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站在这儿,看着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把那名苏格兰人带走。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登机台上,这时有只手碰了他一下。

他转过头来,不是别人,是奎因探长。

“埃勒里,”父亲说着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走,咱们去喝杯咖啡。”

老头子总能得逞,埃勒里不禁想起了在机场餐厅的第二杯咖啡。

“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在对案情的方方面面了解通透后,再投身其中呢?”奎因探长说道,“事情不该搞成这个样子,你不该把那家伙卷进去。如果我也这么傻,多年前就丢掉警察的饭碗了,肉体凡胎可承受不了。”

埃勒里·奎因举手做抚经宣誓状,说道:“先知汉娜在上,我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说罢,埃勒里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本尼迪克特和马什,他们正在餐厅那边亲密交谈。

萧伯纳说过,所有人都秉承善心。

埃勒里·奎因一向也这么认为。此种情形,不正是令人欣喜的邂逅?

时光在这一刻停留,一股思念之情涌上心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都平安无事吗?要是他知道就好了。

接着,就是常规的寒暄:握手、欢笑,以及男人间的嘘寒问暖。

两人欣然接受埃勒里的邀请,走到奎因探长这桌来。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埃勒里和本尼迪克特就没再碰面。

对奎因探长来说,马什就是马什,并无他意。但他当然听说过本尼迪克特——就是大名鼎鼎的约翰尼·B嘛。他坐着飞机周游世界,驾驶快艇在希腊的岛屿间穿梭,和别人一起发明了购物抽奖,也是女性专栏作家笔下的明星人物。他结交的都是权贵,也常去摩纳哥和基茨比厄尔做客。一月,本尼迪克特会参加西班牙马拉加的冬季嘉年华;二月则在德国加米斯帕腾基辛出现;三月在布隆方丹观看全国运动会;四月会去泰国清迈参加泼水节;五月前往哥本哈根观看皇家芭蕾舞团的演出;六月去英国的埃普索姆高地观赏英格兰橡树,并观看纽波特和科克之间横渡大西洋的帆船赛;七月则出没于亨利或拜罗伊特;八月还在米丝蒂克参加户外艺术节;九月在卢森堡饮酒;十月参加都灵汽车展;十一月在麦迪逊广场花园马展赏马;十二月则可以在马卡哈海滩冲浪锦标赛的看台上见到他的身影。这都是些典型的例子罢了,约翰尼·B还有好多休闲的法子,以备不时之需。埃勒里一直认为本尼迪克特是那种所谓会享受生活的人物,不会庸庸碌碌地劳碌奔波。

约翰尼·利弗林·本尼迪克特三世天生不是劳碌命(提到这点,他最喜欢争辩说,忙忙碌碌的都是愚蠢的庸人),只会出没于各类社交场合。他永远风度翩翩,绝不会放浪形骸地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作为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他一直是新闻界的宠儿。他甚至还很英俊—一无论如何,英俊并非上流阶层的共性(过期葡萄酒的酸腐气才是)。他身材中等偏矮,长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女人都忍不住想抚摸。他还有一副苗条纤细的身子骨。他的衣着当然是完美的典范,多年来他都轻松地位列十大最佳着装排行榜。他身上有古希腊人的影子——一头尽善尽美、靓丽无比的头发。

约翰尼·B的曾祖父圈下了奥林匹克半岛很大一部分和奇兰湖附近的大片林地,因此他就成为太平洋东北部最早的一批木材大王之一。约翰尼·B的爸爸投资船运,更上一层楼——换句话说,正如传闻的那样,约翰尼怎么花钱都花不完了。但站在约翰尼的立场上,应该指出这点:万贯家财绝不是靠运气就可以轻易获得的;过往历史也显示出其巨额财富的难以动摇。对他来说巨额的离婚赡养费只是毛毛雨,只是对其财富的略为修葺而已,约翰尼真正烦心的是——公众对他和第三任妻子离婚的长篇累牍的八卦。

若不让约翰尼·本尼迪克特专美于前,就得提到艾尔·马什。马什来自关系网庞大的上流社会,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自呱呱坠地起就生活在极尽奢华的环境里,而他却选择了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的方式成长。对马什来说,这跟他贪不贪图自身财富没什么关系。了解马什的朋友说,他厌倦了那个圈子的生活方式,所以才会自己谋生。外强中千不求甚解不是马什的风格。他获得了哈佛法学院的最高法学学位,之后成为美国最高法院最有前途的见习法官,然后学以致用,在华盛顿和纽约开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在家族影响力和关系网的协助下,马什不动声色地积累了固定客户,获得了良好的名声。两座城市都有他的专属事务所。

马什是任何年龄段女人的最佳结婚对象,精于此类八卦的专家们对此津津乐道。对女性来说,他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他圆滑地应付着这些女性,把交往当成了法律的实际操作一般游刃有余,这并不只是因为他捉摸不定的个性。他比本尼迪克特还要黝黑高大粗犷。在大学有段时间他练过摔跤,所以鼻子有被击碎过的痕迹。他的下颌看起来像是从科罗拉多州开采出来的,眼睛有些与生俱来的斜视——约翰尼亲热地称呼马什为“万人迷万宝路先生”。马什似乎生来就会享受名车骏马。只要有时间和兴趣,他就会沉迷于这两样东西。他还酷爱飞行,他对驾驶私人飞机的执著偏爱,恐怕只能用他父亲在一次飞行中的死来解释。

被女人们趋之若鹜的男人,在别的男人眼里却往往不以为然、不那么当回事,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有人说马什自视甚高,有人说他拘谨内敛,有人说他故作冷淡,林林总总,搞得马什没几个朋友。约翰尼·本尼迪克特就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他们也不完全是私人交情。约翰尼从父亲手里继承了一所老字号且声望卓著的律师事务所,这家事务所已在本尼迪克特家族手中传承了三代。但约翰尼的个人事务还是要依赖马什。

“你应该刚从月球上飞回来吧,”埃勒里说道,“据我所知,那是你唯一没去过的地方。”

“事实上,我从伦敦飞回来。十五分钟前刚下飞机,艾尔和我一起,”本尼迪克特说道,“我们在伦敦有些生意要处理,那——那时在苏——苏富比有场拍卖会。”

“那种事你肯定要插一脚。”

“拜托,”马什露出痛苦的表情,“换种说法吧。据我所知,法律又没规定谁都得像约翰尼刚才那样,为了莫奈的画挥霍无度吧。”

本尼迪克特笑道:“你不是一直耳提面命地让我花——花钱,这样才有动力去搂利吗?”他不但口吃,而且发“r”音有困难,这反而让他说话时多了些许魅力。要见到一个财大气粗的资本家说出“搂利”,可真不容易。

“就是你买了那个东西?”奎因探长惊呼道,“花一大笔钱就买了一堆旧帆布,还有那些值不了几个法郎的颜料?”

“不用告诉我们你买来做什么。”埃勒里说道,“画不能那样保存吧。我建议你把这画改装成你游戏室的标靶,或是其他同样时髦的东西。”

马什呼叫侍者。“你们一直听的是诋毁约翰尼的人说的话。再来一杯吧,他真的懂艺术。”

“我真的(really)懂艺术。”本尼迪克特说话时把really发成了weally,“帮我——我安排一下,雷普利。我很想让你看看我的收——收藏品。”他礼貌地说道,“还有你,奎因探长。”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奎因探长说道,“犬子说我没有人文细胞,当然,他背地里说。他教养还不错,不会当面说。”

“约翰尼,就我而言,”埃勒里瞪着他爸爸,“我想我没法忍受。我觉得这种不均等的财富分配方式太不公平了。”

“那智力的不均等分配,你又怎么看?”本尼迪克特反驳道,“我听说了你和格洛里·吉尔德的案子,更别提——提你那些逢凶化吉的神机妙算了,你真是爱因斯坦的另一个表兄弟。”看到埃勒里脸色一变,本尼迪克特的声音里就显出了调侃的意味,“我说什——什么吗?”

“埃勒里很辛苦的。”奎因探长迅速说道,“吉尔德的案子很棘手,他刚完成环球旅行,去了些很奇特的地方。那些地方到处都是臭虫和小爬虫,埃勒里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其实,我马上可以休几天假,我们在考虑找个舒适宜人的地方过上两周。”

“你问约翰尼,”马什说道,“他每个地方都知道,尤其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

“不用了,谢谢,”埃勒里说道,“不去约翰尼的地方。”

“你对我的看法不正确,埃勒里,”本尼迪克特抗议道,“今天是?”

“周一。”

“不,我是问几月几日。”

“三月二十三日。”

“好,就在我飞往伦敦之前——那天是十九号,如果你要核对的话——我在巴伦西亚参加圣约瑟节,狂——狂热?之前呢,我参加了维也纳春季博览会,再之前,我想是三号吧,那时我在东京过女儿节昵。该怎么说?文——文化,难道不是吗?这不算败家子吧?艾尔,我是不是又在吹嘘了?”

“继续,约翰尼,”马什说道,“这种自我吹嘘有助于你的想象,上帝知道,这能起作用。”

埃勒里·奎因说道:“我和爸爸在想一些,呃,不那么复杂的事情。”

“清新的空气、远足、垂钓,”奎因探长说,“钓过鱼吗,本尼迪克特先生?我是说那种一个人待在山间小溪旁,用的钓竿不超过三百美元。我们一直追求的,就是这种穷人的简单快乐。”

“那你可要叫我一声大夫,探长,因为我刚刚给你们开了处方。”

本尼迪克特看了一眼马什,“你也要处方吗,艾尔?”

“在你面前,”马什笑道,“一叶小舟都能弄成游艇,埃勒里不知道的。”

“不知道?”埃勒里说道,“不知道什么?”

“我在新英格兰有块地。”约翰尼·本尼迪克特说道,“很少有人知道我有——有这块地。我不是炫耀,那儿有大片森林,没被污染的小溪,凡是你向往过但却没得到的都在那儿呢。我用云杉木削了根钓竿,自己修剪过。运气好极了,探长,那儿还有客屋,大概离主——主屋四分之一英里,客屋相当幽静隐秘,隐秘得就像航天局的什么秘密基地一样。就当成自己家吧,埃勒里,我想你和你父——父亲都会喜欢的。客屋你们随便住,住多久都行,我保证没人会打搅你们。”

“这个,”埃勒里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来吧,”探长及时抢过话头,“谢谢你!”

“我是说,在新英格兰的什么地方?”

本尼迪克特和马什再次相视而笑。“很小的镇子,”本尼迪克特说道,“我很怀疑你听说过没有,埃勒里。不过没关——关系,是莱特镇。”

“莱特镇?”埃勒里愣了一下,“居然是莱特镇?你,约翰尼?在莱特镇有产业?”

“好多年了。”

“但我不知道啊!”

“跟你说,这可是我的最高机密,用别人的名义买的。当我想抛开一切时,就有个放——放松的地方。这种时候比你想象得要多。”

“抱歉,约翰尼,”埃勒里说道,用拳头轻击了约翰尼的胸口一下,“我一向无聊透顶。”

“这没什么——事实上大家都这样。我曾祖父就喜欢这样,顺便说一下,他是——是个木匠。”

“但为什么偏偏是莱特镇?”

本尼迪克特笑了:“你都帮莱特镇打了很多广告。”

“好吧,天哪,我不时会被一些事困扰,莱特镇刚好是我个人的处方。”

“约翰尼装作不知道而已。”马什说,“其实他一直跟随你的旅程,埃勒里,就像马库斯·安东尼追随恺撒一样。约翰尼对你在莱特镇的逸事特别着迷。一直想知道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先生们,这将重新开始一段美好友谊。”埃勒里说,“约翰尼,你确定我们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接下来,他们仍然持续着那种亘古不变例行公事般的握手寒暄,伸张正义,扬善立碑。那天晚上,有人给奎因父子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有两把钥匙,还有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

亲爱的小牢骚:

那把小点的钥匙是客屋的,另外一把是主屋的。如果你们要到主屋取什么东西——食物、烈酒、衣服,任何东西,主屋都有储备。(顺便说一下,客屋也有这些东西,只币过没主屋多。)想要什么随便拿,从任何地方拿都行。两个地方现在都没人。(我没有雇看门入,有个叫莫里斯·汉克的老人有时会从镇上过来看看。)从你今天槽糕的状态来看,我觉得你需要找个地力隐居,疗养一下,我在莱特镇的屋子能提供这些。机会难得,别对你家老头子发牢骚——看起来他也想享受一些宁静。

你亲爱的

约翰尼

又及:晚些时候我可能也会来,但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不会来打扰你们。

第二天刚过中午十二点,奎因父子乘坐的飞机降落在莱特镇机场。

在埃勒里看来,莱特镇及其发展方面存在的问题,是这个镇子跟不上二十世纪的脚步。

令埃勒里担忧的是,他钟爱的小镇过分传统守旧了,几乎到了保守反动的地步。每周四晚上,他都会去看在纪念公园举行的管乐队演奏会,吃花生、嚼爆米花、吹口哨,像兴奋的小鸟一样啾啾叫个不停。

街上站满了男孩,腼腆地对忸怩的女孩递送眼波,还有从偏远村庄赶来参加集市的人们。周六是赶集的日子,那天下村的老作坊会关闭,而上村会开放商贸集市。

他对广场有特殊的感情(广场是圆形的)。广场的外围全都是两层的楼房(除了五层的霍利斯饭店,还有厄珀姆饭店三层的阁楼,它在独立战争时期是个小洒馆),广场的几何中心是饱经风霜的杰里尔·莱特纪念碑:一七o一年,杰里尔·莱特将这块印第安人弃置的居留地建成莱特镇。青铜雕像历经多年,已布满铜绿。许多鸟儿飞落在雕像上,给雕像描上了花边,看上去像现代雕像。雕像脚边有个水槽,莱特镇六代的马儿都在这里饮水。广场就像一个车轮,从轮轴放射出五根辐条:林荫大道,下大街、华盛顿大街、林肯大街和上达德大街。

珏条大街中,最宏伟的还是林荫大道,生长百年的树木守护在道路两旁。这条大街上还陈列着一些建筑:拥有金色圆形穹顶的红砖建造的市政厅、镇立法院大楼(埃勒里走过小巷,从侧门进入莱特镇警察局,不知多少次)、街对面的卡内基图书馆(那儿仍然有可能找到一些人的书,比如说亨蒂、理查德·哈丁·戴维斯、约瑟夫·赫格斯海默)、商业中心的议事厅、莱特镇电力公司、北方国家电话公司。很远的地方,是林荫大道通往纪念公园的入口,纪念公园里有阵亡将士纪念碑和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的露天音乐台。那时候,广场展示的是莱特镇遗留下来的最宝贵的成果——莱特镇国家银行灰蒙蒙的窗户上立着的约翰·F·莱特董事长的小金像,老字号布鲁菲尔德商店,透过邦腾百货公司边上的窗口里可见的街上“米丽金路”的路标,还有其他六个以创始家族成员的名字命名而流传下来的标志物。

上口哨街穿过林荫大道靠近广场东北部的一个街区,一直通向希尔街,那儿的房子是镇上最古老的(其实还有更老的房子,有着方形黑色墙板,不过大部分在埃勒里知道之前,就因为林荫大道的扩建而毁坏了)。上达德大街沿西北方向延伸,与希尔街北部相接。整条希尔街都是莱特镇那些暴发户的庄园——按照莱特一家的观点,莱特镇的暴发户是布鲁菲尔德、达德、格朗容、米丽金、利文斯顿等家族。每个家族都是在卢瑟福·B·海斯当政后才发迹的。

这些大部分都消失了。广场前面是商店,就像好莱坞外面的圣费尔南德山谷出口处也有许多商贸大厦一般,那是埃勒里最讨厌的东西之一——高耸的现代风格的玻璃、灰泥、红杉木。还有霓虹灯,让下面的小商店显得畏畏缩缩、相形见绌,感觉颇为可笑。霍利斯饭店二战前大胆采用的新遮檐,现在彻底沦为装点门面的修饰,在这个年代,只引发了反感(在埃勒里看来)。纽约百货公司和上村药店已然无存,邦腾百货公司仍然在华盛顿大街和林肯大街之间,地基还在,但地面上的部分已全部翻修过;在埃勒里厌倦的眼睛里,邦腾百货公司就是小型的考维特折扣连锁店。核战争过剩物品批发商店自然也不存在了,广场东边的一段弧线已是焕然一新。

从高地往南,一切则更加糟糕。原本可爱的老希尔街被开发者弄得面目全非(莱特镇历史协会的地标委员坚持斗争,才让一些房屋幸免于难,成为“历史遗址”),原本富丽堂皇的老希尔街如今成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场所。大楼像是全神贯注的集中营卫兵,双眉紧锁地注视着下面的镇子。希尔街北部许多宽阔的庄园都卖出去了,那块土地上重新建设了标准的一英亩一幢的私人住宅,是为中产阶级准备的。

在莱特镇简陋的郊区,飞机场拔地而起,遍布新兴社区,比如新村和桃花心森林区,它们都已发展起来。埃勒里以前知道,并珍藏在记忆里的农场中,至少有三十五个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工厂。

工厂的路边则分布着许多大致整齐的小树。那些工厂接了转包合同,给国防部那些巨头生产电子零件。就连双子山和天顶路,也如触角般开始向外延伸,当中的富人区也不可避免地消失了。

大多数古老家族也衰落了,或是他们挑选的接班人放弃了;他们撇下家族的基业,去他乡重新立足。

但对埃勒里来说,莱特镇依然是莱特镇。小村铺满鹅卵石的街道一如往昔。它是最后的看守者,为贫穷的美国人看守过往。柳河绕过磨坊,河面上红色、黄色和绿色混杂在一起,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明显的改变,河岸上的柳树和赤杨一如既往地吸收着带有毒性的气体。

埃尔·布朗的冰淇淋店依然存在,广场外下大街上翻修一新的邮政大楼也在原地。整个山腰仍然投射出宽和的气氛,茁壮的桃花心木似乎可以承受人类的一切猛攻,当然密集的氢弹除外;那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因为一般说来,莱特镇无足轻重——镇子本身就能让人放心。

因此在埃勒里眼里,莱特镇尽管有瑕疵,仍然可以当成香格里拉。

他在机场出租公司租了一辆美洲豹,奎因父子惬意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直奔本尼迪克特的隐居之地。

从本尼迪克特的话里,埃勒里粗略地推测那块地大约有二十到三十英亩,最后他们发现那块地有两百英亩。从莱特镇到希恩角,途中是树林、流水和未经修剪的草地。希恩角是山谷中一块开发出来的区域,从那儿可以爬上西北方向的小山。本尼迪克特的庄园用高高的铁栅栏同外界隔开,大大的充满威胁意味的标记插在栅栏上,一般情况下,铁栅栏可以抵挡外人的追击、刺探和侵犯。

“这儿过去是乳牛场,”埃勒里一边抱怨,一边打开大门,“你看不到比这里更好的牛群。”

“好了,别埋怨本尼迪克特了,”奎因探长说道,“本尼迪克特买下这块地之前,他们就放弃乳牛场了。整个新英格兰的小牧场都渐渐关门了。”

“不是这样。”埃勒里吹毛求疵,然后他回到车上,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

他们沿着土路开了几百码后,到达主屋。主屋明显是原先的一个农舍,老式的装有楔形板的两层房屋有六个烟囱,看起来有十二到十五个房间。他们又前行四分之一英里,到达客屋。客屋有五个房间,式样是近年流行的科德角式农舍。客屋深藏于树林中,建在一块空地上,这样就能得到阳光的照耀。奎困父子走出美洲豹汽车,便听见溪流的潺潺水声,湍急而喧嚣。

“看来我们在卧室窗口抛根线,就可以钓鱼了,”奎因探长说道,“喂,多爽的生活啊!”

“如果有人给我们烤面包的话。”埃勒里愠怒地说道。

“埃勒里,你脑子是不是抽筋了?”奎因探长叫道,“如果你觉得我是要和一个首席女歌手度过两个星期……那我们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你朋友热心肠地提供了这个住处,就算你想发牢骚,也不要说出来。否则你帮我个忙,我坐下一趟航班回纽约。”

奎因探长说了这番话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埃勒里震惊之余,打了退堂鼓,一言不发。

正如本尼迪克特所说,农舍内部给他们一种家的感觉。这儿没有经过派克大道室内装潢师的手。埃勒里检查了家具上的商标,是上村的A·A·吉尔布恩家庭用品店。家用的卫生设施和五金器具是从克林特·福斯迪克那儿,或是从“亨特与凯克莱伊”店里买来的,也可能两家店都买了些;剩下的东西都标有邦腾百货公司的商标。这是朴实惬意的小天地:长长的印花布、“农民式”的器皿、碎呢地毯。客厅的壁炉让埃勒里手心发痒,忍不住想拿拨火棍。书籍堆放在架子上,角落里还有一大堆盒式磁带和一个立体声音响,似乎可以随便使用;还有一台轻便的彩色电视机。

埃勒里·奎因驾车去镇上买食物补充储备的时候,奎因探长主动把行李卸下,他们看到冰箱里塞满了牛排、排骨、禽肉,还有许多罐头,但他们还需要保质期较短的食物——牛奶、面包、黄油、鸡蛋、新鲜水果和蔬菜。

“儿子,到那儿搞点酒回来。”奎因探长说道,“叫什么名字来着?邓克·麦克莱恩佳酿铺。不管是裸麦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还是伏特加,能暖和身子就成。”

“不用,”埃勒里摆摆手,“你看到客厅里那个可以缩进的柜台没?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从苦艾酒到朱波罗夫卡。”

埃勒里·奎因没去上口哨街和华盛顿大街之间的洛根杂货店,他知道这家店,但他还是去了街对面的超市,觉得在那儿不会太惹眼。实际上,他是在努力避免两个女人看到他的脸,因为埃勒里觉得他认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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