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这具尸体的躯干一直往上摸到喉咙。是个男人。他胸膛宽阔,满脸胡茬。

我用手指摁了摁他下颌以下的部位。没有脉搏。

我一再移动手指,试图发现他颈动脉或颈静脉的搏动。

可是没有。

这个男人的身体摸上去有点凉,但不是冰冷。如果死了,那也不会有多久。

天啊!他到底是谁?

我双手颤抖着去摸他脸上的五官。

我心里感到无比震惊。

加利莫尔!

我竭力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他的胸膛。他是在微弱地低语吗?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实在太大,我不能确定。

求求上帝!让他活着吧!

我直打哆嗦。接着又觉得浑身滚烫。

思维破裂成许多很小的碎片。无论什么都想不明白。

加利莫尔没有把我锁在这间棚屋里。如果他本人是杀人犯或者是某个杀人犯的同谋,那又在这里干什么呢?他有没有死?

我和加利莫尔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是谁?

我一阵眩晕,眼看就要摔个屁股墩子。我赶紧猛地靠上后面的墙,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许多杂乱的话语和画面。

一个临时挖掘的坟墓里有两具彼此相拥的骷髅。两个头骨后的中央部位都有弹孔。

格雷迪·温格在林中祈祷,后又坐在赛车场媒体中心的一张桌旁。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这是温格1998年的证词。十几年过后他一字不差地重复他在1998年的证词。

麦蒂·帕吉特站在一堆轮胎旁。

帕吉特曾是凯尔·洛维特的地下情人。她是黑人。洛维特当时准备退出爱国武装队。

一家霓虹灯闪烁的酒吧。斯莱德尔猛拽一个人的胡子。

一间破旧的公寓。林恩·诺兰穿着一件俗气的睡衣。

那个老家伙说了一堆要毒害系统之类的话,然后凯尔说了句为时太晚之类的话。还说事情怎样都会发生,随后老家伙气愤地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麦蒂·帕吉特绷着张脸,内心七上八下。

克雷格·博根是个种族主义者和性别歧视者。辛迪·甘保在赛车场上快如闪电。

又是一块块尸骨。

闪电与尸骨。

一张女孩的照片——她留着顽童式金色短发,戴着一副银耳环。

坐在扶手椅上的克雷格·博根抚摸着一只小猫。

博根说到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

他没有说“一辆福特野马汽车”,或者“一辆佩蒂蓝福特野马汽车”,而是“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

泰德·瑞恩斯战战兢兢地缩在一张沙发里。

他所用的每粒该死的相思豆种子都要做出解释。

连身衣裤领口下的红珠子隐约可见。

加利莫尔与一个穿黑色斯潘德克斯弹性纤维短裤的女人交谈。她叫瑞塔·扬茨。两人握了握手。瑞塔的手镯上下直晃,像是围成一圈的瓢虫在跳康加舞。

整个世界在倾斜。

我深吸了口气。

那可是我的心灵一直在向我悄声传送的信息?

我使出残存的一点力气双膝跪地,从牛仔裤后面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后放在水泥地上。借助门口那一线微弱的灯光,我能够看见纸上的图片和大部分文字。

这篇文章题为《相思子:学名Abrusprecatorius》,文字旁附有一张图片,上面是些一小粒一小粒的红色种子,每粒种子的一头都有乌黑发亮的微小斑点。文中提到这些相思子形似瓢虫。

我忽有所悟,心里一阵狂喜。有门了。

瑞塔·扬茨戴的手镯是用相思豆种子做成的。

相思豆毒素是从相思子中提炼而成。

韦恩·甘保中的是相思豆毒。

麦蒂·帕吉特曾提到博根和赛车场之间的一份合同。植物园,我去过他的摆放杂物的棚屋。

帕吉特认为博根是个观念狭隘保守的乡下人。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女人和黑人参加纳斯卡赛事的理念尤其为他所不容。

辛迪·甘保决心成为一名赛车手。博根领教过辛迪在班多勒罗赛事中的不俗表现,知道她能在这方面取得成就。

诺兰在双杯酒吧看到的“老家伙”是克雷格·博根!

当时博根与洛维特并非在筹划什么恐怖袭击行动。博根认为辛迪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当时他和洛维特就是为了这个在争吵。被毒害的系统不是什么供水系统,而是博根对纳斯卡赛事的一种隐晦提法。

残酷的真相终被揭开。

克雷格·博根杀害辛迪·甘保,是为了阻止她成为一名纳斯卡赛车手。他杀死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他和凯尔的关系长期疏远,而且知道凯尔到时定会指认自己是杀害辛迪的疑犯。他除掉韦恩·甘保,是因为甘保不断对案情提出新的疑问,而且敦促警方重启该案的调查,揭示真相。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两腿直打哆嗦。

我伸出双臂,想要抓牢什么稳住自己。

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门外的栓销被人从两边拉开。

随着吱嘎吱嘎一阵刺耳的声响,门打开了。

我身子摇晃着,但没有跌倒在地。

两束强光照射过来,我隐约看见前面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抬起一只胳膊,护住双眼。

一双沾满污泥的靴子进入我的视线。

“哎呀,哎呀。”博根冷冷地说道,“你的性子可真倔啊。”

我蹲下身子,抬头看去。

博根现在只是一个黑色的侧影,一只胳膊肘弯着,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我以前太小看你了,小女人。”

博根身子动了一下,两条腿张开。

被光映照得闪闪发亮的一把半自动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血液中肾上腺素激增,致使我浑身一震。我顿时感到自己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

“警察正在寻找我们。”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么虚弱无力。

“让他们找去吧。你待会儿要去的地方不会有人找得到。”

“我们已经找到了辛迪和凯尔。”

那张剃净颊须的脸庞如同冰冷的石块一般僵硬。

“你已经杀了三个人,”我说,“应该不介意再干掉一个吧?”

“你好像忘了你躺在那边的朋友?”博根用枪指了指加利莫尔。

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拖延时间。

“一个枪杀自己儿子的人,真可称得上特立独行。”

博根握着格洛克枪的手猛地一紧。

“你是用什么手段把温格拉进来的?威胁要开除他?利用他对爱国武装队的忠诚?”

“温格不过是个傻瓜。”

“你怎么这次没让格雷迪帮你干这卑鄙龌龊的勾当,就像他之前为你撒谎,帮你埋掉被你杀死的孩子和他的女友一样?你知道他会坏你的事,牵连到你。”

“只要他还想活在世上,他就不敢说出真相。再者,那只不过是个遭到指控的嫌犯的一面之辞。没有证据表明这跟我有任何联系。”

“伪装得真好。坐在福特野马车里的陌生人。你得教他练多久,才能让他把谎说圆?”

就在我们进行这种语言交锋的当口,我想看清博根身后还有什么。两束强光特别刺眼。车前灯?

我注意倾听周围的声响。没有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没有扩音器里传出的赛事播报声。

我估计比赛早已结束,要不然就是我们此刻不在赛车场。

“像你这号人,手头东西再多也不会知足。”博根的那张脸因为心里厌恶而变得皱巴巴的,“总是贪得无厌!”

“我是哪号人?你是说女人?”

我知道此刻不该再跟他磨嘴皮,可就是忍不住。

“我们那次把你吓得屁滚尿流,是不是,克雷格?”

“说得好。你完蛋了。”

不等我做出反应,博根就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死命地掐我脖子。他用枪口抵住我的肋骨,嘴里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此时谁又被吓得屁滚尿流呢?”

博根拖着我向门外的灯光走去。我这样被迫每挪动一步,都会觉得枪口抵得肋骨越紧。这是拖车上那一幕原封不动的重演。只是这次我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就像一只扑向玻璃厚墙的飞蛾。

外面仍下着雨,脚下的地又湿又滑。

我听到远处有汽车发出的声音,但又无法低下脑袋查看地面有没有什么标志。

我们走过两束强光的光源。一台反铲挖掘机的前灯射出的强光,这种挖掘机前身庞大,后面装有几个挖铲。

博根又拖着我走了几步,接着停下脚步,枪口上移,抵住我的枕骨,拼命压下我的脑袋。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个裂开的口子。

一个陷坑!

恐惧顿时袭遍全身,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好好享受永恒的地狱时光吧。”博根恶狠狠地说道。

我感觉他很紧张。那个枪口不再牢牢地抵住我的脑袋。他的两只手死死摁住我的肩膀。

“去你的!”我尖叫着,心里惊恐到了极点,全身奋力扭动摇晃,“你这一钱不值的狗屎!”

博根一不留神,右手从我潮湿的夹克衫肩头滑落到袖口。

我猛地一扭上身,趁势挣脱了他。

博根刚才抓得太紧,我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快被压碎了。

我疼得嗷嗷直叫。

他屈膝弯腰,滑落的右手又迅速抓住我的另一只胳膊,把我拎起来疯狂地往污水坑扔去。

我的身体飞出去,随即堕入坑中。时间定格在我骤然落入漆黑的坑里的那个瞬间。

我的右半边身子重重撞在坑边一侧土堆的中部。反作用力使我的身体急速下陷,浸入淤泥和碎石。转眼间,水就涌了过来。

腐臭的液体包围了我。我双手抱膝紧贴胸脯,心里暗暗祈求这是一个浅坑。

我用伤痕累累的双臂使劲拍打着水面,止住身子的前移。我从上到下抹去身上的脏物,努力站直。

我的运动鞋触到了坑底。我试着踩了踩。

土有些松软,但至少能保证双脚不会下沉。

我就这样站在齐胸深的死水中。

闻着泥浆、腐殖质和死了很久的棕色生物散发出的恶臭。

我的周围如坟墓般漆黑一片,头顶上方的天空黑中略带一点灰白。

我必须逃出去。但怎么逃?

我在水中艰难地走到我觉得是刚才被博根扔下来的地方,双手哆哆嗦嗦地摸索起来。

污水坑四面凹凸不平,到处都是黏滑的淤泥和腐臭的垃圾。

我面朝污水坑的边缘,抬起一条沉如千磅的腿。

脚放好位置。我举起双手,手指弯成猫爪状。

没过多久我便精疲力竭。

一条腿没站稳。

身子摔倒在地,面颊和胸脯沾满淤泥。

一分钟?一小时?

我恍惚听到另一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响起的引擎轰鸣声。

汽车传动装置吱嘎作响。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污水坑上方好像有灯光闪烁。

我费力地抬起头。

两束灯光划过头顶上方黑暗的夜幕。

我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钢铁制品尖锐刺耳的声音。

发动机的轰鸣。

金属制品当啷作响。

我听到隆隆声,恰似无数土豆滚下一个斜槽。

一大块土落在我的背上。

我被砸得一时没有缓过气来。

胸口一阵痉挛,没等我反应过来,更多的土像雪崩一样纷纷倾泻下来。

我双臂紧紧抱住头部。

博根在用土填这个污水坑!这个杀人魔鬼在活埋我!

赶紧跑到污水坑另一头!

我正在水中拖着身子艰难前行之际,引擎突然逆火了。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小。

莫非我产生了幻觉?

挖掘机又开始了工作。

传动装置嘎嘎作响。

引擎嘎吱一声,停止了运转。

一小束灯光从坑口照下来,又是一束。这一束束椭圆形灯光照着水面,照着泥泞的水坑边缘,最终落在我身上。

“她在这儿。”

“狗娘养的。”

斯莱德尔的声音从未如此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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