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戴维关上门时,那个男人翻了个身,用通红的大眼睛盯着他。尽管胡须已经刮了,戴维从他的眉毛和淡淡的胡茬可以看出他是个长着红发的人。

“你在这儿担任什么?”他问。

“什么意思?”戴维说,“我有麻烦吗?”

“你是主治医生吗?”

“是的。”戴维拾起病历,发现大部分都是空白。

“你是……?”

那男人紧张地扫了一眼紧闭的门,说:“埃德·平克顿。”

“埃德·平克顿,”戴维说着记了下来,“我知道了。”

“看,我擦枪时走火了,伤了自己。”

“伤到屁股上了?”

“是的,在屁股上,我想我们快点处理吧,尽可能不让别人知道,外面的记者让我很紧张。”

“根据子弹深度,也许要做个手术。”

埃德把他的伤腿摆下床来,用手撑住身体以免屁股压在床上,站起来说:“抱歉,我认为那不是个好主意。”

他抓过搭在椅子上的衬衫穿上身,衬衫里有一本红封面书,书名是《监听和电子监视》,一张商标书签夹在书页中。埃德很快用裤子盖住书,又把它藏了起来。

戴维一手抓住埃德的肩,说:“听着,让我看看。也许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处理好的。”

埃德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说:“你不会叫警察吧?”

“我对你的过去模模糊糊有点了解。”戴维说。

埃德的皮肤几乎是难以想像地苍白,那蓝色的血管像地图上的道路一样,横七竖八地分布在前臂的下方。埃德对着天花板端详了一会儿。

“我不愿意骗你,”他终于说,“我获得假释,一直在为自己和女儿去努力。我本来不应该卷入这件事,应该把那场抢劫给搅黄。我想保护那里的工人,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对警察讲。但考虑到目击者和所有在场的人,也许会没问题。我对你的帮助很感激。”

戴维端详他的面庞,寻找他说假话的迹象。他决定相信所见到的一切。

“如果我向警察报告是枪伤,在警察们到来之前你要一跛一跛地走出这儿。但要是你受的伤在法律上是属于正当的,我倒要你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他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成吗?”

埃德用一只手摸一下头皮说:“成!”

他趴下来,戴维从他的身后将外衣分开,检查他的伤口。

“有人一直在打听这件事。”戴维说。

“我的好朋友用一把平头钳把子弹夹出来了。”

“是点38手枪吗?”

“对,但不是个完整的子弹。”

“你怎么知道呢?”

埃德仰望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是的,”戴维说,“愚蠢的问题。那么我们是在处理碎片。”

戴维轻轻拨开伤口检查,埃德并不怎么畏缩。戴维把毯子从柜子里拿出,扔给了埃德说:“我得把你弄到荧光镜上去做透视检查。”

“就在这层楼吗?”

“是的,”戴维踢着置于右边的轮床上的脚蹬子,慢慢地把轮床倒到门外。埃德侧身躺着,把毯子紧紧地扯到下巴,这样,毯子就可以盖住他脸的大部分,并把脸转过去埋进枕头里。

就在戴维用轮床把埃德推过中心工作区时,他示意黛安娜跟在他的后面。她疾步匆匆地走过来,用一份表格敲着自己的大腿。他一下子就注意到她紧闭着的嘴唇,“出了什么问题?”

“五十五岁的希腊女人进来了,样子十分焦急。我要去稳住她,直到她安定下来,但是她的保险数额不够。”黛安娜低头望着下面滚动的轮床,头一次注意到埃德。

“你好。”

埃德点点头,半埋进枕头里的头稍稍动了一下。

戴维从黛安娜的手中拿过表格,扫了一眼。他从耳朵后面上拿下一支笔来,把“十分焦虑”划去了,写上了“呼吸极其急促,伴有继发性焦虑症”。他把表格递回给黛安娜,对她眨了眨眼,“问题解决了。”

他们砰地闯过几道双扇门,在B层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着。

戴维一下子就把轮床推进x光透视检查室,他和黛安娜穿上铅衣以防辐射。他将埃德面朝上放在台子上,转动x光臂覆盖到他的右臀上,盯着监测器上的小荧光屏。两颗子弹的碎片凸现在灰色的骨头上,正好在股骨的内侧。

“你是对的,”戴维说,“两个碎片。”

从黛安娜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出,她已经把病人和新闻故事结合起来,好一阵子才抓住戴维递给她的银镊子。

“这伤口很浅,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治好它,”戴维说,“还有不少组织保护着后面的骨头。还痛吗?”

“不太好。”尽管汗珠布满了埃德的光头皮,他的脸上倒没有痛苦的迹象。在黛安娜把金属镊子塞进伤口,一直向着第一颗子弹碎片深入时,那把银镊子也在监测器上显现出白色。

戴维以手势指点着黛安娜,然后指点她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握住镊子。她极其娴熟地按照他的指点操作着,舌头抵在腮帮上。

“多大了?”戴维问。

“三十九岁。”

“你用荧光镜查过前列腺癌吗?”

“如果这是给我作直肠检查的借口,那我就不看医生。”埃德在黛安娜的镊子进一步往里伸时,脸上呈现出第一次扭曲。

“没有,”他说,“我没有做过。”

黛安娜扬起眉望了望戴维,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她也许在想,前列腺一般要到五十岁才能做荧光镜检查,他这时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呢?

“有家族病史吗?”戴维问。

“没有。”

“那么,在今后几年的某个时候,你也许要检查一下。把这就当做你的车开了五万英里需要检修一样。”

第一个血淋淋的子弹碎片铛的一声落在金属盘上。黛安娜咬紧嘴唇又把镊子伸进到伤口里。

埃德的手攥成一个拳头,然后又松开了。

“我要把它记在心里。”他说。

每当一张轮床快速通过时,将第十五检查室分成五个检查区的那一张张帘子都要像波浪荡起一样。在把埃德用轮床推到第四张帘子后面做了包扎后,他的病历放在两只脚的脚面上。

戴维被一位波斯母亲恳求似的推进另外一个地方——第十五检查室外的第三分隔间,来检查她的小女孩。

戴维以一个训练有素的动作。让听诊器顺双肩滑下,套在脖子上,一只手将分叉分开,扭动着头,直到耳塞摆正了位置。这种有分量的器械落人合适的地方,通常给人某种舒适感,就像一个破旧的钱包滑进裤子后面的口袋中一样。

“我就要……”

“施皮尔大夫?”

戴维转过身看到詹金斯警官和另外一名站在他身后的年长警官。

“这里有个单独检查的地方。”戴维说,很快站了起来,感到有点太傻了,“你的妹妹已经移到……”

“我们接到关于枪伤的电话。”詹金斯说。

“你接到了?”从他身旁的帘子下面,戴维看到埃德·平克顿的两只脚踏着地面。

“我记不得打电话让谁进来了。”

“你并没有打电话。我们是通过对伤员分类才联系上的。你知道,法律上要求你这么……”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处理所有涉及到医院的电话吗?”

“我懂得这一点。”

那位年长的警官——詹金斯的搭档走上前来,戴维注意到他袖子上的两道杠和一颗星。他的姓名牌这么写着:布朗纳。

“我们需要问一问这个病人,”

布朗纳态度生硬地说,“这个有枪伤的人。”

埃德的一只脚放在一只解开的鞋里。

“为什么你不随我到中心工作区?”戴维说,“我们要查看一下布告牌,看他在哪里。”戴维靠近小姑娘蹲着。他笑了笑说:“我马上就回来。”

警官一声不响跟着他通过一号通道进入中心工作区。戴维仔细看着布告牌,发现了埃德·平克顿的名字。

“第四区十五检查室,”他说,“看上去它像一道帘子从我们这里铺展开去。”

警察们交换一下眼色,戴维装着没注意。另一个静静地走回第十五检查室。戴维指着第四区的帘子说:“在那儿后面。”

在詹金斯把帘子扯向一边的时候,帘子在夹子上发出格格声。一张空轮床。床单上赫然显现出一块血污。戴维假装恼怒的样子。

“我不清楚……我从来没有允许他离开。他一定在盯着我们。”他转向警官们,双手拍在身子两侧说:“我不知道该对你们说些什么。”

詹金斯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这个病人身上覆盖着毯子,你不知道这一点吗?”

“这里有许多病人需要我的关照。有时难以掌握他们所有人的行踪。”

詹金斯盯住戴维凝视的眼睛说:“是这样。”

“对此很遗憾。”

布朗纳敲着詹金斯的背部。

“这是一个傻瓜蛋。”他说,“我们走吧。”

詹金斯似乎并不准备离去。

“你知道我们并没有弄出什么枪伤,”布朗纳说,“来吧。”

詹金斯往后退了一步说:“大夫,回见。”

戴维点点头,詹金斯跟着他的年长的搭档走了出去。戴维注意到他一直屏住气,这时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那轮床下面的一张纸条引起戴维的注意,他弯腰将它拾了起来,这是他原先注意到的那个书签,标明埃德在小红书中读到的位置。一个脑子的素描,明显是个标志,修饰一下顶端,大脑半球有点畸形。

杀人狂书店以头小底大的古怪字体印在下面。戴维的眼睛顺着书签往下看,在底部发现了奇怪的警句:信息极限。

还没等他往折叠的页码下面看,便知道埃德的表格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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