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鉴证科的车库中停放着一辆红色的悍马H3,车门被大大地打开,一个男人拿着手电筒检查轮胎和底盘。阿莱克斯和比利·怀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爱米丽·维森正站在车旁边,和佩蒂·福兰克林说着什么。

“早上好,女士们。”阿莱克斯向她们问候道,“看来你们一夜没睡,辛苦了。”

金发的化验员在看到他时一如往常地露出迷人的微笑:“你好,阿莱克斯,你看起来好些了。”

“是的,这得感谢医生和比利。”黑发的警探走到他们身边,看着FBI,“还得谢谢你,维森探员,你在我无法动弹的时候让调查工作继续下去,你帮了我大忙。”

爱米丽·维森笑了笑:“我很愿意这样做,阿莱克斯,这也是我的工作。”

她是一个职业精神很强的女性,并不会为昨晚受到的冷遇而耿耿于怀。阿莱克斯完全明白这一点,但他天生的柔软性格却仍然让他在说话的细微态度上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爱米丽·维森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脸上的笑容表明她知道阿莱克斯的意思,并且接受了他含蓄的善意。

阿莱克斯探头看了看车子里边,问道:“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暗室下面的停车场第三层。”爱米丽维森回答,“管理员说这车很少开进来,我想这大概跟彼得·帕尔默的职业习惯有关,他只有拍照回国时才会到这里冲洗相片。”

“问过最近的情况吗?”

“是的,在前天晚上管理员值班的时候,这车开出去过。”

阿莱克斯皱了皱眉头:“在车上找到了什么东西没有?”

佩蒂·福兰克林走上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当然,除了彼得·帕尔默本人的皮肤组织、头发样本,还有一些织物纤维。经过化验,这些织物纤维和那件快餐店马甲完全一样。哦,对了,我们还在后座上找到了丹尼斯·肖恩的血迹。”

阿莱克斯墨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光亮:“真是好消息,这样一来链条就接上了。”

比利·怀特也兴奋起来,他年轻的面孔泛红地说:“长官,这辆车是抛尸用的!看来和彼得·帕尔默在一起的‘神秘先生’就是凶手!”

“是的。”女化验员歪了歪头,“我们在爆炸现场的还发现了一个通讯记录本,上面有爱德华·班特和克里斯·里切路卡雷的地址、电话,那两页里甚至贴着他们各自的头发,看起来是凶手收集的纪念品。不过我们还是没有在车上发现‘神秘先生’的指纹。”

“也许凶手戴了手套,也许他杀人时包住了刀柄,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阿莱克斯说,“佩蒂,我现在可以做一个嫌疑犯的外貌描述,让玛尔莎帮我画出来吧。”

“好的,我去叫她。”金发女人点点头,向电梯走去。

“维森探员,”阿莱克斯对爱米丽说道,“等画像出来,你和比利可以去让彼得·帕尔默的朋友们辨认一下是不是‘马里奥—佩德罗’快餐店的伯纳德·斯派克,然后我们就能够发出通缉令了。”

褐色头发的女探员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不亲自去吗?”

“哦,实际上我还有一个疑点需要去确认。”阿莱克斯笑着说,“虽然发现了这辆悍马以后这个疑点已经不算最重要的,而且凶手的大致轮廓已经出来了,但我还是得彻底解决它。”

黑色头发的男人含糊不清地给FBI做出了解释,即使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也不说得更多。在阿莱克斯看来,让高兴的是,至少在这辆车里发现的东西进一步确认了凶手,而莫里斯·诺曼的嫌疑相对减轻了不少。他现在得做的是去纽约大学华盛顿广场附近的校区核对博士的工作时间,证明他这个案子里除了给警方提供协助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九点多钟的时候太阳还躲在云层里没有出来。虽然空气很干燥,但是风却不小,刮得人皮肤生疼。阿莱克斯坐在明亮的大办公室里,怀念自己上一次到纽约大学校区里遇上的好天气。

“是要查找莫里斯·诺曼博士的工作日程安排吗?”头发泛白的女人从镜片后面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摸索着电脑键盘。

“是的。只是他昨天的课程安排。”

“诺曼博士怎么了?”这个老妇人用刻板的腔调问道,“他是个好老师,是个可爱的男人,我想他应该不会得罪警察吧?”

“他确实没有,不过事关警方机密,我不能告诉您。”阿莱克斯有些不耐烦地陪笑道,“夫人,我只是要核实一些情况。”

“是布鲁斯小姐。”这个行政人员纠正道。

“好吧,布鲁斯小姐,您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结果呢?”

老妇人推了推眼镜:“您得等等,警官。今天早上那个程序员,染红头发的小伙子,他说系统出了毛病,运行会很慢,他正在检修。”

阿莱克斯苦笑道:“好吧,小姐,我就坐在那边。如果您找到了莫里斯·诺曼博士的工作日程,就叫一声‘李探长’好吗?”

“是,探长。”

阿莱克斯在心底叹了口气,站在窗户边上无聊地摆弄手机——比利他们还没有回音,这说明他们的调查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黑发的男人抬头看着外面飘零的黄叶,又想到现在已经十二月份了。天上厚厚的云层可能预示着今年的第一场雪,也告诉纽约人圣诞节快来了。他已经向老鲍伯要到了更长的假期,可以带着丹尼尔去南方。不过现在阿莱克斯还有一个奢望,希望他们的小小旅行团再多一个绿眼睛的男人,如果能抛开那些烦心事和自己最在乎的人一起度过一个假期,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现在凶手的信息越来越明朗,只要证明了莫里斯·诺曼跟那个人的行动没有什么关系,阿莱克斯就可以放心完结这可怕的案子,不把身上沾染的血腥味儿带到圣诞节去。他太累了,所以迫切地想把一切都结束,但是他并不想承认迫切的心情是源自于怀疑和恐惧。

“抱歉,警官,可以打搅您一会儿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莱克斯回过神,连忙转身。他看见一个身材矮胖的老人正站在两码远的地方向他微笑。

“啊,您好,先生。”阿莱克斯问候道,“有什么事吗?”

头发和胡须都雪白的老人客气地掏出名片:“我是汉斯·马丁医生,我有一间心理诊所,就在57街。如果您接触过需要心理鉴定之类的犯人,或许听说过我。”

阿莱克斯看着烫金的名片,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您一定很杰出,马丁医生。但是我想我暂时不会跟您有什么合作——”

“别误会,警官。”老人笑起来,“实际上我是为莫里斯·诺曼博士找您。”

阿莱克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是这样,我刚才站在您身后,我听说您要核实莫里斯的工作日程,他没惹上什么麻烦吧?”

“您是他的朋友,马丁医生?”

“是的。”老人笑起来,“而且我也是他的心理辅导医生。”

阿莱克斯有些意外,但是并没表现出来,他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然后用平静的口气说道:“医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啊,好的。”

老人和他一起走到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他留着络腮胡子的圆脸上有一双宽厚、慈祥的小眼睛,让人觉得亲切善良。

“莫里斯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警官?”他用担忧的口气问道,“你知道,他平时很好。”

阿莱克斯含含糊糊地回答:“说不上是麻烦,不过是给他洗脱一些糟糕的嫌疑。或许您告诉我的情况也很有帮助。”

“我很愿意,警官。”马丁医生点点头,“他怎么了?”

“这是警方的调查,我不能说得太多,我只能告诉您是关于谋杀案。”

“谋杀?”老人睁大了眼睛。“这太可怕了,警官。莫里斯的心理辅导一直都很顺利,应该不会再有攻击行为的。”

阿莱克斯皱起了眉头:“哦,攻击?”

“那是他青少年时期的问题,自从他进入大学以后我就负责他的心理辅导,他已经逐渐克服了那些暴力的倾向,他最近五年都没有伤人了。”

阿莱克斯忽然觉得心惊肉跳,他勉强克制住心头的不安,问道:“能告诉我他的详细情况吗?”

汉斯·马丁医生露出踌躇的表情:“警官,我不能泄露病人的材料,这是犯法的。”

阿莱克斯把自己的警官证给老人看了一下,然后劝说道:“我是负责这个案件的探长,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帮助诺曼博士。警方曾经看过他的档案,了解到他年轻时候有一些打架斗殴的行为,但是自从工作以后一直没有犯罪记录,所以我们相信他是个守法的公民。马丁医生,我也希望能够证明诺曼博士和谋杀案无关,您告诉我他的情况只会让我知道怎么做才对他有利。您可以信任我,医生,我愿意把这次的谈话作为私人性质的聊天,而不会要求您作证的。”

老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阿莱克斯,最终拍了拍膝盖。“好吧,警官。”他说,“我可以有保留地告诉您一些东西,但这是出于一个朋友的立场而非医生。”

“我完全明白,医生。”

老人想了想,说道:“您要知道,警官,我很喜欢莫里斯,他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从他十九岁开始我就认识他,一直到现在。他就像我的儿子一样,我们比一般的医生和病人更加亲密。”

“您的意思是从他十九岁开始就接受您的治疗?”

“是的,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时间,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不能说是病,警官,应该说是一种不健康的情绪和心理障碍。”汉斯·马丁医生摇摇头,“请别当他是个病人。当年他在明尼苏达州的圣克劳德报考了哥伦比亚大学,他确实很出色,但是他整个中学时代有很多斗殴记录。他的成绩在当地就和他的拳头一样有名。”

“那可真看不出来啊。”阿莱克斯嘟囔了一句。

“是的,警官,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对吧?”医生笑了笑,“当时我作为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的客座教授,受邀给他做了一个测评。我觉得这个孩子天赋很好,只是在心理上有些障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所以认为他可以进入大学一边治疗、一边念书。上帝保佑,治疗很顺利,他进步得也很快,不过只是暴力行为减少了,他的心理障碍依然没有克服。直到他毕业后开始进修,有了独立的研究能力,出版了第一本书,然后才脱离了心理上的阴影。”

阿莱克斯不解地问道:“是什么心理障碍?怎么治疗持续这么久?”

汉斯·马丁医生看了他一眼:“请原谅,警官,我不能告诉您。那跟他的童年有关系,他只告诉过我,我也不准备告诉第二个人。”

阿莱克斯又想了想:“马丁医生,诺曼教授出版的第一本书是不是《割断头颅与占有爱情》?”

“是的。”老人惊讶地看着他,“怎么,警官,您也读过?”

“是的。”

“写得很不错。我就是看了他的书才逐渐相信他已经摆脱了过去的影响,从那以后我们的治疗就变得越来越轻松了。这些年他来我的诊所与其说是例行检查,倒不如说是和我轻松地聚一下。所以根据我的了解,无论您调查什么样的谋杀,莫里斯绝对不会牵涉进去的。”

阿莱克斯虚弱地笑了笑:“当然,马丁医生,我也是这样由衷地希望,或许我比您更愿意相信他和那些案子无关——”

“李探长!”

房间那头传来了行政人员的声音,打断了阿莱克斯和老人的交谈。黑发的男人起身握了握医生的手,向他保证自己会考虑他的话,尽量寻找对诺曼博士有利的证据。

“必要的时候我也愿意作证。”老人对他说,“请相信我,警官。”

“谢谢您,马丁医生。我会考虑的。”

阿莱克斯和他道别,然后走向布鲁斯小姐的办公桌。老妇人古里古怪地看了看他,然后指指屏幕:“查到了,探长,您需要莫里斯·诺曼博士哪一天的上课记录?”

“昨天的,小姐。”阿莱克斯好脾气地重复了一次。

“昨天他没有上课,探长。”

阿莱克斯只觉得心头一紧,又追问道:“全天都没有吗?他下午应该有辅导课吧?”

“没有,探长。昨天他的学生们参加了一个大型的社团活动,全天的课都取消了。”

阿莱克斯浑身僵硬,只觉得从手指到心脏都被冻住了。他看着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在她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可笑的表情,就像一出滑稽剧的演员。阿莱克斯很想说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这儿,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听从指挥。他

的另外一半大脑全部在回响着一句话:

莫里斯·诺曼撒谎了!

黑发的警探愣在原地,就在对面的老妇人考虑着是不是要叫他一声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阿莱克斯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苍白地向门外走去,后面的行政人员为他的不礼貌送去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长官,”手机里传出比利·怀特生气勃勃的嗓音,“维森探员和我找到了见过伯纳德·斯派克的人,她是彼得·帕尔默的朋友。她说画像上的男人曾经跟摄影师一起出现在一个酒吧,不过后来就没去了……长官,你在听吗?”

“是的,比利,我在听。”阿莱克斯竭力用发痛的喉咙保持平静的语调,“说下去……”

“好的,长官。我们把画像分别拿给彼得·帕尔默以前的朋友。他们有些说这个人很面熟,有些则完全不认识。但跟彼得·帕尔默关系比较好的人还是能够辨认出伯纳德·斯派克,他们说帕尔默爱上斯派克了,而且非常认真,他们是住在一起的,但是因为斯派克不喜欢社交活动,所以他们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阿莱克斯咳嗽了两声:“很好,比利……那么,马上去查查这个人,看看他有没有犯罪记录,我会去鉴证科,问佩蒂他们有没有新发现。”

“啊,其实还有一件事,长官,你最好先去医院。”

“我的胃现在很好。”

“不,不,长官。”比利笑起来,“我是希望你去看看马修·奥立佛神父。刚刚医院来电话说他醒了,我们可以有二十分钟的询问时间。”

“好吧,我先去,咱们在医院碰头。”

洁白的走廊尽头是间特别病房,要来到这里得出示有效证件,并且经过两道关卡。这里比起医院别的地方来说安静得简直像天堂,因为这里听不到任何痛苦的呻吟,房间都是隔音的,就是在外边唱摇滚,里面的人也可以好好睡觉。通常只有重刑犯和特别证人会享受到这样的优待,只要没死,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够好好地活着走出去。

阿莱克斯面无表情地看着粗壮的警察站起来,让开一条路,使他和医生能够进去。房间里很干爽的,却充满了药水味儿,一个护士正在检查病人的输液管。

戴眼睛的医生看了看手表,叮嘱道:“你只有二十分钟,探长。别问过于尖锐的问题,不能让病人太激动。”

“我明白。”

医生招了招手,让护士和他一起出去了。

阿莱克斯在病床边坐下,看着马修·奥立佛神父。这个年轻神职人员的有气无力地躺在枕头上,原本俊美的面孔白得像纸一样,嘴唇淡得近乎无色。他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手上挂着输液管。

“您好,神父。”阿莱克斯轻轻地说到。

马修·奥立佛神父睁开眼睛,他蓝色的眸子黯淡了不少,但是仍然对着阿莱克斯绽放出一丝微笑:“您好,警官……”

“您能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的……上帝保佑,他对我很仁慈……”

阿莱克斯没有发表评论,他关心的事情可不是神力。“我们的时间不多,神父。”他直截了当地问,“我希望您告诉我,是不是还记得自己被袭击的经过。”

“当然,怎么可能忘记……”奥立佛神父挣扎着画了个十字,“那太可怕了……我如论如何也没想到。”

“跟我说说经过。”

“好的,警官……”他吞了口唾沫,费力地回忆起来,“我……当时正在休息室,圣坛助手们刚刚离开,我要准备明天的一个婚礼,所以就打算收拾法衣。有一个男人……他走进来说,他要忏悔……”

“忏悔?”

“是的,他这样告诉我。”

“他长什么样?”

“啊……个子很高,相貌平平,戴着鸭舌帽和手套……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青年人。”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马修·奥立佛神父困难地摇摇头:“不,没有。正是因为他太普通了,所以我根本没在意,就让他进来了。他说想喝点水……我给他倒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他往我的杯子里加了东西……”

阿莱克斯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

“啊,警官……”神父得意地笑了,“我的面前刚好有一个金属茶杯。”

“然后呢?”

“我没喝那杯水,他开始胡乱说话,越来越激动,然后就突然抽出了一把刀……”

“是什么样的刀?”

“像是一把剁刀,有一英尺长,插在他的腰上……我的上帝,他的表情简直像魔鬼一样……那个坏蛋,他一下子就砍在我脖子上……但是我早就提防着他,所以闪开了一点儿……”

“您倒下去了?”

“是的,我被吓坏了?”

“为什么他没有继续?”

“为什么?”神父停了一下,“因为这个时候刚好有人来了。”

阿莱克斯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了,他倾过身子,急切地问道:“是谁?”

“我不敢肯定,我当时倒在地上,伤口出血,而且那个人马上就跟凶手撕打起来了……我听见他的声音,很像是莫里斯·诺曼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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