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十月底,是杨月楼与韦阿宝大喜的日子。虽然韦王氏决定婚事简办,不事张扬。但毕竟是富家婚礼,仍比一般人要气派的多。光彩棚就搭满了整条街。准备送亲的马车共有二十多辆,嫁妆塞了五十多箱。韦家门前,一片欢娱之声。

但韦家一直等到巳时二刻(11点半)也不见接亲的队伍,韦王氏着急的对王氏道:“你叫人去打听打听,新郎那边是怎么了。”话未说完,家人韦福进来道:“大奶奶,前门街里进了些没来历的人,有些人还抄着家伙,好像是来闹婚的。”

韦王氏急忙领着人出去看,见前门大街上果然有几十号人贼头贼脑的晃来晃去,把着两端的街口。正看着,远处闪过一个人影。韦王氏不过三十七八岁,眼神好的很。一下子就认出来是韦天亮。她暗骂道:这个白眼狼,当初就不该帮他。饿死了也少些今日的麻烦。

这些人本来是要去杨月楼那里闹婚,可是却扑了个空。原来杨月楼打听到韦族有人要来找他的麻烦,早早的就迎亲去了。韦族的人立刻派人快马通知了韦天亮。韦天亮带了这边的几个香山朋友,连着他们店铺的伙计,家中的男仆,跑到韦家将街口堵住。想截住杨月楼。杨月楼并不想把婚事闹砸,自然不敢接近。只是在上海的各个街道绕圈子。

眼看着情势危及,杨月二人的婚事就要被韦天亮等人搅黄了。韦王氏当机立断道:“韦福,你去叫几个人去告诉杨月楼,让他抢婚!”

这抢婚原是两广一带的风俗,上海的一些两广人结婚时也偶尔用这个仪式。新郎官抢了新娘往家跑,而送亲人在后面直追装着要抢回姑娘的样子,是图个欢乐热闹吉祥的意思。此时的韦王氏却是要用这个风俗对付韦天亮和韦成深,想办法把婚事不露声色顺利办了。

韦王氏让人把车马都赶回院子,悄悄的从后门出去,不等迎亲的队伍来就浩浩荡荡出发了。那边杨月楼接到韦王氏的话,也快马加鞭直向这边冲过来。送亲队伍与迎亲队伍一会合,杨月楼飞身从马上下来,将韦阿宝从轿中抱出,放到马上。两人同乘一马直向自家奔去。

那边韦天亮在韦家前门的街上等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人来,正在疑惑。韦成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道:“你还傻等什么,人家从后门跑了。”

韦天亮一听,急忙带着人上了马车就追。一行人风驰电掣,居然把迎亲队伍追上了。韦天亮指挥人想拦住队伍,但那些人大多是戏子出生,各个都有功夫在身,哪里能拦的住。双方一上手,几下子就把韦天亮带来的人打了个稀里哗啦。街上人虽见一群人打架打的凶,但听里面一些人大声喊着“抢亲了,抢亲了”,又见贴金刻银的送亲花轿,披红挂绿的迎亲马队,干架的人各个穿的齐齐整整,两旁鼓乐手呜哩哇啦的不停奏乐,挺象个抢亲的样子,倒也不以为怪。许多人还围在一旁看热闹,指手划脚道:“你看看,人家抢亲可真是抢啊,出手还挺狠,和真事儿一样。”

韦成深一看事情搞砸了,自己的人还吃了亏,急忙叫韦天亮唤人回来。一群人灰溜溜回到各家各店。那香山韦家的十几个本族人聚在韦天亮家里商量办法。大家七嘴八舌痛骂杨韦两家一阵子,那韦成深道:“光在这里过嘴巴子瘾有什么用?要想办法狠狠治治他。”

韦天亮道:“你有什么办法?”

韦成深咬着牙说:“刚才他们不是嚷嚷着抢婚么?就用这个治他,告他诱拐良家妇女,卷逃财物!”

“韦阿宝与杨月楼有媒有证,现在说不定都拜了堂了,怎么能告的准?”

“方才看到那满车的嫁妆了吧?那就是物证。方才抢婚的风声不是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么?这就是人证。两人的婚事又是国法所不容的,哪个说媒,哪个就也犯了国法。谁敢揽这事?就是他敢揽,论情论理,杨月楼也逃不脱那一百板子。”

众人都说有理,当下拿出笔墨纸砚,由韦天亮写就状子,立即送到县衙来。

上海知县名叫叶廷春,刚刚调任此处不到一个月。他原来在浙江任知县时,得了个外号,叫做三大知县。此人是脑袋大、脾气大,酒瘾大,断案往往意气用事,武断不察。这一回韦天亮送状子的时候,叶廷春正在后衙里和几个朋友喝了个尽性。听得有人告状,匆匆升了堂。在堂上刚刚看完状子,嘴里便骂道:“好个杨月楼,小小一个微贱优人竟然欺负到我们香山人的头上来了。”

原来这叶廷春也是广东香山人,与韦天明兄弟还是一个乡的。而且叶廷春对戏子的偏见,比韦家族人还要深。不仅仅是认为这些人是贱民,无足挂齿之辈。甚至还认为凡戏子皆无好人,品行不端,至淫至贱。他在浙江做知县时就多次奏请上级限制戏子的一些公民权力。那里的戏班一听到他,莫不恨之入骨。如今遇了这事,叶廷春哪儿能持公正之念。

叶廷春立刻发签派人去捉拿杨月楼。杨月楼与韦阿宝刚刚拜堂成亲,两人穿着婚嫁之衣便被套上绳索用车子拉到县衙。几个衙役押着两个披红挂彩的新人招摇过市,倒在上海惹起一阵小小的轰动,一时观者如潮。杨月楼到了大堂,刚刚喊了一声冤枉。叶廷春便道:“本官尚未问话,你怎么就喊冤。难道本官冤枉你不成?”说罢,扔下签来,命将杨月楼吊起,重打脚胫一百。

韦阿宝大声哭道:“大老爷,小女是真心随他。我们上有父母之命,下有媒妁之言,邻居朋友皆可作证。望大老爷明查,放过我家官人吧。”

叶廷春道:“你这女子太痴。自古戏子薄情寡意,若非拐带,他如何会要你这么多的财物?再说杨月楼一个贱民,强婚良户,既拐汝人,复骗汝财。罪犯国法,有辱我广东香山名声。岂是能轻轻饶过的?”

韦阿宝哪里听的进叶廷春的话,只看见杨月楼每挨一下打,身子便颤抖一下,不一会儿两条腿已经血肉模糊,愤声道:“小女子嫁给杨月楼,乃是自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跟定杨月楼,决无异志。大人何必棒打鸳鸯,强拆良缘呢?”

“什么良缘?我看你是鬼谜了心窍。念你无知被骗,不对你用刑。再与本官顶撞,本官决不轻饶。”

此时杨月楼已经是血肉横飞,身下淌了一滩的血,禁不住一声声呻吟起来。

韦阿宝心疼丈夫,几次扑过去,都被衙役拦住。她见知县糊涂专断,又急又气,大声喊道:“昏官!我与杨君明媒正娶,为何苦苦相逼?我嫁与杨家,又与香山有何干系?我们三媒六证据全,你这糊涂官怎能无理断离?”

叶廷春听韦阿宝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是昏官,勃然大怒:“无耻贱人,私通戏子,甘做其娼。还咆哮公堂。不让你见识一下,你不知道还有王法在。来人,掌嘴两百。”

两个差役喳一声,上来将韦阿宝按住。左右开弓,一下一下打起来。打了一百多下,那韦阿宝就已经嘴角流血,脸肿如瓠。这边还未打完,韦阿宝的乳母也被带上堂来,叶廷春不容分辩,只说道:“为通奸者穿针引线,将良家妇女骗为优娼。罪不可恕,鞭背二百!”

用刑完毕叶廷春将杨韦二人暂收监中,王氏取保候审。这才退下堂来。

第二日,又将杨月楼带到堂上,命他承认诱拐之罪。杨月楼坚持是明媒正娶,又举出人证、叶廷春哪里肯听,先是用夹棍夹,后来又将其吊起,只拴住两个拇指,然后在脚上不断绑上重物……用尽了酷刑,直到杨月楼昏死过去,才将他又押回狱中。因为叶廷春对戏子本就讨厌,对其娶良家女子的行为更是恨极,再加上韦家恰好和他是老乡,更是不愿意轻饶了杨月楼。吩咐下去,即使押在狱中也不能让杨月楼好过,把他反臂吊起来,直到他招供为止。这样连连三天,弄的杨月楼只求速死不愿求活,只得承认是与韦阿宝私奔,并骗其钱财。叶县令得了供状,立即整理案卷,送到淞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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