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万山连续六天没有回过房间,也没有兑现承诺给妻儿打电话。妻子汪小青并没有特别的担忧,丈夫十天半月不打电话是常有的事,她早已经习惯了。儿子小山的暑期补习一结束,汪小青就带着他登上了前往汉江的列车。汉江之行,她只告诉了朱彩云。

四十来岁的汪小青高条瘦弱,长着一张中规中矩的脸,眼角眉梢都是随和,长相便得三分笑,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贤妻良母。十三岁的石小山腼腆害羞,瘦长得像根麻秆儿,眉眼轮廓几乎是石万山的翻版。母子俩拎着简单的行李,从硬座车厢下车,在汉江火车站月台上四下张望。

“小青,我在这儿!”朱彩云连连挥手从卧铺车厢那头跑过来,亲热地拉着汪小青,“真是的,好赖也是个团长太太,连个卧铺也舍不得坐。”

汪小青温和地笑笑,“能省点就省点吧。再说走的急,车站又没个熟人,到哪儿买卧铺票啊。”

朱彩云摸摸石小山的头,“一年没见,比你妈都高了,差不多长了半个头。”

石小山憨憨地笑笑,挠着头不说话。汪小青疼爱地拍儿子一巴掌,“连个人也不会叫了,越大越傻了?”石小山红着脸,怯怯地,“朱阿姨好。”朱彩云笑,“人家小山心里记着朱阿姨就够了。就这点行李呀?”

汪小青说,“这还多半是小山的课本,也没啥好带的。万山说上个星期会打电话给我,谁知十多天过去也没个音讯。给你打电话,你好像也不想跟我多说,我心里不踏实,就来了,反正在放暑假。”朱彩云说,“嫂子放心吧,你老公好着呢。”

“真有什么事,你肯定也会瞒着我。万山也不喜欢我从别的地方问这问那。再说了,家里没安电话,学校的电话又是我管,也就我能打长途,花多了,村里有意见,自己更过意不去。”

“我现在可告诉你了,他们那里出事了。”

“啊?什么事?”汪小青的脸一下失去血色。

“塌方,闷进去两个人。石团长在坑道口坐镇指挥,在坑道口住了整整七天。老洪怕你担心,不让我给你说。”

汪小青的声音打抖,“伤人没有?”

“东国刚打电话来说人救出来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怪不得我天天打电话屋里都没人。”汪小青松出一口气。

“你没他们值班室的电话?”

“我以前打过一次,万山骂了我,我就……”

“你也太惯着他了!他又不是皇上,说话是圣旨呀?真是的,把男人惯多了,会惯出他很多毛病的!”

汪小青讪笑着岔开话题,“你儿子接来没有?”

“他爷爷奶奶哪会舍得!这不,又给他报了个美国夏令营,如今在地球那边疯呢。说是学外语,那只是个幌子,糟蹋钱是真的。”

由于部队的裁减缩编,汉江市区留下了一个空置大院,暂时由大功团借用,大功团修好“石破天惊”后再移交出去。石万山在这儿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厅。在朱彩云的引领下,汪小青第一次来到新居,虽然屋子里家具摆设都很简单,但汪小青感到非常满足。

“小青,随军吧,咱俩一起搞服务公司。把小山转到汉江读书,这里的教育质量也不错。”

汪小青仔细擦着窗户玻璃,“现在我还不想随军。一是住个两三年又得走,我怕把小山给耽误了,他在县一中成绩不错。再说我也走不开。学校刚刚分来一个女师专生,不大安心。六个年级五十多个学生,就我们两个正式老师。我一走,她再一走,这个学校就办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忍心丢下那些孩子。万山又是个不顾家的,一年能回来几回?随不随军都一个样。”

“长期分着也不是个事啊,你就不怕石团长……”朱彩云探头看看正在小房间里写作业的小山,赶快把房间门关上,压低嗓门,“你就不怕他犯错误?”

汪小青笑笑,“有时候也怕过。可又一想,怕有什么用?也就不怕了。反正他一不会搞破鞋,二不会找什么小姐。他就是出事,也是个正经事。”

朱彩云叫起来,“正经事?他要是爱上了别人,不要你了,这还叫正经事?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你知道吗,韩国日本台湾的女人,都是宁可丈夫招妓女也不愿意他找情人。”

汪小青有些脸红,“如果他真爱上了别人,只要他过得好,我也乐意。彩云,我没法跟你比,你是大学生,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我连高中都上不起,没有石万山,哪会有我汪小青的今天?再说我还有个很争气的儿子,我很知足了。”

“你真想得开。我就不行,我绝不允许老洪犯任何这方面的错误,连错误苗子都不能允许存在。”朱彩云心绪复杂。她既感佩汪小青的贤惠宽厚,又觉得她未免太没有自我;既为自己在丈夫面前的霸道有所内疚,又为自己驭夫有术而颇为自得。

帮汪小青收拾完房间,朱彩云说,“你们在这儿住一夜,明天我找车送你们进山。我得走了,张营长家属出了点情况,我着急找她。”

汪小青惊问,“丽美?丽美出什么情况了?”

“她可能要把孩子打掉。”

“啊?”汪小青轻声叫起来,“我也去吧。”

得知奄奄一息的魏光亮齐东平被平安送入南京军区总医院,已无生命危险后,石万山才敢给钟怀国打电话,说大功团总算迈过去了这个坎儿,我现在才敢给首长您打电话,因为之前我不知该对您说什么才好;说谢老天爷关照我,要是光亮万一光荣了,我石万山可是活没脸见您,死无脸见魏连长;说自己早猜到了魏光亮就是魏铁柱的儿子,如果大功团没把光亮锻造成才,我石万山解甲归田!末了说,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永远永远把小尾巴夹好!

双方都撂下了话筒,可钟怀国的手一直放在电话机上,久久收不回来。终于,他站起身来,颤巍巍走出书房,来到存放魔鬼谷石头的架子前,声音喑哑如泣如诉,“铁柱,我来告诉你,你儿子已经过了鬼门关。我这么对待他,是真心为了他好,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石万山处置得没有错,比我强。当年,如果我也能这么冷静,你们也就不会有事……”

说着说着,钟怀国眼睛里开始泪花闪烁。

石万山搁下电话出门,恰好郑浩迎面而来,郑浩疾步迎上前,伸出右手,“石团长,请接受我真诚的祝贺。”

两手相握,旋即又同时松开。石万山布满血丝的眼睛依然炯炯闪亮,“郑副参谋长祝贺我死里逃生?”

“祝贺你打了漂亮仗。我把情况都给《火箭兵报》总编讲了,他挺兴奋,说要派主力记者前来采访,要大力宣传当代导弹工程兵的风采。”

“谢郑副参谋长美意。不过我石万山本人不敢当。我记得有句话说,从光荣到可笑只有一步之遥,忘了是谁说的……”

“应该是拿破仑说的。”

“拿破仑真是雄才大略啊,文治武功,没有他不行的,我真是五体投地地佩服他。我别的跟人家沾不上边,倒是差点就沦为可笑被他说中了。”

“老石,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斯大林说过一句妙语:成功者不受谴责。何况,大功团是英雄的群体,英雄的事迹很能鼓舞士气,值得大力宣扬。”

石万山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我真不是谦虚。有个哲学家说过,为救三千人,牺牲三百人是值得的。我想得很简单:以少救多值,以多救少不值,我不能让为救两个人而搭上好几个人的悲剧再次发生。这么做很悬,弄不好我会输个干净,幸运的是我赢了,如此而已。对不起,我睡眠严重不足,脑袋缺氧,失陪了。”

郑浩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

一营卫生室门口,十多个在抢险救人中受伤的士兵在等着处理伤口。赶过来帮忙的周亚菲给一个上等兵包扎时殷殷叮嘱,“你这伤口挺深,三五天内要注意别挨水。生姜要少吃,它不利于伤口愈合。”

上等兵认真地问,“生葱生蒜能吃吗?”

“辛辣的东西都尽量少吃。好了,下一个。”

进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小伙子,样子显得很滑稽。周亚菲笑了起来,调侃他,“列兵,鼻子面积这么小,那小石头的眼力可真好啊。”

列兵受到“恩宠”,得意起来,“报告周医生,抢险最后那天我当安全员,我一直抬头看上边,加上我的鼻子又长得好看,那小石头嫉妒,所以就专砸它。”

周亚菲哼一声,“就你这蒜头鼻子,还好看?”

士兵们都笑起来。有人说,“本来就是蒜头鼻子,再一破相,更找不到媳妇了。”

列兵瞪圆眼睛,“你才找不到媳妇呢!我愁什么?初三那年,就有两个女孩哭着闹着要嫁给我!”

周亚菲拿药膏蒙住他的鼻子,“别吹了!再吹,我给你嘴巴也贴上胶布。”列兵立刻老实起来。鉴于林丹雁和周亚菲在这次抢险救人中的出色表现,一口气睡了十四个小时才醒来的石万山,突然决定宴请二位女士表达谢意。菜由团部食堂供应,由石万山自己掏钱;为了显得隆重,石万山把珍藏多年的茅台五粮液都摆上了。

诸事布置准备妥当,石万山开始修脸刮胡子,又从抽屉里翻找出一面破镜子,对着镜子左照右看。

洪东国一脚跨进门来,“消息蛮灵通嘛,接风家宴都备好了?哟,还照起了镜子,真是难得啊。”

石万山把镜子收起来,“没你老洪的份儿。”

“我哪会这么不知趣啊。给你说正经事来的。第一,人家郑浩很诚恳,你连个台阶都不给人下,以后还怎么共事?瞅个机会缓和一下,毕竟是上下级关系。”

“遵命,我的党委书记!不过说实在话,我跟太聪明的人这辈子恐怕都处不好。老洪,我觉得他的意识有问题。”

“又上纲上线不是?也没见你的智商低过嘛。还有,《火箭兵报》宣传的事,你不准唱反调。”

“行,我不反对,但也不掺和。”

“好,你不反对就行,我来掺和。第二件事,没别的空房了,只好安排你家小山住公务员的房间,你没意见吧?”

石万山惊诧莫名,“小山?”

洪东国奇怪,“我们家领导刚才打电话说,他们母子马上就到了。你不是连团圆饭都准备好了吗?”

石万山反应过来,嘴里“噢噢”着,“瞧这笨脑瓜子,你还说我智商不低呢。”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怎么办?”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或者根本就没有原因,石万山一直没有对汪小青提起过林丹雁在七星谷。今天她们猛然相遇,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呢?汪小青会有什么想法?林丹雁会是什么态度?自己能对这场稀里糊涂的“乌龙宴”解释清楚吗?

石万山真的头疼起来了。

百花岭上山花怒放姹紫嫣红,使得林丹雁和周亚菲兴奋不已,直到夜色开始笼罩大地,她们才头戴花冠怀抱花束下山。快到团部广场时,周亚菲突然发问,“丹雁姐,郑浩有什么不好?”

林丹雁莫名其妙,“疯丫头,怎么会扯到他身上去?”

“爱屋及乌嘛。他一直在追求你,可你从来都装聋作哑的,我都不忍心了。”

“去去去,胡说什么呀,既然心疼人家,自己去啊。”

“嘿嘿,人家看不上我。丹雁姐,你别跟我装了,你也知道他很爱你,可他又怕花刺扎手,心里一直很痛苦。”

“好吧,我承认你观察力一流。”周亚菲得意起来,“也不想想本人学的什么专业!”

“臭丫头,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有话呢。可惜你的分析能力很一般。郑浩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太要面子了,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对付太要面子的男人,装傻就够了。”

周亚菲怪叫,“哟,厉害,佩服!小妹又学了一招!”

林丹雁要打她,周亚菲又叫又躲咯咯地乐。

这时,朱彩云汪小青她们乘坐的面包车从她们面前一驶而过。面包车停到广场上,当汪小青钻出车来、像故乡游子般深情地四处张望时,林丹雁猛然停住脚步,脸色骤变,嘴里喃喃着,“鸿门宴,可恶!”

周亚菲回头看她,“丹雁姐,你怎么了?”

林丹雁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没什么。亚菲,我们不回屋了,直接去。”

“为什么不换衣服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让团长晕菜吗?”

“团长夫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来了,你想让他们家后院起火吗?那样的话,石万山不叫晕菜,叫歇菜!”

周亚菲惊叫起来,“啊?怎么办?”

林丹雁没好气,“也不必这么紧张吧?走,看看去。”

朱彩云把汪小青石小山领进屋,“石团长,我把人给你送来了,请验收。”

“谢谢!辛苦你了。”石万山重重地拍着儿子肩膀,“儿子,干得不错!有把握打进省队吗?”

石小山嘟囔,“市队还没进呢……”

“要瞄准高目标。爸爸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后,你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牌挂到脖子上让老子瞧瞧。”

朱彩云搂过小山,“得得得,一见面就给孩子加压,真是残忍。”

“我一年才见他一两回,不加压,他还不放羊了?小山,你得多吃点,看你都快成豆芽菜了。”

朱彩云看看小餐桌上的酒菜,“石团长这回表现不错,刮了脸梳了头还备了酒菜,而且是名酒!值得表扬。嫂子,这种规格的接待,你应该要求成为惯例。”

林丹雁和周亚菲迈步进屋。

汪小青一见到林丹雁,脸陡地红了,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想上前,脚步却挪不动。石万山更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林丹雁把花冠从头上取下来,戴到小山头上,再把花束递给汪小青,“嫂子,见到你真高兴。石大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嫂子和小山来七星谷,你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汪小青恢复了常态,“不怪他,这次来我事先没给他说。丹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嫂子夸奖。”林丹雁笑笑,回头揪揪小山的耳朵,“小家伙长得可真快,四年前还是个小不点,眨眼就成小伙子了。怎么样?市队选拔上了吗?”

石小山又是一声嘟囔,“开学了才选拔。”

汪小青说,“如今聪明孩子太多了,人家别的队员,暑假都聘了家教。”

“没关系,小山,丹雁姑姑给你当辅导老师。你同学没谁有博士老师吧?”

石万山终于插上话,“小青,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团的周亚菲医生。”

周亚菲越发笑吟吟,“嫂子你好。小山好。”

“你好。”汪小青真挚地笑着,把小山拽到面前,“小山,快叫小周阿姨呀,你瞧周阿姨多漂亮,跟你丹雁姑姑一样。这孩子,真不懂事。”

石小山满脸通红,越发叫不出口。

周亚菲笑,“嫂子,你饶了人家吧。”

石万山对儿子说,“小周阿姨不仅漂亮而且能干,把团里的小伙子们治得一愣一愣的。”

周亚菲笑,“团长,今天的晚餐拿我当涮羊肉片开涮啊?”

朱彩云叫起来,“团长,你的家宴是不是该开始了?菜都凉了。我告辞了。”

林丹雁赶紧说,“我和亚菲也告辞了。嫂子,改天我再来看你们。再见。”

“丹雁,小周,再见。”汪小青送到门外,一直目送到她们身影消失。

这桌家宴,三个人吃得无声无息。

到大食堂胡乱填几口饭菜后,林丹雁回房趴到床上敲打着笔记本电脑。

“还在写呀,到底是写日记,还是写长篇小说啊?”周亚菲把书一扔,舒服地伸个懒腰。“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我有感觉,丹雁小姐不太开心。”周亚菲做个鬼脸。“是吗?我不开心吗?我自己没觉得啊。”林丹雁关掉电脑。“好,你很开心。丹雁姐,我刚才看书看不进去,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在洞里到底喝没喝到牛奶?你认为他们喝到了没有?”

“哼,又想那个人了吧?”

“又来了,又来了。我这是同志情,战友情!”

“行了,行了,我没你那么多情,懒得想那么多。你想知道,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不就行了。”林丹雁端着脸盆径直出门。

周亚菲讪讪地自言自语,“算了,人家心情不好,周亚菲你别不识时务了。”

石万山家里的晚宴结束后,石小山去公务员房间睡觉,汪小青把家务收拾妥当了,开始给正在看报纸的丈夫捶背捏肩。她心疼地问,“这些天累惨了吧?”

“还行,补了几个觉,差不多恢复了。”

“几年没见,丹雁一点都不见老,越长越耐看了。”

这个话题让石万山一愣,他把眼睛又埋到报纸里,好半天才作答,“她还不到老的时候嘛。”

“我以为她还在北京读书呢,哪知道她也会在这里。她读了博士,干吗还要来这个山沟里……”

“小青我给你说,这个阵地是丹雁主持设计的。开春切口时闷进去八个人,上面很重视,派她来当技术总监。这之前,她再没跟我联系过。你别东想西想了。”

“我没有东想西想呀!作为嫂子,我关心一下可以吧?她结婚了没有?”

石万山把报纸朝桌子上一扔,“能不能不说她了?”

汪小青顺从地不说林丹雁了,却又扯出魏光亮来,打听他多大岁数,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大男子主义思想……把石万山又问烦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你说他长得高高大大十分英俊,又是研究生,与丹雁不正好合适吗?”

石万山有些愠恼,“你烦不烦啊?跟个媒婆似的。魏光亮才二十六岁,光年龄就不合适!”

“好好好,我不说他们了。你别说,我还真是个好媒婆。这两年经我的手就撮合成了四对,光喜酒就喝了十回。这方面,我的眼力不差。”

石万山奚落她,“人说律师好,吃了原告吃被告。我看媒婆也不错,吃了男方吃女方。四对新人,喜酒最多只能吃八回嘛,你怎么吃了十回?”

“去年结婚的三对,有两对当爹当妈了,又请我去吃了孩子满月饭。”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哎,你可别拿人家的红包啊,最苦的还是农村,农民太穷太难了。”

汪小青嗔怨,“连这点都信不过我!我还能真像个媒婆伸手要人家红包吗?吃了十顿饭,我倒给了人家十个红包,一千块钱没了。一次一百不觉得多心疼,一算总账就有些后悔。给五十就好了,真不该给你撑这个面子。唉,只是前面已经给了一百,以后也不好给五十了。”

石万山感到一阵心酸,他抬手捋捋妻子的头发,“小青,别心疼了,这给我撑面子的钱,算我的。以后我每个月多给你寄两百。”

汪小青抓住他的手摩挲着,眼圈红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你一月寄一千,再加上我挣的六百多,足够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男人兜里可不能没钱。”

在石万山洪东国再三催促下,张中原暂时不去想伤兵满营坑道加固的事情,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一路上,他脑子里颠来倒去的都是石万山洪东国的叮嘱:该解释的解释,该检讨的检讨;你多呆上一两天回来,天塌不了。

车到汉江,张中原等不及高丽美下班,直奔寰宇公司而去。进了公司大门,他打听高丽美,有人指给他王辅文办公室。

张中原敲门,王辅文头也不抬,“请进。”

张中原推开虚掩的门,左右看看,“高丽美没在这儿吗?”

听闻此言,王辅文抬起头,很有些不悦,“高丽美怎么会在这儿?!”

“对不起,是别人要我上这儿找的。请问她在哪儿?”

“她请病假了。你是……?”

“我是她丈夫。打搅你了。再见。”

王辅文从皮椅里弹跳起来,等他追出去时,张中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电梯里。王辅文站在电梯口发愣。黄白虹正好从电梯里出来,下巴朝电梯一努,问王辅文,“那当兵的是谁?”

王辅文赶紧掩饰,“哦,他是高经理的丈夫。”

“王辅文,以后高丽美丈夫再来公司,你一定要告诉我。另外,你接待他要热情礼貌。高丽美呢?”

“去银行了。”

“晚上公司有应酬,你带上高丽美她们几个年轻女性,七点半到汉江大酒店大堂等着。让她化点淡妆,穿好看点现代点。”

“好,我马上布置。”

下班后,王辅文驱车直奔汉江最高档的商场,精心挑选出一条礼服式低胸黑长裙,又买上一串滚圆晶莹的人工珍珠项链,一瓶法国香水,匆匆赶回高丽美的住处。高丽美已经做好了简单的饭菜在等他,两人还真像过起了日子。

“说了不准你干活,你偏不听,落下毛病怎么办?”王辅文半是疼爱半是责备。

“就这么点活,不会的。只是饭菜太简单,委屈你了。”高丽美心里潮潮的。

“又给我说客气话了,以后改正。丽美,咱们抓紧吃,等下有事。”

两人匆匆吃罢,王辅文变戏法般把裙子项链香水拿出来,告诉她今晚公司高层有重要活动,黄白虹特别交代过要她们几个年轻女性都参加,而且要穿得好看现代,让她进屋把衣服和项链穿戴上。高丽美听话地进到卧室,衣服一穿项链一戴,她立刻感到自己的气质整个都变了。她盯着镜子左看右看,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王辅文在外面喊,“好了没有?出来让我瞧瞧效果。”

高丽美忸忸怩怩地出来,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胸部。

王辅文鼓掌,“太好了,好极了。把手放下去,自然点,对了。美丽,性感,高贵,安娜·卡列尼娜穿上她那条著名的黑裙子也不过如此。丽美,你以后要穿好点,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嘛。”

高丽美羞红着脸,“好是好,就是领口太低了,我觉得别扭。这裙子恐怕就得好几百块钱吧?”

“裙子一千五,项链……你别管价钱的事。”

高丽美惊得嘴巴张得老大,“一千五?不行不行,还是把它退了吧,太贵了。”

“别那么多事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还只是公司的实习职员,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公司高层的重要活动,如果不是机会重要,你这个身体,我会让你去吗?就穿这件,快弄弄头发,化点妆喷点香水,我去擦车等着你。”

“钱,我以后还给你。”高丽美这话说得底气不足。

“又来了,你烦不烦啊?以后别跟我提钱的事儿。”

高丽美的眼睛和心房都热乎乎的。

与此同时,张中原正在家里呆呆地盯着被摔在地上的相框,任由朱彩云和汪小青时而责备时而安慰,一声不吭。

“梦巴黎”夜总会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刚开始,高丽美还有些拘谨,随着请她跳舞夸她漂亮的人越来越多,她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放得开,越来越飘飘然,根本不顾自己劫后余生的身体,满场子陀螺般地转。

看着跳得越来越疯狂、搅得舞场风生水起的高丽美,黄白虹对孙丙乾咬起了耳朵,语带讥讽,“高丽美的表现,你满意吗?”

“一个人面狮身的动物。梦想脱胎换骨步入上流。她那个营长给你的感觉如何?”

“只看到一个背影,个不高,看上去很结实。”

一声怪笑,“结实?哼,光是高质量的性生活,满足不了这个女人对人生的全部期待。”

“你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不过,也要从另一方面去看问题。区区导弹工程兵师一个营长,而且还其貌不扬,能拥有这么一个性感漂亮的妻子,自然相当满足。给她把通信工具配齐,以后,所有高层活动都让她参加,尽快让她把全部的物质欲望都释放出来。对她那个营长,同样要下工夫,多找机会让他多见识什么才叫现代生活。”

“他正好在汉江,要不,明天请他打一场高尔夫球,晚上再山珍海味歌舞升平一番?”

“操之过急了,不妥。下次再说吧。”

黄白虹看王辅文略有醋意地盯着蝴蝶般飞舞的高丽美,又问,“王辅文似乎对她很有兴趣,要不要给他洗洗脑子,敲敲警钟?”

“敲什么警钟?眼下先让他给高丽美洗脑吧。”

舞会结束,一切风流烟消云散,但坐在王辅文车里的高丽美,依然兴奋得胸脯起伏,两眼发光,直到小车停到她家门口,她才如梦初醒,“今天怎么送我回这儿来了?早知这样,我就把那边的东西收拾好带回来。”

“你老公回来了。”

“啊!你怎么知道?”她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下午他到公司找过你。”

“你为啥不早说?现在我这个样子上去,怎么向他交代?我干脆不上去了,还是回那边去好了。”她又气又急。

“丽美,我是一片好心,怕影响了你的情绪,免得你晚上扫兴。回去吧,给他解释解释,衣服的事好说清,不回家住就说不清楚了。”

“我现在也不想理他……”她抬头看看自己窗户前的灯光。

王辅文用饱含深情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无比温柔,“别任性,回去吧,啊?我也得回家啊。”他叹口气,“唉,咱俩真的是同病相怜。”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高丽美脱口而出,“她对你不好?”

“家丑不可外扬,具体的不说那么多了,反正我们一直在冷战。行了,现在不是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快回去吧。”

高丽美无奈,只好柔肠百结地下车,忐忑不安地上楼。同时她又叮嘱自己:绝不能示弱,吵翻了也就算了。她敲开门,张中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打量陌生人一样盯着妻子上看下看。

高丽美把坤包朝椅子上一扔,“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张中原厉声问,“干什么去了?”

“你还有脸问我?这些天,你干什么去了?”高丽美把眼一瞪。

“这些天我干了什么,能给你交代得一清二楚,现在你得先给我交代清楚:这衣服怎么回事?为什么化妆?还洒了香水!干什么去了,说!”

怒火轰地涌上来,高丽美气极了:他不但毫不检讨自己,居然还这么对我说话!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我什么也没干,他凭什么!她咆哮起来,“张中原,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我?!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洒不洒香水,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张中原一下惊呆了,半晌,才伤心欲绝地说,“好,你个人的事我管不着,但孩子我总管得着吧?孩子呢?”

“你说呢?”

“什么!你把他做了?”

“没错,我做了人流,因为我不想成为被人欺骗的傻瓜,更不愿让我的孩子与阴谋有关。”她冲进卧室,又泼妇般探出头来,“张中原,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做的那叫人事吗?你不仁我不义,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卧室门“咣”的一声,锁上了。

如五雷轰顶,张中原顿时被打蔫了。良久,他坐到椅子上,双手抱头,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天刚蒙蒙亮,几乎彻夜未眠的他走出门,在街上一直徘徊到上班时间才往大本营去。

朱彩云一大早看见张中原,感到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嫂子,今天有车回七星谷吗?”

朱彩云大惑不解,“今天就走?见到丽美了吗?”

张中原点点头,不说话。

“那你急着回去干什么?”

“营里扔着个烂摊子,我放心不下。”

朱彩云察看着他的脸色,“中原,你给我实话实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张中原依然沉郁着脸,又不吭声了。

“唉。好吧,午饭后有辆小面包进去,你跟他们一起走吧。”

高丽美整个晚上也没睡塌实。大清早,迷迷蒙蒙中听到张中原的开门声,她一下清醒过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想反正也追不上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他让我吃了多大的苦头!她就这样躺着想心事,眼前一会儿是张中原,一会儿又换成王辅文。她心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直烦躁地翻来覆去。起床梳洗后,她穿上职业套装,换上高跟鞋,对着精制的小化妆盒往憔悴的脸上扑粉。她拎着坤包要出门时,发现小饭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丽美,请接受我的道歉。我确实不应该用假避孕药骗你,但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也是我最后一次骗你,请相信我。

几天前,坑道出现了大塌方,昨天刚刚把人救出来,我实在没法回来陪你,请你理解。你说得对,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用不用香水,确实是你的自由。昨晚我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是军嫂,要注意维护军嫂的形象。昨天穿的那条裙子,以后就别穿出去了,好吗?

爱你的中原。

高丽美一时愣神,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叫着,“净是些屁话!”犹豫一下后,她开始撕纸片,再把碎纸片朝门边的簸箕里一扔,咯噔咯噔出门。

一上班,高丽美就被叫到黄白虹办公室。黄白虹坐在老板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杆铅笔,“你的交谊舞跳得这么好,我以前还真没想到。”

高丽美受宠若惊,“谢谢黄总鼓励。以前在厂里工作,太闲,就报了国标舞培训班。不过好几年没跳了。”

“你唱歌怎么样,会唱流行歌吗?”

“五音还全吧,比黄总肯定差远了。”

“没事在家练练,练熟个十来首,用得着。”

“我一定努力。”

黄白虹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盒子,推到高丽美面前,“孙总对你的表现感到满意,特别交代我,今后公司高层有活动都让小高参加。喏,这是我给你配的手机,为了以后联系方便。你每月可以报销三百元话费,多出的自理。”

高丽美喜出望外感激不尽,“谢谢黄总,谢谢孙总。谢谢。”

黄白虹表情不变,“在寰宇这种跨国公司,只有业绩才有发言权,以后你表现出色的话,会有更高奖励。”

“我一定努力!”

“我已经通知财务部,从这个月起给你正式员工待遇。”

“谢谢!谢谢!”

黄白虹把手机盒子又往高丽美面前推推,“拿去吧。”似乎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听说你丈夫回来了?”

“是。”高丽美双手捧起盒子。

“哪天你请他来公司参观参观,孙总还想认识他呢。孙总年轻时很想当兵,可惜家庭出身不好没当成。但他一直有军人情结,所以喜欢与当兵的交朋友。”

高丽美心里暗暗后悔,只好说,“不过,早上他又走了。”

“走了?”

“坑道塌方了,工地离不开他。”

黄白虹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太遗憾了。下次你丈夫回来,你一定记得给我说一声,孙总请他吃饭。”

“好的。谢谢。”

黄白虹转动一下转椅,“没事了。你去吧。”

高丽美心情茫然地出门。她想不到孙丙乾居然会想认识张中原,而且还要与他交朋友。一时间,她五味俱全。

南京军区总医院一间整洁的病房里,魏光亮忙上忙下,两个皮箱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皮茄克、高级西服、名牌领带、名牌袜子和品牌衬衫等扔得满床都是。

魏光亮随手扯出一条领带,非要齐东平系上,无奈,齐东平只好笨手笨脚地折腾一番,头上汗滴直滚,总算把它系得像个样子。

“打得还行,送给你了。”魏光亮夸上一句,又从箱子里拽出一套灰色西服扔给齐东平,“穿上试试,合适的话就是你的。”

“老魏,这可不行。这样吧,领带我收下,谢谢了,衣服我绝对不能要……”

“干吗?又不是旧的。四年前我妈在日本访问时给我买的,我穿小了些,就一直压在箱底。”

“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光亮上前来扒拉他的衣服,“大男人,就别婆婆妈妈了。我让我妈带过来就是准备给你的,估计这型号你肯定合适。咱哥们兄弟,患难之交生死与共,还用那么多客气吗?”齐东平没办法,“你别说了,我穿。”西服领带一衬,齐东平顿时精神了许多,魏光亮两眼放光,“太好了!跟比着你做的一样。哼,这么酷毙帅呆的小伙,姑娘见了肯定要主动往上扑,何患无妻?”

女护士小吴正好进屋,闻言笑骂,“人模狗样的,就是狗嘴里老吐不出象牙。”

魏光亮一把扯过她,“我不怕你骂,正盼着你来呢。你看我们东平帅不帅?小吴,嫁给这样的小伙子不冤。”

齐东平急得抓耳挠腮,“老魏!你别胡说。”

“我可不是胡说。小吴我告诉你,最迟年底东平就会变成一毛二,也就是我们共和国的陆军中尉。”

小吴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她不羞不恼,“你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皇帝不急急煞太监!”

魏光亮嬉皮笑脸的,“太监当然急了,他不急,皇帝会打他板子。哎,我建议你们两位互相留个地址,好建立联系增进了解,怎么样?咳,也许我这才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谁知道你们背地里是不是早就勾兑好了。”

“老魏,你别胡说八道了!”齐东平恨不得拿毛巾去堵他的嘴。

小吴脸红了红,仍哧哧地笑,“行!冲着他的脸还会羞成猪肝色,我不反对。如今,到处都是老魏这种讨厌的厚脸皮,靠得住的老实男孩比大熊猫还稀少。”

魏光亮立刻掏出笔,从电话本上撕下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下大功团地址,塞到小吴衣服口袋里,“你的纸片一飞到东平床头,我们肯定会高呼小吴美眉万岁。”

“干什么干什么。”小吴半推半就地出门。

“老魏你太不像话了,弄得我都下不来台。”小吴一走,齐东平开始责备魏光亮。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觉得小吴人怎么样吧?”

“挺好的。热情,开朗,心眼好。”

“不够漂亮吗?”

“也漂亮。”

“这不结了?后天咱们就走了,不搞闪电式进攻行吗?我早看出来她对你有好感才这么干的,你以为我就不怕挨耳光啊。等《火箭兵报》记者一到,我再把你的英雄事迹大吹大擂一番,你一出名,咳,你们这事儿就更有戏了。嘿嘿,到时候吃水可别忘了挖井人。”

在郑浩的邀请下,《火箭兵报》派出三名精兵强将分赴两地采访。白主任和李记者赴七星谷听取洪东国等介绍情况,郑浩和石万山都找出理由来躲避采访。朱记者下南京采访魏光亮和齐东平两位当事人。

胖胖的朱记者爱开玩笑,饭桌上妙语连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荤段子不断。在他的影响下,原本挺拘谨的齐东平完全放松了。陪着吃饭的小吴红着脸,不时笑得跟下蛋的老母鸡般。魏光亮则有如老友重逢无拘无束,不断与朱记者唇枪舌剑,两人嘴皮子贫得难分上下。

菜足饭饱后,朱记者正式进入采访程式,魏光亮和齐东平开始你推我让,吵得不亦乐乎。魏光亮说,没有齐东平我就死定了,朱记者,他在危难之中救战友的细节你一定要突出,要浓墨重彩地写,全篇都写他,我来告诉你,他在地洞里有多么镇静机智勇敢。齐东平说,朱记者,你知道,我们工程兵救战友不是什么稀罕事,这样的人和事早就有很多,你们也宣传报道过了,倒是老魏作为清华大学的研究生,名牌大学教授的儿子,咱们部队中将的外甥,竟然来到一线部队当排长,这才值得大张旗鼓地宣传报道。

魏光亮直瞪齐东平,“写我这些,岂不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你别跟我捣乱行不行?小吴还等着看你的英雄事迹变成铅字,指着你扛一毛二呢……”

朱记者被他们吵得昏头涨脑,把笔往桌子上一拍,“喂,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你们都这么见荣誉就让,是高风亮节,可害苦我了知道吗?我到底怎么写?写谁?写什么?”

齐东平不吭声了。魏光亮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写我就写我喝尿,其他的都写齐东平。东平身上有十六处伤,挂彩的次数全团第一。老朱,怎么样?”

齐东平赶紧解释,“朱记者,我不是第一。我们营长负伤次数最多,团长第二多,我只是第三多。”

魏光亮不服气,“我也没说错嘛。他们现在都是领导干部,你不能跟他们比。”

“好了好了,没说上两句就又吵开了。光亮,你还真喝尿了?什么味道?喝得下去吗?”朱记者有些不相信。

“当然喝了!为了活命,什么不能喝下去?”魏光亮得意起来,“至于味道嘛,我崇拜的那个人说过,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亲口尝一尝。”三个人放声大笑。马上就要离开南京了,魏光亮说要让齐东平多开开眼界,抓紧在南京的最后两天时间,体验一下在酒吧一条街喝酒的感觉。入夜,两人换上便装闲散地往外走,齐东平一路上都责怪魏光亮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说自己很不安也很不自在。

魏光亮满不在乎,“你有什么可不安的?我说的哪件不是事实?现在媒体造假的多啦,你可是货真价实的爆破英雄。雷锋活着时,谁把他当英雄看了?别谦虚了,提了干再谦虚吧……”

“你是为我好,我知道,可是太夸张了……”齐东平低声嘀咕。

两人穿过一条弄堂,“迷你美容院”、“浪潮洗浴中心”之类的店铺一家紧挨一家,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令他们目不暇接。齐东平不解,“有那么多人要美容吗?干吗都不在家里洗澡,要跑这儿来?”

魏光亮哈哈大笑起来,“东平,你真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快赶上白求恩了。我特别欣赏你这一点。”

两个装扮妖冶的女子黏了过来,眼神放荡,“大哥,需要服务吗?”

齐东平的脸顿时红得像关公,很难为情地说,“老魏,咱们回去吧。”

魏光亮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不搭理她们就没事的。我们不过开开眼界,了解一下世间百相。告诉你吧,她们来自五湖四海,为着共同的挣钱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的一个哥们,博士论文就是写她们的,他尊称她们为地下性工作者;那些肩上挂坤包的单身女人,哥们管她们叫游击队员。这哥们用了一年时间,跑了八个大中城市,调查了一千个女人,发现没有一个不卖身。有的地方,这种人服务一次只收几十块钱。这些人的组成十分复杂,主力军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在校学生,二是失业无业人员,三是农村进城的打工妹。这三支主力,由打工妹组成的这一支最庞大。她们中间,有一年挣几万几十万的白领,也有刚能解决温饱的……”

他卖弄得得意,根本没有注意到齐东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齐东平突然驻足,语气很冲,“你看吧。我回去了。”

魏光亮诧异,“怎么了?不去酒吧一条街了?”

“我不舒服。想去你自己去吧。”齐东平扭头就往回走,脚下越来越快。

魏光亮追上去拉住他,“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喜欢这种场合啊?还不是想让你开眼界。咱们现在就回去,你别拉脸子给我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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