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有点儿尴尬,问徐卫东道:“徐排长,这位是……”

徐卫东冷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他是哪庙的和尚。我和沈家小姐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坐在这儿了,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我们跟他打招呼他也是理都不理。你也犯不着答理这种人。对了——”徐卫东此时一脸苦笑,“你别喊我徐排长了,我升官儿了。今后你得改叫我徐连长了。”

“哦?恭喜恭喜。徐连长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我笑着对他拱手道。

“恭喜啥,我是被逼的。”徐卫东闻言反而叹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我赶紧问道。

“唐增,你先听我说。”沈芳华忽然接过了话头,“你还记得地下水塘里那些穿潜水服的人吗?其实在这之前我就认识他们,也是他们安排我混进了你们这支65号救援队的,目的就是让我借机去帮他们寻找风水镇里的镇物,就是那个玉匣。但我并不知道他们会偷偷跟来,而且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是通过地下暗河潜游到的水塘,所以我当时也很惊讶。那些人看你摔碎了玉匣,又要去捡里面的铜镜,担心你是要破坏镇物,所以才对你开了枪。好在他们用的是麻醉枪,你也没有什么大碍。后来也是我和这些人一起,把你和徐白鬼送回地面上就医的。”

“我中的就是真枪,那一枪正打在我的肩上,现在一抬胳膊还疼呢。”徐卫东在一边插嘴抱怨道。

“那些人是怎么找上你的?看你年纪轻轻,难道你一直就从事的是这种工作,什么‘122办公室’?”我问沈芳华道。

沈芳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找上我的,也许他们听说过我们沈家以前在江湖上的名号。其实自从解放后,家族的本事虽然还在一辈辈地往下传,但已经很少有人再干盗墓这行了,我以前的职业是育红班的老师。”

育红班是那个年代特有的称呼,一直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初。它有点儿类似于现在上小学之前的学前班,招收的孩子年龄一般都在6岁左右,是孩子进入小学之前的一种过渡性教育机构。

“后来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我们家以前做过的那些事都被人翻了出来。我爸爸和哥哥都被关进了监狱……”沈芳华说到这里,眼圈红红的,声音都有点儿哽咽了,“我虽然因为年纪小,没有被限制行动,但很快就被单位除了名,让我也去下放改造。就在那个时候,这个‘122办公室’的宋主任找到了我,跟我说要我加入他们,协助他们一起完成工作。为了我爸和我哥,我没有办法,这才加入了进来。”

我听沈芳华这么一说,心中也很不好受。原来她在风水镇里那么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为的全是她的家人,她的至亲。一个年轻姑娘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这究竟是谁的错?

我长叹了一口气,对沈芳华道:“真难为你了。对了,他们怎么不直接放你爸爸和哥哥出来,让他们去帮忙呢?”

沈芳华此刻几乎已经哭了出来,全身颤抖着道:“我爸爸和哥哥的腿已经都被人打断了……”她眼泪涌出,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沉默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跟她比起来,我真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了。

“好啦,沈家小姐,想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徐卫东在一旁开口安慰她道,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大家都一样,谁都有苦衷,否则谁会来趟这个浑水?”

徐卫东转回头看了看我,道:“唐通讯,知道我是怎么升官儿的吗?这叫甜枣加棒子,升官就是这甜枣。听话就给你枣吃,不听话就等着挨棒子吧。”

看来徐卫东也和我跟沈芳华一样,都有短儿捏在人家手里。于是我问他道:“徐连长,你是江湖豪杰,还害怕挨棒子?什么棒子制得住你?”

徐卫东闻言又是一脸苦笑:“还不是因为我三弟,算了,不说了。”

我心说没那么简单吧。徐卫东受人要挟自然是肯定的,但是我感觉就算对方不施加压力,他也会主动合作的。因为他要借此查出杀害他弟弟的元凶。那些出现在地下水塘里的人所穿的潜水服,和他弟弟尸身上的一模一样,这一点徐卫东自是看在眼里,他在心中绝不会没有打算。

当然这种想法我是不能说出来的,忙敷衍道:“是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连徐连长你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的话音刚落,列车便猛地晃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开动了起来,我们起程了。

此时,我脑子里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转而问徐卫东道:“现在想来水塘里那个瘦小的男人肯定不是这‘122办公室’的成员。那他到底是谁,是干什么的,徐连长你如今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估计那人也许是一名守镇人,就是那座风水镇的守护人。”徐卫东眯缝着双眼道,“我以前从没下过风水镇,这个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据说高级别的风水镇都有守镇人守护,他们也都是家族式的代代相传,这些人对自己看护的风水镇非常了解,而且还会养护里面的机关陷阱,当然目的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破坏或者盗取镇物。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倒斗这行的人一般不会去盗风水镇,所以道上几乎没人碰上过什么守镇人,这个群体如今还存不存在也不好说。我这还是小时候,听长辈们闲聊时说起过,所以才有点儿印象。”

我回想了一下在风水镇里的经历,隐隐感觉他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当时我们就曾推断除了那条用定向珠找出的正路之外,在溶洞和引路棺那一层之间,一定还存在着其他连接的通道。这种非正路的通道都能被发现和利用,肯定只有对这座风水镇相当熟悉的人才能做到,那么徐卫东所描述的守镇人便是最合理的人选。

“徐连长,你说‘122办公室’这帮人处心积虑地下风水镇找镇物,到底是要干什么?”我接着问道。

“说不好,反正不是什么能公开的事儿。你看他们的行事风格都是遮遮掩掩、避人耳目的。”徐卫东随后俯身对我耳语道,“而且这不能公开的事还不是他们一家在做,你还记得那个黄明吗?他连沈芳华都不认识,自然不是‘122’的人。他的身后肯定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而且看起来和‘122’还是竞争关系。”

此时列车已经开始了加速,外面的景色快速地在车窗前掠过。在那个内燃机车的年代,这个速度已经是不慢了。

“唐通讯,你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吗?”徐卫东直起了身子,故意看向窗外,大声问我道。他以此掩饰刚才的耳语,似乎是在防备着那个陌生人。

“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和我说。”我望了望沈芳华,“沈大夫,那些人跟你说过咱们的目的地吗?”

沈芳华此时已经平复了很多,闻言缓缓道:“他们也没告诉过我,只说到了地方以后会集合咱们开个会,在会上再通报我们此行的任务和目的。不过——”她秀眉一挑,故作神秘地说,“我可能猜得出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是哪儿?”徐卫东这下问得比我还着急。我注意到坐在我旁边的那个人,此刻也把头转了回来,似乎也是很想听听沈芳华的猜测。我见此心说原来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头面人物,和我们都一样,被人装上火车也不知道去向。

沈芳华随即低声道:“唐增,你还记得船舱里桌子上刻的那些字吗?”

“嗯,三个字——黑、今、鬼,对吧?”我想了一下,回答她道。

“桌子上的字?黑、今、鬼?这是什么地方,中国还有这样的地名?”徐卫东脱口道。他那时没有进过船舱,所以一头雾水。

“徐白鬼,你不知道就别瞎插嘴。”沈芳华白了他一眼,继续对我说道,“唐增,我猜这是两个字。你是记者认字不少,你说左边一个‘黑’字,右边一个‘今’字,它念什么?”

“黑,今——黔!你是说咱们是要去贵州?!”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刻字的人在仓促之下,把“黔”字刻得太过松散了,以至于当时我们把它看成了两个字。沈芳华思虑缜密,看来她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停止对整个事件的思考。

“那后面的‘鬼’字是什么意思?”我赶忙追问道。

“那个‘鬼’字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字,不过那个人可能是没有时间了,咱俩只看见其后草草刻了两笔。我判断这个没刻完的字应该是个‘师’字,老师的‘师’。”

“鬼师?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明白。

徐卫东此时已经恍然大悟,接口道:“唐通讯,你还记得石碑上的鬼书吗?鬼师就是掌握这种鬼书的人。如果沈家小姐推测正确的话,那咱们这就是要奔贵州去找水族的鬼师啦。”

我闻言醍醐灌顶,马上想到了引路棺干尸身上的那个笔记本,它的封面就是鬼书,里面的内容想必不会用普通的汉字来写。

“沈大夫,那个宋主任给你看过一个已经被水泡湿、外皮发黄的笔记本吗?”我问沈芳华道。

“你也见过那个本子?”沈芳华惊讶道,“他拿给我看过了。虽然那笔记本从头到尾都是用鬼书写的,但我一句话也没看懂。因为它上面所写的鬼书都是禁忌的‘黑书’,而我只认识一些简单的‘白书’,所以就没戏唱了。”

听沈芳华这么一说,我估计去贵州找鬼师的判断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下子就要奔赴祖国遥远的西南边陲,我的心中还真是涌出了几分感慨。可感慨了还不到半秒钟,脑子里忽地又冒出了好几个问号:这个刻字的是什么人?他的这个信息究竟是要留给谁的呢?被徐卫东推测为守镇人的那个男人,他临死前曾说“不要去找鬼”,现在看来他想说的应该就是“不要去找鬼师”。那他是如何预测到我们,或者说预测到“122”接下来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呢?“不要去”,难道找个人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事实上,我后来才知道,此一行远远不止寻找鬼师这么简单,我们即将经历的是比溶洞、暗河还要可怕和危险的遭遇。

就在此时,包厢门外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考古局的曲凡同志,你出来一下。”我们三人闻声几乎同时向那个陌生人望去,只见他缓缓起身,目光根本不与我们相接,面无表情地开门走了出去。

“这下真是针尖对麦芒了!”徐卫东低声道,“盗墓的和考古的搅在一起,等着瞧吧,好事儿都能变成坏事儿。”

半晌之后,那个叫曲凡的人回来了,依旧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从我身旁默默地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继续开始欣赏窗外的景色。

人家这么大的谱儿,咱就别上赶着找不痛快了。于是我们三人便自顾自地聊起了天,山南海北地痛说起“革命家史”来。徐卫东他城府深沉,又有曲凡在旁边,自然话也不多,只是时不时地插两句嘴。主要就是我和沈芳华两个人在那儿畅谈“革命理想”,互诉“革命衷肠”。我还讲了几个自己保留的笑话,把沈芳华逗得前仰后合,笑声连连。

到了中午时分,有工作人员给我们送来了午饭。别看是在火车上,这伙食仍旧不赖,不但菜里有鱼有肉,米饭蛋汤也是一应俱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种待遇绝对是高级别的了。可即便如此丰盛的午餐,我却注意到那个曲凡连筷子都没怎么动,只是草草地夹了两口,米饭也没有吃,好像有着很重的心事。

“怎么了,曲同志,没有胃口?”我忍不住问道。

曲凡闻言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又把头转向了车窗,望向外面的世界。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去打扰他。

火车在行驶了五天之后,终于到达了终点。我们看到月台的站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贵阳。这完全印证了沈芳华之前的推测,我们确确实实是来到了贵州。

我们这一行在火车上待了将近一周的时间,虽说其间好吃好喝,徐卫东身上那些纱布包扎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快,但几个人依然憋闷得不行,连那个曲凡到后来都有些坐不住了。本以为到达了目的地,可以好好松快一下透透气了,没想到刚下火车,我们又被安排进了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军用卡车,再次上路了。

很早就听说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随后的卡车之旅恰好给了我体验后五个字的机会。一开始还好,汽车行驶得还算平稳,可随后道路就变得崎岖起来,人坐在车里感觉也是愈发的颠簸。而且在行驶途中,还有很多次的爬坡和急转弯。据此可以判断出卡车已经开行在了山路上。至于具体要去什么地方,我们就无从知晓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趟卡车之旅的耗时可是不短。我们是清晨抵达的贵阳火车站,随即便马不停蹄地转乘了卡车,结果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才停止了前进,几乎开了整整一天。这期间大家也没有吃东西,车上只提供了几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所以当我们要下车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是饥肠辘辘,早已怀念起在软卧车厢时那高级别的待遇

了。

我们刚下卡车,就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那个几天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曲凡突然开口嘟囔了一句:“咦,地方不对呀?”他虽然是在自言自语,但这毕竟是他在我们面前说出的第一句话。我微微地吃了一惊,因为我曾一度怀疑此人可能是位残障人士或者得了失语症什么的。

我向周围看了看,发现我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小山村的村口,正位于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村子里似乎有二三十户人家,都是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不过现在里面都黑着灯,抬眼望去黑黢黢的一片,不清楚房子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哪里不对,曲同志?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问曲凡道,希望他能以此为契机再说上两句。

曲凡此刻虽然一脸疑惑的表情,但并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卡车的司机跳下车走了过来,对我们道:“来,几位同志,跟我走。”说着点亮了手中的电筒,迈步向村子里走去。我们几个小心地跟在后面,很快就被他领到了村子北边的一间木屋内。

这也是一幢二层的木屋,下面一层放着一张粗糙的木头桌子,周围是四条长凳。桌子上放着一盏带玻璃罩子的老式煤油灯,旁边有几个军用水壶,还堆着一些包装好的压缩饼干和肉罐头。

那个司机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言简意赅地对我们说道:“吃的就在桌子上。二楼有行军床,铺盖也在上面,睡觉时记得把油灯熄了。明天一早我会带你们上山。”

“司机同志,这是什么地方?这村子里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人,万一有什么情况……是不是得给我们来把枪防防身?”徐卫东开口道。

那个司机笑了笑:“放心,这里除了各位没有别的人了,不会有事的。大家填饱肚子后就早点儿休息吧。”说完便走出了木屋。他去后不久,村口便传来了卡车启动远去的声音,看来这个人今晚也不在这里留宿。

“上山?不是说要开会通报任务吗,怎么改爬山拉练了?”徐卫东嘀咕了一句,随即招呼我们道,“管他呢,老子都饿坏了,先吃东西再说。沈家小姐,唐通讯,都别客气啦,快来垫点儿吧。”

徐卫东只招呼我们,根本不去答理曲凡。他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曲凡的做派,知道他是考古局的以后就更不待见他了。当然话说回来,以曲凡那种性格,就算你热情主动,十有八九也会是热脸贴上个冷屁股。

不过我倒觉得总孤立人家也没什么意思,兴许以后还需要相互协作。况且曲凡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不定也和我们遭遇相同,都有难言的苦衷。于是,我便开口对曲凡道:“曲同志,都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赶紧过来一起吃点儿吧。”

曲凡闻言把目光投向了我,忽然开口道:“你叫唐增?是做新闻的记者?”

我没想到他会开口回应我,一时间我有点儿“受宠若惊”,赶忙道:“对,我叫唐增。唐朝的唐,增加的增,是通讯记者。”我又把手指向徐卫东,“这位是徐卫东徐连长……”

我还没介绍完,曲凡就一摆手打断了我:“你一个好端端的记者怎么不走正路,反倒和这些恬不知耻的盗墓贼混得那么熟?”

曲凡这句话刚出口,我就知道不好了。果然,他话音未落,就听“咣”的一声,徐卫东的右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一脸铁青地瞪着曲凡道:“你算哪棵葱?!还骂上了!火车上我就憋了半天了,现在想找不痛快是不是?!”说着就冲曲凡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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