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四十分

乔·西尔伯特学会了用两个指头在安德伍德立式打字机上打字,它散发着油墨的气味和清洗橡胶片滑动架时又苦又甜的味道。

对他来说,技术并没有太大地改变事物,而且他现在正在一台康柏笔记本电脑上费力地编写索引数字。屏幕上的橘黄色的光照着他和泰德·比金斯,使他们俩显得面色憔悴。西尔伯特猜想,自己的年龄几乎是比金斯的两倍,看上去一定是更加糟糕。

菲尔·莫尔托按照忐忑不安的巴德上尉的指示,在尽职地站岗。

“你想什么?”西尔伯特问比金斯。

比金斯越过同事的肩膀,看着屏幕上密集的不空行的打字,咕哝着:“接过来,好吗?”他冲着屏幕点点头。

“我自己来。”

比金斯能够像魔鬼一样按指法打字,他的指头静静地移动,不用看键盘。“嗨,我天生是干这个的。”他说,他的头发梳理得很精心,尽管他只是个工程师,而西尔伯特事实上是摄影记者。

“嗨,警官,”西尔伯特叫莫尔托,“快轮到我们的班了。我们打算把电脑留给下一组。他们会接着我们的故事写下去。”

“他们会吗?”

“这是合作,你知道。你能照看一下电脑吗?”

“当然可以。怎么了?”

西尔伯特皱着眉头,注视着警戒线后的树林和灌木丛。“你听到什么了吗?”

比金斯站起来,不安地环视着四周。“听到了。”

莫尔托扬着头,有脚步声。树枝折断的噼啪声,慢吞吞的走路声。

“后面没有人。”中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的意思是,不该有人在这儿。”

西尔伯特的脸上带着进入战区作战地带的警惕,然后他突然嘲弄地笑了。“这个狗娘养的。中尉,我想我们这儿有入侵者。”

警察手里握着枪,走进灌木丛。当他返回时,他带来两名穿黑色运动服的男人,记者证在胸前晃来晃去。

“哎,看这是谁呀?”西尔伯特说,“沃尔特·科隆凯特和切特·亨特利。”

比金斯对莫尔托说:“如果你要逮捕他们,可别用侵入罪,控告他们是头号笨蛋。”

“你们认识?”

其中一个俘虏做着鬼脸。“西尔伯特,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揭发我们了?甚至不让你带的小笨蛋和我说话?”

西尔伯特对莫尔托说:“他们是KLTV的人。山姆·凯洛格和托尼·比安科。他们好像忘了我们是记者团。”

“你这个蠢猪。”比安科骂道。

西尔伯特啐了他一口。“我像你一样放弃过独家新闻,凯洛格。你不会有机会的。”

“我应该逮捕你们。”莫尔托对凯洛格和比安科说。

“屁话。你不能那么做。”

“我回新闻帐篷的路上会考虑这事的。走吧。”

“警官,”凯洛格说,“只要我们在这儿……”

“你们怎么来的,凯洛格?”比金斯说,“用肚皮爬来的吗?”

“你也是蠢猪。”

莫尔托把他们带走了。警察巡逻车一消失,西尔伯特就对比金斯喊道:“好了,开始吧。”

比金斯解开电脑监测仪的包装,把它拉出来并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日本产的LL3R摄像机——超微型款式,价值十三万美元,重十四盎司,还配备了一套折叠式十二英寸的抛物线形的天线和发射机。它能在漆黑的夜晚拍摄出满足播出质量的图片,伸缩的镜头像狙击手步枪上的望远镜瞄准器一样精致,有效范围可达三英里,足以抵达KFAL移动传输中心,在那里,西尔伯特的同事们(托尼·比安科和山姆·凯洛格,如果不是太巧合的话)将很快——如果没有被捕——等着播送。万一他们真的成了第一修正案的牺牲品,其他技术人员将时刻准备着取而代之。

西尔伯特打开公文包,拿出两件黑色的尼龙运动服——和凯洛格、比安科穿的一样,只有一处不同:在后背印着“美国警察”几个字。他们穿在了身上。

“等等,”西尔伯特说,他趴在电脑屏幕上,删掉了比金斯写的全部材料——里面有一个句子:快捷的褐色狐狸超过了懒狗,写了大约有三百遍——然后按shift-F3,把屏幕转换成普通的警察在监视的故事,西尔伯特三年前就把它寄给了报社,今天晚上他们一输入电脑便回想起来了。这个故事得到了讨厌的亚瑟·波特的称赞。

两个人跟着指挥车溜进溪谷,朝着丹尼尔·特里梅和他的人质营救小组行进的方向匆忙地赶着夜路。

汽油罐。

这是她睁开眼睛环视着屠宰房想到的第一件事。艾米丽伏在她的膝盖上,扮演着一个优秀的基督徒护士,擦掉了梅勒妮眼睛上的血迹。它已经肿了,尽管还能睁开。小女孩儿撕下她珍贵的劳拉·阿诗丽衣服的下摆,擦掉了好多血。

梅勒妮依然躺着,当可怕的头部疼痛减轻之后,她的视力提高了。双胞胎之一,苏茜——她认为是苏茜——用小而灵巧的手指梳理着她的头发。

汽油罐,在那儿。

最后梅勒妮坐起来爬向贝弗莉。

“你怎么样?”她问小女孩儿。

汗水沾湿了贝弗莉金色的荷兰男孩儿似的头发,贴在脸上。她点着头,尽管她的胸部继续恐怖地起伏着。她还在使用吸入器,梅勒妮从没见过她这种病。那个仪器看来没多大用处。

哈斯特朗太太依然躺在地板上。她又哭过,不过现在安静下来了。梅勒妮轻轻地拉着她肩上的彩色毛衣,她嘟哝着,梅勒妮知道她在说:“别这样,我冷。”

“我必须要。”梅勒妮比画着。她的手指在这个女人面前跳动着,但她没有看懂这个信息。

一分钟后,哈斯特朗太太的毛衣脱下来了。梅勒妮环顾四周,随便地把它扔到墙角,旁边一个拱形开口连着地板通向屠宰厂的后方。然后她溜到前面,直到她能看到主房间。熊偶尔瞥一眼她们,但是这些男人集中精力在看电视。梅勒妮看着双胞胎,用模糊的手势示意她们:“到汽油罐那儿去。”

她们不安地彼此看着,然后一齐摇着头。

“照我说的做,就现在!”她的手势很急迫——手指给人清楚、简洁的感觉。

她们起身爬向那个红黄相间的罐子。

苏茜看着她,她让小女孩儿捡起那件毛衣,这是哈斯特朗太太的妈妈在托皮卡为她编织的。红白蓝三种颜色相间,非常显眼——对现在来说,这真是件坏事,可一旦女孩儿们出去了就是件好事。可是苏茜一动不动,梅勒妮重复着命令。没有时间犹豫了,她解释道:“走!现在!”

为什么她还在犹豫?她只是瞪着我。

不,不是我……

然后一个阴影笼罩了她。当布鲁图抓住她的肩膀不停地旋转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布鲁图可能真的能读懂自己的思想,他有一种动物的第六感官,知道她想怎么处理那个汽油罐。但是接着她明白了他说的是关于她把凯莉推出门外的事。或许用手枪抽她的惩罚还不够。他拔出手枪,抵着她的头。

带着令她震惊的愤怒的冲动,她把枪推到一边,站起来,走到工厂的主房间,能够感觉到他在身后叫喊的振动。她不理他,继续走向那个用来当作桌子的油桶。熊站起身,走向她,她也不予理睬。她拿起笔和纸,返回了屠宰房。

她写道:你真的努力想证明自己是个坏蛋,是吗?然后猛地朝他脸上扔去。

布鲁图笑了,他把纸撕碎,扔到地板上,研究了她好长时间,然后带着令人恐怖的镇静说:“……你和我闲谈。我的话不多……我能谈话的人不是很多。但是我能和你谈。这是为什么?……你不会顶嘴,我猜想。一个女人不顶嘴,这很好。普里斯,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我就是无法理解她说什么。你,我看着你的脸,我能理解你。你看上去像只小老鼠,但是或许你还有更丰富的内容,一定有,不是吗?”

梅勒妮惊恐地发现,在她心灵的某个地方,竟然有一丝喜悦。这个可怕的男人正在称赞她。他杀了苏珊,他杀了苏珊,他杀了苏珊,她反复告诉自己。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随时杀了我。她知道这些事,但是此时她所感觉到的是他的赞赏。

他放下枪,摆弄着鞋带。“你认为我坏……对你的朋友。是啊,按照你的想法我是个坏人。我不聪明,而且我没有特殊才能,但我就是个坏人。我不是说我没有心或者我有生以来都没哭过。我哥哥被杀我哭了一个星期。是的,我哭过。”布鲁图停下来,他的尖牙从薄嘴唇中露出来,“现在那个狗娘养的在外面……”他冲电话点着头。

德·莱佩?他是指德·莱佩?

“他和我,我们马上要打一仗。而且他要输了……为什么?因为坏人很简单而好人很复杂。简单的总是赢家。这是所有事情的最后结果。简单的总是赢家。这就是自然规律,你知道人类的各种麻烦都是因为忽视自然规律。看看你,你们所有聋人同胞,你们会在像我这样的人之前灭绝。我需要什么东西,我会说:‘把它给我。’我动动嘴,有人就会把东西给我。而你呢,你必须用手比画着,你不得不写下来。那太复杂。你是畸形儿……你会死掉,我会活着。这是自然规律。

“我……我要把那个女孩儿带到那边去,那个穿花衣服的,并在十分钟后杀了她,如果……直升机没到的话。我想它不会到。对我来说,这很容易,就像挠痒痒或者渴了买瓶汽水一样。”

他看着艾米丽撅起的嘴,现出淡淡的笑容。

从他的目光中,梅勒妮突然发现了远比猎食者扑向猎物更复杂的东西。她看到了同学们所有的嘲弄,努力去理解世界的那种痛苦折磨,而这些只要靠奇妙的听力就可以迎刃而解。她看到了一种没有爱的空虚的生活。她看到了一张标题为《奇异恩典》的节目单的封面,而里面只有一张空白页。

上帝的旨意……

布鲁图的一瞥……

而且因此她追寻他的目光变得的意义。

梅勒妮扑上去,用她精致的指甲抓他的脸。

他吃了一惊,踉跄着后退,从腰带里拔出手枪。她猛地扑向他,枪从他手中滑落,滚到地上。她失去控制,疯了一般,被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强烈的愤怒驱使着。这种愤怒喷涌而出,撕裂着她,这种痛苦如同她八岁时的高烧,灼着她的皮肤,带走了简单,使她的生括变得这么可怕的复杂。

她长长的手指有着多年来打手势的力气,珍珠般的指甲,撕裂了他的脸,她用力击打他的鼻子,抠他的眼睛。当他躺在地上,她跳到他的胸口上,她的膝盖抵着他的心窝。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肺部的气流被挤压出来。他一拳打在她的胸上,她退缩了,但是他没有力气,打得也不疼。

“耶稣,上帝……”他痩削的手触到了她的喉咙,但是她把它们打到一边,卡住了他的气管。她强壮的胳膊挡住他的胳膊,他无法触到她。这股力气从何而来?她也很纳闷。当她把他的头撞在混凝土地板上时,看到他的脸色变青了。

也许鼬鼠和熊正跑向她,也许他们把枪对准了她,或者也许因为布鲁图的肺部没有气了,他不动了,或许他太骄傲了不愿喊救命。她不知道——或者说不关心。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复存在,除了这个男人和他的罪恶——没有那些女孩儿,没有哈斯特朗太太,没有苏珊·菲利普斯的炅魂,梅勒妮相信苏珊的灵魂此刻漂浮在她们上面,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六翼天使。

她要杀了他。

可是他忽然像毛巾一样软了下去,舌头从苍白的嘴唇里伸出来。她想,上帝啊,我成功了!几分狂喜,几分恐惧,她想歇一下,看看双胞胎,抽泣的艾米丽,喘息的贝弗莉。

当他的膝盖迅速抬起时,她来不及躲避,被夹在两腿中间,重重地摔在地上。布鲁图的拳头砸在她的胸上,正好打在胸骨下面,她使劲地吸气,并捂着肚子。梅勒妮弯下身子,喘不上气来。

他轻松地站起身,她看到除了脸上的几道抓痕,他根本就没有受伤。他在跟她玩呢。一场殴斗游戏。

然后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到房间前面。

她用指甲抠着他的手,他使劲地打她的脸。她的幻象被光线击碎了,手臂变得软弱无力。接下来的事情她意识到自己站在屠宰厂的窗前,注视着外面狂风漫卷的草地和闪亮的灯光在建筑物上摇曳。

她的脸贴着玻璃,她想它可能会碎裂,玻璃片会扎到自己的眼睛。不,不,不要那种黑暗,永久的黑暗,不,求……

鼬鼠走上前来,但是布鲁图挥手让他退下。他拔出了手枪,把她的头扳过来,以便她能看见他说话。“如果你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和我说话,或许你能说点儿什么救自己。但是你不能。不不,你是个大

自然的畸形儿,如果他们不把直升机弄来,你会变得更加畸形。谢泼德,几点了?”

鼬鼠看上去很犹豫,说了些什么,她根本不懂。

“他妈的几点了?”布鲁图充血的脸被愤怒扭曲着。

他得到了回答,举起枪对准她的脸。然后慢慢地,用手抓着她的头发,把她转过来,因此她再一次面对着炫目的白光。

梅勒妮。波特透过微型双筒望远镜看到了她的脸。梅勒妮是下一个受害者。

巴德、勒波和法兰西斯盯着窗外。斯蒂尔威尔通过无线电说:“一个狙击手报告,汉迪正在流血。看上去不重,但是他的脸划破了。”

“到最后期限还有十二分钟。”托比说,“下行线来电话。”

电话响了,波特立即回答:“洛,什么——”

“我换了个新的,阿特。”汉迪的声音很愤怒,“她着魔了。她放了那个惹麻烦的小东西后,我本来原谅了她。但是疯狂的念头钻进了她的脑袋,她要玩得开心些,和我在草上打滚。”

保持镇静,波特告诫自己。他又在跟你玩。他压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设想汉迪的思想。

“她被那些病态的东西迷住了,阿特。她们中有的人是性虐待狂,她会学的,她会学的。你还有大约十分钟时间,阿特。我要是听不到头顶上有直升机,我们将给这个女孩儿做一些九毫米的整形手术。现在我要直升机,你弄到了吗?”

“我们不得不从托皮卡带来一架,有——”

“从这儿往西三英里有个该死的机场,混账,你们为什么不从那儿弄一架?”

“你说你——”

“十分钟。”

电话挂断了。

波特闭上眼睛叹息着。

“安吉?”

“我觉得我们遇到个问题。”心理专家回答,“他要伤害她。”

这是一次真正的退步。波特本想通过洛·汉迪的好心情使最后期限延长,而且十拿九稳。充满报复的洛·汉迪,局促不安而且愤怒的洛·汉迪,不想给他们任何东西,现在却想杀人。

哦,梅勒妮,为什么你不能任其自然呢? (他感觉到了什么?为她骄傲?当他因为她救了凯莉而打她时,她有勇气抵抗汉迪?钦佩她?还是别的?)

安吉漂亮而奇异的脸上眉头紧蹙。

“怎么了?”巴德问她。

“汉迪说要做整形手术。什么意思?”

“他此刻不想再杀任何人,我想。”波特慢慢地说,“他担心损失太多人质,而我们不给他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因此他想伤害她,或许弄瞎她一只眼。”

“主啊。”巴德低声说。

托比喊道:“波特,我们从附近获得一些混乱的信号。”

“什么频率?”

“你是指多少兆赫?”

“我不关心数字。可能是谁干的?”

“是一种没有指派的频率。”

“双向的?”

“是。而且它们是制动信号。”

一些行动非常秘密,法律实施者的无线电使用了特殊的调整扰频器,每几秒钟变换一次密码。德里克确认州警的无线电不具有这一特征。

“有多远?”

“半径一英里以内。”

“记者?”

“他们不常用扰频器,但可能是他们。”

波特此时不能浪费时间。他攥着拳头,用莱卡望远镜注视着窗外。他看见梅勒妮的金发,手枪黑色的枪口。努力保持声音镇静,他说:“好吧,查理,你认为他要的这个玩具应配备那种想象的电池?”

巴德无助地举起手。“我想象不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里透着恐慌,“看看时间。”

“亨利?”

勒波慢慢地滚动着界面从冗长的路易斯·汉迪的材料里查找信息,对紧张的查理·巴德说:“任务越是紧急,上尉,你应当操作得越慢。让我看看,当他是个孩子时有多次盗窃汽车的记录。或许他对汽车感兴趣,我们按这个按钮?”

“不行,查理说得很有道理,让我们想一些有关他逃跑的事。”

“他把钱花在哪些方面?”安吉问。

“不是很多。从没有过财产。从没抢劫过珠宝店……”

“有什么兴趣吗?”波特问。

安吉突然说:“他的鉴定报告。你们有那些材料吗?”

“我刚扫描输入进去。”

“读一下。看是否他曾请求过允许离开的司法权限和原因。为什么?”

“很好,安吉。”波特称赞道。

敲击键盘。“好了,是的,他有过。两次离开密尔沃基,他获释后就在那里度过,在明尼苏达钓鱼。北面靠近国际瀑布。三次北上加拿大。多次往返,并无事故发生。”勒波眯起眼睛,“钓鱼。这让我想起什么……”他输入搜索要求,“这儿,一个监狱法律顾问的报告。他喜欢钓鱼。非常热爱。在皮瑙珀萨特国家监狱的牢房地上列出了去鲑鱼溪的优点。”

波特想,明尼苏达,他的家乡,有上千个湖的地方,加拿大。

巴德——以标准的姿势站得很直——继续烦躁不安。“哦,老兄。”他看了两次表,相隔五秒钟。

“说吧,查理。”

“我们还有七分钟。”

“我知道。你会灵机一动。你脑子里有什么妙主意?”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波特再一次注视着梅勒妮。停下来,他命令自己,忘了她。他突然坐直起来。“有了。他喜欢钓鱼,愿意去北方?”

“对呀。”巴德说,事实上好像在问:那又怎么样?

但是勒波明白了。他点着头:“你是个诗人,波特。”

“多谢查理在这儿。他使我想到了这一点。”

巴德看上去只有困惑。

“五分钟。”托比说。

“我们要进行一次假逃跑的交易。”波特匆忙地说,指着指示板上的“欺骗”一栏。勒波站起来,夺过记号笔。波特想了一会儿。“汉迪打算兑现我说的话。他会给联邦航空局地区指挥部打电话。它在哪儿,查理?”

“托皮卡。”

波特对托比说:“我要一个联邦航空局主机呼入直接路径,所有来电号码都传到那里。”他指着一台控制电话。这将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但是托比没说一句话,就开始行动,按动电钮,冲着头部麦克风急切地说着话。

“不,”巴德反对,“没有时间了。就给他那个号码,他怎么知道那是不是联邦航空局?”

“如果他核查的话就太危险了。”波特拿起电话,按下重拨键。

一个充满热情的声音回答:“喂。”

“洛?”

“你好,阿特。我的耳朵都快掉了,但是我没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你看我的女朋友在窗户这儿呢。”

“洛,”波特镇定地说,注视着窗户,“我有个建议。”

“十、九、八……”

“听着——”

“嗨,阿特,我只是有个想法。或许这是你做坏事的方式,或许你是个狗娘养的。”

“直升机就要准备好了。”

“这里这个女孩儿准备流血了。她已泪流成河。阿特,我受够了,我对你们这些人忍无可忍了。你不把我当回事。”他生气地说,“你不会给我任何我要的东西。”

安吉前倾着身子,查理·巴德的嘴唇默默地发出无声的祷告。

“好吧,洛,”波特咆哮着,“我知道你会杀了她。你知道我会让你做的。”

静电噪音充满了房间。

“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按我的表,我可以听你再说一到两分钟。”

“洛,这一个小时里我一直在忙这件事。我不想说什么,直到一切就绪。但是我会告诉你任何事。一切即将完毕。”

让期望建立起来。

“嗯,什么?告诉我。”

“再给我一个小时。不要伤害那个姑娘。我会让你得到联邦航天局特许飞行计划的优先权,直达加拿大。”

一秒钟的沉默。

“那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你可以直接同联邦航空局协商。我们不知道你会去哪儿。”

“但是飞行员知道。”

“飞行员将给自己和人质戴上手铐。你可以在加拿大任何地方着陆,弄坏直升机和无线电,我们发现他们之前,你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

沉默。

波特绝望地看着托比,眉毛竖起。年轻人大汗淋漓,深吸一口气,宣布:“正忙着呢。”

“我们会在直升机里储存食物和水。你要背包、徒步旅行靴吗?哦,洛,我们甚至给你钓鱼竿。这是一笔好交易。别伤害她。再给我们一小时,你将得到特许飞行。”

“让我想想。”

“我将得到联邦航空局主管的名字,回头给你电话。”

电话挂断了。

托比镇定地盯着他的迟钝的拨号盘,然后用拳头砸向控制台,说:“我们的转播台在哪儿?”

波特两手叠在一起,注视着窗外的轮廓,那是梅勒妮·沙罗尔——小巧发光的体形色彩亮丽,像电视屏幕上的图像。

丹尼尔·特里梅上尉身体前倾,把树枝推向一边,一言不发。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窗户一角,里面一个年轻姑娘被控制着。特里梅是人质营救小组最好的狙击手之一,经常遗憾指挥官的职位使他没有机会将每发子弹装入枪膛,在着弹点观察员的帮助下,瞄准并控制八百至一千码以外的目标。

但是今晚是房门突破行动,狙击手将无计可施,因此他将自己的思想从窗口模糊的目标转向手头的工作。

特里梅的表指向七点。“最后期限,”他说,“先驱者一号,报告情况。”

“炸药填装完毕。”

“等候命令。”

“明白。”

“先驱者二号,报告情况。”

“目标都在主房间,人质未受关注,除了窗口的那个姑娘。”

“明白。”特里梅说,“A组和B组,报告情况。”

“A组到达地点,装药锁定完毕。”

“B组,装药锁定完毕。”

特里梅把一只脚放在石头上,力量放在一个膝盖上,眼睛盯着汉迪。他看上去像一名等待枪声的赛跑选手——这也正是一两分钟后他的行动。

“完成。”托比宣布,他加了一句,“理论上,至少。”

波特擦着手掌,把电话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给汉迪回话说,直升机特许已经安排妥当,他给了汉迪联邦航空局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他叫什么名字?”汉迪嘟哝着,“我跟谁说话?”

波特说:“唐·克瑞斯威尔。”这是他的表妹林顿的丈夫的名字。勒波匆匆地把它写在“欺骗”栏板里。

“我们再想想,阿特。我会给你回话。这个姑娘就在我身边,直到我满意为止。”

电话挂断了。

波特转过身,看着托比的屏幕,说:“这回必须你上了,亨利,他熟悉我的声音。”

勒波表情痛苦地说:“我需要时间准备一下,亚瑟。”

“我们都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托比说:“上行线来自屠宰厂……不是打到这里……号码……19135551212。托皮卡查号台。”

他们听到汉迪的声音问联邦航空局办公室号码。查号员给了他号码。波特松了一口气。巴德说:“你说得对,他不相信你。”

“上行线终止。”托比低声说,“上行线从屠宰厂转至托皮卡,下行线从主线转到……”他指着桌子上的电话,它已开始响了,“开始。”

勒波深呼吸,点点头。

“等等。”巴德急切地说,“他应该希望有个秘书或传达员。”

“该死。”波特骂了一句,“当然。安吉?”

她离电话最近。

第三次响铃,第四次。

她匆忙地点点头,一把抓起听筒。“联邦航空局,”她活泼轻松地说,“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找唐·克瑞斯威尔。”

“请稍等。请问您是哪位?”

一阵笑声。“洛·汉迪。”

她迅速把手盖在送话筒上,低声说:“怎么办?”

托比从她手里接过电话,用一个手指盖着话筒,然后递给勒波。波特向她眨眨眼。

勒波又呼了一口气,说:“我是克瑞斯威尔。”

“你好,唐,你不认识我。”

短暂的停顿。“你是联邦调查局跟我提的那个人?洛·汉迪?”

“是的,我是那个人。告诉我,他跟我说的那些屁话是真的吗?是还是不是?”

矮胖、温和的亨利·勒波呵斥道:“先生,我告诉你,对我来说那更是胡说八道。因为坦白说,它把我的生活搞乱了。我每小时要安排六十架飞机进入我们的机场,现在意味着四分之三要变更旅程。这还只是商业飞行。我一开始告诉那个特工绝不可能,但是他有紧急任务,而且是联邦调查局的紧急任务。他对我说,如果我不完全按你要求的做,他会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因此,尽管是屁话,但是,我打算给他他要的东西。”

“确切地说,是什么?”

“他没告诉你?一架M-4航空区特许优先权,直达西安大略湖。”

做得太好了,亨利。波特想,他的眼睛盯着梅勒妮的侧面轮廓。

“什么?”

“这是最高优先权,是为空军一号和来访国家首脑提供的。我们叫它‘教皇特许权’,因为罗马教皇享受过这个待遇。现在听好,你应该把它记下来。你必须做的是保证直升机飞行员关闭发射机应答器。他会给你指出来,你可以关掉它或者砸碎它或采取别的处理方式,我们无法用雷达跟踪你。”

“没有雷达?”

“那是M-4的一部分。我们这样做,雷达搜索导弹就无法锁定权贵要人的直升机。”

“异频雷达收发机。我想我听说过。我们有多少时间?”

勒波看着波特,他举起八个手指。

“我们可以保持航空区开放八个小时。之后会有很多商业运输,我们必须重新填写航空区需求单。”

“好吧,就这样。”

“一切正在运行。将会很高效。让我看看……”波特举起两个指头。

“大约两个小时。”

“去他妈的。最多一个小时,否则我杀了身边这个小东西。”

“哦,我的上帝。你是认真的?——好吧,一小时,但是我需要整整一小时。只有一个请求,先生,不要伤害任何人。”

汉迪的冷笑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好吧,唐,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现在你在托皮卡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

波特的头从窗户转过来,注视着勒波。

“当然。”

波特捻着手指,指着勒波的电脑。情报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点着头。他按下消音键,一条信息显示出来:“安装百科全书。”这个词语不停地闪烁。

“托皮卡,哈?”汉迪说,“好地方?”

安装……安装……

快点儿,波特绝望地想,快点儿!

“我喜欢这个地方。”

屏幕变成一片空白,最后一个彩色的标志出现了。勒波疯狂地打字。

“你在那儿多长时间了?”

汉迪的声音多么镇定,波特想。拿着枪对准女孩儿的眼睛,而且仍从多角度操作,该是多么冷酷。

“大约一年。”勒波即兴说,“你为山姆大叔工作,他们会到处调动你。”他迅速地打字,然后手指停下来。一条错误的信息出现了:“无效搜索请求。”

越是任务紧急……

他重新开始。最后一个地图和正文出现了,在屏幕的一角是一幅以天空为背景的彩色图片。

“想象一下他们的工作,像那位给你打电话的联邦特工,安迪·帕尔默,他一定也四处迁徙。”

勒波喘口气,准备回答,但是波特写了个纸条:“不要对名字作出反应。”

“哦,我猜会是这样。”

“那是他的名字?真的?安迪?”

“我想是。我记不清了。他只是告诉了我密码,让我知道这是个真的电话。”

“你有密码?你像个探子一样用它?”

“你知道,先生,我确实该去落实你的计划了。”

“那条河叫什么名字?”

“你是指托皮卡?”

“是的。”

勒波前倾着身子,读着城市的介绍文字。“你指堪萨——堪萨斯河。把城市切成两半的那条河?”

“是,就是它。过去常去那儿钓鱼。有个叔叔跟那些老邻居住在一起。都是些装模作样的人,切特的老屋。用鹅卵石铺的路,你知道。”

亨利·勒波坐得太靠前了,差点儿把椅子弄翻。他疯了一样地读着:“哦,波特文·珀雷斯。他是个幸运的人,你叔叔。房子很美,但是街道不是鹅卵石的,而是砖的。”他的秃头顶闪烁着晶莹的汗珠。

“你最喜欢的馆子是哪一家?”

停顿。

“丹尼餐厅。我有六个孩子。”

“你是个狗娘养的。”汉迪咆哮着。

电话挂断了。

“下行线终止。”托比宣布。

勒波双手颤抖,盯着电话。

四个脑袋挤到窗前。

“能奏效吗?”法兰西斯嘟哝着。

没人冒险猜测。只有查理·巴德说了什么,而他最敢说的话是“哦,老兄”。

“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

“先驱者二号。”中尉乔伊·威尔逊低声说,正好站在屠宰厂的窗下,校车的阴影中。

“目标位置?”

州警迅速地扬起黑色的脸,瞥了里面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两个劫持者在主房间靠着窗户,汉迪已经拿枪对准一名人质,格洛克手枪,正对着她的头。看不出是否上了子弹。威尔考克斯手里没枪,但是腰上有一支格洛克。伯纳拿着一支莫斯伯格半自动十二口径霰弹枪,但是他离人质房间三十英尺。情况很好,除了窗口的那个女孩儿。”

“你能除掉汉迪吗?”

“不能。他在管子后面,没有机会。伯纳来回走,或许我能干掉他,我不知道。”

“现在已过了最后期限,汉迪随时可能杀那个可怜的女孩儿。”

“先驱者一号,报告情况。”

“先驱者一号。我在发电机处,弹药填装完毕。”

主啊,保佑我们成功,特里梅心里默念,做了个深呼吸。

“先驱者一号?”特里梅呼叫芬宁格,他想象自己在指挥车的发射器边,L-210引爆线在他手里。

“这里是先驱者一号。”

“代码——”

“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威尔逊充满活力的声音回荡在广播中,“人质安全。再重复一遍,先驱者二号到达指定地点。目标汉迪向南走去,他收回了武器。目标伯纳把那个姑娘带回其他人质的房间。”

特里梅观察着,那个姑娘从窗边被拉开,返回到工厂前面。

“目标伯纳把她留在人质房间,返回到工厂前面。”

“代码斯塔林,”特里梅说,“所有先驱者,所有小组,斯塔林,斯塔林,斯塔林。确认传输装置。”

他们都确认完毕。

丹尼尔·特里梅——资深人质营救指挥官,以思维敏捷而闻名——沉着镇定,然后向公义、慈悲的主做了一个默祷,感谢他保住了这个姑娘的生命,更感谢他给了更多的时间准备进攻,确保特里梅能够解救那些可怜的羔羊脱离野蛮人之手。

“下行线。”托比宣布,“他打来的。”

波特让电话铃响了两声,然后回答。“阿特?”

“洛。克瑞斯威尔打过电话了。”

“他认为你是个讨厌的人。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有我的敌人。他们很多人都在政府内部而不是外面,我很抱歉。事情怎么样了?”

“很好,成交。”汉迪轻松地说,“你又有了一小时。”

波特停了一下,让沉默形成一种氛围。

“阿特,”汉迪不确定地问,“你还在吗?”

轻轻的叹息从谈判官嘴里发出。

“怎么回事?你听上去好像你的狗刚死。”

“哦……”

“快点儿,跟我说说。”

“我不知道怎么问这件事。你做了件好事,给我们延长了时间。而且……”

检验一下关系,波特想。汉迪到底怎么看我?我们的关系有多近?

“哦,告诉我你得到什么了,阿特。”

“克瑞斯威尔说他至少到九点三十分才能将机场清除完毕。他已经同加拿大权威人士协调过了,我告诉他一小时内完成,但是他说他们不能那么快。我觉得让你失望了。”

他做的部分事情,是的——他正在讲的谎话,看透一切,如此冷漠。

“九点三十分?”

长时间的犹豫。

“该死,我可以忍受。”

“真的,洛?”亚瑟·波特吃惊地问,“非常感激。”

“嗨,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利用他的好心情,波特说:“洛,我来问你另一个问题。”

“说吧。”

我是否该再推一下?

安吉正看着他。他们目光相遇,她做口形:“大胆尝试。”

“洛,你把她放了怎么样?梅勒妮?”

好吧,阿特,我心情不错。我要去加拿大了,因此你就把你的带走吧。

汉迪的声音像冰冷的刀刃。“有时候你要的太多了,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是这个该死的世界上你唯一不该向我索取的那种人。”

电话挂断了。

波特扬了扬眉毛,接着屋里爆发出掌声和笑声。波特放下电话加入进来。

波特拍着勒波的后背。“做得棒极了。”他看了看安吉,“你们俩干得都不错。”

巴德说:“你应该得奥斯卡奖。真的,我投票赞成你。”

“M-4?”波特说,“什么是M-4优先权?”

“去年多丽丝和我去英格兰,”勒波说,“那是一条高速公路,我正好想起来了。听上去很好,对吧?”他对自己的表现很得意。

“那个雷达导弹跟踪系统,”巴德说,“听上去太酷了。”

“全部都是假想的。”

“哦,老兄。他全部接受了。”

然后他们又严肃起来,波特注视着窗外,那里还有六个人质,她们至少在这一个小时内是安全的——如果汉迪守信用的话。然后,当托比·盖勒——电子学和冷静的理性科学专家——虔诚地低语“教皇特许权”,并像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胸前画着十字,屋子里所有人再次爆发出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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