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愿去里山。才告诉蝉不要再理会那根绳子,但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与蝉偶遇后数日,她丢弃的绳索。便勒进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脖颈。

对于这种事情,与其说是我的想象力不够丰富,倒不如说,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会发生一些靠我们这些人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事情。

心灵已被侵蚀的男子,在里山的丛林中,上吊了。他原本是住在本地有名的垃圾住宅区的,今年四十五岁。自己宅基地里的垃圾都不知道是从哪里运来的,堆积如山。周边的居民都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恶臭而感到困惑、哀叹、愤怒。他死后,他的家人才雇人将那里的垃圾清理干净,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我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头脑中满是那个男子夜以继日在里山的丛林中使用卷尺将垃圾分开放置的场景。

而且,我开始留意关于自己丢弃的色情图书的消息。可能是过于留意,所以,只要一听到与此有关的消息,当天夜里,便会做梦,梦到警察拿着我丢弃的那些色情图书。将我以非法丢弃的罪名逮捕。那些梦历历在目,至今都清晰地印在我的大脑里。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我被警察以杀人未遂的罪名逮捕了。确切地说,应该是要求我要随时接受协助调查,但是,恐怕明天就要正式逮捕了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要求明天再进行调查。明天,我一定要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我希望能够被判处刑事责任,警察答应了我的要求。于是,我在看守所里度过了一个晚上。

本来。作为协助调查是不允许在此过夜的,这样会带来很多后续的麻烦。但是,在我强硬的要求下,还是获得了批准。

进入看守所之前,我身上所带的物品、领带、腰带都被寄存在警察那里,大概是为了防止我自杀吧。就连结婚戒指也被取了下来。看守所和我想象的一样,非常狭窄,但是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肮脏。

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正方形屋子,有门的那一面墙被制成了铁质的格子,但是,因为铁格子的下半部分是不透明的铁板。所以,如果不站起身来,便能够避开看守人员的视线。

原本想着要与别人同住一间牢房的,但是,这里并没有先前进来的嫌犯。在被带到这里的路上,途经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两三个身影在晃动。

饭菜虽然送来了,但我却没有一点食欲,根本不想动筷去吃。我已经忘记了那饭菜是什么味道,到底有哪些菜肴。只是记得拿来的被褥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我躺在被褥上,开始想起关于蝉的事情。蝉给予了我什么,又从我这里夺走了什么?她为我留下了些什么,又从我这里带走了什么?这些,都有必要从头梳理一番。

我又变身海豚,拼命地去想象着。我身上的所有体毛全部脱落;嘴唇向前方伸展;两个手腕收缩起来,变成鳍;两只脚向内侧并拢,变为尾鳍;背上开始长出背鳍。我努力地把自己想象成一头躺在床上的海豚。

之后,我一点一点地沉在被褥之中。被褥开始变为液体。榻榻米、铁格子、厕所,所有的东西都渐渐融化成海水。世界上的陆地开始消失,所有的生物都回到了海洋。

我的整个身体,慢慢地被海水包围,我用尾鳍划开水流,向海底深处游动。时间开始倒流。我变身海豚,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我必须从那里开始。寻找我失去的东西。如果。可以遇上能够捡回来的东西,我一定要把它带回来。我还要寻找另外一个答案:为什么蝉会从我的身边离开?

但是,我想要做的,或许并不简单。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艰辛的旅行。或许,所有的记忆都将全部打开。在过去的十三年里。记忆着实已经变得模糊,或许记忆是在嘲笑我,其实它早已全部散失。

记忆如沙。我试图用双手的力量去挽留,但它还是会从指间不停地滑落。事到如今,指间残留着的,仅仅是一点少得可怜的沙子。仅凭这一点点残存的记忆,如今,又能想起些什么呢?或许,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当我回想完与蝉偶遇的第一天之后,开始意识到时间的存在。但是,看守所里却没有时钟。周围又回归到了一片寂静之中。虽然通知说九点时会熄灯,但是熄灯之后又经过多长的时间了呢?夜深了吗?离天明还有多长时间呢?我还有多少剩余时间可以利用呢?如果我叫来看守人员。他是否会耐心地告诉我呢?

时间亦如沙。它不会在不完整的人手上停留。因此。不可慌乱。即便我不焦躁,在我手上残留着的。也仅仅是一点少得可怜的沙子。即便记忆鲜明、时间无限,我所能够抓住的,却也所剩无几。

不,或许,就连人本身也正如这沙子一样,是一种无形的生物。有风吹过,便会随风飘散。如果我的手本身就是沙子做成的,无论如何去抓,又怎能抓住。或许,在经历一番徒劳之后,所留下的也仅仅是一种虚无感罢了。

即便如此也好吧,仅仅知道到头来什么都将抓不到也好吧,仅仅知道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也好吧。或许,这些也正是一种进步。虽然仅仅知道了一点点,也是在向前方迈进。

我驻足于十三年前,因此,时间回溯到我变身海豚的那年夏天,那是1995年的夏末,去追寻我与蝉一起走过的那七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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