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吉列斯皮躺在山涧里的地上。

“他像布娃娃似的扭曲着身子,头上有个大窟窿。可他并没死。”

她握住罗伯特的手,俯下身去,叫他努力呼吸。她要去叫人来帮忙,她说。但她听到了脚步声。胡鲁贝克在十英尺以外盯着她。他嘲讽地微笑着,嘴里在嘟嚷什么。

“他在说话,”莉丝告诉科勒,“说的好像是什么密探。”

莉丝后退一步,踩到自己的手提包上,感觉到里面有一把刀。那是她为野餐准备的,她解释说。那把刀用纸餐巾包着,放在提包里,怕伤着人。她掏出刀来,扯去纸巾,这是一把九英寸长的很锋利的刀。她举刀对着胡鲁贝克,叫他不要过来。可他还是朝她走来,嘴里说:“暴君罪有应得!”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坚持不住了,扔下刀就跑起来。

“他用的就是那把刀?”科勒问。“我记得报上说,受害者被打过,戳了几刀,还被割了性器。”

停了一会,莉丝回答说:“罗伯特的伤很重,但他本可以活下来。审判时的证据表明,他是被刀戳死的。”过了一会她又说:“是的,胡鲁贝克朝罗伯特的下腹部戳了好几刀。”

莉丝在十五英尺以外找到出口,连滚带爬地出了山洞。她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她走进峡谷,跑了十几步,腰部痉挛起来,便站住了。胡鲁贝克就在后边二十多英尺处。他对她说:“来呀。你是个漂亮女人,可你头上是什么?我不喜欢你头发的样式。你头上那是什么?”莉丝头上沾了罗伯特的血。胡鲁贝克看了不高兴。他显得很气愤。她想,胡鲁贝克一定担心那会成为证据。“你怎么回事?”他喊道。“那样不时髦。你不应当那样!”

他朝莉丝走来,莉丝跪坐下来,滚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底下。那岩石离地只有一英尺半高,里面有六英尺深。她缩在里面,冷得发抖,感到被幽禁的恐惧。她朝小路望去,他的脚出现了。巨大的脚。他肚皮贴地趴下来。

“‘干得好,’他不断地说。‘过来呀。你是夏娃,对吧?漂亮的女人。应当把那绺头发剃掉。’”

她尽量往里面缩,脸都贴到岩石上了。他伸手去扶她,她尖叫起来,那声音把她自己的耳朵都震聋了。他也在尖叫,让她别喊了。他又伸手来抓她,他的中指尖都触到了她的大腿。莉丝感觉到他冰冷的皮肤从她的腿移向膝盖。是一种被烧灼的感觉。直到胡鲁贝克站起来,离开了,那感觉还没有消失。

莉丝躺在那里啜泣。她是在哪儿?能逃走吗?她离开海滩已经半个小时了。她知道欧文还没来,但波霞和朵蕾西可能在找她。凯丽尔可能就在附近。

她听见外面雨点打在石路上的声音。

“我开始往外爬。这时我听到两种声音。一个是胡鲁贝克的说话声,他离我很近;另一个是雷声。”

雷声震动着大地。她担心头上的岩石会塌下来把她堵在里边,但很快又感觉到更大的恐怖——她可能被淹死。大股水流冲进岩缝,她躺的地方开始积水。

她努力朝开口处挪动。假若胡鲁贝克伸手进来,已经很容易抓住她。她侧着头,因为里面地方太窄。她咧着嘴吸气。脏水已经涌到她脸上,淹到嘴边。她呛了水,拼命朝岩缝开口处挪,但爬不上去。她迎着水流,终于把手伸出去,盲目地抓住一块岩石,往怀里拉。

“那块岩石移动了。不是岩石,是一只鞋。我赶紧往后缩,但一只巨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了出去。”莉丝的眼睛从科勒面前移开。“我的游冰衣挂在岩石角上,扯破了。”

她半裸着身子。但她没办法。岩缝里再待不下去了。她记得当时真希望淹死,而不是被那疯子强奸、杀死。被拖出岩缝时,她哭了。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好了,太太。好了。刚才出了什么事?”

她瘫在了公园管理员的怀里。

在倾盆大雨中,莉丝靠在岩石上向管理员讲述罗伯特和胡鲁贝克的情况。他问了一些问题,但莉丝无法集中思想来回答。她只听到一个恐怖的哀号声。像是从地底下传来,在山岩间回荡,声音越来越弱,细如游丝,却缠绵不断。

那声音终于消失了,莉丝对科勒医生说。

后来,莉丝从另一名管理员那里得知,大雨中地下水泛滥,涌进莉丝发现罗伯特尸体的那个山洞。凯丽尔也一直在同一个山洞里。那哀号声是姑娘在呼救。水越涨越高,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就淹死了。

欧文·艾奇森猛地停下车来,关了车灯,观察这一段荒寂无人的公路。

他掏出手枪,下了车,用手电筒照着公路边沿的土路肩。胡鲁贝克的自行车曾倒在这里,周围有脚印。有几个脚印他认得出是疯子的,另外的脚印不熟悉。可以看出胡鲁贝克在路肩坐过的痕迹。

他猜不出这里出过什么事。他注意到自行车轮胎印继续沿二三六号公路西行,但他仍在仔细揣测胡鲁贝克的心思。

欧文看到一条很长的辅助公路蜿蜒穿过树林、草丛,消失在远处阴沉沉的森林里。那儿有辆汽车斜倒在灌木丛中。欧文用手电筒照过去,但距离太远,照不到。隐隐约约看到那是一辆两种颜色的车,底特律市早就不出产这种汽车了。他无心探究那辆被抛弃的旧车,又回到车里,慢慢朝西搜寻着自行车的痕迹。

欧文在心里思考着今晚最大的难题。

他面临的不是道德上的困境。任何道德上的原因都不能阻止欧文·艾奇森走到胡鲁贝克面前,朝他额头上开枪。不,欧文考虑的是现实问题,正像在阿达拉的医院里海弗山警长提醒过他的那样:如果欧文杀了迈克·胡鲁贝克,他不仅不能再当律师,还得进监狱。

如果胡鲁贝克是一个在逃犯,欧文的任务就会简单得多。从法律上说,追捕者可以从背后朝他开枪。他能清楚地背诵本州刑法的条文。但胡鲁贝克不是罪犯。尽管陪审团认为胡鲁贝克杀害了罗伯特·吉列斯皮,但他们却因为胡鲁贝克精神错乱而判定他无罪。

这就意味着,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可以合法地杀死胡鲁贝克。第一,欧文受到胡鲁贝克攻击而无法逃避:同在一间关上门的房间里;同被堵在地下通道里;同在一座桥上。第二,在艾奇森的住宅里抓到胡鲁贝克,欧文可以合法地开枪打死他,事后只须去警察局说明一下情况。也许连警察局都不用去。

欧文必须采用上述方法中的一种,但他的猎物离得太远,他还不知道怎么去实行自己的计划。不,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这苍茫夜色中慢慢搜寻。他让自己只去思索那战斗的细节:射在什么部位最有效?应当用哪支枪?胡鲁贝克这样的大个子带着致命枪伤还能跑多远?胡鲁贝克是否会伏击追捕他的人?他现在是否正在放置另一具张着钢钳的兽夹?也许布下了更可怕的陷阱?欧文从当兵的经历中懂得用汽油、茶、肥料、铁钉、钢丝等,可以设置各种各样的陷阱。

欧文想着这些事情时,车子开过一家路边加油站,已经关了门,黑着灯。从自行车胎印迹判断,胡鲁贝克来过这里。欧文把车慢慢停在停车场,尽量不让潮湿的车闸发出响声。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枪,又核查一遍步枪的枪栓确实还在衣袋里,这才下了车。

欧文注意到加油站正门前的地上扔着一盒甜甜圈,已经吃掉了一半。这线索似乎太明显了,像是在故意诱人上钓。他走到后门。是的,窗子破了,门锁开了。他猛地打开门,跨进门去,闪到一边。

他大张着嘴——这是战场上学会的技巧,免得受到惊吓时发出太大响声。没有发现胡鲁贝克的踪迹。他从一条狭窄的过道朝前屋走去,从过道可以望到窗外的公路。一辆汽车驶过,灯光射进来,在他周围投下许多活动的阴影。他半闭上眼睛,以免被车灯晃花了眼。

就在这时,他看见,或者不如说是感觉到了什么动静。他慌忙睁开眼,直楞楞地看着那个阴影朝过道扑来。他往后一闪,不期然撞在一张桌子上,朝后翻倒,手枪甩了出去。他的头在桌子边撞了一下,人倒在水泥地上,惊呆了。伏击者的阴影遮住了过道,离欧文只有三步之遥。

胡鲁贝克从那个旧加油站骑车到长长的汽车路前,漂亮女人和她女儿乘坐的那辆蓝车就消失了。从那条路望过去,看不到任何灯光,他猜想她们的住处至少在公路以外半英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在车道旁的野地里走,把最后一个兽夹掏出来摆在一簇很高的草丛下。

胡鲁贝克停下来,两手握住自行车后轮,像掷铁饼那样旋转两圈将自行车甩出三十英尺以外。他顺着车道往前走,心里惦记着那个女人,尤其惦记她漂亮的头发。他想起自己的头发剃掉了。什么时候剃的?今晚上?不,去年。为什么剃?记不得了。也许是怕人藏进去窃听器。

胡鲁贝克走了半英里路,来到那栋房屋的车道前。“小心点,”他提醒自己。意思是,她有丈夫。头发这么柔软,脸这么漂亮的女人不会一人独居。他弯腰前进,藏在一棵落叶松下,露水打湿了他的工作服。他望着那栋三层楼的老式住宅。屋里亮着灯光,院子里满是长杆的印第安玉米和牵着藤蔓的大南瓜。

他转头望着车道上那辆亮闪闪的货车,旁边停着一辆黄色摩托车。他隐约记得上大学时骑过摩托车,当时的感觉是又新奇又害怕。胡鲁贝克走到侧院,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厨房。她在那儿!比在加油站时更漂亮。女儿稍胖一点,穿一件圆领运动衫,袖子长得盖住了手背。屋里还有第三个女人,黑黑的,样子挺凶。胡鲁贝克一点也不喜欢她。三个女人暂时从视线里消失。厨房门开了,母亲和女儿把一些纸箱搬出屋来。“最后一趟,”那女人说。“快去快回来。”

女孩尖声说:“妈,我累了。”

“这是教堂举办的拍卖。你自己要来帮忙的。”

他听到一串钉铃声,忙闪到暗处。糟糕!汽车钥匙。那是他的汽车!她们要把车开走了。望着她们往货车上放纸箱,胡鲁贝克晃动着身体,希望自己能采取行动。

“再见,玛蒂。”

“再见,”那黑女人说着走回了厨房。从窗子里望去,胡鲁贝克看见她拿起电话,漂亮女人和她女儿上了车。胡鲁贝克不能动。他一出来,打电话的女人就会用电话呼救。

货车从他身边驶过,他走出来望着远去的车,车里的母女俩都没听见胡鲁贝克怒气冲冲的喘息。

他咚地朝摩托车的护板踢了一脚。他走到住宅的后门,拉开纱门,从后门上方的窗子往里看。那黑女人还在打电话,连比划带摇头的。这使胡鲁贝克觉得她是个爱尖叫的女人。炉子上座着一壶水,火焰挺高,水快开了。胡鲁贝克拧动门柄,心里一边寻思——她要喝茶,也就是说,她不打算马上出门,别处也不会有人等着她。

胡鲁贝克很满意自己机智的推理,他还要采取机智的行动——他耐心地等着那女人放下电话,走到离电话很远的火炉前,这才推开门,走进了厨房。

欧文·艾奇森倒下时,耳朵在桌子边上撞麻木了。他挣扎着从过道往后退,找不到枪,便顺手摸起地上的一个汽水瓶。他磕破玻璃瓶,把刀口般锋利的破瓶子拿在手里。他弯下腰,作好搏斗的准备。

袭击者没动。

欧文又等了一会。他站起来,从地上拾起枪。没有呼吸声,没有动静。他打开灯。

百事可乐味道最佳

欧文气愤地一脚踢在百事可乐饮料自动贩卖机的门上,门关住了。门锁已被撬开,肯定是胡鲁贝克干的。刚才大卡车路过时震得贩卖机的门松开,朝过道甩过去。贩卖机门上贴的旧广告上画着个穿比基尼泳装的姑娘,欧文气得差一点举枪射向姑娘的肚脐眼。

欧文在西面几百英尺处发现胡鲁贝克的踪迹,通向了一栋私宅。他看不清那房屋,但从车道之长和房宅所占面积可以猜出那是个富有的家庭,也许是开养马场的。

欧文想包抄到胡鲁贝克前面去,便从车道向西插进杂草丛生的野地,再向南拐。从那里可以看到四分之一英里处的那幢宅第。虽然已是深夜,房里还亮着灯,显出家庭的温暖气氛。

然而这印象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欧文注意到一个异样的迹象——厨房的门大开着,一道雪白的亮光从屋里照射到车道上,好像曾经有人匆匆从屋里逃出。

不过,也许有人匆匆进了屋,现在还待在那里呢,欧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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