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综合治疗室里的日光灯让彼得头疼,因此他把那些灯关了,在台灯旁工作起来,台灯向书桌和他手的四周投射过来光束,那是黑暗中的一个小光球,他对这一点很喜欢,因为这使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中世纪的工匠一般。他身后的百叶窗依然紧闭。这张书桌面对着两张手术台,以及台子那边的门;在两道漫长的工程之间,彼得有时只好坐着,以减轻两条腿的负担。一个安装得挺牢的圆形金属把手,像拳头一般大小,从书桌桌面上突出来,以便彼得坐下和起来。那支电击枪就摆在旁边,那是戴维昨天离开房间时扔下的。

彼得把几个膀胱镜并排排列着;一系列薄薄的不锈钢蛇:有的在桌子上爬着,有的吊在桌子的边沿上。它们都是很贵的东西,连同镜片大约一万八千美元一个。他喜欢这些东西,就像都是博物馆的人工复制品一样。每一台都多次用来窥视囊袋;往下凝视,彼得对那些短暂的物质生命所完成的一切充满一种模糊的惊奇感。他写了一个试纸递给他的技术员,它们还需要重新消毒。

他整天让螺丝曲柄一直往脚脖子钻,他停下来把背带裤的裤腿往上提一下,脱去鞋子,揉擦着那金属的玩意儿,它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微红的凹凸不平的印记。门上一声瑟瑟声响引起他的注意,他对暗处斜视了一下。

“呃,有事吗?喂,有事吗?”

那个身影移动一下,呼吸十分重浊。一个大块头的人向前走来。

一阵恐慌在彼得心里像利爪一样抓紧了他的心。就是有支架,要站起来挪到墙上电灯开关的地方,他也得花上将近一分钟才行。

克莱德病态的黄黄的脸进到灯光的小圈子里,似乎要飘浮起来,因为他的身子在黑暗中看不见。

他走近了些,从暗处出现了,身边拿着一支手枪。

彼得觉得口干。

拿枪的手臂生硬而又机械地往上抬起,就像铁路上道岔口的拦木一样。彼得盯着贝雷特枪的枪管。

“我们来玩点有趣的,我和你两个人。”克莱德说。

戴维来回瞟着大街,目光搜寻着对面一些公寓的窗户。

他期待克莱德冲到门廊上来。

他期待耶尔在附近停车,取消监视。

他期待朗达·德克尔出现在门廊上,来申斥他一顿。

他惟一没有料到的是右耳里盖过嗡嗡声的克莱德的声音:他站了起来,忘了顾及他受伤的一侧,跳过门廊的台阶,在他的脚着地时脸部肌肉因疼痛而抽搐了。

“他抓到彼得·亚历山大了!”戴维对着话筒喊叫起来,“他们在彼得的综合治疗室里。在韦斯特伍德和勒孔特两条街的拐弯处。”

布莱克一骨碌站起来,样子看上去不可名状。

戴维很快从他面前跑过,竭力辨认是什么声音传送到他右耳里来。詹金斯从他身后的一个巷子里冲出来,喊叫着什么戴维听不真切的东西。

戴维奔到汽车边,冲到方向盘后面,将车开了出去。

彼得竭力保持平和的语调:“我正要……”

口水在克莱德说话时流了出来,“你难道还要说话!你还对我说话!你是弱者。弱者就是你这个样子。这里我负责,我负责管理你。”

克莱德向前迈了一步,用手臂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光。显示器、钢笔和纸张都掉到地面上。电灯吊在桌子外边,仅仅连着上面的电线,不稳定地把光投射到整个房间。

彼得顺着桌面摸着要抓到——一支钢笔,一个拆信封的东西,但是够不到任何一件。他的眼睛在桌面上转着。那支枪接触到金属圆形把手。但是彼得够不着枪;枪放在那里也不显眼。

“你要干什么?”彼得问。

克莱德从挂壁式电话架上取下电话,拨起号来。彼得趁克莱德不注意的时候,就把手搭在那支眩晕枪上,慢慢地把它从桌面上滑到自己的腿上来。

正在解开的电话盘线横过克莱德的胸前,他把电话推给彼得。

“得了,你告诉戴维·施皮尔,我马上就要把你杀了。你告诉他,我知道他和警察们一道来抓我,因此,如果他不想要我杀你,最好叫他单独到这儿来。”

彼得用左手拿起电话,用右手握住腿上的那杆枪。克莱德倾身靠得很近,手枪指着彼得的脑袋。如果彼得从藏枪的地方提起枪,克莱德可以立即开枪打死他。彼得甚至没有机会来瞄准。

彼得主动把电话递回给克莱德,接着说:“这是留言机。”

“那么,我们就给他留个特殊的信息。”克莱德说,又当着彼得的面把电话推回去。

彼得感到冰冷的枪杆紧紧抵着他的前额。

“喊出一些声音来,”克莱德说,“对着电话。”

彼得的舌头开始颤抖起来,但是他咬住嘴唇,不想在克莱德面前表现出恐惧。

克莱德扳起手枪的击铁准备开枪。

“好的。”彼得说。他的口气很坚定,带着更多的愤怒而不是害怕。

“让我站起来。我不能坐着死。”

“我要狠狠地伤害你。戴维·施皮尔到家的时候会听到这一切。”

彼得把电话从头上拿走。

“我马上……给你发出嗓音。”他转过头来往上看,越过手枪看到克莱德呆滞的目光。他抓紧了那杆枪,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可你首先得让我站起来。”

克莱德端详着他,然后下巴微微下垂,说:“你乱动一下,你连留下遗言的时间都不会有。”克莱德走近一些,几乎站到他的头顶上了。

彼得把椅子从书桌旁推走,可是克莱德一直把手枪直直抵住他的前额。彼得还是没有机会用眩晕枪。

他不能把枪移过他的裤裆而不被克莱德注意,那样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彼得从坐垫下抽出一个杆子,把轮子销住,这样椅子就不会在他身下滚动了。他倾身向前,首先销定他左边的曲柄,然后再销住右边的曲柄,这样,两个曲柄就可以支撑起他的体重。他轻轻哼了一声,就抓住那个金属圆形把手,引体向上离开了座椅,重心移到腿上。他左边的假腿从他揉着脚踝时就往上高高地拉过膝盖。

他松开圆形把手,完全靠自身站着。枪杆从他汗津津的前额上有点滑动。他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气息已经从他的体内掏空了。他微微左倾一点,将他的脚脖子部位的金属触及到克莱德薄薄的裤子底部。他把小腿放松了,直到他感到克莱德腿部的抵压。克莱德并没有把腿挪开。

彼得转向他那把手枪,又从它看到那双平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他痛苦地慢慢把眩晕枪移到他的左曲柄的金属腿箍上。他的拇指悬在电击开关上,他准备对付痛苦,准备迅速俯身以回避克莱德的枪击。

“好了,”彼得很快地说,“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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