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戴维到达卡森的公寓时,影子正开始渐渐拉长。卡森的公寓是个二层楼的综合结构,70年代建的粉饰灰泥房子,地面上到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楼梯、天井和短短的户外走廊。

在卡森回答前,戴维已经按了四下门铃。卡森穿了一条体操运动短裤,没有穿衬衫。他的头发比平时还乱,鼻子和眼睛都是令人生厌的红色,当他看见是戴维时,他既高兴又羞愧。

“我做得太艰难。她的骨头又老又脆。我为最后一个足球中坚队员接骨时,他的脖子就像我的腰。可她已经七十岁了。我处理她的病情应该更加小心些。”

“那也许是真的,”戴维说,“但那是个诚实的错误,在医院里发生的错误。在我作为医学院学生时,我也许自己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卡森抬起头问:“真的吗?”

“真的。”戴维撒了谎。卡森注视了戴维一会儿功夫。房间里光线很暗,柔和的晚风难得从黄色的窗帘透进来——戴维看不大清他的脸。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是个教学医院,”他继续说,“没有哪个教学过程不是经过尝试和失败的。我们有尽可能多的制衡措施,但是我们是用手在人体上学到的。

“你肯定需要从中学到点什么——不那样,你会是个傻子,但照顾病人不能打折扣。她是个七十岁的中风患者,看在上帝的面上,你得赶快给她接上管子。”

卡森的嘴唇颤抖着。

“在我出来的路上,我看见了她的女儿。”他低头用手捂着眼睛,呼吸加速了。

“在你的医疗生涯中,会见到更多的痛哭流涕的家庭成员。但是你也会见到一些踌躇满志的人,因为你刚刚救了一个孩子的命,救了一个父亲或母亲,或是兄弟姐妹中的一个。”

“兰伯特大夫要我休息一段时间。他说我应当……”

戴维扫视了一下收拾一半的行李箱,“在我的部门内,兰伯特大夫做不成任何决定的,”他站在那儿,注视着卡森低下的头,“你是个好医生。有着很好的医学天赋。不要让我们为这样一件事失去一位好医生。这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能发生的。”

他们俩肩并肩地走到巴灵顿。黛安娜打开记事本,一个激动的暗示潜入她的声音中。

“啊,得到了这个,克莱德或是道格拉斯在医院工作时,他开过锂碳酸盐的处方,更确切地说,是安卡利斯。”

戴维调整了吊在他肩上的听诊器说:“呃,我刚才会见过神经精神病学研究所里的一位病人,他说克莱德曾经想偷药片,猜一猜是什么药片?”

“锂。”

“对。显然克莱德想通过这些药片来帮助自己控制暴力冲动。”

“但是,它的主要用途不是用来控制暴力行为,它只是用于治疗癫狂症。”

“我知道,但是它也能帮助控制暴力。在监狱里,它一直用来治疗那些有心理障碍、试图挑衅的囚犯。不过锂实际上用于控制暴力的范围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莱德认为它有助于控制暴力,如果他热衷于锂,我们会得到文字记载的痕迹。谁开的处方?”

“呃,就是这个,”黛安娜说,“沃伦大夫。”

“沃伦大夫吗?一位整形外科医生开锂的处方?”

“我知道,我跟他核实过。当然,他从未听说过道格拉斯·达维拉这个人。克莱德,不管怎么说,一定是由于某种原因掌握了他的二乙醇胺等药品的管理处的号码。”

“呃,”戴维说,“克莱德给整形外科运送过许多人。霍勒斯也给他们做了很多切割的事,关节和其他什么的。之后他从柜台那儿轻易弄了一个不可靠的处方,记下了二乙醇胺药品的管理处的号码。”

“他为什么不去看看哪个医生,然后弄一张合法的处方呢?”

“在他进急诊室时,我曾问他是否吸毒,他变得十分防范。我猜他对需要帮助这个事实是十分羞愧的,从来就害怕承认。这倒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对一个看上去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因此他就造假,弄个处方。”

黛安娜补充说:“他的药一定是被他的雇员健康计划掩盖着。安卡利斯不可能随便开出的。”

“但是他被解雇了……”

“——带走了健康计划……”

“——买不起药材……”

“——相信这对他有影响……”

“——于是就产生过激行动……”戴维结束了这番对话。

黛安娜吹起口哨,然后说:“天哪。”

“特蕾西大夫,锂有什么毒性吗?”

“引起胃不舒服,意识难以集中,产生幻觉,脱发、增胖……”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就像苯妥英纳一样不好。”

“还有什么?”

“极度口渴,口中有金属味道,胃肠痛苦,痤疮,尿频。”

她停了下来,把头摇了摇,脸上掠过淡淡的微笑。

“口齿不清,手浮肿,指甲上长牛皮癣,眼球震颤,运动失调,甲状腺功能不足。”戴维补充说,“还有很多,当然,但是都是些相关的疾病。”

“不过,有一件事不近情理,”黛安娜说,“如果他在被解雇前几个月就没了处方,那他为什么在上星期还表现出锂中毒的样子呢?”

“因为他还在服用。”

“不过,我的在药品管理处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在以往的三个月里,克莱德·斯莱德也好,道格拉斯·达维拉也好,根本没有填写处方拿药的记录。那么,他是怎么弄到药的呢?”

“也许他一直在偷药吧!”戴维脑海里记着要告诉埃德关于这种可能性。

就在邮局的南面,他们转进由包括两个垒球场改造而成的公园。兰杰·罗韦尔斯和兰德·克鲁伊塞斯停了下来,几条狗从车子后面挡板上跳下来——达尔马提亚狗、罗德西亚的里奇巴克狗和大丹斯狗——一齐奔向前面的大片草坪。戴维忘记了这是专为狗而设立的公园,不觉产生了用妻子的澳大利亚鹦鹉来换条拉布拉多猎犬的念头。

黛安娜和戴维爬到露天座位上,俯瞰着前面的整个垒球场,望着狗在嬉耍追寻猎物。他没有睡成觉,使他心神不定。他知道黛安娜会看到自己的神态,他很感激她把注意力转向更为迫切的事情上去了。

“那么,”她说,“轮到你了。你发现了什么?”

戴维向她做了简单介绍,告诉她关于见到埃德的情况,在哪里发现一些糖果包皮纸,又与霍勒斯·拉尔夫、老鼠和达什讨论一些事情。信息源源不断涌来。他是多么盼望作为密友和同事的黛安娜能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话啊。

“你应当从毫无进展的案件中脱身,”黛安娜说,“你一定要卷入到这一旋涡中去吗?”

“是的,”戴维说,“我能用警察所办不到的方式来继续查下去。”

“就凭你的诊断性目光。”

“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我对这个人有一种感觉。”

“你认为警察们在到处捕杀他吗?”

“是的,但是我认为我能够首先找到他的线索。”

“然后怎么样呢,戴维?”

“我猜想,我可以把他交给我所信赖的权威人士,希望他能恢复像一个人那样应该得到的正常生活。在医院也好,或是在监狱。”

黛安娜仔细地看着他,“达什不是说他的预测不行吗?”

“糟透了。但是那没有关系。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会获胜的。”

黛安娜的双唇发出啪的一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也许并不会产生你想像的那种结果。”

“是的。不过我必须找到最可以接受的那种失败。”

他们坐了一会儿,看着几条狗奔跑嬉戏。戴维享受着这短暂的休息,他知道很快就要回到医院去不顾困难地查询记录。暮色降临,公园里人去园空,只有一条迷了路的小卷毛狗还在那儿。

“呃,如果10点钟还要回去上班,那么我需要回家去睡一睡。”黛安娜说。她起身要走,但是戴维用自己的手抓住了她的手。

她又坐了下来,把鞋后跟放在一块经过漂白处理的大木板的边沿,抱着双膝。天空暗下来成了深灰色,似乎预示着一场雨的来临。炊烟袅袅升起,在韦斯特伍德那儿盘旋,像是为落日做成美丽的过滤器,映着落日,如同紫罗兰和橘子四散的花瓣。

“你不是在发呆吧?”他说。

“我头脑清楚着呢。”

“我们在一起时,我就不想你了。”他向前倾了身体,双手握在一起。手指关节的皮肤由于清洗的次数太多而变得又硬又粗,他接着说,“我不喜欢你把头发束在脖子上。你的眼睛也不是我所见到的最深邃最美丽的。”

在他终于抬起眼的时候,他看到她的脸柔和而又平滑,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天使。她的眼睛,微微有点艨胧的样子,像宝石一样闪烁着。

“我也一点没有想到你。”她说。

戴维把身子往前一倾,吻到黛安娜的前额,然后接着吻下去。他吻了一会儿之后,才睁开眼睛。她的一绺头发搭到他的脸上,过一会儿,风才将头发吹去。

他们深情地对视着,迷茫而又有点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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