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桑幸离开“招生战略室”,进入F馆四楼的厕所。

虽然不急,但他想大个便再走,因为F馆的厕所很干净舒服。桑幸研究室所在的A馆老旧,且厕所是蹲式的,于是,为了实践“大便就去学校大”,桑幸特地远征东校区的机会并不少。

在马桶间的马桶坐下,褪下裤子后,桑幸查看鲸谷教授交给他的信封。转开封绳,拿出文件一看,确实是名册。私立学校包括清兴学园、木更津女子高等学院、房总经济大附属高中,东金西高中、九十九里商业似乎是公立学校。这好像是把电脑列印的文件再影印而成。每所学校的字体和格式都不一样,应该是从各校的电脑档案直接印出来的。至于是什么人、如何弄到手,不知道才是明哲保身之策吧。

每校的资料都是一到三年级所有学生,假设一校有五、六百人,总计就有三千人份。桑幸拿著名册,深深叹口气。鲸谷教授刚指示他把这些资料输入电脑。

鲸谷教授提到,听说把名册输入电脑很方便?于是,桑幸得意洋洋地表示,只要输进EXCEL,套入贴纸标签栏,贴到信封就行,他以前在学会的行政工作中做过。不料,鲸谷教授丢出一句“那你来弄吧”,桑幸顿时慌了手脚,建议交给行政人员比较好。鲸谷教授同意,但行政人员忙着下星期的暑假企画及高中访问的准备作业,分身乏术,希望桑幸先动手。桑幸不死心,试图摆脱麻烦差事,挣扎地说至少该分配给招生委员一起做,鲸谷教授十分认同,不过,即使分工合作,名册也不能影印。

“不能影印?”

“是的。向名册贩子买来的名册一旦外泄,可能会引发问题。这一点,名册贩子严重警告过,千万不能随便影印乱丢,必须严密保管。我特地把名册收进保险柜里,就是这个缘故。”鲸谷教授告诉桑幸,最近还会拿到其他高中的名册,那些会交给其他委员输入。桑幸等于必须单独负责一开始的五校名册。

这种枯燥的作业,不是参谋该做的事!桑幸愤慨不已。但问参谋的工作是怎样的工作,他也毫无头绪。

输入三千人份的名册,实在教人发昏。如果输入一个人要一分钟,就是三千分钟。三千分钟……五十个小时!过度惊愕导致便意飞到九霄云外,桑幸踉跄离开厕所。抱着装名册的信封等电梯时,忽然有人站到他旁边。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瘦小的秃子,无疑就是鲶鱼大王的不共戴天仇敌——马泽教授。

桑幸走进电梯,马泽教授跟在后头。桑幸觉得似乎对上视线,便微微点头。之所以微微点头,是考虑到万一对方无视他,还能自我辩解那不是在点头招呼。幸好,马泽教授同样颔首致意,让桑幸放下心。

“今天很热呢,简直就是夏天。”马泽教授还出声寒暄,桑幸更是惊奇。虽然和马泽教授在入试委员会上见过几次面,但桑幸不认为对方会把他放在眼里。桑幸的存在感稀薄,在校内尤其显着,尽管每次都出席各种委员会,却经常被人说“你上次请假没来”。

是啊,满热的。桑幸含糊地回话,马泽教授又问:

“你是去招生委员会?”

“……呃,嗯,差不多。”

“这样啊,招生委员会喔。”

“……算是……吧。”

此时,电梯抵达一楼,门打开。仅仅是短暂的对话,却有过多资讯在桑幸的兔子头内剧烈闪烁。从马泽教授的遣词用句及表情等细节,他接收到某种“危险讯息”。就像平常软塌塌的软体动物碰上猎食者靠近,会咻地火远摆出防御姿势,只要有一丝可能危害安全的气息,桑幸的神经便会一阵颤栗,变得无比锐敏。

猎食者马泽教授问“你是去招生委员会吗?”,只能解读为“你是去鲸谷教授那边吗?”因此,刚刚的对话,桑幸的理解如下:

“你刚才都待在鲸谷那儿吧?”

“我是在那里没错。”

“你是在鲸谷那里谋画要怎么谄害我吧?啊?是吧?”

“不是的。鲶鱼大王图谋不轨是事实,但跟我无关。由于先前的情势使然,我身不由己才参与其中,不过绝非我的本意。我的立场薄弱,不得不听命于他,还请多多谅解。”

最后的“……算是……吧”的“吧”里,桑幸倾注如此复杂的思绪,并祈祷马泽教授能够理解,实在太强人所难。

桑幸晚马泽教授一步离开电梯。想起刚刚对话时,马泽教授那异样修长的睫毛如虫子般,在混浊如烂泥沼的双眼周围眨巴着的模样,桑幸不禁想把包括森女的事等鲸谷教授的阴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无框眼镜深处,马泽教授那双散发暗光、充满猜疑的眼眸很危险。乍看宽厚温和,甚至是弱不禁风,没有任何一处令人联想到猛兽,然而,身为草原小动物的桑幸,本能地强烈警戒:这种生物有剧毒!

“桑幸,你应该明白,鲸谷毁灭时,也会拉着你同归于尽。你们会一块被斩首&示众,你懂吧?”沉默中,桑幸感觉马泽教授如此恐吓。啊啊不行了,既然如此,干脆投靠马泽教授,请求他的赦免,磕头跪拜,直接倒戈吧——桑幸认真思忖时,步出电梯的秃头教授回望桑幸,开口:

“听说,桑泻老师是名侦探,对吧?”

“什么?”桑幸一头雾水,嘴里一阵咕哝。老教授继续道:

“我听柿崎提过。桑泻老师也认识吧?塔姆哥的柿崎。”

这么一说,桑幸顿时想起。之前,塔姆哥的柿崎,带来一桩与春狂亭猫介的信件有关的谜题,被神神解开。柿崎误以为是桑幸的功劳,奉送与桑幸完全无缘的“名侦探”称号给他。桑幸紧跟在后,点点头。马泽教授又说:

“名侦探啊,总觉得名侦探很恐怖。”

这句话该如何解读?桑幸一脸困惑,随马泽教授一起走出户外。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叫:“桑幸老师!”

转头一看,文艺社成员们坐在F馆旁的几张长椅上。护士山本与辣妹早田挥着手。人家都叫了,也不能不理,于是桑幸停下脚步,轻轻挥手。马泽教授快步离开桑幸身边,前往停车场。啊啊,桑幸还在惋惜,马泽教授瘦削的背影与水木茂妖怪风的秃头已离去。桑幸后悔着,应该道别一声,但现下再追上去很怪。

长椅上的文艺社成员们向桑幸招手,桑幸放弃马泽教授走过去。今天木村社长也在,神神、牙牙、暴龙藤井等人坐在长椅和铺在长椅旁的塑胶布上。

桑幸一走近,社员便七嘴八舌地打招呼“桑幸老师好……”。

“天气不错,所以我们午休在外面开会。”穿着平日的巴士车掌套装的木村社长说明。她的感冒似乎已痊愈。

桑幸漫不经心地应着“哦,这样啊”,然后问她们有什么事。没穿护士服的护士山本,高兴地回道:“没事,叫叫看而已。”

“没什么事。”木村社长附和。

“想说叫叫看,可能会过来。”烫金发、化无敌眼妆的辣妹早田补充。

瞬间,咕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响彻四周。

“没想到桑幸真的过来!”暴龙藤井开口。

“一叫就来,是狗吗?”牙牙吐嘈,哦,这好笑!又是一阵开朗的欢笑。桑幸杵在原地,仰望阳光灿烂的天空。

啊啊,夏天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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