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斯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和他等待离婚判决非常相象。那个时候他站在法庭里,芬妮和她的律师面无表情地看着法官,根本没理会他。他真害怕法官宣读的判决会让他失去丹尼尔,当时这个警察握惯了枪的手居然会因此而发抖,可没人看出他的恐惧,也没人能够帮他摆脱。而且不幸的是,那种担心真的变成了现实。

现在他也这样看着佩蒂·福兰克林红润的嘴唇,竟在瞬间有种想要逃避的念头。可是他必须僵直地坐在原位,表情木然地等待金发女士告诉他化验结果。

“喏,有两个,一个是骨骸的DNA鉴定,跟彼得·帕尔默的完全相符,看来那个被熬成汤的可怜虫就是我们的摄影师,还有一个是关于马甲的……”佩蒂·福兰克林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脸上似乎缺少了应有的兴奋和期待,反而有些紧张,她偏了偏头,“阿莱克斯,你怎么了?”

“啊,佩蒂。”黑发的警探勉强一笑,“我可能是太饿了,所以有点难受。”

化验员半信半疑地在他身旁坐下来,然后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早点儿回医院去,阿莱克斯,你太拼命了。”

“我没事,佩蒂,告诉我……你在那件马甲上都找到了什么?”

漂亮的女士把报告单放在他面前:“喏,看看吧。我们查过商标,这件马甲是‘马里奥—佩德罗’快餐店的制服,店面在下东区。马甲上有血迹、火药、显影液和一些胶水,但是没有毛发。”

“血迹是属于谁的?”

“不只一个人。”佩蒂·福兰克林耸耸肩,“有彼得·帕尔默的,还有‘神秘先生’。”

“又是他……”阿莱克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知道这家快餐店的营业时间吗?”

“网上写的是早上五点到第二天凌晨两点。”

阿莱克斯低头看了看表:“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把马甲的照片给我好吗?哦,还有采集口腔上皮细胞的棉签。”

金发的女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似乎想反对,但最终却点点头,叹了口气:“祝你好运,探长。”

“马里奥—佩德罗”快餐店是两个意大利移民开的,以美味的披萨而出名,店面在下东区外围靠近小意大利城的艾伦街,所以赶过去要不了多少时间。当阿莱克斯抵达的时候,还有些送餐的年轻人从里面出来,提着盒子跨上路边的摩托车。

阿莱克斯径直找到了值班的经理,也是店主之一,马里奥·卡米诺,告诉他现在有一桩连环凶杀案需要他来协助调查。这可让老实本分的移民显得有些慌张,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马甲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说:“这可能是我们的制服,警官,它的样式和标签都很像。”

“您的店员们每个人都有吗?”

“是的,但只有一件,而且最近我还没发现谁的有制服丢失的情况。”

“能让我见见现在留在店里的人吗?”

“当然可以,警官。”经理领着阿莱克斯站在柜台后面,告诉他那些忙忙碌碌的人都叫什么名字。黑发的男人努力把记忆中人和眼前的面孔重合起来,却失望地发现其中没有昨天晚上在他门前出现过的送餐店员。阿莱克斯皱起眉头,看见经理站在旁边等待他的下一步要求。

阿莱克斯又问道:“卡米诺先生,您的店员有些不在吧?”

“哦,是的,上夜班的人会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也就是说,昨天上夜班的人今天都不在?”

“是的,警官。”

“可以告诉我他们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吗?”

经理非常配合地取出了员工的登记资料,然后让警探抄下其中的一部分。阿莱克斯着重看了看那些贴相片的,可惜上面仍然没有他想找的人。他核对了抄下来的三个住址和五个电话号码,对经理的配合表示了感谢。

当他上了车以后,看到身后那个男人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可是他的心底却越发觉得沉重了。阿莱克斯已经提不起力气再继续找下去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感觉手脚发软,胃部的病痛也开始变得清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冷得像冰一样,舌根上隐约还有血腥味儿。

凌晨的纽约已经陷入了沉睡,虽然仍旧是灯火璀璨,俱乐部和酒吧里还有放纵的尖叫,可是街道上的喧嚣毕竟是沉寂下来了,清冷的空气从车窗的缝隙中灌进来,让阿莱克斯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入冬了。

他清理这个大苹果内部的虫子快十年了,从一个小小的警员做起,每天都跟各种恶棍打交道,盗窃、抢劫、骚扰、强奸、绑架、杀人……可没有任何案件会像手头这个一样让他感觉如此无力。他本来以为可以轻松地在工作中遗忘生活的痛苦,忘记父母的责骂和前妻的怨恨,他以为自己可以有一个机会勇敢地抛弃过去,然后诚实地生活,但现在看起来这比他预料的更加困难。他甚至有些怀疑,上帝是不是真的放弃了他,关上了他通往幸福的大门,或者是他自己因为太渴望温暖而被轻易地领到了另一条路上。

阿莱克斯的脑子太乱了,以致于当后面的车按喇叭的时候他才发觉路口的信号灯已经变成了绿色。他踩下油门,忽然看见前方一个醒目的红十字标记——原来他竟然路过了13街上丹尼尔住院的地方。

黑色头发的男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车停下来,这里有两个人他都很想见一见。

病房的走廊上安静得吓人,阿莱克斯费了一番口舌,保证自己不打搅孩子们的睡眠,才被值班护士放行。

他来到丹尼尔的病房前,透过观察窗朝里面望去。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儿子正抱着心爱的泰迪熊睡得很香。而旁边坐着的男人将手支在额头上,正在读一本书,不时地关注一下孩子的动作,为他把毛毯拉高一些。这画面非常和谐,就如同一个最普通也最尽职的父亲在守护他的孩子。

阿莱克斯弯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玻璃,莫里斯·诺曼转过头,在看到他以后露出了微笑。博士放轻脚步走出来,然后关上了病房门。

“哦,阿莱克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绿眼睛的男人握住他的手,挺直的眉毛皱了起来,“上帝啊,你冻得像刚从南极回来。”

警探勉强笑了笑:“今天我很忙,你知道的……”

“你是要看看丹尼尔吗?”莫里斯·诺曼拉住他,“去吧,他睡得很熟,你不会吵醒他的。”

“呃,不、不,不用了。”阿莱克斯连忙摇摇头,“我只是路过,我马上还得走。”

莫里斯·诺曼看着他苍白的脸,没有再坚持,只是把他的双手揣进怀里,问道:“你没事吧,阿莱克斯,你的脸色让我担心。是因为下午的爆炸吗?你受伤了?”

“没有。”黑发的男人还是没把自己胃出血的事告诉他,“莫里斯,我很好,我只是觉得很抱歉,今天又得让你来帮我陪着丹尼尔。谢谢……”

英俊的副教授做了“受不了”的表情:“哦,你又来了,警官。我说过我很喜欢这个男孩儿,我愿意来跟他做伴,这可不仅仅是帮你的忙。怎么,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魅力吗?”

他的玩笑让阿莱克斯挤出一丝笑容,这个男人心中一动,装作无意似的问道:“我想你陪了他很久了,你说你结束辅导就过来了,你们该不是讲了几个小时的故事吧?”

“啊,我六点就赶来了,一直讲到丹尼尔睡觉。”莫里斯·诺曼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他都听入迷了。”

“干得不错,安徒生。”阿莱克斯淡淡地一笑,“你的辅导课是五点四十分结束的,对吗?你没休息一下就过来了?”

“学校和这里离得很近,况且波顿太太得赶回去,我想丹尼尔一个人呆在病房里会很无聊。”

“谢谢你,莫里斯。”黑发的男人点点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又恋恋不舍地朝病房里看了一眼,“我得走了,莫里斯,我还有些事情——”

“等等!”博士忽然拽住了阿莱克斯,他漂亮的绿色眼睛柔软得像湖水一样,“给我几分钟,警官,你看上去很累,我想我有办法让你感觉好些。”

阿莱克斯有点奇怪,但还是同意了。莫里斯·诺曼和他来到休息区坐下,然后站到他身后,用手按在他的颈肩肌肉上,慢慢揉捏着。

“中医里认为人身上有‘穴道’,”他对阿莱克斯说,“你一定听过,对吗,警官?”

“是的,我的父亲很相信中医。”

“真是一门神奇的医学。我听说按摩这几个部位的穴道会让人很快地祛除疲惫,阿莱克斯,把这当成我给你的第二个魔法,好吗?”

黑发的男人一怔,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

“唐人街,那位老先生认为我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莫里斯·诺曼弯下腰,在阿莱克斯的额角上轻轻一吻,“放松,我的警官,别着急,也别烦躁。没有什么比好好保护自己更重要了,你的工作是为死者寻求公正,这非常伟大。可是你得记住,他们毕竟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

阿莱克斯身子动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身后高大的男人,虽然明知他的话很无情,但阿莱克斯在心底却感到一丝温暖。莫里斯·诺曼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笑着说:“对不起,警官,我可能太冷酷了。”

“不,”阿莱克斯连忙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博士,我完全明白。”

绿眼睛的男人不再说话,只是从背后搂住他,那有力的双臂和宽阔的胸膛似乎能够把阿莱克斯完全包围,温热的呼吸擦过耳边,带着一种让人意乱神迷的亲密。

阿莱克斯很想放纵自己享受一下这种亲密的感觉,但理智却让他推开这个男人站了起来。“很抱歉,莫里斯,我真的得走了。”他吻了吻博士的脸颊,“你也得注意休息,明天我会再抽空来的。”

莫里斯·诺曼点点头:“我会的,警官。明天我没有课,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哦,对了,波顿太太说,明天下午丹尼尔就能出院了。”

“是吗?我会抽时间过来接他们的。”阿莱克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再见,便转身离开了医院。阿莱克斯能感觉到莫里斯·诺曼的视线紧紧跟随在背后,让他几乎想立刻奔跑起来,他很想直接把心中的怀疑说出来,但也知道这很冲动,而且太幼稚了。不过他已经得到了他要的东西——

如果莫里斯·诺曼下午五点四十分结束辅导课,然后立刻来医院陪丹尼尔,那他跟哈密尔顿堡的暗室爆炸就没有关系,短短二十分钟他也没有办法赶到西哈林区的教堂袭击神父。

他必须去证明莫里斯·诺曼的清白,至少……他没有在这个案子里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阿莱克斯在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悄悄回到了自己住院的地方,可怜的比利·怀特蜷缩在病床上,像极力隐藏面孔的蚕蛹。当阿莱克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地跳了起来。

“长官,您终于回来了!”灰眼睛的青年像溺水者看到救生圈一样,“我真害怕被医生发现。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谢谢你,比利。”阿莱克斯和他换过了衣服,“我以为你这样的男孩儿只怕牙医。”

“实际上我害怕一切能拿注射器和听诊器对着我的人,这是小时侯打疫苗留下的心理阴影。”年轻的警探看着阿莱克斯在床上躺下来,然后盖好毛毯,“您要睡一会儿吗,长官?”

“是的,但我有些事情要先告诉你。”阿莱克斯看了看表,“现在是两点十七分,比利,我想你可能得辛苦一下了……”

黑发的男人把目前一些证物的化验结果告诉他,还有自己在“马里奥—佩德罗”快餐店了解到的情况。但阿莱克斯隐瞒了他对莫里斯·诺曼的怀疑,只是说曾经有个莫名其妙的店员昨天晚上拜访过他,并且回忆了那个人的长相。

“我懂了,长官。”比利·怀特点点头,掏出口袋里记着地址和电话号码小本子,“现在我就带人去查昨天上夜班的送餐店员,重点是您描述的那个人。”

“小心点儿,比利。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么他已经杀害了四个人,而且还想炸死我们,他非常危险。”

“我明白,长官。”灰眼睛的青年站起来,“明天早上我会来告诉您结果。”

阿莱克斯点点头,闭上眼睛。他真的无法再撑下去了,柔软的枕头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他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舒服得过头了,甚至连噩梦都没有,阿莱克斯的脑海中维持着一片空白直到天亮。

大约五个小时后他醒过来了,睁开眼睛就看到矮个子的主治医生走进病房。

“睡得怎么样,警官?”

“很舒服,就是感觉非常饿。”阿莱克斯说的是实话,他觉得身上又有力气了,肚子里却空荡荡的。

“如果您等会儿检查之后没有问

题,就可以吃一点儿流质食物。”医生安慰说,“放心,只要配合治疗,您会康复得很快。瞧,您现在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阿莱克斯笑笑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经过昨夜的混乱思索之后,仍然得朝前走,除了振作些,别无选择。

好在他的恢复情况还不错,这让矮个子医生非常满意,因此当阿莱克斯提出要回警察局一趟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只是提醒黑发的男人别吃固体食物,别进行剧烈运动,等他胃里的J型水夹自动脱落以后就好了。

大约八点多钟时阿莱克斯和比利·怀特在医院碰头了。

年轻人一贯神采奕奕的面孔上有明显的疲惫,头发也很凌乱,看来过去几个小时他忙坏了。

“怎么样?”阿莱克斯看着他沮丧的表情,问到,“我猜你一定没找到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的确如此,长官。”比利·怀特说,“我按照地址和电话号码带人去查过了,有五个人都在家,还两个在PUB里玩,只有一个人找不到。”

阿莱克斯接过他的记录本子,看了一下。

比利·怀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喏,就是这个叫做伯纳德·斯派克的。我们没有见到他的相关照片,不过他同事对他的描述和您说的很像,长官。他长得一点儿也没有特别的地方,不过经常戴着帽子,从来没取下来过。他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和店里的人都不熟,有一个店员说曾经见到过一辆悍马车来接过他,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了。”

“还有什么发现吗?”

“哦,对了,查理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那张唱片的销售记录已经查到了。这样的古典音乐唱片销量不算大,况且迪卡公司的销售渠道很正规,所以很好查。经过筛查以后最近卖出去的《莎乐美》CD共有96张,然后用信用卡消费的顾客中有一个叫做彼得·帕尔默,他是在四天前购买的,地点在豪斯顿唱片行哈密尔顿堡的分店。”

阿莱克斯想了想:“如果彼得·帕尔默已经被杀了,那么使用他的信用卡购买CD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长官,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莎乐美’?”

“我不知道,比利。”阿莱克斯说,“但现在的线索让我能想到的是,这个人和彼得·帕尔默有亲密的关系,他的很多行动都是跟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的,可是出于某种原因他最后杀死了野外摄影师。先去鉴证科吧,我得让玛尔莎把我记忆中那个人的肖像画出来。”

“啊,是的。”灰眼睛的青年想了想,“我们还可以拿着画像再去找找彼得·帕尔默的朋友们辨认一下,看看他们能想起点儿什么。”

阿莱克斯点点头:“你说得对,只要他们曾经在一起,多少都会有些人知道。”

他们朝停车场走去,阿莱克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是爱米丽·维森打来的。黑发的男人想到昨晚自己对她的生硬态度,突然有些抱歉,他按下通话键,有些尴尬地问候道:“早上好,维森探员。”

“你好,阿莱克斯。”美丽的FBI口气如常地在那头说,“我想你好些了,是吧?”

“好多了,我正和比利赶往鉴证科。”

“我也正想问问你是不是要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是的。巡警找到了彼得·帕尔默的车。”

阿莱克斯顿了一下:“我猜,一定是一辆悍马。”

“是的。”爱米丽·维森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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