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篇论文根本就没落在白小溪家?这个问题一次次闪过周雨楼的脑海,密集如火车循环不停的车轮声。

很显然,警方已经介入了白小溪的命案。周雨楼想,如果论文真的在那就一定会被警方发现,他们就是再疏忽也不可能漏掉那么明显的东西。论文的落款明晃晃写着:莘江音乐学院声乐教育系,周雨楼。如果它是出现在书架、抽屉、桌子上这些正常的地方当然另当别论,但它却散落在床边的地上,那一定能引爆他们的巨大怀疑。他们会立即跟学校联系,立即赶到火车站,立即带走自己,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展开行动……可是,一切都没发生。

难道根本没落在白小溪家?有一刻,周雨楼甚至都相信这个结论了,他几乎就要狠狠地松上一口气,就像一个真正死里逃生的人。可转瞬间,侥幸的念头就像只迟钝的蟑螂,被他一掌拍死!他不得不又一次滤所有细节:从昨天傍晚把论文揣进里怀,到今天早上空空如也的衣兜……除了在白小溪家,他实在想不出它还有什么掉出去的机会。只能是那。可警察为什么不来抓我呢……为什么不呢……这个尖锐的悖论不停地搅在周雨楼心中,让他几近疯狂。

他的疯狂完全可以理解,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论文的确落在了白小溪家,而警方也确实没有看到。那并不是因为警方的疏忽,而是早在警方到达之前,论文已经被另一个人拿在了手中。

白小溪的男朋友是赵梦东的弟弟,这件事,周雨楼是从谢岚口中得知的。火车开了一会儿之后,他给谢岚打了个电话,汇报赵梦东被警察带走的事,可刚开头谢岚就打断了他。谢岚告诉他:“我知道了。昨天晚上一个女生在校外的出租房里被人杀死了,死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的,警察说那个男的是赵梦东的弟弟。”谢岚的语气冷得瘆人,她接着说了句,“我正在准备给上面的汇报材料,就这样吧。”就挂断了电话。

这消息可顿时让周雨楼目瞪口呆……怪不得警方把赵梦东带走了!原来那个男人竟是赵梦东的弟弟!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赵梦东还有一个弟弟?那……赵梦东知道内情吗?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弟弟的那个勾当?他该不会也是参与者之一吧?他会跟警察说些什么……这些问题个个致命,周雨楼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看见赵铎尸体的时候,赵梦东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悲伤也不惊讶,连点儿起码的恐惧都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我弟弟,同父异母的。”语气像是在说……对,是我的球鞋。

下面这番话是赵梦东被带回警队之后说的。

“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死了。我十六岁那年,我爸和我继母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了赵铎。他小时候还挺可爱的,长相好,聪明,嘴甜。我继母非常喜欢他,我爸更别说了,老来得子,像宝儿似的捧着。其实小时候我也挺喜欢他的,总领着他玩。可是后来就完了,给惯坏了,成天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高中毕业之后没考上大学,花钱进了个旅游学校。毕业之后也不正经找个工作,成天伸手跟家里要钱,还跟我借过,借了也不张罗还。我爸临死的时候跟我商量,说我是个有出息的人,还比我弟弟大那么多,得让着他,将来别跟他争房子,我答应了。”

“我继母是去年去世的,房子就顺理成章归他了。结果没过仨月他就把房子给卖了,听说是在外面欠了赌债。后来卖房子的钱也被他挥霍了,又来跟我借。就上个学期的事,一个星期天,我在办公室赶篇论文,他来了,腆着脸跟我要钱。那天我把他臭骂了一顿,骂得他狗血喷头!一分钱都没让他拿走。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了,也没他消息,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你们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他死了。哎,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我弟弟呀?”

“你认识白小溪吗?”韩健问。

“认识,表演系的,没说过话。她跟赵铎什么关系呀?女朋友?”

“他们的关系还有待证实。”

“要真是,那姑娘可真是瞎眼了……”

韩健又问了赵梦东一些问题,让他先回去,告诉他随时准备配合警方的调查。

吴倩就是在上个学期,赵铎被骂得“狗血喷头”那天窥得他们的兄弟关系的。当时她正要去形体教室练功。走到声乐系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被里面的吼叫声拦住了去路。那天她扒着门缝偷听偷看了半天,当时还想,赵老师的弟弟长得可真够帅的,为什么要那么凶地骂他呀?这个当哥的,简直太没人性了。

谢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上级的压力、业界的关注、白娜的纠缠、四方的舆论……莘江音乐学院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缓过来才没几天,马上就又站到了死亡边缘。如果方莉莉卖淫自杀还可以解释为个别现象的话,那么短短几天之内,又有一个女生赤身裸体地死在校外的出租房里,这就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是学校管理的重大问题了。最让谢岚懊恼的是,和白小溪死在一起的竟然还是本校老师的弟弟!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总之这传出去就会让人浮想联翩。谢岚早已经找赵梦东谈过了话,但赵梦东就像背书一样,又把他在警队说过的那套给谢岚重复了一遍,连冷静和漠视都一模一样。他的一脸无辜令谢岚的愤怒无的放矢。

在全校会议上,谢岚布置了三项紧急工作。第一,所有住在校外的学生必须立即搬回宿舍。连起码的自身安全都保证不了,还在外面疯什么?第二,各系马上把在外面走穴演出的学生名单交到院长室来,严格审查他们的演出地点,加强他们的安全意识。第三,全校停课一周,开展题为“如何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做一名洁身自爱的大学生”的专题学习。由宣传部组织材料,院报配合加印增刊。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学习期间不许请假,不许迟到,更不许缺席。迟到一次记过,缺席一次开除。另外,校庆演出暂时取消,所有排练全部停止,所有工作全部停止,所有活动全部停止,所有课业全部停止……音乐学院霎时间风起云涌,所有人都行动起来,用一场气势浩大的停止,悼念一个神秘死去的女孩。

案发现场的勘查结果很是让韩健沮丧。如果没有那两具尸体的话,韩健想,说那个房间一尘不染也不过分。提不出异常的指纹,找不到有价值的痕迹,没有可疑的物证,所有脚印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都是晚上10点左右,基本上手拉手奔赴黄泉。男的是刀伤致命,女孩的太阳穴被利器刺穿,但利器不见踪影。

通过对邻居的走访,韩健基本确定了赵铎和白小溪的情侣关系,于是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情杀。原因很简单,白小溪基本上是光着死去的,只穿了内裤和胸罩。韩健想,那也许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夜晚,一个男人被白小溪带了回来,然后,他们意外地遭遇了赵铎。要么是男人先杀死了赵铎,又为灭口杀死了白小溪;要么,是白小溪首先死去。而令韩健不解的是,为什么凶手留下了赵铎身上的刀,却唯独带走了杀死白小溪的东西?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另外,争吵会在那个夜晚难以避免地发生,但住在赵铎家隔壁的女人说,她什么也没听见。她那天晚上快10点才到家,唯一的异常是一只该死的猫从楼上蹿下来,吓得她半死。

韩健决定把侦察范围向白小溪身边的男人靠拢:一个和白小溪有关系的男人,一个被白小溪带回家的男人,一个让她只穿了一条裤衩和一个胸罩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呢?

赵梦东幸运地中了头彩!一对素来不合的兄弟和一个美丽女孩的三角恋情足以让结果变得血肉横飞。的确,赵梦东和白小溪同在音乐学院,这种可能不能说没有。但是经过调查韩健发现,赵梦东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而且他和白小溪也确实毫无瓜葛,他们只是一对同校不同系的师生,如此而已。

“事情……还得从这只猫说起。”韩健落座之后,老头儿缓缓地开腔了。

这是韩健第三次光临他家。前两次来,老头儿都因为深陷在那个巨大的惊吓之中不能自拔,以至于眼光迷离、吐字不清,所以根本谈不了什么。今天看样子他恢复了不少,大有长谈不休的架势。

“这只猫,是我从公园捡回来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小野。”

韩健扑哧乐了,“呦,您这名字起的可有点儿像是日本鬼子。”

“因为它本来就是只野猫嘛,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叫什么……流浪猫。每回听到这个词我心里就难受,总是想起那首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人……”老头儿唱到高音嗓子劈了,停下来大声咳嗽。韩健赶紧趁机让他挑主要的说,但老头儿仍然固执己见,坚持从乒乓球大战说起,一路说下来,说过了和老太太的战争,说过了连日找猫的辛劳,说过了《蓝猫淘气三千问》……终于,说到了关键地方。

“……我敲了几下门,说,我进来了,屋里也没人说话,只有小野在里面叫,我就推门进屋了。”

“这么说,门一直都是开着的?”韩健问他。

“是啊,一直都开着条缝,要不小野是怎么进去的?我进去一看……妈呀!地下躺着两个人,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大姑娘,我当时腿就软了,眼神也不听使唤,就听见小野在跟前叫唤,可是它在哪儿根本就看不见。”老头儿脸上泛起一片绯红,“就说那个大姑娘,还……光着膀子,就穿了一个乳罩,黄地儿,粉花的。我一看,那个花我认得,是芍药,花多,花骨朵少……”

“您不是眼神不听使唤了吗?”

“是啊,呃……可她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能看不见吗?”

“然后呢?”

“然后我就顾不了小野了,人命关天啊!我马上就报警了,你们来得真快,好样的!”

“两个死者您平时有过接触吗?”

“有时候,上下楼的时候碰过面,可没说过话。哦,对了,那个小伙子前阵子还开了一辆小汽车,后来也看不见了。”

“有没有发现他们和什么特别的人来往过?”

“那没注意。”

“你刚才说,案发那天晚上你找猫找了大半夜,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哎……对了,那天晚上还敲过他们家房门呢。”

“为什么?”

“找猫啊。”

“什么时候?”

“就10点来钟,我听见楼下有人喊……谁家的猫?瞎跑!在楼道里乱窜多吓人啊……我一听,肯定是说小野呢。我估摸那声儿是从五楼上来的,我就下去敲门,可敲了半天也没人理我。”

“你就敲了他一家?”

“不,都敲了,两家都敲了,没有一家理我,都跟死绝了一样。然后我就自己下楼找去了,我躲在自行车棚后头,等着小野自己出来,等着等着,就看见从楼道里出来了一个人……”老头儿突然激动起来,“对了!那没准就是杀人犯。”

“为什么……”

“看起来像。”

“怎么像?”

“神神秘秘的,走得很急,而且我从来也没见过他,他肯定不是这楼里的人,我打包票!”

“男的女的?”

“男的。”

“看清长什么样了吗?”

“看不清,黑着天呢,他又走得那么快……他手里还拿着东西!”

“什么?”

“包。”

“包?”

“一个大包。”

“你看清了?”

“没错!大包,鼓鼓囊囊的,好像塞了不少东西。”老头儿用手比划着,大小居然和周雨楼手里的包惊人相似。“我问那个人,你是从几楼下来的?下楼的时候看见一只猫没?可还没等我说完话,他就大喊一声……没有!然后就走了,停都没停一下,头也不回,跟逃跑似的。你想,要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他犯得上那么着急吗?真的,没准那个人就是凶手!像!”

“那大概是几点?”

“大概……10点来钟吧。”

“除了长相之外,那个人大概有多高,穿的什么衣服,你还有印象吗?”

“挺高的大个,一米八多吧,好像是穿着西服,没戴领带,里面好像是穿了一件圆领的衣服,用现在的话说,叫,叫什么梯、嘘嘘……”

“T恤。”

“对。”

最后,韩健问老头儿:“要是我们抓住了那个人,让你辨认的话,你能认出来吗?”

老头儿愣了一下,慢慢地说:“那……可得让我躲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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