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地狱般的夜晚。大雨无情地倾泻着。间或有狂风吹过,摧残着门窗和酒馆的招牌。酒馆的招牌正嘎吱作响,上是乔治三世的肖像画,但现在,画中的人烟明显被枪打过,还烧出洞来。

这座酒馆就坐落在俄亥俄河沿岸。河下不远则是不幸的布兰纳哈赛特家族的私人领地,一座狭长而地势平缓的岛屿。洪水覆盖了这座岛屿,并四散流走,成片的混黄之海中,点缀着些许绿地——还能看到森林的边缘。

酒馆内的光景则大为不同。这个地方充满了快活:欢乐的大叫声,下流的笑话以及歌声。新奥尔良黄金国度的船员正在酒馆的会客室举办宴会,这是一间巨大的公用房间,不远处面向河一侧的客房则住着那些上等人,那儿的地板仔细的擦拭过,高脚橱用桃花心木装饰着,柴架擦得锃亮,那里才是展现一个酒馆奢华装饰的地方。

这房间的桌子旁,坐着一个对外界喧闹充耳不闻的男人,正在阅读一本小册子。他佝偻身体靠在桌上,正用手指翻动书页,两侧则是高高的青铜烛台。他的穿着是典型的绅士风格——进口的优质亚麻布料做的外套。桌上还立着一顶大礼帽,角落火堆旁,则立着银扣装饰的旅行箱,看起来像是在旅程之中。这位男子不到四十,他的长相没什么特别,面部光滑;在深色的眉毛下,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面孔则是橄榄色。

他偶尔会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张望,但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洪荒,外面是肆虐的倾盆大雨。他看起来颇为烦躁不安,手指在窗台上下意识地敲击着。然后他突然注意到桌上的小册子,于是转身,又回到两柄大蜡烛之间坐下来。

酒馆的老板不时从门外走进来谄媚地询问,使得这位客人怏怏不快。

“该死的,”他说,“你干嘛一直呆在门口?”

“我该给那些船员上些朗姆酒吗,先生?”店主问道。

“不,”男子回答道,“我才不会为这些进口的酒掏钱,你这个勒索犯。”

“可是他们想喝,先生。”

男人把目光从小册子上移开,抬起头瞥了他。

“他们想喝,呃,”他用断然的口气申明自己的决定,“但是,卡斯图先生,我不想!”

“卡斯图先生”这几个词的发音听起来还蛮轻柔的,但却带着一种讽刺意味的强调。他被光滑的胡须所遮盖着的上嘴唇,伴随着微微轻启的牙齿,带有一种奇异的猫科动物般的威胁。

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这个男人几乎一跃而起,他像一只黑豹一样敏捷的转身站起来,当他看到是谁站在门口的时候,脸上立刻浮现出社交性的礼貌表情。

“你早到了一天,阿伯纳,”他说,“弗吉尼亚的马车队已经准备好来运输盐和铁了吗?”

“他们明天就会到达,”我的叔叔说,“道路被大雨冲垮了。”

男人看了看我的叔叔,注意到了帽子和大衣上布满了溅起的泥巴。

“你是怎么来的,”他问道。

“从河上来的,”我的叔叔回答道,“我以为会在黄金国度遇到你呢。”

“黄金国度!”男子大叫道,“在这样的夜晚,在乔治三世酒馆里燃起篝火,供应上好私酿酒的夜晚!我才不呢!”

我叔叔走了进来,关上门,脱下他的大衣,摘下帽子,然后坐在了壁炉旁。

“船看起来出了点事故?”他说。

“直到现在,”男子说,“热闹的酒馆也没让我觉得宽慰,我不知该怎么向我的船员们交代。”

我叔叔将手伸向火堆,暖起手来。

“伯德,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他以一种慎重的语气说,“是男人的一个优秀品质。但你要怎么样向你的货主以及为你的船投保的公司交代呢?”

“阿伯纳,货物,”男子回答道,“都在本顿的仓库中,已经卸好货等待你的马车队了。船也系好了,河上的漂流原木不可能撞到船的。”

他停下话,敲着他光洁的、颇有贵族气息的下巴。

“从福特·皮特下来的这段旅程简直是糟透了,”他补充道,“连绵不绝几英里的洪水,水流湍急,水色混黄。这段旅程一点也不愉快,相信我,阿伯纳。水流卷着原木,当我们靠岸的时候,岸边的移民者居然对我们开火。一个没脑子的亡命徒,你们这种移民者,阿伯纳。”

“你觉得,伯德,他们比那些驾船毁坏岸边木屋船长更没脑子吗?”

“这条河,”男人说,“是蒸汽船的捷径。”

“那些木屋是移民者的家。”阿伯纳说。

“他肯定是自然而然地认为,”伯德说,“他的家是宫殿和沼泽地中的金苹果园,而你们的这位移民者就是金山中的国王。我的货物现在被打成蜂窝了。”

我叔叔对着火堆,若有所思。

“这事会导致一场河域战争的爆发,”他说,“会引来暴力和谋杀。”

“战争,啊!”男人鹦鹉学舌道,“我可没想到这一点,话说刚刚我还接到了最后通牒呢。我们今晚在此歇脚的时候,一个大个子驾独木舟前来,交给我一封信。我都要忘记现在是个什么时代了,阿伯纳,但是我想除非我放弃这些水路,绕过这块殖民地,否则我会被捆在火刑柱上烧死,而我的船也会去见撒旦。”

他停下来,又以那种古怪的姿势敲打着下巴。

“如果是上帝的旨意,”他补充了一句,“那我到真的可能会选择绕路。但当他威胁我的时候,我就在想,即使他们费劲全力,也不能影响我分毫。他的独木舟被我搞了个底朝上,如果他不会游泳,说不定早就下地狱了。”

“你做了什么?”我叔叔询问道。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说,“一些船房摇晃了下,但没有一个倾覆。我看过了,阿伯纳,这就是你说的战争中的一场小冲突。每扇窗户前都架着不止一把来复枪。如果我还继续沿着河走,”他继续说道,“那么我肯定会被打成筛子。”

“那么你是要放弃这条河了,”我叔叔评论道。

“世事艰难啊,阿伯纳,”男子说道,“现在这种年月,想从美国佬的生意中赚点钱,我就必须自己开这艘船。那些船长们都是那种容易受小恩小惠贿赂的小角色。我不是说金子都流进了他们之手,而非那些殷勤好客的店主。你们这些美国佬,阿伯纳,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一样,或许他会为了钱匣里的一个六便士铜子儿自甘堕落。船长在自己家里大宴宾客,不足的美食烈酒就从货舱里补充。一个人没法在新奥尔良生活得惬意自在,也没法在俄亥俄州自由地贸易。”

“在新奥尔良,人们都非常快乐吗?”我叔叔问道。

“在新奥尔良,没这回事儿,”男子回答,“新奥尔良不是整个世界。世界的中心在皮卡迪利大街,在那儿你会生活得像一个绅士。你能邂逅威尼斯舞女,与摩登女郎逗逗乐子,还能掷上几把骰子,赌资也不是这寥寥几个油腻的先令而已。”

伯德再次起身走向窗户。窗外,狂风暴雨愈演愈烈。他的忧虑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积累。

我的叔叔也站了起来,他背对着火堆把手张开,摆在火焰上方。接着他瞥了伯德一眼,又瞥了下桌上的小册子,只见他嘴部坚实的肌肉突然绷紧,显出讽刺的笑容。

“埃弗林·伯德先生,”他说,“你在读什么?”男子转身走回桌子前。他坐了下来,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一个叫米尔的英国人写得一篇评论,”他说,“重新发表于本杰明·弗兰克林在费城创办的杂志上。我很同意费尔菲克斯爵士对广受尊敬的本杰明的看法:‘他的座右铭真该死!简直是充斥着新英格兰的味道!’不过他的刊物总是能让人感觉英国玩意还是有那么点价值的。”

“那么,这篇英国评论为什么有价值?”我的叔叔问道。

“因为,阿伯纳,这篇文章的最终结论,就是为绅士们最富趣味性的恶习辩护,即为‘偶然,’米尔先生如是说,‘偶然是我们一切知识的终结,但也是我们一切基本假定的开始。’我们由此开始,阿伯纳,而我们亦由此结束。我们哲学体系的一切,便是建构在偶然性的基石上,并以此添砖加瓦。”

“那么说来,上帝的意志,”我叔叔说,“并没有出现在米尔先生这篇令人钦佩的评论中喽?”

埃弗林·伯德先生大笑了起来。

“当然没有,阿伯纳,”他说,“世界上一切事情的发生都出自偶然,这个偶然并不是由你的上帝来控制的。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件事只不过是静悄悄地发生了。事情开始并不会让一个教堂信奉者变好或变糟,也无法拯救那些祈祷者。一个人深谋远虑并耗尽心力地谋划出某个计划,而偶然性则来决定是要帮助他,还是妨害他。当两种情况之一发生的时候,这跟当事人的道德并无关系,也跟神的旨意毫无关系。”

“那么你是要把上帝排除在外喽?”我叔叔说了一句,但并未再加评论。

“为什么不呢,阿伯纳?”他回答道,“在大自然的这种体系中,还容得下上帝的介入吗?啊,先生,你们圣经中万般鄙视的人类智慧,能轻易扰乱上帝的奖罚制度。阿伯纳,掌管地球的不是好人,而是聪明人。一个能看清自己计划的所有方面,并用明智的策略做防范的人,才能获得成功。人们每天的先见之明已经超过你的上帝的智慧。”

我的叔叔抬起了下巴。他望向屋外的深夜之中,然后转脸看着坐在桌边椅子上的这个优雅的男人,接着把视线投向角落里的旅行箱。他宽厚的下巴动了动。从他的表情和神态可以看出,这件事已经进行到一个重要的时刻了。接着,随着一阵骰子落入盘中的声响,从房间的另一端爆发出一阵咒骂和下流的赌咒。

我叔叔伸出手臂,指向房间。

“你们这些绅士的恶习,”他说,“呃,伯德先生!”

男子伸出戴满宝石的手,扑灭了烛火。

“恶习,阿伯纳,但不是绅士,”伯德先生从他完美无瑕的袖子上拍下烟灰。接着他做了个‘由他去吧’的姿势。

“这些野兽,”他说,“是新奥尔良的渣滓。他们整天都在证明,那些流传在外的下流名声并非名不副实,跟这些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阿伯纳,赌博,只不过是绅士的一种娱乐手段;这全由偶然性来控制,所有的交易也是一样。伦敦的主教也没有办法指出邪恶存在于何方。”

“那么说来,”阿伯纳说,“主教有些名不副实。”

“在新奥尔良的咖啡厅,已经讨论过这个了,”伯德先生回答道,“而且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不同意见。”

“我想我倒是能给出一个,”我的叔叔回道。

“你的异议说来听听,阿伯纳?”男子说。

“我的异议就是,这一理论简直是在鼓吹人可以不劳而获,当然这是人类所希望的,伯德。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些意志力薄弱的家伙就会纷纷加入投机冒险的危险行列,从而塞满整个监狱。”我叔叔说。

他低头看了一眼,钢铁一般的下巴又移动了起来。

“伯德,”他说,“在上帝智慧的光辉之下,劳动才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要素。劳动无处不在,劳动带来财富,劳动让所有人感到快乐。人只有耕种了土地,才能从土地中得到结出的果实。他必须砍伐周围的树木,使阳光照到谷子,才能使之成熟。人类只有纺纱,才能有衣服穿。而在做生意的时候,人必须劳动,才有多余的东西卖给别人,才能用自己多余的物品去换取别人多余的物品。劳动是生命的报酬的前提和条件。而你所谓的绅士的恶习,伯德,会颠覆和毁灭这个世界。”

但那个人好像并没有在听阿伯纳的话。他再度起身,走到窗前。他用手握住下巴,轻声地诅咒着什么。

“你到底在为何烦恼,伯德?”我叔叔问。

他停在了火堆前,手伸向火焰。男子突然转过身来。

“就是这个夜晚,阿伯纳——风雨交加。真是活见鬼了!”

“伯德,天气,”我的叔叔回道,“在你的哲学中,也是由偶然性来控制的。所以对此你应该感到满足,就像你告诉我的,偶然性并不会偏向于任何人的计划,不管是聪明人,还是蠢人,偶然性都不会作出特别的选择。”

“不管是正义的一方,还是非正义的一方,都不会,阿伯纳。”

我叔叔低头望着地板。他古铜色的手指在背后紧扣着。

“所以你是这么认为的,伯德,”他说,“好吧,我可以阐明一下我的观点。我想你所说的‘偶然’其实是上帝的旨意,而且我想它是倾向于正义的一方的。”

“阿伯纳,”男子现在从窗前转过身来,吼道,“如果你相信的话,那也只是相信罢了,你根本无法证明。”

“为什么,不,”我的

叔叔回答道,“就在今晚,我已经找到了证明。”

他暂停了一下,接着继续说。

“我原本是驾乘弗吉尼亚马车赶路的,”他说,“慢慢地跟着马车队前进,本应该明天到达这里。但是这场雨让山边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我决定丢下马车队,连夜赶来。”

“现在,随便你怎么称呼都行——不可预见的道路条件,计划的变动。这就是‘偶然性,’伯德!”

他又停了下来,收紧了下巴。

“但这并非偶然,先生,也不是什么意外情况。弗吉尼亚州的麦迪逊,马里兰州的西蒙·卡罗尔和我的兄弟鲁弗斯,无论是生意还是其他,都是正直、公平和值得尊敬的人。”

“那么先生,如果说这是偶然,我先于弗吉尼亚马车队于今夜赶到这儿的偶然,这个意外,令麦迪逊,西蒙·卡罗尔和我的兄弟鲁弗斯受益,这是出于很明显的意图,就像事先清晰计划好的一样。这就是这个证明,或者,埃弗林·伯德先生,这算是一个小线索,某种毫无争辩余地的标签,那些被公认的可敬的人,对他的朋友公正的人,也会受益于这些无法预测的事物。”

男子现在正认真地听着。他从窗边走了回来,坐在桌边,他手指紧扣,摆在桌上。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阿伯纳?”他问道。

我叔叔抬起下巴。

“在证明我的论点,伯德,”他回答。

“但是你的故事,恩,阿伯纳?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叔叔低头看着他。

“别着急,伯德,”他说,“夜才刚深,你现在不必着急开始你的旅程。”

“我的旅程!”男人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恩,”我的叔叔回答道,“我猜,你将启程前往皮卡迪利大街,那些舞女,还有绅士,他们都生活在偶然之中。但如果现在你不去的话,我们还充足的时间可以继续讨论下去。”

“阿伯纳,”伯德叫道,“你在说什么谜语?”

我叔叔在火堆前稍微挪了挪。

“我离开弗吉尼亚车队的时候是在正午,”他继续说道,“接着夜幕降临了;我寸步难行;泥沼很深,而雨一直下。整个世界就像地狱一般。有种常识是说,马能在夜晚也能看见,不管天色有多暗。但这常识是个谬误,就像人们常说某种野兽有超自然的能力一样。我的马穿过森林,走到不知谁家的篱笆旁;我看到从一扇窗户中时不时浮现烛光,但那烛光很暗;在如此黑暗的夜晚,烛光依然很不明晰,仿佛使黑暗更甚。在这样一条怪异的道路上,我们无法前行了,洪水又开始泛滥,我那时就想,不如先去某个移民者的家中借宿。记住这点哦,伯德,但是我又继续向前走了。为什么?我说不出来。‘偶然,’埃弗林·伯德先生,如果你喜欢如此称呼,那就这么称呼吧,我倒是宁愿换种叫法。但这都无所谓。”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

“我走到河边,那时整个世界都漆黑得像撒旦的国度。接着,突然我看到你系着的船中有点点微光。那光仿佛是从船里的某个地方发出来,而它的火焰也令我疑惑不已。于是我下马,走上那艘蒸汽船。我没发现任何人,但找到了光源。那是正要扩大范围的火灾,也许一个木匠曾经在那干过活,现场有许多刨花和几小截蜡烛,而那堆垃圾就差点酿成了火灾。”

男子坐在两柄牛油蜡烛之间。

“火灾!”他说,“是的,今天确实有个木匠在我的办公船舱中干过活。他留下刨花,也许还有几小截蜡烛,这是可能的。是在我的办公舱里吗?”

“顺着地板,”我的叔叔回答道,“已经开始燃烧了。”

“顺着地板!”伯德先生重复了一遍,“那么我舱内没有任何东西被烧到?壁橱,阿伯纳,壁橱上长长的桃心木抽屉——有没有烧到?”

他的话音中带着某种渴望和期盼。

“没有烧到,”我的叔叔回答,“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非常值钱,”男子回答。

“你把那么值钱的东西留在那儿,却不设置任何保护措施,这很奇怪”我的叔叔回答道,“大门还是敞开的。”

“但桌子不是,阿伯纳。桌子是锁上的。锁还是我专门从谢菲尔德购置的。除了我的钥匙之外,没人打得开。”

伯德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一会,他精巧的手指摸着下巴,嘴唇微启。接着,他很努力地切换回亲切态度的模式。

“我要好好感谢你,阿伯纳,”他说,“你拯救了我的船。你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真是太巧了。”

他靠在椅子上,大笑了几声。

“但是你的理论,阿伯纳?这一偶然事件并不支持你的理论啊。不是好人,就是基督徒,会从巧合中受益。而阿伯纳,作为受益人的我,既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基督徒。”

我叔叔并没有回答。他脸上依然一副沉思的表情。

雨点打在窗户上,外面是醉酒的狂欢气氛。

“伯德,”他说,“你认为火是怎么产生的?某个粗心大意的人随手丢了个烟头,还是某个敌人?”

“某个敌人,阿伯纳,”男人回答道,“肯定是那些该死的殖民者放的火。他们威胁过我之后,就决定给我点下马威。而我当时并没在意,现在看来,我还真是错了。我早该对这些家伙多留几个心眼了。反正他们放了这把火,如果死不认账,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他停下来,抬头说道:“阿伯纳,你怎么看?有人故意放火吗?”

“从那堆燃烧的垃圾上,我也没法猜测,”我的叔叔回答道。

“那你呢,阿伯纳,”男子说,“你怎么看?”

“有人故意放火,”我叔叔回答道。

伯德站了起来,他双手合抱捶击桌子。

“既然如此,看在撒旦的份上,等明天船离开了之后,我就要把每个移民者的小屋翻个底朝天。”

我叔叔对于他的暴力毫不在意。

“你这种荒唐的行为只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他说,“移民者们并没有放火。”

“你怎么会知道,阿伯纳?”

我叔叔沉思的表情一扫而光。出现在他表情上的,是活力,能量以及钢铁般的意志。

“伯德,”他说,“我们刚刚讨论过,让我重新帮你回忆一下。你说‘偶然’对所有人发生的可能性都是平等的,而我说上帝在控制它。如果我今晚没有继续艰苦地赶路,那艘船肯定就会烧掉。移民者们就会被怪罪。而弗吉尼亚州的麦迪逊,马里兰州西蒙·卡罗尔和我的兄弟鲁弗斯——他们在巴尔的摩的公司经受你这艘船的保险业务——将会承受他们根本支付不起的损失。”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仿佛一道光刃刺过。

“伯德,你确实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基督徒,因为这些损失都不必由你来承担。真正承担损失的,其实是这些人。是不是,埃弗林·伯德先生?”

男子橄榄色的脸上,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当然会要求保险赔偿,毫无疑问,这是我的权利,”他冷冷地说着,表现出一副无畏的态度,“但是,阿伯纳——”

“没错!”我的叔叔说,“而现在,埃弗林·伯德先生,让我们继续说下去。后来我们又有些争论。你认为一个足够聪明的人能够愚弄上帝。而现在,先生,你居然真的干了!你的员工都喝得醉倒在这儿,你的船被弃置一旁,那些移民者将会遭到不公正的栽赃,而你已经整理好你的旅行箱,准备即刻动身前往巴尔的摩,你一直站在窗前,是想看到窜出的火苗吧。”

男子橄榄色的面孔上,两只怪异而怀疑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他嘴唇动了动,手伸向马甲的口袋。

我叔叔钢铁一般冷静的声音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你失败了,伯德!上帝愚弄了你!当我扑灭垃圾上的火时,整个船舱里漆黑一片,但是就在黑暗之中,伯德,就在那儿,我注意到了你壁橱锁孔内有光在闪动。那壁橱只有你一个人能打开,你把它锁死了。就在那儿,那个空抽屉中,三截蜡烛正在燃烧。”

男子的手靠近了鼓胀的口袋。

我叔叔的声音就像厚厚的钢板一样沉重。

“愚弄上帝!”他吼道,“为什么,伯德,你忘了一件小学生都可以告诉你的事了。你忘了在密闭的抽屉中,由于缺乏氧气,蜡烛燃烧的速度要比在外面燃烧慢得多。你设置的在外面定时燃烧的蜡烛已经点燃了垃圾,并且被我扑灭,但是你放在上锁抽屉中用来愚弄上帝的蜡烛,却依然在燃烧。”

男子的手敏捷的如同蛇一般,从鼓胀的口袋中摸出一把大口径手枪。

但我叔叔的动作更快,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他一个箭步,仿佛比光速还快,闪身到了他的面前。手枪应声落地,连子弹都没来得及发出。男子瘦长的手指被铁掌钳住。我叔叔如喇叭般的声音响彻暴风雪和醉酒的喊叫声之上:

“愚弄上帝!为什么,埃弗林·伯德先生,你连我这个小小的上帝创造之物都愚弄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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