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逼近午夜,小镇静悄悄的。

李根走后,马文文锁好门,穿过院子跑进房间直接上二楼,推开了父亲的卧室。书桌上摆放着一瓶没有喝完的白酒瓶,角落竖着个落满灰尘的牌匾,牌匾上写着“东北土菜馆”。

已经两周了,好像自从李根闯进她的生活,父亲就离开了她的生活。自从母亲逃跑后,父亲便开始嗜酒如命,从早到晚酒瓶不离手,每次喝到酩酊大醉都会东倒西歪地走出家门在街头流浪,除非酒彻底醒过来才会拖着脏兮兮的身子回到家中。所以起初马文文并没有太过于在意这件事,以为还是和平时那样,等父亲酒醒了,自然而然就会回来。然而直到四天后,内心才隐隐不安了起来,在李根的陪同下报了警,也在陵镇大街小巷贴出了寻人启事。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最长的一次宿醉是三天,在外面整整醉了三天,回来的时候已经跟街头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分别了。这次和以往不同,最近几日每次回到家中推开父亲的卧室,就会越来越不安。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卧室,站在窗前,透过窗户看向自家的小院子,那院子里曾经摆放着三十几盆花卉,每到夏天,花就开了,五颜六色的很漂亮,而且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如今花枯了,只剩下花盆堆放在院角。

她不由想起童年时的点滴——从小马文文就住在陵镇,她的父亲十几年前在镇里最繁华的街道上经营了一家东北土菜馆,菜馆生意火爆,所以每天太阳还没升起来,父母就要起床,直忙到大半夜才回来,因为没时间照看女儿,于是经过商量请了个小保姆来专门照顾马文文的生活。那时马文文才五六岁,不懂得为什么同在屋檐下却几乎和父母见不到面?谎言的种子就是从那时候埋下的,因为她发现,只有在自己生病的时候,母亲才会专门留在家里陪伴她,父亲才会早早关掉店门回来,所以渴望着父母陪伴的马文文开始学会了装病,装头痛,装胃痛,装牙痛,装眼睛痛,装鼻子痛。这方法只奏效了半年,后来母亲发现了她的谎言,不过没多久,聪明的马文文又想到了另外的谎言,一个连医生都无法拆穿的谎言。

还记得那天是周六,父母如往常一样早早就去店里忙活了,小保姆在厨房给她弄早餐。还在睡梦中的马文文忽然醒了,从床上下来蹲在房间的角落里扯着嗓子痛哭。闻声而来的小保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抱起她,可她什么都不听,就是哭,哭到嗓子沙哑,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小保姆怕事情严重,打给了母亲。母亲抱着她去了镇医院,里面的医生检查来检查去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后来父亲请来了白头发老人,老人在她的卧室里转来转去,最后说:“撞了不干净东西了,晚上烧几张纸叫叫,叫叫就好了。”

马文文听不懂老人说的话,事实上她是做了个梦,梦里的景象很可怕,她被吓到了,所以才止不住地哭。难道所谓不干净的东西指的就是梦?后来的日子,只要是想让父母陪了,她就哭,哭到母亲从餐馆回来,她就委屈地说:“我做梦了,我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晚上给我叫叫吧。”

大概上四年级时,有一天她忽然懂了,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并不是指梦,而是指的“鬼”,鬼是何物?是人死后的魂。了解到这些后,为了能够让父母更关心她,能多陪陪她,于是马文文开始把谎言系统化。她家的院子里以前养了只大黄狗,那狗后来吃了耗子药死了,所以连续几个晚上她都偷偷把闹铃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起床后就抓狂似的朝父母的卧室跑去,钻进父母的被窝。

睡梦中被吵醒的母亲抚摸着她的头发问:“怎么了,又做梦了?”

马文文将整个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战战兢兢地说:“没有,我听见院子里那只大黄狗在叫,叫的好可怕。”

母亲用双手堵住了她的耳朵,困倦地说:“用手堵上,堵上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现在想来,也许是谎话说得太多了,那些小伎俩早已被拆穿。但儿时的马文文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连续几天都用同样的理由跑去父母房间,为的是能够得到父母更多的关心和爱,然而结果却是父母对她漠不关心的态度。她有点儿伤心,有点儿纠结,纠结父母是不是不喜欢她了。为此她开始变本加厉地编造谎言,比如,父母每天晚上从餐馆忙完回来大约十一点,她会十点半左右走出屋子,坐在院子里那些花盆中间发呆,听见父母的脚步声,便开始演戏。

她想象着那只大黄狗就趴在脚下,会伸手抚摸着它的毛发,自言自语地说:“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叫呢?是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大门被打开,父母走进来,她也不理会,自顾自地抚摸着它说:“下次不要叫啦,如果无聊可以进屋找我玩,我有好多玩具呢。”

偷偷用余光看着愣在门前被骗的父母,马文文更加认真地演着:“你不敢吗?那我带你进去吧,走,我们回屋。”说着,她站起身,一只手抬在半空假装牵着那只大黄狗,楚楚可怜地看向父母:“爸爸妈妈,我能带它进屋玩吗?”

她不仅是在父母面前演戏,也会在同学老师面前演戏。有一次正在上课,老师在讲台上面念古诗“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坐在前排的马文文听着听着忽然站起身,朝教室后面走去,老师发现后不管怎么叫她都不理会,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墙角,她慢悠悠地伸出手,对着空气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老是蹲在这里啊?”

整个教室变得肃静,讲台上的老师也看傻了眼。马文文却意犹未尽,接着说:“来,把手给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座位给你坐了,我们坐在一张椅子上吧。”——这场戏不仅让她在班级,也在整个学校出了名。

开始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鬼的。马文文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在演戏,从那后的每节课她都坐一半椅子空出一半,课间的时候还会窃窃私语几句。日子久了,流言蜚语便传了出来,有人扒出陵镇建校初的新闻,那新闻上说有个小男孩因为站在窗台上玩耍脚滑坠下了楼当场死亡,大家开始议论马文文看见的肯定就是这个死去的小男孩。这件事越传越广,甚至传到了家长的耳朵里,很多同学的父母为自家的孩子办理了转学,后来校长干脆从谷溪市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在班级里做了场法事,随后各地报纸刊登了名为“陵镇中学花重金请大师设坛捉鬼,到底是谁在挑战社会底线”的报道。

这件事闹大了,校长憋着气无处可撒,就干脆撒在了马文文父母身上。那天母亲被校长请去,回来的路上半句话都没说,直到午饭时才终于爆发出来,指着马文文的鼻子大吼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呢,我和你爸赚钱供你读书,每天低声下气累死累活的容易嘛。给我记住了马文文,以后不准在装神弄鬼,如果老师在对我反映这种情况,非打死你不可。”

面对母亲的怒吼,马文文感觉很委屈,眼泪在眼角徘徊,强忍着没流下来,仰头倔强地对母亲说:“我没装神弄鬼,是真的有……”最后一个字还没等说出来,坐在对面的父亲起身甩了她个耳光。

很响,震得脑袋嗡嗡作响,顿时脸颊火辣辣的疼。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捂着脸,止不住地抽泣。那年她上六年级。那顿午饭结束后,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父母真的不爱她了。

马文文怕被父母打死,很怕很怕,同时又陷入了没人疼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变得孤僻,变得性格古怪,把自己囚禁在想象的情节中受尽了摧残。那段日子里父母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忙着生意,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只是装作没发现不去理会而已。

父母越是这样,她的内心越是悲凉,后来悲凉的情绪逐渐转变成了怨恨,怨恨埋在心底越积越多。那年马文文上初一,根本不知该如何调节自己,于是变得越来越极端。小保姆在院子里用铁网围了个空地,里面养了五只母鸡,本来是留着下蛋的,每次实在无法忍受,她会抓来一只大母鸡,用菜刀砍断它的脖子,看着它到处乱撞,看着它在泥土里挣扎,看着它浑身脏兮兮地抽搐,看着它死亡,整个过程让她很爽,让她能够暂时发泄掉长久积压在内心的那股怨恨。父母知道这件事,那天晚上马文文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十二点多时,她听见楼下有动静,于是走出房间站在楼梯口朝下看,她看见父母和小保姆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小保姆说:“文文今天把最后一只鸡给杀了,我看你们是不是带她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这孩子会不会精神有些不正常……”

父亲叼着烟沉默不语,母亲看了眼父亲对小保姆说:“她爱怎么闹腾就让她闹,你也别管,就当没看见。文文这孩子从小就是这脾气,以前装病,后来还装神弄鬼的,等她觉得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去做了。”

这次是父母错了,马文文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怨恨,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她成了傀儡,就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侵占了她的大脑,大脑控制着身体,身体成了行尸走肉。家里的鸡没了,她就杀猫。从学校回来的路上偶尔会碰到流浪猫,很小很小的猫,她会把猫抱回家,不给它吃食,或者用绳子勒着它的脖子,不让它死,只是看它濒临死亡时挣扎的整个过程。

终于有天闹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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