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要到华盛顿特区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得去三天,就把安吉拉托付给杨红,说你也不用做什么别的,她早餐午餐都是在学校吃,就是晚上那一顿,你要帮忙关照一下。我做了一些菜,放在冰箱里,你拿出来热一热就行,再拜托你每顿为她炒个青菜什么的。晚上如果可能,也请你待在家里陪她,如果你要去系里做实验,就打电话叫彼得过来看着点。十四岁了,虽然按照美国法律,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了,但没人看着总是不大放心。星期二晚上,安吉拉有个音乐会,彼得会过来载她去,你也可以跟去玩玩,看看她的学校。

杨红说:“你尽管放心,我这一段晚上没什么实验做,如果要做的话,我就叫彼得来。”

星期二的下午,杨红惦记着安吉拉晚上有音乐会,不到五点就溜了回来,想早点做了饭,叫彼得也过来吃。还没到家,就听到有人用口哨吹着《梁祝》的爱情主题曲,还闻到一股香味,进门一看,彼得正在那里忙活,腰上煞有介事地扎着海燕的花围裙,滑稽之中又有几分居家男人的味道。他人高,怕碰到抽烟机,做个骑马蹲裆状在那炒菜,十分搞笑。

“做什么好吃的,好香,辛苦你了。”杨红夸奖说。

“领导辛苦,向领导汇报一下:烤了些鸡翅,还炒了玉米粒和四季豆,煎了一条鱼,还有一个凉拌的西红柿。你看还要做什么?”

杨红一看饭桌,红红绿绿、冷的热的都有了,就说:“你做了这么多,我来做个水煮肉片吧,肉片都切好了的,美国的猪肉好煮,十分钟就好。”

彼得想了想,说:“不是打击你积极性,我看算了吧,时间不早了,再说水煮肉片不辣不好吃,但安吉拉不吃辣,就免了吧。”

杨红有点惭愧,因为自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平时对安吉拉关心不够。

吃饭的时候,安吉拉一看桌上的菜,就很开心地叫:“太酷了!我都喜欢,谢谢你,小宠物。”

杨红问:“她怎么叫你宠物?”

“这你就要问她了,我也不知道,她从小就这么叫,可能把我当她的猫啊狗什么的吧。”彼得抱歉地对杨红说,“不好意思,都是安吉拉喜欢吃的东西,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没做什么你爱吃的。”

杨红说:“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吃这些。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呢。”

“又没想到吧?我说了,对我的事,你都要用这个‘没想到’。”

“我看这里的男生都不会做饭,你怎么倒有这么好的手艺?”

彼得说:“老婆培养出来的,我为我老婆全职做了一年饭,兼职做了好些年,这只是小意思了,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在你面前显摆一下,叫你折服。做饭又不是什么难事,那些哥们儿连博士都读出来了,做饭还学不会?男人不会做饭,不是没能力,而是没动力。”

“别人说男做女工,凶也不凶呢。男人给老婆做饭,是不是觉得很窝囊?”

“为什么窝囊?有个老婆,能为她做饭,是男人的幸福。很多男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倒恨不得家里放个老婆,我可以天天给她做饭。”彼得说着,神色却有些黯然。

杨红想,看来触到他痛处了,夫妻分居不容易,想到以前朝夕相处的情景,难免情绪低落,就安慰说:“不伺候老婆也有不伺候老婆的好处,你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个阿基里斯之踵——致命之处。”

吃完饭,杨红抢着去洗碗,彼得就抓紧时间拖地。杨红发现彼得还真有一套,做饭时就把用过的锅子、砧板什么的都洗了,现在只剩几个碗,很快就洗好了。

杨红见彼得拖地拖得挺卖力的,就抱歉说:“我们这地太脏了吧?我来了这么久,还没拖过地。”

“不脏不脏,挺好的,海燕肯定拖过了的,”彼得说,“不过我既然来了,就抓紧时机帮忙拖一下,海燕肩痛,拖地不大方便。”

“她肩痛?怎么没听她说起过?”杨红诧异地问,心想彼得倒是什么都知道。

“她这个人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你指望她告诉你她哪点不舒服,那就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她肩痛很久了,好不容易把她押去学校医院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名堂,只说做理疗,但做一次要四十五分钟,她没时间,就不了了之了。N州那边有家中国药店有卖一种喷雾剂,她用了还挺有效的,下次回去再给她买一些。”

杨红很惭愧自己来这么久,既没注意到海燕肩痛,也没抢着拖地,倒是海燕经常注意到她有什么不适,过来帮她。有次杨红做试验把手划破了一点儿,海燕有很久连碗都不让她洗。

杨红说:“那以后我来拖地。”

彼得满怀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杨红觉得彼得对海燕的那份关爱比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细心,这么周到,令人羡慕,令人嫉妒。想说他们是情人,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从来没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过,而且年龄也相差太远了,总有十几岁吧。

收拾停当,彼得就开车载三个人到安吉拉的学校参加她的音乐会。学校从外面看,倒不大,都是一层楼的房子。但进了里面,就发现另有一番天地,可能是校门那块不大,往后延伸得倒挺远。教室分成ABCDE五个翼,每个翼真的像翅膀一样,飞出去很远。安吉拉去她的乐队排练室集合,彼得就陪杨红参观一下学校。

杨红见很多教室都是开着门的,好像全然不设防,就把头探进去看一看,教室不是很大,但布置得像游戏室一样,很多教室的桌椅都是像开宴会一样地摆成一个一个小组。

“这一个班能装多少人哪?”杨红好奇地问。

“听说不超过二十五个人,教育部有规定的。”

杨红参观了一遍学校,就觉得人家说的那话不错,别人说美国是老年人的坟场,中年人的战场,小孩子的天堂,不说别的,就冲这一个班二十多个人,孩子在这里读书就会舒服得多,现在中国的学校,哪个班不是挤着四五十,五六十人?人太多,老师怎么顾得上每一个?再说,中国的学生负担那么重,放了学有做不完的作业。就那样辛辛苦苦地读上来,就算读到大学了,最后还想出国,那还不如现在就把他弄到美国来。

看了安吉拉的音乐会,杨红的这种想法就更浓了。小小的一个中学,就有弦乐和管乐两个乐队。每个乐队都有几十人,演奏起来像模像样的,在杨红听来,不比专业的差。

杨红对彼得说:“今天看了一下这个学校,觉得小孩在这里读书真好。”

“那就赶快把孩子办过来,”彼得说,“你小孩多大了?”

“四岁多快五岁了。”

“那就很容易了,因为四岁以上在这里就可以进学校的幼儿园、学前班什么的了,不用交学费,每天早晚有车接送,早午餐在学校吃,收入低的连餐费都不用交。有很多中国人,都是为了孩子才留在这里的,有的在这里坚持到孩子进大学就回去了。”

“小孩刚过来那一阵,语言完全不通,会不会很难受?”

彼得笑着说:“肯定有一点难受,不过听说小孩子虽然语言不通,但都愿意上学。老师会找一个懂中国话的小朋友帮助他,安吉拉经常给新来的中国小孩当向导的,学校还有英语班,为外国人开设的英语班。听说有的小孩在学校半年都不大说话,突然有一天,就说起话来,满口是流利的英语。你不用操心小孩不会说英语,小孩学一种新语言是很快的,反而是他们的父母,成年人了,很难接受一种新的语言。很多小孩来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自己父母的英语不地道,不愿意他们上自己学校来丢他们面子。所以做父母的还是操心自己的英语吧。”

“我看安吉拉现在不大说汉语呢,她一口的英语。”

“这里很多小孩都这样,越小过来的,越不肯说汉语,因为小孩成天生活在学校,没有说汉语的环境。海燕留在这里,也主要是为了孩子,因为安吉拉现在回中国去,跟班就很困难了。”

杨红见彼得说起教育孩子一套一套的,就大着胆子问:“你跟梅拉蒂有没有孩子?”

彼得一下就沉了下去:“没有,要是有,我还是这个样子?早就飞起来了。有一段时间努力做人,可是天不作美,”停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说,“要不怎么人人都说做人难呢。三十而立,过了三十了,可是没有儿女立起来,惭愧惭愧。”

杨红笑着说:“难怪刚才别人误以为你是安吉拉的爹的时候,你一点都不解释呢。”

“那不是因为别人把你当妈咪吗?”

看杨红一下红了脸不说话,彼得笑着说,“知道有了我这一句,你就要仓皇逃窜了。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容易红脸,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信口开河的,你要这样容易红脸,那你的日子太难过了。”

回到家,杨红给大姑妈发了个电邮,问她找工作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说你也帮我留个心,我今天去一家中学看了看,条件不错,我也有点想留在这里了,不为别的,只为了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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