听说还挺稳定的。”

“哦。”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任谁也接受不了。”

“嗯。”

“说实话,”林嘉突然停止脚步,不安地看着陈韶文,说,“我怕大少爷一时想不通,做出什么傻事来。”

陈韶文怔了一下,说:“林晖盛先生在房间里还没出来?”

林嘉摇摇头,说:“不知道,应该还在屋子里吧。”

陈韶文想了想,说:“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好。”林嘉在面前带路,两人来到与愚痴堂隔着一个甬道的院子前,这里叫漱心斋,是林晖盛的住处。

踏入院门的时候,月光均匀地洒在雪地之上,陈韶文看到院子里的雪好像一整块白色的地毯,上面没有任何的足迹。

“您瞧,灯亮着,大少爷应该在里面。”林嘉指了指前方,说。

“嗯。”

林嘉走到门边,伸出手来敲了敲,说:“大少爷,我是林嘉,陈探长要走了,过来跟您道个别。”

门里没有任何反应。林嘉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可是门里依然什么响动也没有。

陈韶文有些不安地上前敲了敲门:“林晖盛先生,你在里面吗?”

可是无论两人怎么敲门,里面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怪,”陈韶文走到窗子边,伸手试了试,窗子是从内锁上的,“人到哪里了?”

“也许……”林嘉含糊其辞地说,“是睡着了吧。”

陈韶文摇摇头,他顺着漱心斋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地面,只见房子周围的雪地十分平整,丝毫没有踩踏的痕迹。

林嘉不安地跟在陈韶文身后,用手电筒帮他照明。

“这房门的钥匙除了林晖盛先生以外,还有谁有?”陈韶文重新回到门前,对林嘉说。

“房门的钥匙只有大少爷自己才有。”林嘉回答道。

陈韶文打量着这扇门,这里和愚痴堂一样,也是一扇木门,可是看上去十分结实,锁眼周围也没有破坏的痕迹。陈韶文走到窗子边,对林嘉说:“看来只能把这扇窗子打破进去看看了。”

林嘉似乎吓了一跳,他战战兢兢地说:“大少爷有危险吗?”

“不知道。”

陈韶文将风衣脱下来,裹在手上,然后猛地挥拳击碎了一块玻璃。清理好残留在窗框上的玻璃碎片之后,陈韶文伸手进去将窗子的插销拔开,打开了窗户。屋子里似乎燃着火盆,十分温暖,一打开窗子,冷风“嗖嗖”地朝里灌。陈韶文翻进屋子里,走到门口,发现除了门锁外,房门上的插销也是自内锁上的。他打开房门,放林嘉进来。

这里是漱心斋的客厅,正对着门是一张八仙桌,右边靠墙是一个多宝格,上面放着一些瓷器古玩,左边有一扇小门,再进去就是林晖盛的卧室了。陈韶文走到卧室门前,伸手推了推,发现门没有锁。

“啊……”当陈韶文推开卧室门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让他当场愣住。林嘉在他的身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一根麻绳穿过横梁,林晖盛的脖子就吊在这根麻绳上——他似乎刚刚吊上去不久,身体还在微微摆动。

陈韶文见状急忙上前,从地上将椅子扶起,踩上去,再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割断麻绳,并在林晖盛掉到地上之前一把扶住他。

“快!把他扶到床上!”陈韶文命令道。

“哦……好、好!”这时林嘉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他急忙帮着陈韶文将林晖盛抬到床上。

陈韶文伸手摸了摸林晖盛的脖子,已经感受不到他的脉搏了,可是他的皮肤还留有余温,说明刚死没多久。陈韶文将林晖盛的衣襟解开,用力挤压他的胸腔,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林晖盛已经死了。

“大少爷!”林嘉拖着哭腔喊道。

陈韶文抓住林嘉的肩膀,将他推出房间。

“你去把张释季律师叫来,叫我的手下也来。记住,除了他们以外,任何人都不准放进院子。”

林嘉慌慌张张地离开之后,陈韶文转过身来看着床上的尸体。林晖盛依旧是室外的穿着,厚实的棉袍里穿着白色的短衫和长裤,他的头发耷拉在额前,面色发紫,神情狰狞,十分骇人。

这间卧室里没有窗户,陈韶文抬头发现在房梁的末端两边,各有四个铜钱般大小的通风小孔。卧室面积不大,一进门正对的是一张带蚊帐的檀木床,床头有一个小柜子,柜子上放着一盏台灯。进门的右手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台灯、笔筒以及一些账本。书桌旁靠墙是一个大柜子,柜子上着锁,看起来是存放账本之用。卧室里燃着火盘,十分暖和。

陈韶文将割断的麻绳从地上捡起来,放到床头柜上。他走出卧室,来到外面的客厅。这间客厅大约有两个卧室那么大,客厅大门的两边各有一扇玻璃窗,刚才陈韶文就是打破左边那扇玻璃窗翻进来的。玻璃窗是用插销锁上的,陈韶文仔细检查了两扇窗户的插销,并没有发现什么破坏的痕迹,窗框周围也没有任何人进去的迹象。检查完窗子,陈韶文又走到门前,细心地检查着门锁。门锁看起来一切正常,陈韶文拿出刚才在床头柜上发现的钥匙,试着开了一下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门锁上方大约一掌高的地方装着一个插销,之前这个插销是锁上的。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张释季拄着手杖,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高喊:“陈探长,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陈韶文走到门口,将张释季迎了进来。

“晖盛他……上吊了?”

“是的。”

“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释季走进卧室,看着林晖盛的尸体,脸上露出了痛惜的神情。

陈韶文将现场的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

“门窗都是自内锁上的吗?”

“是的。”

张释季用自责的语气说:“唉,我早该想到的,你逼他逼得太紧了,今天这样沉重的打击对他来说根本无法承受啊。”

“……”陈韶文脸色铁青,他也没想到林晖盛竟然想到自杀。

“作孽啊作孽。”

“这确实是我没有料到的事。”

沉默良久,陈韶文方才懊恼地说道。

张释季长叹一口气,说:“但愿这场悲剧就此落幕吧。”

“希望如此。”民国三十七年发生在林园的一系列惨剧,以林晖盛的死暂告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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