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什先生,史密斯小姐如是说,正在和一位客户商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打搅他们。总之,除了有预约的之外,马什先生不见任何人。除非,她怀有敌意的眼光暗示道,除非,是那种管闲事的差事。经验告诉她,埃勒里·奎因的出现会与这种事情联系起来。史密斯小姐的口吻和举止就是那样。她一直光着脚,流着可爱的汗珠,头发也没梳洗,还有可能对埃勒里吐出“猪”这种字眼,这个字眼经过了适当的语法修饰。作为一位女士,和无疑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母亲所生下的后代,她只会用微妙的眼色和带有神经质玩笑的嗓音,来表达厌恶之情。

埃勒里·奎因在女士面前从来都是绅士。他胡乱地写了一些话,然后彬彬有礼地请史密斯小姐使用她秘书的权力,把字条递给马什先生,哪怕有客户在场。

史密斯小姐:我没有能力这么做。

埃勒里·奎因:你吓着我了,史密斯小姐。或许你不会这么做,或许你可能不这么做,但你说没有能力这么做,我一点都不信。因为你通常情况下好像可以通融。而且除此之外,你身体也不会受到什么损害。

史密斯小姐:你要怎么继续说下去呢。你自认为聪明,你就是那种开别人玩笑的人。

埃勒里·奎因:我根本就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觉得我有责任维护语法的正确,见不得语法上有问题。

史密斯小姐:那你在听广播和看电视广告时,他们对英语的污染一定让你有了段美妙的时光。

埃勒里·奎因:史密斯小姐,多奇妙啊!你这么有幽默感!这样你会把字条递给艾尔吗,好像我请你做的那样?

史密斯小姐:你搞错了!你应该说“就像”,而不是“好像”!

埃勒里·奎因:哎呀,我是弄错了。就算是最力求纯正的人也会犯错啊。字条,史密斯小姐?

史密斯小姐:你是故意犯错的吧,你在开我的玩笑。

埃勒里·奎因:没有,但开开玩笑也无妨吧?我得多说一句,我喜欢你的肢体,史密斯小姐,我一把眼睛放到你肢体上,就喜欢上了。啊,你在笑。我们继续,字条?

过了一会儿,艾尔·马什出来了,困惑地看了史密斯小姐一眼。

“史密斯小姐看起来很不安,埃勒里。是被你迷住了,还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不是第一种情况,也不是第二种。我只是想问问你关于约翰尼的一些事情。花不了一分钟——”

“我一分钟都没有。我办公室里的老客户用一种很怀疑的眼光在看我。他的观点是,让他那个年纪的人等待——他九十了——是重罪。要不在我家见面?七点左右?如果你没有安排的话,一起吃晚饭吧。路易斯以前可是勒帕维雍饭店的厨师。史密斯小姐会把地址告诉你,如果你不知道的话。”

最后发现,原来是萨顿酒店顶楼的双层公寓,耸立在这个凄凉的城市之上。尽管从日历上看,冬天还未完全过去,春天也未完全站稳脚跟,但埃勒里发现他已经耽溺在奢华的生活中了。一个名叫埃斯特班的男仆引着他走进像封建时代的橡树庄园般的地方。埃勒里等待马什出现的时候,在马什独具风格的庄园中闲逛: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大人物的身份。

公寓没有现代风格的痕迹,埃勒里所能看到的,可能完全出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社会名流俱乐部。客厅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私人健身房(门敞开着),有砝码、杠铃、健身自行车、单杠,还置有沙袋,以及这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前运动员的其他行头,这些东西是万宝路先生想要的,但这儿还有让人惊讶的东西。

半截短墙处,放置着立体声音响,可以高保真的还原慢转密纹唱片和盒式磁带的音质。这里有柴可夫斯基和贝多芬的很多曲子,埃勒里注意到这点,他之前从未把浪漫主义与马什联系在一起。高保真音响正播放《格雷明公爵之曲》,是柴可夫斯基《叶甫根尼·奥涅金》中的一首曲子。埃勒里听出那俄罗斯的男低音歌唱家夏里亚平,埃勒里经常从他雄浑的男性嗓音中得到安慰。

铅条镶嵌的玻璃书架让埃勒里着迷。书架上有很多文学巨匠的名著,有麦尔维尔、兰波、魏尔兰、亨利·詹姆斯、普鲁斯特、王尔德、沃尔特·惠特曼、纪德,还有克里斯托夫·马洛这些人的著作在美国、法国、英国出版的罕见版本——那些文学巨匠的书排列在一起,很多是初版。看到这些,埃勒里钱包都发痒了。这里还有为数众多的稀有艺术书籍,主要是讲述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的绘画和雕塑艺术。镶着橡木的墙上有一排壁龛,里面放着的历史人物半身像显然是马什仰慕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历山大、裘力斯·恺撒、维吉尔、贺拉斯、卡图卢斯、腓特烈大帝、基钦纳伯爵、阿拉伯的劳伦斯以及威廉·冯·洪堡特。

“我看到你在打量我的收藏,”马什一边说道,一边关掉了立体声音响,“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但那位老客户让我整个下午忙得不行。喝点什么?”他换了一件休闲宽松的衬衫,脚上穿了双带鞋帮的拖鞋。

“无所谓,只要不是波本威士忌就成。”

“你不喜欢我们本国的仙汁吗?”

“我曾经因为这个像野兽一样烂醉如泥,干吗要污蔑那些野兽呢?醉的是人吧。此后我连闻一闻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什走到他那像酒吧一样的吧台后面,活力四射的模样如酒保一般,“你?喝醉了?”

“你说得好像金融犯罪一样。我只是暂时熄灭了生活之光罢了。”

“你?和女孩有绯闻?”

“肯定不是和男人。你把我看成什么了,艾尔?”

“这个啊,我不知道。在那些加冰的威士总上面,有你要的杜松子酒。那跟波本威士忌一点都不沾边,你可以在支架上拿到。”马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让他的身形看起来变小了,两者紧紧地挨在一起,难辨彼此,“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真正的人类,埃勒里。我得说我现在放心了。”

“谢谢,”埃勒里说道,“我羡慕你那些初版书。我开始明白有钱的好处了。”

“阿门,”马什说道,“但是你今天下午来拜访我办公室,或是今晚到这儿来拜访我,并不是为了羡慕我的版本吧。你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在莱特镇的那个周六晚上吗,艾尔?”

“铭刻于心。”

“你知道的,约翰尼发表他的长篇大论、说明新遗嘱情况的时候,我在草坪上偷听。”

“然后呢?”

“那晚,我无意中听到他说出的某些话,这些话一直困扰着我。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强调说他的三次婚姻都是‘公事公办’。关于这一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什放下他的酒杯和薄荷烟。“与你们大家所想的不同,根据他父亲遗嘱里的条款,本尼迪克特家族的财产由信托公司掌管。约翰尼总共能够得到的,是每年财产收入中的三十万美元。瞧,我用不着告诉你约翰尼的爱好和家教,还有穿着打扮吧,每年三十万美元没办法维持他的生活水准。”

“他违背了他父亲的遗嘱?”

“没有违背,但是有改动。”马什耸耸肩,“约翰尼问过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多拿到一些钱。我研究了他父亲的遗嘱,发现一个可能的漏洞。这个漏洞更像是开玩笑吧,我跟约翰尼指出这点——其中一项条款表达上不明确,这就可以产生老本尼迪克特先生从未想到的新解释。”

“听起来很有意思。是什么?”

“遗嘱中有一项条款,‘当吾儿约翰尼结婚的时候’,就要从本金里拿出总共五百万美元给约翰尼。”

埃勒里·奎因笑了。

“显然你已经明白了。约翰尼肯定是这么做的:‘当吾儿约翰尼结婚的时候’,可以合情合理地解释为‘每当吾儿约翰尼结婚的时候’——换句话说,他每一次结婚,都有资格从本金中得到五百万美元。我把条款中的措辞向约翰尼指出,让他留意一下;我倒是不太认真,而且我做梦也没想到约翰尼围绕这个发现重新安排了他的生活。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他坚持走上法庭,就‘当’应该是‘每当’的解释而争论,也许约翰尼有特别的运气吧,法庭支持了我们的解释。所以之后他就实施了一系列的结婚、离婚、再婚。”

埃勒里·奎因摇摇头,说:“‘公事公办’是对的,他的婚姻就是打开保险箱的钥匙啊。换一把钥匙,得到另一笔钱。”

“一点儿没错。对那些女人来说,就是如此。她们明白约翰尼为什么同她们结婚,她们也想摆脱这一点。我得多说一句,埃勒里,我完全反对约翰尼改变协议中那一百万美元的条款。”马什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的酒杯,“我想,承认这点有些蠢,但事实是,他想把一百万美元减为十万美元。我和约翰尼在这点上争吵过很多次。我跟他说这是一种背信弃义的逃避行为。真的,相当不道德,我不想参与此事。最后我们有一点没解决——我是说这件事中我扮演的角色。”

“争吵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从英国回来的飞机上,当他第一次提起他计划的时候。”

“你那晚说的话完全是站在约翰尼的立场上啊,艾尔。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没骗你。上个周末在莱特镇,约翰尼跟我讲明了,能不能做得成朋友,就看这个。如果我不愿意这么做,他就找其他律师来做。这就逼得我权衡、考虑。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约翰尼了——该死,我喜欢这家伙。我没法保护那三位女孩合情合理的要求。她们在浪漫的表象下,睁大了眼睛,却不小心陷入了冷血的金钱交易中。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约翰尼,显然他知道我会这么做;当然我得承认,自那以后我心里就很不安。”

埃勒里·奎因啜了一口杜松子酒,马什给他杯子里添了些酒,不知道添的是哪一种。

“好吧,”埃勒里最后说道,“在真空里,很容易对价值作出判断。至于大家都在找的劳拉,艾尔,关于她是谁,你真的没有想法?”

“没有。我开始觉得,在那些许许多多的劳拉中间,我意识到这个劳拉只存在于约翰尼想象力丰富的脑袋中,尽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虚构的遗产受益人写进遗嘱中。”

“劳拉的确存在,艾尔。还有件事,约翰尼去世前后,他的财产状况如何?”

“他又烦心了。你知道的,约翰尼是世界上心肠最好的人。他自己得到了这么多钱财,因而他一生都怀有负罪感,他从没拒绝任何一位朋友的请求。他的最后一桩成就,也是很典型的,就是在马里兰州的某个地方建造了一座番茄酱工厂,生产新的番茄酱。这个厂子是给他一位老朋友开的。据说,那位朋友的妻子一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想到这个配方,你肯定不会信的。约翰尼尝了之后说好,然后就投了八十万美元,结果全打水漂了。你要不要买上几百美元的番茄酱?我们一点都没卖出去,到最后我听说约翰尼也放弃了,没几个人买。”

“我的意思是,艾尔,他想再做一笔五百万美元的婚姻交易吗?这就是他打算让劳拉成为他第四任的原因吗?”

“这个嘛,他是说他要再婚,”马什冷冷地说道,“而且他肯定会用那五百万美元,你自己总结吧。”

“那时你觉得他关于劳拉的说法,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都是自欺欺人?”

马什又耸了耸肩。“我倒是希望我知道。约翰尼可能觉得,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坠入爱河吧——他到处拈花惹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个年轻人啊。埃斯特班,什么事?”

“路易斯说您和您的客人该去吃饭了,”埃斯特班相当焦虑地说道,“路易斯说要是您和您的客人还没出现,他就要走了。”

“天哪,”马什跳起来,有些惊慌,“埃勒里,快,快!”

路易斯准备的晚餐说明马什的急促是有理由的。开胃菜是来自罗马尼亚的鲟鱼鱼子酱和苏红伏特加,汤是小钵杂煮汤,配以一八六八年的马德拉干白。埃斯特班端上美妙的肉丸子,配上红虾酱和原产地瓶装的蒙塔榭酒庄一九六六年份的拉纪胥侯爵干白。至于主菜,路易斯准备了美味可口的煎小牛排,上面撒着黑糊糊的、美味的牛肝菌,只可能是法国的牛肝菌栽种地出产的。(至于那完整的小牛排,埃勒里知道,是从巴黎空运过来的。根据路易斯所说,这些独特的牛肉,在美国是没法弄到的。就算美国出产这个,路易斯的厨师手感也会事先否决的。“他瞧不起美国的厨师。”马什解释道,“那些美国厨师,用牛腰上的肉或是肾部的小牛排代替真正的小牛排,然后把这样的菜说成是正宗货。事实上,路易斯几乎瞧不起每一样非法国的事物。”“原谅他吧,艾尔。”埃勒里恳求道,“至少在他的行当里,你这位操纵锅碗瓢盆的顶尖人物很清楚他该做什么。”)端上来的煎小牛排,兼具华丽和

简洁之美,用新鲜的马铃薯点缀着。接着是四十九年份的奥比昂堡,再加上炖莴苣叶;然后是布里乳酪(是从馥颂空邮过来的)和圣特美隆特级白马红葡萄酒。还有海绵千层糕,让埃勒里下定决心把布加勒斯特作为他访问大陆的下一站。菜肴还包括淡黄果子露,最后是蒸馏咖啡,以及三十年的莫奈干邑。

“这是路易斯随手做出的晚餐,不用事先准备,很快就能弄好。”

马什会心地说,“不过,仍然让人大快朵颐,不是吗?”

埃勒里·奎因低声说道:“法兰西万岁!”

“我猜,这是职业荣誉的问题。”纽比局长咕哝着,坐回他的旋转椅里,叼了支新鲜的雪茄,“来一支?”

“我这星期都没抽烟,”埃勒里说,“你怎么了?”

“我从没碰到过这么重要的案子,我不想把事情搞砸。”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埃勒里。你破获的大案要案多得很,但我是一名乡下警察,这样一个大案子突然砸在我头上,让我精神很紧张,那帮家伙就是这么说的。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绞尽脑汁。”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安斯。你的案子到底怎样了?”

“我们一直都认为,谋杀本尼迪克特的动机,全在遗嘱和三位前妻身上。”

“哦?”

“可能不是。”

“安斯,”埃勒里严肃地说道,“我不喜欢任何人说隐晦的话,除了我自己。”

“我是说,如果动机和本尼迪克特的遗嘱无关呢?”

“不错,比如?”

“我不知道。”

“谢了,纽比局长。你也跻身于大人物的行列了。”

“别开玩笑。可能有什么事情。”

“那当然,但是是什么呢?”

“你在纽约没发现什么吗?”

“我在哪儿任何事情都没发现。我父亲的人调查了约翰尼周围的每个人和每件事,但也没发现任何人有某种理由闯入莱特镇的主屋,杀死约翰尼。顺便说一下,安斯,你手下的技术人员找到非法人室行窃的迹象没有?”

“没有。说不定是熟人干的,这跟我们猜测的一样,否则就是外人潜入作案,离开的时候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埃勒里,你继续说。”

“继续说什么?我的话都说完了。没有人。甚至没有关于任何人的线索。有段时间,我们估摸着这事是拉斯维加斯有人雇凶杀人,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联系上玛西娅·肯普——那些小伙子一旦想到雇凶,就不会顾虑社会等级或是社会阶层,他们的行为有真正的民主作风,尽管那伙人这些天没有使用暴力;可我们还是一无所获。没有证据证明约翰尼·B在拉斯维加斯或其他地方,曾经因为赌钱赌输了赖账不还。而且,安斯,相信我,根据高度可靠的情报来源,这事也和黑手党没什么瓜葛。这起谋杀案也不关职业杀手什么事儿。职业杀手有他们自己的杀人工具,他们肯定不会指望在犯罪现场拿起一座三猿像,就能把受害者的头敲碎。”

“一定是有人出于私人原因,干了一件业余工作,比如有人因为什么事对本尼迪克特不满。”

“我跟你说,安斯。没有这样的迹象。”

“这并不意味着出现这种事的概率为零。”

埃勒里·奎因耸耸肩。“对这件案子来说,我很希望凶手是附近的人。我可以这么叫他,出其不意地称他为——艾奥瓦州的,来自消失的分岔口的男人。真有可能啊,安斯,任何事都有可能。但是你我都知道,大多数谋杀案并不是出自完全隐晦或是稀奇古怪的动机,凶手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来自消失的分岔口的家伙,而是和受害者有直接或者间接联系的某人。而对凶手来说,杀人动机就算不那么合情合理,至少也要看起来解释得通。问题是要把凶手抓住,把动机找出来。到目前为止,我们调查了所有的可能性,很不幸没有什么进展。你要做的是,怀着希望,继续坚定而顽强地调查下去。迟早有一天,最好是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时来运转。”

“这就是说,还是那三位前妻和遗嘱的事情。”纽比咕哝着,愁容满面。

“你听起来不满意啊。”

“对这种推测吗?这太——现在别笑,埃勒里!——太他妈简单了。”

“谁在笑啊?”

“你确定你跑到这儿来,没什么事情瞒着我?”

“安斯,”埃勒里起身说道,“我能用用钥匙吗?”

“你回到本尼迪克特的别墅,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是唯一觉得不安的人。钥匙呢,安斯?”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纽比局长也起身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纽比驾车载着埃勒里来到本尼迪克特的主屋,车是没有标志的一九六七年的道奇(纽比自称要低调)。纽比打开房子的前门,挥挥手让埃勒里先进去,紧接着自己也进去了。埃勒里急忙上楼,走进约翰尼·B的卧室,好像他希望看到什么奇迹或是答案一般,但眼前的一切还是原样。

“你表现得好像你忘了什么东西似的,埃勒里,”纽比局长说道,“是什么?”

“我希望我能告诉你。”埃勒里打量着这个房间,好像从没见过这里似的。

“你是说你不会告诉我?”纽比局长叫道。

“我是说我不知道。”

“该死,别跟我打哑谜!”纽比局长生气了,“你让我想起了山姆·劳埃德的谜语书,我妈妈以前放在她的会客室里。”

“我不是故作矫情,安斯。我真的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跟你们想的一样。把那三位前妻和遗嘱的事情作为答案,太简单了。”

“但你是什么感觉?”

“我之前就有了。”埃勒里在房间里踱步,缓缓说道,“事实上,查案子的时候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他避开了地板上本尼迪克特尸体的轮廓线,“感觉我漏掉了什么东西。”

“漏掉了什么东西?”纽比突然晃来晃去,仿佛他听到开门的嘎嘎声,“漏掉什么?”

埃勒里·奎因吟诵道:“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漏掉什么了?我已经严厉地骂了我的大脑,因为它想不出是什么东西。所以我决定按照医生吩咐的那样,回到现场。”他在床边停住脚步,“这儿?”瞥了一眼床头柜。“那儿?”走进衣橱。“那儿?”又去了窗户边,以及浴室。

“你很做作啊。”纽比抱怨道,“老天哪,你搞得我毛骨悚然,比小孩子进鬼屋还可怕。”

“我希望这儿没什么异常。”埃勒里叹了口气,“不,安斯,这不是做作,而是让人烦心的问题。这里有什么东西,我见过的什么东西——我正在看着这个东西,见鬼!可无论如何,我都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他指着地板上粉笔画出的轮廓线,“好吧,约翰尼,这是高风险的赌注,像大多数高风险的赌注一样,这次也没有成功。”他厌烦地朝纽比点点头,“安斯,如果你没什么要做的,我也就这样了。”

自案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止步不前。和通常止步不前的时候一样,这也是在警察繁重、艰难、单调的工作后出现的。

奎因探长手下的全体警员把他们的关注点都放在那三位前妻上,尽管纽比局长对此已经失去热情了。关于那些女人,有一些有趣的报告:因为本尼迪克特的死,她们每周一千美元的收入没有了,而且因为那封亲笔遗嘱,她们的金钱交易就算不是永远作废,至少也中止了。

她们当中至少有两人面临经济困难,奥德丽·韦斯顿和玛西娅·肯普一直都靠她们的离婚赡养费生活。(纽比报告说,爱丽丝·蒂尔尼恰好相反,在简朴的莱特镇,她一直过着节俭的生活,攒了一大笔钱,尽管这桩交易的前景让她闷闷不乐、沉默寡言。)事实上,奥德丽·韦斯顿和玛西娅·肯普两人都不得不重新工作,如果有工作的话。韦斯顿这段时间在百老汇之外的戏剧界奔走谋职,迄今还没成功;而玛西娅这位前拉斯维加斯的合唱队员,在曼哈顿夜总会的那些经纪人面前推销自己,希望在某个地方重启星途,可是也没有人理睬她。时代显然不同了。莱特镇的谋杀案让她们出名了,但现在不是《纽约镜报》那个年代,这种名声再也没有办法敲开似锦前程的大门了。

在例行调查玛西娅·肯普的过去和现在的时候,有一点发现,而且事情的发展显得意味深长。

埃勒里·奎因是在四月十九号知道这个发现的。那天是星期天,一大早他就发现奎因公寓里只剩他一人。奎因探长留了张字条,说是去了中央大道,希望埃勒里也跟去。埃勒里动作匆忙,没能停下来享受新斯科舍省的大马哈鱼、可口的黄油冰淇淋奶酪,还有撒在烤百吉饼上丰盛甜美的西班牙洋葱片,以及大量的现煮咖啡——这才是他盼望的周日早餐。埃勒里看到维利警官和奎因探长在一起。“告诉他,维利。”

奎因探长说道。

“我想我们查到些东西,艺术大师。”人高马大的维利警官说道,“听说过伯尼·福沃克斯吗?”

“没有。”

“他是诈骗钱财的小流氓。那些上当受骗的人把他叫做‘狐狸’,因为他在逃脱罪责方面,是个天才。我不知道他被逮捕过多少次,受过多少指控,但他就是没被判刑——持枪抢劫、强行入侵他人住宅、用致命武器袭击他人、入室行窃,随你怎么说。他曾经逃脱了一次严重罪名,就是一次未遂重罪中的谋杀指控——武装抢劫。一名关键证人对他束手无策,因此他就获得了无罪宣判,从地方检察官的手心里逃脱。福沃克斯是个充满奇迹的男人,他从没在铁窗里待过一天。”

“维利,你想说什么?”埃勒里说道,“我放弃熏马哈鱼和百吉饼赶来,就为了这个……”

“我想说的是,”维利警官说道,“我们一直在深入调查玛西娅·肯普,想从她身上得到进一步的信息,但是没得到。不过天哪,我们走大运了。你知道吗,艺术大师?”

“别磨蹭了,维利。”奎因探长说道,他看起来有些累。

“不知道,”埃勒里说道,“是什么?”

“肯普姑娘和‘狐狸’福沃克斯——他们是夫妻。”

“我明白了。”埃勒里说道,他在吱吱作响的黑色扶手皮椅上坐下,他一直不让奎因探长扔掉这把椅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比你先想到这点。”奎因探长说道,“如果可以用重婚罪的名义指控她,那再好不过;可实际上她是在同本尼迪克特离婚后,才和福沃克斯结婚的。”

“你的消息准确吗,维利?”

“我们拿到了结婚证书的复印件。”

“好的。”埃勒里擦擦鼻子,奎因探长知道他要认真思考了,“肯普小姐曝出了新的秘密,也引发了关于福沃克斯先生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这对幸福的夫妻什么时候来接受问询呢?”

“我通知他们今天来,”奎因探长说道,“但是‘狐狸’不在镇上,他明晚回来。维利,你确定吗?”

“我的消息来源是这么说的,”维利警官说道,少了些派头,“我一流的线人。”

“好吧,我希望福沃克斯夫妇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我的办公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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