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签纸上一则字迹工整的留言表明,弗劳尔丝11点50分离开法医局去亚历山大迈克尔酒吧用餐,下午1点钟将返回。

听见一声咳嗽,我朝死因探员的那排隔间走去。在第二隔间里坐着一名新雇员,她叫苏珊·沃尔佩,以前我们只见过一次。

我出现在沃尔佩的身边时,她突然抬起头。深咖啡色的皮肤,一口雪白的牙齿,一头并不匀称的黑色卷式短发。她25岁上下,看得出她对这份新工作充满热情。

沃尔佩说拉拉比和霍金斯已经赶至凶案现场。我晚了一步。另两位病理学家也不在,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写字板上有三条新案记录。我姓名的首字母被写入代表第三个案子的编号旁的小方框里,说明该案归我负责。

走向办公室时,我心里暗想,不知霍金斯跟拉拉比是否也去了斯莱德尔刚刚应召而去的那个地方。

一份咨询申请表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编号MCME239-11。我放下钱包和笔记本电脑,瞥了一眼表格。

在485号州际公路附近的河床内有人发现一具头骨,拉拉比想要一份检查报告,特别是死亡时间。

先吃午饭再说。

我走到厨房拿了瓶健怡可乐,准备就着吃从家里带来的切达干酪番茄三明治。还没等我把包装拆开固定电话就响了。

是沃尔佩。她说一位警察想见我。我跟她说让那人进来。

几秒钟后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我料想应该是骨感侦探,赶紧转过身。

嗬!

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奥林匹斯山诸神的杰作。可惜后天遭到破损。他高约6英尺3英寸,重240磅左右,每块肌肉都坚如磐石。他头发乌黑,眼睛绿得惊人。只有两处让这位“大神”显得美中不足:一处是右眉骨上的疤痕,另一处是鼻梁骨折痊愈后留下的隐约可见的凹痕。

我的脸部表情肯定使我内心的惊讶之情显露无遗。

“那位女士说要我到这后面来。”柯顿·加利莫尔朝沃尔佩的工作间竖起一根拇指。

“我还以为是斯莱德尔侦探呢。”

“抱歉,让你失望了。”说罢他咧嘴一笑,那张完美的脸庞上顿时绽开一条条皱痕。

加利莫尔不等我请便径自走入室内,一只脚将椅子钩到我桌前。我的鼻子立即嗅到一股高档古龙香水的气味和一缕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腥味。

“是有点意外,”我说,“过来坐吧。”

“谢谢。”他坐下来。

“有事找我吗,加利莫尔先生?”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

“是好的一面?”

“你说呢?”

“你和骨感侦探一起共事?”

我点点头。

“我真替你难过。”他再次像孩子似的咧嘴一笑。

我没有对他报以微笑。

“我寻思斯莱德尔大概不喜欢我吧。”加利莫尔说。

“确实如此。”

我看了看桌上的三明治。他也看了看。

“这些吝啬鬼克扣你的工资吗?”

“我喜欢吃奶酪。”

“奶酪确实不错。”

“恕我不能跟你谈论垃圾填埋场的无名尸,如果你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并不仅仅为此而来。”

“不好意思。”

“你将别无选择。”

“真的?”

“嗯,迟早你还是要跟我打交道。”

我对他那傲慢不逊的态度感到惊讶,但只是瞪着他。

加利莫尔也瞪着我。与我刚才看到的形象相比,他的鬓发越显灰白,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我主要观察的是他的眼睛。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看,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加利莫尔先将目光移开,继而低头看着地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

“这是禁烟场所。”我说。

“我这人不喜欢条条框框。”他边说边抽出火柴,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再慢悠悠地吐出来。刺鼻的烟味顿时从桌上飘过来。

“我们这是不是在明知故犯?”我冷冷地说道。

加利莫尔耸了耸肩。

我真恨不得抓起那根香烟在他额头上使劲捻灭,但还是忍住了。

“我的办公室,我说了算。”我脸上带着冷冰冰的笑容说。

“果真如此,乐意服从。”

加利莫尔又吸了一口烟,复又徐徐吐出,然后将烟头摁在废纸篓边上熄灭。当他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时,又一股灰色的“毒云”朝我飘来。

“斯莱德尔侦探并不以公正客观而著称。”他说。

这一点我没法辩驳。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你讲了吗?”

“他跟我说你喝酒。”

“对。但我从来不在上班时喝。”

“他还说你进过监狱。”

“我乐意。”

“因为受贿。”

“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你当然会这么说。”

“你想知道事情原委吗?”

我手一挥。悉听尊便!

“被捕前一周,我突击搜查了一个名叫维格勒·库恩斯的瘾君子。真是一个‘模范’市民。和维格勒相比,警察更想抓到我,于是他们说服他的律师戴上窃听器跟踪我。那卑鄙的家伙尾随我到了一家酒吧,开始贿赂我。结果我信口说了一些蠢话,告诉他没问题。这真是一个老套的陷阱,可我还是上当了。”

“光凭这点可够不上量刑定罪的证据。”

“后来警察又在我公寓地下室的储存箱里发现了一沓钞票。”

“凭这个也很难指控你。”

“那只储存箱是我的。”

“但不是你的钞票。”

“之前从未见过那钱。”

“你是说警察故意放在那儿陷害你的?”

“你觉得他们做不出这种事?”

“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寻找借口好把我撵出警局。”

“听起来很过分。”

“何止这些。”

加利莫尔抬起右脚搁在左腿膝盖上,他棕褐色的宽松长裤被顺势拉了起来,露出没穿袜子的小腿肚。

“甘保·洛维特失踪案成为亟待破获的案件之后,情况就更不对劲了。当时我们面临着重重压力。他们想早点结案收工,而我却被他们视为,用我们的话说,一个障碍。”

“这又是为什么?”

加利莫尔指了指三明治,“我们何不去吃一些比奶酪更好的东西。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的肚子立即积极响应,但心里却在犹豫。

要是知道我跟这个人出去,斯莱德尔肯定会大发脾气,霍金斯会愀然不乐,拉拉比也不会赞成。

但加利莫尔毕竟曾是甘保和洛维特案件专案组的一员,说不定他会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很有可能。

“20分钟后我们在‘坏老爹’餐厅见。”

“恕我不能跟你谈论垃圾场的无名尸。”这话已经说过,但是我想重申一遍。

加利莫尔坐在餐馆的最里面,喝着一杯冰茶。

“理解。”

我慢慢走进小隔间。

“你跟骨感侦探是怎么说的?”

“我去哪里用不着向斯莱德尔侦探汇报。”我语气呛人地说道。

加利莫尔笑着摇摇头,“你还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暴脾气。”

“谢谢。”

这时女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并介绍自己名叫艾伦。“需要加满吗?”

加利莫尔点点头,对我说:“甜茶?”

“一杯健怡可乐,谢谢。”

艾伦端着饮料回来后,我又点了份乳清干奶酪汉堡。加利莫尔也点了一份自助沙拉并选好各种配料。

艾伦离开后,我决定掌握主动。

“你可是在暗示我,你因为不赞同专案组对辛迪和凯尔的调查结论而遭到陷害?”

“我可不是暗示,而是直言不讳。”

“为什么?”

“那些警察有一大堆理由想把我撵出去。对,我是喝酒,还跟专案组里的几个人结下了梁子,有一阵子我觉得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相信肯定是地方检察官被收买了,本来光凭那盘磁带不足以定我罪,他们得了钱,注定我会倒霉。”

加利莫尔两眼朝屋里扫视了一遍,继而又看着我。

“那间牢房简直就是个密不透风的罐子。由于无事可做,你只能将大量的时间用于沉思默想。我想得越多,就有越多的事情让我感到苦恼。”

“什么事情?”

“那些联系不起来的一根根线索。”

这时一对少年走进我们旁边的隔间。男孩穿着刚及膝盖的篮球短裤,女孩穿着一件松松垮垮勉强遮住屁股的短裙。

“甘保的父母不相信他们的女儿会离家出走。”我说,“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也许吧。”

“你有没有跟他们讲过自己的疑惑?”

“那不是我该做的。”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回过头来想想,我意识到当时的调查留下的一个个漏洞实在是太大,足足装得下一辆运输车。”

“没有联系起来的线索。”

加利莫尔点点头,“那年夏天,辛迪要求把家里的锁全都换掉。她弟弟觉得她是惧怕洛维特。”

“你怎么看?”

“我认为那是因为她害怕什么事。我把这件事告诉联邦调查局,却遭到他们的一顿训斥。我觉得这很反常。如果你知道一个孩子失踪之前曾经有过莫名的恐惧,准会设法追查其中的原因。”

这时艾伦将食物端上桌。有那么一刻我们各自只顾取用各种辛辣调料和拌制沙拉的调料。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想不通。刚开始调查时我找到一个声称在甘保和洛维特失踪当晚见过他俩的人。”

“格雷迪·温格?”

加利莫尔摇摇头,“尤金·弗莱斯。弗莱斯发誓说当晚8点左右这两人肯定在他的商摊上买过玉米热狗。”

“可是温格说他们6点钟就离开赛车场了。”

“没错。”

“没人找过弗莱斯吗?”

“我们在联邦调查局的那些兄弟声称那家伙是个瘾君子,他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这事你跟里纳尔迪说了吗?”

加利莫尔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两种矛盾的说法让人难以理解。”

“你们俩都没有继续查下去?”

“我们后来试过,但那时弗莱斯已经不知去向。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糟糕至极。被捕,入狱,丢了工作,婚姻也破裂了。”

加利莫尔将满满一叉生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内心都极度苦闷。恨警察,恨联邦调查局,恨我那不要脸的妻子,恨生活本身。甘保和洛维特的案子就像一个溃烂的伤口,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它彻底抛到脑后。”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现在重查此案,难道是因为你上司想知道垃圾场无名尸案的真相,还是因为你怀疑受害者就是凯尔·洛维特?”

加利莫尔身子往桌前靠了靠,目光中透出几分急切,“去他妈的上司。当年,为了阻挠我查清一件对我而言关系重大的案子,那帮混蛋竟然把我扔进牢里。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离开专案组后里纳尔迪有没有继续寻找线索?”

“我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患了妄想症吧?”

“我正在跟你说那该死的联邦调查局。你就不觉得,只要他们真想破案,凭他们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他们会破不了案?”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想过。

“但也不全是联邦调查局和警察的责任。”加利莫尔用餐叉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也要承担部分责任。”

我示意他继续说。

“甘保一家是好人,但却要面对非此即彼的厄运。要么是女儿背弃了他们,要么是女儿遭遇不测。办案初期,他们每天都打电话了解情况。最后我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对此我深感愧疚。”

“这么说你有两个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一是为了自证清白,二是让那帮警察脱不了干系。”

“还有件事。本周早些时候,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像是男的,但我不能断定,他的声音像是经过某种过滤器的处理。”

“嗯哼?”

他那些文绉绉的话不提也罢。我只说基本意思。那家伙打电话威胁说,如果我再不退出甘保和洛维特案件的调查,他就会揭我老底,向媒体披露我以前的种种劣迹,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怎么说的?”我心里虽有疑惑,却没从声音里流露出来。

“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

“你找出那个号码是谁的了吗?”

“他用的是一次性电话。”

“你怎么看这件事?”

“垃圾场的尸体。文件中的秘密。”

加利莫尔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餐厅。

“那里有些人感到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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