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个小时之后,家里电话突然响了,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你还好吧?”

“我还好。”

“昨晚睡得糟透了。”加利莫尔疲惫的声音似乎表示他昨晚睡得比我还少。

“我都这么大了,不会有事的。”

“你手机语音信箱之后又收到消息了吗?”

“没有。但有人打电话给我。”

我告诉他那个提到伊莱·汉德的电话以及我与威廉姆斯的通话。

“你得呆在原地,照我说的一样,好吗?”

“哦,好。反正我在等奥普拉(著名脱口秀主持人)的电话呢。”

“那你得先想想怎么表演,说不定还能上喜剧中心频道呢!”

“我再考虑考虑。”

“但不是在今天吧!”

“不是在今天。”

加利莫尔懊恼地叹了口气,“做你该做的事。”

“我会的。”

我正烤着面包片时,电话铃响了。

“我是威廉姆斯。”

“我是布伦南。”睡眠的极度缺乏使我说起话来也有些生硬唐突。

“我查到你报的号码来自康科德老夏洛特路K环路上的一座公用电话亭。”

“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打电话。”

“我们正在排查半英里范围内的房产契约。”

“这犹如大海捞针啊!”

“是的。”

“伊莱·汉德是谁?”

“考虑到你最近已介入整个事态,我获准向你和拉拉比博士透露部分相关信息。我们今早见一面如何?”

“我半小时内赶到法医局。”

“到时见。”

一切恍如昨日。拉拉比坐在办公桌旁,两位特工并排坐在左侧椅子上面对着他。我坐在他俩右侧。

威廉姆斯不等人示意便直接发问。

“你还记得薄伽凡·舍利·拉杰尼希这个人吗?”

威廉姆斯问的是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一位印度宗教领袖。他带领几千名信徒长途迁徙到俄勒冈州沃斯科县的一个大牧场,建成一座城市,命名为拉贾尼施普拉姆。这帮人最终在政治上控制了邻近的安特洛普小镇,并将其改名为拉杰尼希镇。

起初这些信徒与当地居民的关系还算融洽,但很快就生出嫌隙。他们申请扩建拉贾尼施普拉姆,未获批准,于是社区领导人企图通过操控1984年11月的县级竞选进而实现对该地区的政治控制。

“薄伽凡和他狂热的信徒们想赢得沃斯科县巡回法庭法官的席位,同时选出他们理想的县治安官,”我说道,“可他们不能确保自己在竞选中胜出,于是暗中在一家餐厅的沙拉桶中放入沙门氏菌,希望以此阻止反对他们的选民前去投票。”

“完全正确,”威廉姆斯说,“先是两位县级司法行政长官因饮用玻璃杯里的水感染沙门氏菌,之后进一步扩散,餐厅的沙拉桶里普遍带有这种病菌,有751人因此生病,其中45人住院。这次事件是美国历史上首例涉及面广泛的生物恐怖主义袭击。”

“我还记得,”拉拉比说道,“这帮家伙最后跑到夏洛特来了。在当时成为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

拉拉比说得对。上世纪80年代,美国人普遍没怎么听说过一个名叫夏洛特的宁静的南方城市,只知道该市鼓励当地学校实现种族融合,并且为实现种族融合强制推行用校车接送外区学童的做法。薄伽凡被捕时已经臭名昭著,当地居民闻讯无不欢呼雀跃。当时印有“薄伽凡——我们的囊中之物”的T恤销售异常火爆。

“1985年组建了一支由俄勒冈州警和联邦调查局人员构成的特遣部队,”威廉姆斯继续说,“获得搜查令后,特遣部队突击搜查拉贾尼施普拉姆的一个医学实验室,发现了与导致小镇居民中毒的污染物相匹配的一个细菌样本。两位社区官员因此受到指控,在一个治安状况极差的联邦监狱服刑。”

威廉姆斯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第三个人人间蒸发了。”

“伊莱·汉德。”我猜道。

威廉姆斯点了点头。

“汉德当时20岁,就读于俄勒冈州立大学的化学系。1984年春天,他因受薄伽凡的影响而辍学,并且迁居到拉贾尼施普拉姆。”

“此后仅几个月就发生了沙拉桶投毒事件。”

“警方怀疑汉德参与策划了投毒事件。在薄伽凡遭到逮捕并被驱逐出境后,汉德也离开了拉贾尼施普拉姆。”

“然后来到东部?”

“是的。汉德确信自己的精神领袖受到了迫害,对政府逐渐感到幻想破灭。他在卡罗来纳西部呆了一段时间,最后加入一个名为‘自由旅’的右翼组织。该组织瓦解后,他又流浪到夏洛特地区,及时跟J.D.丹纳勾搭在一起。”

“还有他的爱国武装队。”

“对。”

“这么说汉德当时处在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之下?”拉拉比问。

“当时我们监视了很多人。据内部情报透露,汉德及其同伙将埃里克·鲁道夫藏匿了一段时间。”

“如今他在哪儿?”其实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汉德在2000年没有使用公共事业服务。”

“此后你再也没找到过他。”我接着说。

“是的。”

“可现在你找到了。”

威廉姆斯连忙点了点头,“一位牙科医生说样本是匹配的。”

闻听此言我震惊不已,“你找到他的牙齿样本了?”

“汉德的母亲现今仍居住在波特兰。伊莱12岁时做过口腔正畸评估,他母亲至今仍保留着当时的石膏模型和X光片,根据牙科学的理论,这些足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

“系统中难道没有汉德的指纹?”拉拉比问。

“他从未遭到过逮捕,没有服过兵役,也没有从事过一项需要经过安保甄别的工作。”

“让我猜一猜,”我说,“当时联邦调查局怀疑汉德和爱国武装队正策划一场类似发生于俄勒冈州的生物恐怖主义袭击,只是这次换成了蓖麻毒素。”

“对。”

“我现在可以理解1998年你为何那么谨慎唯恐有误了。”

“我们可不敢听任蓖麻毒素蔓延开来。”

“可这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是的。”

“汉德怎么就搞到蓖麻毒素了呢?”拉拉比问。

“我们推测他可能一直在研制这种毒素。”

“北卡罗来纳产蓖麻?”

“这并不难。”

我们全都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汉德最后怎么会被塞进一只装满沥青的桶里呢?”我说出所有人内心深处的这个疑问。

“是不小心毒死了自己?跌下来时头碰到了地上?被他同伙给收拾了?老实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的下落呢?”我问。

“也不知道。”

“他俩会不会其中有一人是联邦调查局的内应?”我问。

“据我所知没有。”

“呃。”

我直视着威廉姆斯的眼睛。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小小的办公室里突然充满肃穆的气氛。等到威廉姆斯打破沉默时,他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两分贝,跟我刚才见到他时同样兴奋。

“苦苦搜寻终于有了结果,布伦南博士。”

“抱歉?”威廉姆斯的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

威廉姆斯朝他的搭档抬了抬下巴颏。

兰德尔刚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为什么平时总是缄默不语。他音量很高,且带有浓重的鼻音,似乎更适合做一名好莱坞的理发师而非联邦调查局特工。

“阿尔达·皮克利·温格自1964年起拥有位于康科德联合公墓路上的一座住宅。此处房产距昨晚某人打你电话时所在的K环路不到1/4英里。”

我仿佛觉得有好多条虫子正在两条胳膊上蠕动。

“阿尔达和格雷迪是近亲?”真蠢。我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格雷迪是她儿子。”

“你觉得是格雷迪·温格打电话提起伊莱·汉德这个人的吗?”

“温格的运输车现在停在他母亲的那栋房子里,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昨天整夜都停在那儿。”

“格雷迪·温格是谁?”拉拉比问。

“他是赛车场的一名维修工,声称自己看到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与一名男子发生争执,然后钻进一辆车不见了。”

我的脑袋瓜里又是一阵酥痒,却无处可挠。

“什么车?”

“一辆1965年款福特野马。”威廉姆斯补充道。

霎时间,我只觉得脑中灵光乍现,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我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温格上周一在赛车场就是这么跟我和斯莱德尔说的。你们能查查他1998年以来的陈述笔录吗?”

两位特工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接着威廉姆斯稍稍往下努了努下巴颏,动作幅度之小,令人难以察觉。

兰德尔起身走进大厅,稍后又回到办公室。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

“你确定这是他说的话?”

“他的原话,一字不差。”

“时隔多年一个目击证人仍能提供和当年措辞完全相同的证词,这概率有多大?”我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

威廉姆斯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你认为温格的目击证词纯系编造?他反复练习那句话以防说漏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说的那辆福特野马车总是查无下落。想想看。如此少见的一辆车?”

“温格为什么要撒谎?”

没人能够回答。

“斯莱德尔说温格蠢得离奇。”拉拉比说道。

“他的确算不上聪明。”我附和道。

“那为什么还跟你提到伊莱·汉德?”威廉姆斯提出疑问。

“兴许温格和汉德的死脱不了干系,他仍然心存愧疚吧。”拉拉比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话。

“十几年后突然良心发现?”威廉姆斯有些怀疑。

“他声称自己信了耶稣。”我说。

“你相信他说的话?”

我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抑或温格与甘保和洛维特的失踪案有关。”拉拉比开始发挥自己的推理才能,“可能温格杀了这两个人。他杀死韦恩·甘保可能是因为此人越来越接近事实真相。”

我们一下子全怔住了,循着这条推理路线会是什么结果,其意不言自明。

温格会不会也觉得我离真相越来越近?是他在我的语音信箱留言威胁我的吗?他会不会也在为我精心策划一场类似的“意外”?

“温格已经受到24小时全天候监控,”威廉姆斯说道,“他就是换双袜子我们也会知道。”

威廉姆斯站起身。

兰德尔也跟着站起身。

“此案了结前,我会让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派人全天候轮流在你家附近保护你。”

“你真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宁求稳妥,以免遗憾。”

威廉姆斯伸出一只手,“福特野马的线索很有价值。”

“谢谢。”

我们握了握手。兰德尔没跟我握。

“目前一段时间你最好少露面。”

“没这么严重吧?”先是加利莫尔,现在又多了个威廉姆斯。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要是有什么新情况,我立刻打电话给你。”威廉姆斯说。

这个通报情况的电话来得可是实在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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