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陈韶文来到林园时,整个林府上下几乎已经陷入了失控的状态。这是林郁哲去世后的第四天,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都在讨论着这几天来在林园发生的事。无论是差点被毒死的林家大小姐,还是夜里会闹鬼的小院子,都成为上到公司董事、下到膳房跑腿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晖盛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双眼下有着明显的眼袋,脸上长满了胡渣,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没有经过任何的梳理。

“闹鬼?”陈韶文手上的香烟已经烧出了长长的一段烟灰,可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院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先生你能告诉我吗?”

“那个院子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林晖盛低声说,“从我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起,院门就一直锁着,我们都知道那个院子风水不是很好,夜里不安静,所以从来没人想搬进那个院子,就这么一直空着。”

“那么那个院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闹鬼的?”

林晖盛摇摇头,说:“这个你得去问我伯母了,我想她也许知道。”

“昨天晚上你一直都在给林老先生守灵吗?”

“是的,”林晖盛有气无力地说,“我和晖源、晖隆一直都守在灵堂那里——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陈韶文解开风衣的扣子,说:“我能和老太太谈一谈吗?”

“我让人去通报一下,”林晖盛招手叫来林嘉,说,“伯母昨天也守了一整夜的灵,现在应该很疲惫了,请陈探长不要打搅她老人家太长的时间。”

“那是自然。”

林嘉带着陈韶文来到林园后宅的一个大院子里。这里有一幢两层的西式小楼,别名叫做忘忧馆,这是林郁哲的弟弟林郁英主持修建的,专门用来举办各种舞会沙龙以招待贵宾,据说抗战时期重庆政府的很多达官显贵都曾来这里住过。施媛和林郁哲分居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陈韶文从侧门走进忘忧馆,穿过走廊来到一个装饰着水晶吊灯的长方形大厅。林嘉带着他走上二楼,施媛住的房间采光很好,还有一个装有法式落地窗的宽敞阳台。林郁哲的未亡人没有穿丧服,而是披着一件白色的棉袍坐在沙发上。她披着头发,未着粉黛,眼角可以看到一些细微的鱼尾纹。

“陈探长,请坐。”施媛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陈韶文点点头,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咖啡?”施媛将披散在双肩的头发拢到脑后,说。

“咖啡好了。”陈韶文将帽子放到茶几上。

“你的事盛儿都跟我说了,”施媛叹了口气,说,“你认为费思勤的死,还有娴儿被投毒,都是我们家里人做的吗?”

陈韶文沉吟一阵,说:“我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施媛将视线投向窗外,说:“盛儿、源儿、隆儿都是我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么您认为林小姐被投毒是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施媛懊恼地说,“这不应该是你们警察做的工作吗?干嘛要跑来问我。”

陈韶文苦笑一下,说:“所以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提出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罢了。最后从这些可能性当中发现事情的真相。”

“警察要怎么工作,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施媛不满地说,“我只是觉得,不应该随随便便把我们林家人当成嫌疑犯,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

“我知道,我也是秉公办理而已,”这时老妈子端上来一杯咖啡,陈韶文道谢后用调羹搅拌着咖啡,说,“事实上,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什么问题?”

“关于那个闹鬼的院子,您知道么?”

“知道一点,”施媛转过头来看着陈韶文,说,“听说昨天晚上那里又闹鬼了。”

“是的,所以我想要查查这件事,”陈韶文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说,“您知道那个院子是什么时候起开始闹鬼的?”

“这个我曾听亡夫提起过,那个时候他才几岁大,大概是前清光绪二十几年的样子。”施媛想了想,说。

“没闹鬼前那个院子是干什么的,什么人住在那里?”

“那个院子一开始好像是府里的管事和亲信听差住的,因为紧邻老太爷住的德善堂,便于就近照顾老人。后来有人经常在夜里看见院子里有个女人的影子,老太爷请了好几拨道士和尚来做法事也无济于事。渐渐大家都对这个院子敬而远之,老太爷听从别人的建议,就把那个院子给封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着。”

“也就是说,院门自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锁着?”

“是的,至少亡夫在世时,从来没想过要打开那个院子。”

“那么钥匙呢,院门的钥匙在哪里?”

“不知道,”施媛耸耸肩,说,“谁也不知道那个院门的钥匙在哪里,也许当初老太爷叫人锁上院门之后就把钥匙给扔了,反正也从来没人想过要打开那个院子。”

陈韶文点点头,说:“请恕我冒昧,我还想问您一下,关于费思勤的事,林老先生生前曾跟您提过吗?”

“没有,”施媛摇摇头,说,“不过即使他不跟我说,我也能猜到几分——费思勤和亡夫年轻时候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施媛吐了口气,说,“再生气也与事无补。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和亡夫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疏远了,有的时候就像是陌生人一般。从我嫁到林家的那天起,他就没用正眼看过我。一开始我怨恨、发火,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情感的事是勉强不来的。既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就只能默默地接受——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讳于和人谈起。”

“那么费思勤和林小姐的事情,您事先知道吗?”

施媛点点头,说:“娴儿很聪明,可她毕竟是个单纯的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我想过要劝告她一下,可是整件事又该从何说起呢……还没等我开口,这一切就突然间发生了,有的时候我在想,也许这是老天爷对林家人降下的惩罚。”

“惩罚?”

“是的,上一辈人种的恶果,却要下一辈人来承受,这是多么的讽刺啊。”说到这里,施媛变得有些激动,她的眼中溢出泪水。

陈韶文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他站起身来,说:“对不起,勾起了您的伤心事,我想我就问到这里好了,请夫人您好好休息吧,保重身体。”

“好的,”施媛也站起身来,说,“我让人送你出去。”

陈韶文拿起茶几上的礼帽,点头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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