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骑车和圭一君一起走了。那个叫井伊田的学生把亨叫出去到底有何企图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心神不宁。然而,烦恼也无法发动引擎,而且就算能发动引擎我也追不上他。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像往常那样和扎帕闲聊,打发时间。

我们的话题主要围绕两个月前召回的那款汽车。据说那款车在行走过程中可能发生方向盘锁定的情况,容易引发事故,报纸和杂志对其危险性大肆渲染。一家知名企业社长的千金又因该车造成的事故而不幸身亡,更加引起社会的关注,一时间它简直就像可怕的杀伤性武器一样,让人谈之色变。

其实最近已经查明,方向盘锁定的情况并不会在正常驾驶中出现,车体本身没有质量问题。厂商原本主张不是产品问题,声称“在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之前,不做任何评论”。然而,这一态度受到舆论的强烈批判,被指责为“逃避责任”。于是,为了平息事态,厂商决定在调查结束前,就开始大范围召回产品。

结果,给人们留下了“产品有缺陷是事实”的印象。

“明明不是他们的错。”扎帕对那款汽车深表同情,“可是近期都不会再生产了,即使他们被证明是无辜的,形象也不能挽回了。”

“是啊,没错。”

“你听好,小绿,如果第一印象很强烈的话,人类是很难将之抹去的。也许理性可以理解,但感觉上的东西却无法改变。”

“不是只有人类如此。”我们私家车也有类似的问题。

“天下可怖之事莫如先入之见也。”

“正是。”

“对了,说到先入之见,就不能不提弗兰克·扎帕。有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传闻,其中最令人发指的就是那个……”

“哪个?”

“有传闻说他在舞台上吃过大便。”

“哇哦,真的?”

“一提到弗兰克·扎帕,无论是谁都会想到这件事。就算不知道他是音乐家,也知道,哦,就是吃大便的那个。”

“这又如何?”

“细见先生跟别人说过,其实这并非事实。”

“不是事实?他没吃过?”

“是啊。他怎么可能吃过嘛!也许是有人在传播八卦时添油加醋,也许是原本不带恶意的夸张说法被故意放大,总之,弗兰克·扎帕没做过这种事。他在自传开篇就明确宣称:‘有一件事要先说明白,我没有在舞台上吃过大便。’”

我不禁失笑。看来这个传闻实在太深入人心了,非得开宗明义说到这个程度才行。

“弗兰克·扎帕还在自传里无奈地写道:‘我告诉一个男人我没吃过大便,他从心底深处感到失望,就像多年的美梦一朝被击碎似的。’你看,搞得没吃过大便好像是他的错一样。”

“我们可以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经验呢?”

“咣当一下放出特大新闻很容易,之后想要修正它就难了。以前有过一个医生弃患者不顾,自己逃生的新闻,但很快就被查明是误报。然而直到今天,大家都认为那个医生当时只顾着自己逃跑了。”

我不知道这则新闻,但我认为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以前我也听说过一位小学老师被杂志批判,说他体罚学生,然而他其实是无辜的,而且是一位深受爱戴的好老师。据说是与老师有矛盾的一位学生母亲散布的谣言,这位老师的人生肯定被搅和得天翻地覆吧。

大概人类有“想知道惊人情报”和“想发布惊人情报”的欲求吧,恐怕这种欲求正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原因。追求“惊人”,轻视真相,因此而受到伤害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新闻就是制造先入之见的,当然多半不是出于恶意。但如果存有恶意,就更简单了。看哪个名人不顺眼,随便编造一则性骚扰丑闻就行了。即使之后登出小块的订正启事,也很难消除曾经给公众留下的印象。一朝被黑,就永世难翻身,倒霉的从来都是被黑之人,而不是造谣之人。真是奇怪的世道啊!”

“可不是嘛。”

“那件事你知道吗?一个人开铲车抢了市内一家超市的ATM。”

“啊?”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但马上就想起来了。大约一年前,我曾在路上巧遇为这件事奔走的警车。“你说开着铲车?”

“对。据说现场没有留下逃跑的痕迹。”

“铲车消失了?”

“不是,铲车找到了,但是罪犯没有找到。携带纸币逃跑,必须开车才行。附近有很多店家装了防盗摄像头,却都没拍到可疑车辆。所以,警方怀疑是留宿超市的警卫干的。”

“啊?是警卫?”

“好像是用排除法得到的结论。到处都没有拍到罪犯,那么一直没动地方的人就很可疑。当然,警方并没有这样胡说八道啦。是某个周刊杂志,抱着‘能猜中最好’的心理写了一篇报道。虽没指名道姓,却露骨又隐晦地指出超市警卫曾经服过刑,让人觉得他的嫌疑似乎更大了。”

“原来如此,这就跟刚才的话题连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扣上,想摘掉就难了。

“是啊。不过,据那辆铲车说,罪犯们把纸币塞进书包,藏在附近大楼没人的事务所里了。”

“啊?就这样?”

“他们打算暂时把钱藏在那里,几天后再过来取,到时骑车或步行卷款逃走。”

“还没有抓到罪犯吗?”

“没有。据铲车说,罪犯们好像还有其他计划,可能最近又会去哪儿抢钱。”

“超市警卫是冤枉的。”

“但是杂志很有影响力啊。”

“啊,但是这样说来,玉田宪吾不就是反其道行之了吗?”我又说起隧道事故,“他正是利用了‘媒体=荒木翠的敌人’这一先入之见。没人会想到玉田宪吾会帮助荒木翠他们。”实际上,当初我们也没想到,大家都在切齿痛骂浑蛋狗仔队。

“嗯嗯。”扎帕也表示赞同,“小绿,你以前说的没错。曾把棒球选手逼到自杀的事一直让玉田宪吾心怀内疚,所以,这次他想帮助荒木翠他们。”

“他利用死去的户狩和他女朋友,伪装出荒木翠他们因车祸身亡的样子,把他们从舆论中解救了出来。”

“玉田宪吾万岁!”

“但是荒木翠他们就没有户籍和住民票了,从此以后只能偷偷摸摸地生活,这样也很惨啊。”以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想到,立刻担心得不得了。

“就算真是如此,大概也比之前的生活轻松快乐多了。”

“说得好!”

“但是,小绿,我在想……”

“想什么?”

“荒木翠为什么拖拖拉拉的不和丈夫离婚呢?就因为她已婚,媒体才会对她的感情生活那么关注。她早点儿离婚不就好了吗?”

“也许她丈夫不同意离婚。”说完,我意识到有关她丈夫的情报似乎很少,“我记得他好像是个普通的研究人员吧?”

“最近他好像在电视节目上露面了。”

“谁?”

“荒木翠的老公呀。记得叫荒木诚人吧。毕竟荒木翠和丹羽已经去世一年了。”

“虽然他们其实根本没死。”

“人类并不知道真相。听说电视里还播出了特别节目,反复颂扬荒木翠有多么伟大。”

“那丹羽呢?”

“也反复颂扬了丹羽他爷爷创作的太阳君有多么伟大。至于丹羽本人,只是一语带过。”

“一个是‘反复颂扬’,一个是‘一语带过’呀。”

我不由得对丹羽心生同情。这种差别对待,他不知忍受多久了。人们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认定他是靠祖上基业悠闲度日的大少爷,然而对此,他心中有何感受呢?迄今为止,我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前几天,在站前的投币停车场,一辆车告诉我荒木翠的老公荒木诚人在电视上讲述了对亡妻的回忆。”

“荒木翠他们会不会也看了那个特别节目?”

“可能看了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用哪里的电视机看的。”

“啊?”

“我是说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儿。”

“观看自己的追悼节目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时,匆匆返家的良夫打破了平静,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他停好自行车,冲进家中,片刻之后又一阵风似的冲出家门,朝我奔来。

良夫显得相当慌乱。

慌乱到什么程度呢?他把车钥匙放到耳边,试图把手机插进锁孔开车门。

反了吧,主人!

啊,良夫马上反应过来,调换手上的物品。他用钥匙打开车门,启动了我的引擎。他在给郁子打电话。“啊,妈妈,抱歉,打扰你工作了。刚才我接到家庭餐厅打来的电话,在金具町。对,是店长打来的。”

我想起来,刚才亨和圭一君去的那个公园后面就有一家家庭餐厅,我可没有傻到认为这只是巧合。这可不是巧合,是有联系的。

“亨好像把店里的玻璃窗打碎了。嗯,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现在要去店里赔礼道歉。”

把玻璃窗打碎了?亨打碎的?为什么啊?我以迅猛的势头冲出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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