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叔叔在门口下马的时候,十月的初雪开始在空中飘荡。那栋巨大的石头房子建筑在山脉的一侧,在屋后是一整片的森林,下面是小山上的牧场。

在查尔斯·爱德华·斯图亚特王子想要在苏格兰建立王国的想法破产以后,不止一个生活在高地的家族流亡海外,定居在弗吉尼亚,在一百多年中延续着他们的传统。我叔叔现在就站在这样一个家族的门前。

从我叔叔和他的马匹上,可以看出他们经过了辛苦的长途跋涉,一个老人招呼他们进屋。

“有谁在家?”我叔叔问。

这个仆人用两个外国单词回答,意思是‘赤鹰’,他的话带有浓重的盖尔口音。

他带我叔叔穿过了大厅,来到起居室。一只匐犬跟着他们走进去,那种场面就像是时光倒退了一百多年。一个体型硕大的中年女人独自在一间有屋梁的窄长房间用餐,屋里用牛脂蜡烛照明,一个年老的仆人随侍身旁。

在这个女人身上有两个显著的特征——她鹰钩鼻子和一头粗糙的红发。

看到我叔叔的时候,她站起身。

“阿伯纳,”她大喊,“我的老天,见到你真高兴!进来!进来!”

我叔叔走进房间,她让他坐在她的对面。

“你应该吃点东西,阿伯纳,”她说,“看看你就知道你旅途辛苦。”

“长路漫漫。”我的叔叔回答。

“是以利亚的大乌鸦们把你带到我这里的吗?”这个女人说,“因为我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我叔叔问,他正在对付他的晚餐,牛肋和烤马铃薯,动作带有一种礼数周全的随意。

“为什么,阿伯纳,我所需要的是一位证人,他的名字可以与整个世界抗衡。”

“一个证人!”阿伯纳回答。

“是,一个证人,”这个女人继续说。

“这个村庄让我变得严厉阴沉,而且那些村民惯于将他们的利益加诸于我的意愿之上。今天晚上,在这栋房子将举行一场婚礼,我想让你参加,这会让我卸下点担子。我的侄女玛格丽特·麦克唐纳终于决定结婚了。”

我叔叔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新郎是什么人?”他说。

“坎贝尔,”她回答,“对一个蠢女人来说,他就够好的了。”

有那么一会,我叔叔一动不动。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眼睑上的肌肉,在那片刻之间都像石膏铸成一般静止。然后他又开始吃马铃薯和牛肋。

“那么,坎贝尔现在在吗?”他说。

“他晚上会来,”女人回答,“就这一次他还算有点热情。他或者今天晚上就能得到那个女孩,或者永远也得不到她。他和我的丈夫,艾伦·埃利奥特已经赶着他们的畜群从草地赶往巴尔的摩了。艾伦正在去坎伯来郡的路上,而坎贝尔则快马加鞭地赶来带姑娘一起走——或者永远地把她留下。不论她要走还是要留,他不会再回来了。等他把牲口卖掉,他将从切萨皮克出海,去格拉斯哥。”

她停了一下,做了一个讥讽的手势。

“是恶魔,阿伯纳,要不就是巫婆的伎俩,把一个人创造成坎贝尔。他优柔寡断又阴沉。不过,他今天晚上就像苏格兰低地上的偷牛贼一样意志坚定,今天晚上,他将会是格林莱恩的坎贝尔。相信我,阿伯纳,这个摇摆不定的小畜生今天晚上变得像橡树一样坚强,有魔鬼般的勇气。是什么能让人有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人可能会在两条路之间犹豫不决,”我叔叔回答,“这只是由于他的软弱,不过当他最后做出了选择,他会从他所选的路中获得——来自天堂的勇气,或者来自地狱的勇气,女士,如果他选择了那里的话。”

“伙计!伙计!”她笑起来。

“如果哪个人,像我们所说的那样,想要让坎贝尔身上充满精力和勇气,那他干的可是一桩苦差事。他今晚将是格林莱恩疯狂的老偷牛贼!”

“你认为,”我叔叔说,“一个格林科的麦克唐纳会跟一个格林莱恩的坎贝尔的联姻吗?”

那个女人的面孔变得严峻。

“斯蒂尔爵士与格林莱恩的坎贝尔家族曾经在昨天日出前屠杀过格林科的麦克唐纳家族吗?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玛格丽特这个傻瓜!在我昨天下决定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不是有句谚语说,”我的叔叔说,“苏格兰高地的人永远不会改变。”

“不过整个世界在变,阿伯纳,”她回答,“坎贝尔不是邦尼·查理,他人到中年,阴沉而安静,而且他会得到这次所卖家畜的一半的钱,他会好好照顾这个女孩。”

然后她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大声说。

“而且这些山脉能给她带来什么,你能告诉我吗?我们变穷了!还有老人需要供养,这次卖牲口的钱艾伦可以拿到一半,但是几乎还是不够。甚至是老麦克珀森,”她指了指站在她椅子后面的老人——“都在设法告诉她,‘我看到你面临着最为可怖的危险,灾难将要扑上去压倒少女,而一个肩膀宽阔的男人会保护你。’这是毫无征兆的,阿伯纳,但是梦中的情景来自他的判断力。这些饥馑的年岁已经榨干了这个傻瓜的青春,而且坎贝尔的肩膀也足够宽阔,可以担得起任何的预言。好了,阿伯纳,你能留下做一个证人吗?”

“我会留下来的,”我的叔叔一字一句地回答,“如果你能把我的兄弟鲁弗斯请来做另一个。”

这个女人好奇地看着她的客人。

“那是二十英里的山路,”她说,“我们不可能在明天早晨之前见到他。”

“不,”阿伯纳说,“到麦克斯韦客栈只有三英里的路,今天晚上他会在那里歇脚。”

这个大鼻子的红发女人用她的手指笃笃地敲着桌布,人们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薄情的将会成为人们聊家常的谈资,她会希望自己不要理会这些非议。

但是那个女孩害怕坎贝尔,那个男人看上去会给她带来危险,这并非从任何行为中显示出了什么迹象。这是那个女孩的本能,她觉得这个男人的本质是某种分泌毒液的东西,在他爆发之前,总会用温文尔雅的外表矫饰。这种恐惧占据着她,强迫着她,给了她勇气拒绝这个女人的意志。

坎贝尔对女孩的长久的追逐人尽皆知,这个女人想要极力促成这桩婚事,然而女孩拒绝。这个女人已经预见到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将在这附近的山头上掀起,她想要防患于未然,所以当晚出现在这座房子里的,必须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如果是阿伯纳和他的兄弟鲁弗斯在这儿,就不会有谣言说女孩同意婚事是被迫的。

她知道到处都在风传她是个专横独裁的女人。在家中独掌大权的人是她,而非她的丈夫,她以钢铁般的决断力捍卫着高地人的每一项传统,每一种形态,每一个领主制的细节,对抗着民主时代的到来和人们的奚落,而这一切给她的房子带来贫穷和连年不好的年景。她独个承担繁重的工作,艾伦·埃利奥特是一个没有魄力的人。他总是跟他大块头的搭档一起在山脉之中放牧,或者带着大群牲口赶路,就像现在,去巴尔的摩。而她需要面对整个世界。

“那需要等待,”她说,“坎贝尔急急忙忙地赶来,那些女人们也一定为新娘打扮好了,而这位大人在……麦克斯韦客栈!”

然后她站了起来。

“好吧,我要跟你定一个协议。我会去把鲁弗斯请来,不过你必须要说服坎贝尔,让他多等一会。你必须说服他,阿伯纳,用你自己的方法,因为我没法告诉他我是去请一位证人,以证明我的侄女在这件事上的选择是出于她自己的自由。如果你能让他等等,那就等鲁弗斯到了再举行婚礼。不过我不会帮忙的。”

“坎贝尔到了?”我叔叔说。

“是的,”她说,“在鲁弗斯到达时,一切都会准备停当。”

“他是独个一人?”阿伯纳说。

“他独自一人,”她说,露出一个尖酸的微笑。

“做为一个新郎,他在进行最后的自省。”

“那么,”我叔叔回答,“这个协议成交。”

她像个男人一样嘎嘎大笑起来。

“如果可以,控制住他。这个是个技术活,阿伯纳,用你的聪明劲儿对付他。不过要秘密行动。我可不能让你像圣经中的大力士一样把新郎绑起来。”嘎嘎地笑声加重了。

“而且,我认为,这不会比你精巧的小把戏更简单。在体格上说,他是个大块头,就像你自己一样。”

她站起来往外走,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又说了另一番话。

“阿伯纳,你不要责备我,”她的声音非常平静。

“有些人很少为这些漂亮的小傻瓜着想。她们就像是在缺乏智慧的土地上生长的百合花,那里没有冬天,她们都会绚丽的开放!她们跟一碗苏格兰羊杂布丁一样没脑子。她们要用她们的小小爱情对抗真实的生活?而她们的泪水,阿伯纳,就像夏天的雨水,只要有乌云,就会一阵阵地下,她们引颈期盼着那种鬼话里所说的——王子将会降临,他们不可能得到梦中的那种男人!”她顿了一下又补充说。

“我现在要去请鲁弗斯来。等你用完晚餐后,麦克珀森会带你去见坎贝尔。”

那个老人刚漫不经心地朝阿伯纳的椅子走过去,那个女人就离开了。

“老爷,”他小声说,“你想来点酒么?”

“我今晚不喝酒,麦克珀森,”我叔叔说。

那个老人眨了眨模糊的双眼,像只半瞎的猫头鹰。

“今晚有盛大的婚礼,可以来一口。”他说。

“为了尽情享受婚礼的欢乐,”我叔叔说。

“喏,老爷,喏,老爷!”然后他很快地四顾左右。

“老鹰有它的爪和喙,而鸽子有什么呢?”

老人从桌子对面窥视着。

“您有强壮的胳膊,老爷。”他说。

我的叔叔放下手里的叉子。

“麦克珀森,”他回答,“你拐弯抹角地想说什么?”

“我没法忍受,”他说,“我天生就有看到未来的眼睛,我能看到。”

“你能看到什么?”阿伯纳问。

“一只飞起来的秃鹰,”老人说,“不过在他的身下是未知的黑暗。”

在这个夜晚,又一次地,所有动作,所有细微的迹象,从我叔叔身体和脸上消失了。这种状态保持了一会,他就像一座木雕。

“一只秃鹰!”他重复道。

“是的,老爷!鸽子要怎么保护自己呢?”

“秃鹰,也许它是。”我叔叔说。

“一只赤鹰,和一只龌龊的秃鹰!”老人大叫,“不,老爷,这些都是代表死亡的鸟。”

“一只代表死亡的鸟,不过不是猛禽。”然后他站起来。

“你可能有妖精的本领,麦克珀森,”他冷淡地说,“我们都知道。他们出现在隐多珥的女巫之后。这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不过我可不想阻止你复活塞缪尔,而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统治者要扑灭你们的行动,那是因为你在误导他的人民。如果在这件事中真有一只秃鹰,麦克珀森,那也没有任何征兆表明,他就是新郎。那么,现在你能带我去坎贝尔那里了吗?”

老人把门扇打开,阿伯纳走进大厅,当他跨过门槛时,一个刚刚在门口偷听的女孩匆匆从他身边溜走。她刚刚就蜷缩在门边。

她打扮到一半,穿着一袭白衣,好像刚刚一个疲惫的女人刚刚得到一点喘息机会,她有一张鬼魂一样雪白的面孔,带着恐惧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我的叔叔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而走在他前面的苏格兰老人摇晃着脑袋,用他耳语般的声音说了一句:“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就在今晚。”

他们走进一个大房间,桌子上放着蜡烛,壁炉里烧着栗树的木料。一个正在屋里踱步的男人在壁炉前停下脚步。这是个体型庞大的中年男人。

在看到我叔叔时,一道凶光掠过他的面孔。

“阿伯纳!”他大声说。

“是什么鬼东西把你给带来了?”

“这很奇怪,坎贝尔,”我叔叔回答,“除非鬼是想对付你,否则他就是遭到了你的误解。圣经告诉我们,他几乎能与万能的上帝匹敌。他不会误导他的子民,也不会愚弄他的仆人。我发现他总是热心于子民的利益,坎贝尔,他的创造力源源不绝,并且会努力施用每一个诡计为他的子民们谋得福祉。我不景仰魔鬼,坎贝尔先生,但是我没发现他有给自己人找麻烦的恶习。”

“但是,”坎贝尔大声说,“非常明显,我不是魔鬼的同道。因为,如果魔鬼是站在我这边的,他就不会让你在今夜突然到访。”

“为什不呢,”在他回答时,身上笼罩着

沉思的气氛。

“他的意志不会起什么作用,我不会允许魔鬼支配我的行为。有上帝凌驾其上,而且若他总是不能达成他子民的意愿,他们将一起声讨他,背叛他。”

这个男人转过身,做了一个手势,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

“阿伯纳,”他说,“跟我解释一下这件事。你是来没事找事说这些闲话打扰我的婚事,还只是偶然拜访?”

“两者皆否,”我的叔叔回答,“我到山脉这边是为了购买你和埃利奥特在这边放养的牲口。我发现你已经赶着畜群往马里兰州去了,所以我准备回去,路上经过埃利奥特的住处就停下歇脚喂马。”

“埃利奥特正赶着那些牲口去马里兰州,”坎贝尔说。

“不,”阿伯纳回答,“埃利奥特并不在照看牲口。我在切特河附近遇到畜群扎营的地方,放牧它们的人说你今早雇佣了他们,然后你骑马离开了。”

这个男人交替双脚,低头看着我叔叔。

“在这种季末,”他说,“要有人提前有人去安排牧场,准备些饲喂用的稻草。埃利奥特先走了。”

“他没有先走,”阿伯纳回答。

“阿诺德和他的牧人顺着那条路从马里兰州走回来,他们都没有看到他。”

“他没有走大路,”坎贝尔说,“他走的是山中的小路。”

我叔叔沉默了一会。

“坎贝尔,”我叔叔说,“圣经告诉我们,有一条小路是秃鹰的眼睛无法看到的,埃利奥特走的是这种路吗?”

男人掏出了一块很大的银质怀表,用拇指的指甲打开了盖子.。

“那个女人该准备好了。”

我叔叔凝视着他。

“坎贝尔,”他说,“推迟你的婚礼吧。”

那个男人猛地转身。

“为什么我要推迟?”他说。

“嗯,理由倒有一个,坎贝尔,”阿伯纳回答,“因为出现了一些凶兆。”

“我不相信那些预兆。”

“在圣经中充满了预兆,”阿伯纳回答,“有的预兆是给约书亚的,有的预兆是给亚哈斯的,而这一个是给你的。”

那个男人转身咒骂了一句。

“你在暗示什么可耻的事情,阿伯纳?”

“坎贝尔,”我叔叔回答,“我接受这个单词:可耻。”

“把事情明明白白说出来!什么预示!什么前兆!”

“为什么,预兆就是,”阿伯纳回答,“麦克珀森,他天生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他看见一只秃鹰在盘旋。”

“该死的人!”坎贝尔大吼,“你怎么会相信这种蠢话。他是在一杯不掺水的烈酒中看到这种景象的吧,什么帕特莫斯岛的飞翔的猛兽。你能告诉我吗,阿伯纳,你真相信麦克珀森看到了这个?”

“我看到了秃鹰,”阿伯纳回答,“而且我生来诚实,也不爱酒。”

“阿伯纳,”坎贝尔说,“你是在黑暗中盲目地行动,而我也没时间跟着你摸索前进。那个女人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你准备好了吗?”我叔叔说。

“伙计!伙计!”坎贝尔吼道。

“难道你一定要吞吞吐吐的吗?去见撒旦吧!我准备好了,听,那些女人来了。”

不过来的并非新娘。是麦克珀森过来询问新娘是不是可以过来了。

这时我的叔叔站起来。

“坎贝尔,”他的声音深沉而平稳,“即便新娘准备好了,你也没有。”

这个男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去死吧!”他大喊。

“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就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坎贝尔,”我叔叔回答,“在婚礼上有一个习俗,就是询问在场的所有人,有没有什么理由,使这桩婚姻无法缔结。难道我应该在所有人面前说出一个理由,让婚礼延期吗?还是你现在推迟婚礼,我来告诉你这个理由?”

这个人在我叔叔的威胁后面看到了某些非凡的东西。

“吩咐他们等一等。”他对麦克珀森说。

然后他关上门,背对着我叔叔——他的双肩佝偻,手指紧握,他像是想用一段咒骂作为开场白。

“好了,先生,”那段咒骂被他咽了回去,“是什么理由。”

我的叔叔站起啦,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某样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一块亚麻布条,紧紧地绞在一起,就像有人用两只手掌把他们用力地拧起来。

“坎贝尔,”他说,“今早我随着你的畜群停留休息的地方继续向山脉中走,一个白色的东西突然引起我的注意,我下马从硬路上捡起这块亚麻带子的碎片,这东西令我感到困惑。它怎么会绞在一起呢?我开始让马放慢脚步,在地面搜索,慢慢扩大搜索范围。不久,我发现了第二截,接着是第三截,它们都像第一块一样。然后,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些亚麻带子都在着你们前进的方向上,顺着山坡指向远处树林的边界。我回到留下足迹的地方,在被烤硬的地方,有一块污渍,就像是有人在那里浇了一桶水。”

坎贝尔站在他的对面,凝视着那一段亚麻带子,蜷缩的肩膀一动不动。

“继续,”他说。

“这让我想到,”我叔叔继续说道,“或许在之前的路上,那些畜群曾经走过,留下痕迹的地方也有这些东西,于是我顺着动物的足迹向下寻找,一直走到山下的一道栅栏附近,没再发现那种拧在一起的布条,不过我找到了另一样东西,坎贝尔,我看到栅栏的另一侧,有一块草地有被踏过的痕迹。我下马凑近查看。在被人踏过之前,草地的上表面有一道平整的压痕,那条痕迹看上去像是一块方形的钢铁曾被人从那里拖过去。”

我叔叔停顿了一下。

“继续。”那个男人说。

我叔叔思索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接着他继续说。

“那条压痕与出现水痕的路面呈一条直线。这让我感到困惑,我骑马原路返回,走到捡到亚麻布片的地方。在树林的边缘,我看到一个烧过的木柴堆,我下马顺着捡到亚麻布带的方向走回去,仔细检查路面,那里有些干草的碎片,接着有些被压扁的豚鼠草,好像有什么东西,移动到山坡下的柴堆那边。”

坎贝尔站在那里看着我叔叔的面孔。

“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他说。

“我想,”阿伯纳回答,“有人坐在篱笆后面的草地上,把一支半新的,方形枪管的来福枪架在草地被压平的地方,从灌木后面向从路上经过的某物射击,然后把那东西拖到山坡下的柴堆,我想那滩水的用途是清洗射杀猎物留下的血迹。我知道这块亚麻布条从何处来,我猜想它们会绞在一起是由于人的体重。我说的对吗,坎贝尔?”

“没错。”这个男人说。

我叔叔感到惊讶,因为坎贝尔直面他,严酷,笃定,就像一个在任何危险面前都会荡平一切威胁的人。

“阿伯纳,”他说,“你循着踪迹找到事情的真相,在这背后必然有某种依据,坦率地说,你的依据是什么?”

这话让我叔叔感到吃惊。

“坎贝尔,”他回答,“因为你让我坦率地说出来,所以我不会含含糊糊。有两个人共同拥有一大群牲口,这群牲口在通往巴尔的摩的山路上赶路,即将要被售卖。如果其中一个合伙人被射下马,而这场谋杀又被人所掩盖,么必然是另一个卖掉所有的牲口,然后独吞那笔钱。”

“而如果那个活着的合伙人,坎贝尔,有着恶魔般的决心,我想他会为这件事冒一次险,他会雇佣其他人看管他的牲口,并对其他人说他的合伙人已经向前赶路了,然后,他会回去找他想要得到的那个女人,带她去巴尔的摩,把她送上船,卖掉牲口,带着女人和钱一起去皮萨切克,再从那里回到他的故乡,苏格兰高地!谁会知道在那个失踪的合伙人身上发生过什么呢?谁知道他不是拿着属于他的一半钱遇到强盗,被谋杀在回家的路上了呢?”

我的叔叔停下了。而坎贝尔突然爆发出讽刺的大笑。

“把这当成一次教训吧,阿伯纳,你的小推论是正确的,不过你的大结论非常荒唐。”

“在畜群里有一条疯疯癫癫的小母牛,根本管不住,所以我们宰了那头畜生,想要射死它可不大容易,不过我最后还是在栅栏那边办到了。”

“但是还有那些小片的亚麻布条。”我的叔叔说,“还有那些水迹。”

“阿伯纳,”他大吼,“你一辈子都在放牧,难道不知道血会惊扰到牲口?我们可不想让畜群发生骚乱,所以我们清洗了小母牛倒地的地方,而那些布条!我来解释这个谜团,为了接住血,我们把一条旧被子放在小牛身下,然后用那东西裹住它,把它拖到山坡上。那些亚麻布条是从被子上掉下来的,被小牛的体重坠的绞成一束。”

然后他又补充说:“那是在几周前的事了,不过那里已经一个月没有下过雨了,而且这些犯罪的迹象,就按照天意保存下来,阿伯纳,静候你的到来。”

“还有那个柴堆,”我的叔叔说,好像一个想要所有事情都得到解释的人。

“它为什么会被烧过?”

“现在,阿伯纳,”那个男人继续说,“在你敏锐的推理之后,我还需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吗?我们要处理掉屠宰那畜生的下水,我们不会傻到记得把血迹洗掉,但把那些东西留下让那群牲口发疯。”

他的大笑变成了对胜利的炫耀。

“好了,阿伯纳,”他说,“你会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吗,还是会希望看见我被吊死呢?”

我的叔叔向窗口走过去,在坎贝尔说话的时候,他好像在听,但并非在听这个男人的话,而是在听窗外的动静。现在,在远处,通往的木制屋桥的路上,似乎传来微弱的马蹄声。阿伯纳带着一抹严峻的微笑转过身来。

“我会留下,”阿伯纳说,“看看到底会是哪一种。”

这是那种最为怪异的婚礼,一个大块头,一个毅然决然的女人,把这看作是天数。衣衫褴褛的仆人们手里端着蜡烛,司仪和新娘,在白纱下面躲躲闪闪,像用木雕伪造的生命体。

婚礼开始进行了。场面被一种寂静的气氛笼罩着。我的叔叔走到窗边,路上的积雪模糊了马儿前进的声音,直到出现了铁鞋踏上门口石阶的声音。然后,突然地,就像在等待这个声音一样,他用很大的声音反对这场婚礼继续进行。那个大鼻子的红发女人转向他。

“为什么你会反对,你跟这场婚礼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反对,”阿伯纳说,“因为坎贝尔把埃利奥特送上了错误的小路。”

“错误的小路!”女人吼道。

“是的,”阿伯纳说,“在错误的小路上,有一条秃鹰的眼睛无法看到的小路,约伯告诉过我们。不过坎贝尔送埃利奥特走上的那条,有秃鹰在虎视眈眈。”

他大步走进房间。

“坎贝尔,”他说,“在我离开你可憎的牧场之前,我看到一只秃鹫降落在林中,就在你的柴堆那一边。我走过去,那里有具被射穿心脏的赤裸尸体,那是艾伦·埃利奥特,坎贝尔,你的柴堆就是用来烧掉裹着死者的棉被和死者的衣物的。你信任秃鹰,坎贝尔,现在秃鹰逮住了你。”

我叔叔的声调升高了,又变得深沉。

“我给我的兄弟鲁弗斯捎了口信,他集结了一队人,前往麦斯维尔客栈。然后我骑马去那里休息喂马。我看到了你,坎贝尔,你第二次站在邪恶计划的边缘。

“我让埃利奥特夫人去请鲁弗斯,跟我一起做为证人参加你这场被诅咒的婚礼。我承诺要推迟你的婚礼直到他到达。”

他举起强壮的手臂,紧握的手指像青铜的车轴一样巨大。

“我本可以用我自己的手阻止这件事,”他说,“不过我现在想看到附近山上的人把你吊死……他们现在就在这里。”

在大厅门外响起了一阵纷乱巨大的脚步声。

这些人们走进来,他们是高大,严厉,意志坚定的男人们,阿伯纳喊出了他们的名字:

“阿诺德,兰多夫,斯图亚特,伊莱恩·斯通,和我的兄弟鲁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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