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小陈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化工厂方向摸去。路上空空荡荡,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恐惧。穿过一片树林,很快来到了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他把目光向五楼方向望去,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情景出现了: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突然亮起了灯光,一个女人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前。

夜深了,化工厂笼罩在一片深黑的夜色中。

单身宿舍楼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地矗立在厂区的一隅。朦胧的光晕下,楼房的墙壁散发出暗淡的灰白色,而每一间宿舍的门和窗户,则像张着黑色巨口的怪兽,让人心里有些发憷。

在这死寂般的夜色中,五楼的某个窗口透出了一丝光亮。光亮十分微弱,远远望去像萤火虫般毫不起眼。

顺着漆黑的梯道来到五楼,走到透出亮光的地方,便来到了化工厂单身汉王晓聪的宿舍前。不过,此刻在屋里的人不是王晓聪,而是三个身着便服的警察:老毕、小陈和朱大头派来的专家老柳。

老柳高高瘦瘦,皱纹密布的脸上吊着两只大大的眼袋,这让他的脸看上去充满沧桑。老柳过去曾在殡仪馆干过,有一手专为死人化妆和修补面容的高超技术,那些在车祸中丧生的死者,无论脸和身体被撞得多么稀巴烂,在他的精心修补下,他(她)们都会恢复生前的面容,甚至还会显得容光焕发。

“老柳,这个画像能复原吗?”看着墙上面目全非的美人脸,小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没问题,修补画像和修补死人面孔差不多,多花点儿时间就能搞定。”老柳信心十足。

老柳是在王晓聪晕倒后不久上山来的。当晚,听了王晓聪的讲述后,为了尽快确定美人头像是否便是富豪小区的死者,老毕要求专家连夜赶到山上来修补墙上的头像。

于是,王晓聪被朱大头他们送下山后,不到半小时,老柳便赶到了化工厂。

按照老毕的要求,屋里的白炽灯没有打开。老柳坐在床头,口里叼着一支圆珠笔般大小的手电筒,右手握着画笔,左手拿着石膏泥,开始仔细修补那张残破的墙上美人脸。

先用石膏泥把刀划出的凹痕填上,然后再慢慢勾描破损的五官……老柳一丝不苟,仿佛在修补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小陈站在老柳旁边,看着手电筒暗红的光晕从墙上反射回来,笼罩着近处的一切,老柳皱纹密布的脸和下垂的眼袋在光晕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可怕。

老柳多像是在给富豪小区遇害的死者整容啊!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陈便感到身上涌起一阵阵寒意。他知道,遇害者那张被利刃划得面目全非的脸孔,就是在老柳的高超技艺下复原的,听说老柳花了两个晚上的功夫,硬是将一张稀巴烂的脸孔,变成了冷艳而魅力无穷的美人脸。从雷大鹏提供的照片来看,老柳的“作品”与死者生前的照片几乎一致。

想到这里,小陈不由自主地往老毕身边靠了靠。

老毕坐在窗前的一个小凳上悠闲地抽着烟,他的目光,时而瞄一下聚精会神修补头像的老柳,时而透过窗户缝隙向外面看去。

尽管数夜未眠,但老毕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老毕,外面有情况?”小陈好奇地向外面瞄了瞄。

“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情况,”老毕微微一笑,小声说,“我想凶手即使胆大包天,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特别是咱们遇到的对手,又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就在化工厂里面?”小陈感到有些惊讶。

“现在还说不清,我觉得这个案子有可能很简单,但也可能很复杂。”老毕似乎不想在这时候讨论案情,他站起身来走到老柳身边说,“老柳,太辛苦你了,歇一歇,抽支烟吧?”

“没事,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在晚上干活,已经习惯了。”老柳说着还是放下画笔,接过老毕的烟抽了起来。

“你觉得这个头像,会不会画的是她?”老毕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墙上已经修补了三分之一的头像说。

“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个头像就是遇害的那个女人。”老柳点点头,有些惋惜地说,“那真是一个美人坯子啊,不知道是谁和她有深仇大恨,不但杀了她,毁了她的容,而且连她的画像也不肯放过。”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划破头像的人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王晓聪,他是被死者生前羞辱之后,一气之下将头像划破的。”老毕说,“王晓聪向我们讲述的时候,几次说到鬼——当然,鬼是虚幻的东西,这个世界上的鬼都是人臆想出来的。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对鬼的看法,我的意思是说,你干这一行这么久,有没有遇到过奇异的事情。”

“哈哈,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即使世间有鬼也不能相信,否则没法活了。”老柳哈哈一笑,“不过,我在给被害人整容的时候,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害怕,手几次颤抖得没法干活。”

“你过去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吗?”

“我已经十多年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还是刚参加工作那会儿,那时面对缺胳膊断腿、脑袋撞得稀巴烂的尸体,我即使胆子再大,也害怕了好一阵,每次整容手都在抖。不过时间一长,慢慢就习惯了,再后来接触尸体就像接触桌椅板凳一样,心里根本没当回事。”老柳说,“可是这次给被害人整容时,我发现自己又像十几年前那样,心里感到有些害怕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小陈好奇地问。

“给被害人整容时,随着死者面容的逐渐复原,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并在心里把它和那个故事的女主人公不自觉地联系了起来。”老柳说,“照理说我这个年龄,不应该相信鬼神,可是我心里不知为何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个什么故事?”小陈的好奇心更强烈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就是本地人,老家就在小山后面的牛背山上。八十年前,牛背山是土匪头子麻老四的老巢。麻老四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压寨夫人。听老一辈人讲,那个夫人长得面如满月,两只飘飘眼(也就是丹凤眼)像星光一样美丽,还有她的唇角微微上挑,看上去非常迷人。当时牛背山上有一百多土匪,再加上地势险恶,易守难攻,本地的官兵一直不敢去剿灭他们。后来麻老四鬼使神差,劫了省城一个军阀的道,杀了人家的老爹,这下惹了大祸。军阀大军一到,麻老四手下的弟兄很快被打垮,麻老四和夫人也当了俘虏。当天,他们都被铡死在这座小山上,并埋在了这里。”

“你发现遇害人与那个土匪头子的女人长得像?”小陈觉得不可思议,“你又没见过那个女人,这未免太荒诞了吧?”

“我是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连她的照片也没有看过,不过,在老一辈人一次次的讲述中,她的相貌已经潜移默化,在我脑海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形象,这个形象一直以来都是模糊的,但在给遇害人整容时,我发现她在我的修补下,渐渐成了我心中长期以来想象的那个女人。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因此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老柳说,“这是不是一种巧合呢?我到现在心里都还在嘀咕。”

“好了,你的这种感觉给了我很大启发。”老毕突然站起身来,紧紧握着老柳的手说,“我们不耽搁你了,你还是赶紧干活吧。”

老柳和小陈一愣,他们呆呆地看着兴高采烈的老毕,不知道他到底受到了什么启发。

美人画像上的血迹检验结果出来后,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画像上的血迹的DNA与富豪小区的死者吴如萍的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凶手残忍地杀害了吴如萍后,还把她的血液涂抹在了画像上。

“根据检测可以判断,画像上的血迹是在死者死后十二小时内涂抹到画像上的,从富豪小区到化工厂,步行需要半个小时。凶案发生的当天白天,凶手不可能跑到王晓聪房内去涂抹,他唯一可利用的时间,是凶案发生后的次日凌晨两点至黎明前的六点这一个时间段。”朱大头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介绍情况。

“大头局长说得有道理,我觉得王晓聪的疑点最大。”小黎率先发表自己的意见,“咱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王晓聪不是凶手,那他睡在自己的宿舍里,凶手怎么可能进入室内,把死者血液涂抹在画像上呢?”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并不是王晓聪,他是在王晓聪出门后才进入他房间的。”小陈说,“根据王晓聪的讲述,他为了赶火车,被手机闹钟铃声闹醒后,匆匆忙忙赶到了车站,后来的事情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觉得王晓聪说的并不可信,最大的可能是他杀人后,回到自己宿舍里冷静地思考一番,从容地在画像上涂抹血迹,然后才赶往车站。”江涛的意见也倾向于是王晓聪作案。

“对,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制造假象,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幅残破的画像上。”小黎侃侃而谈,“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王晓聪虽然长得瘦小,但毕竟是男人,他杀死一个女人可以说不成问题。再说,王晓聪也有作案的动机,他被吴如萍羞辱之后,回到宿舍疯狂地把墙上的画像划烂——他能这样做,也难保不会在越想越气的情况下,当晚返回富豪小区杀害吴如萍。”

“可是从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凶手不应该是一个弱小的男人。”小陈提醒道。

“也许现场是他故意伪造的呢?”小黎毫不退让。

“王晓聪回家赶的那趟火车,你们调查过吗?那趟车是什么时候发出的?”老毕摆摆手问道。

“那趟火车是每天凌晨五点十分发车,我们专门到车站调度室查了一下,王晓聪走的那天,火车是准时发的车。”江涛说,“按照王晓聪自己所说,他那天是凌晨三点左右出的门,就算他步行前往,最慢也会在三点四十分到达车站,这样算起来,他在车站至少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上车——按照一般的赶车常理,他不可能那么早去车站,所以我认为,他三点钟出门,本身就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咱们也不要忽视王晓聪所说的话,他说的也有可能是事实。”小陈说,“至于他为何凌晨三点出门,据他自己讲,是因为头天被吴如萍羞辱后气昏了头,所以在设置手机闹铃时间时误将四点设置成了三点,被闹醒后他也没注意时间,等到晕晕乎乎赶到车站,才发现时间过早,于是他便靠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睡了一小觉。”

“我赞成小陈的意见,咱们对案情的分析,不要一条胡同走到底,要多想几个为什么,多想想其他的可能性。”朱大头看了看老毕说,“我也觉得这个案子并不像表面上反映的那么简单,目前王晓聪当然是最大的疑点,但与王晓聪和死者吴如萍有关的人,咱们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嗯,是应该把视线放得更远一些。”老毕点点头,深吸一口烟说,“我听了你们刚才的讨论,觉得你们的分析似乎离那个本案的关键点——墙上美人脸越来越远了哩。在这里,我提几个问题,请大家都思考一下如何?一是凶手为何要在画像上涂抹血迹?如果是王晓聪所为,那我觉得他真是笨得太可爱了:没有哪个凶手会引火烧身,把警察的关注点主动引到自己身上。二是这个画像被毁与吴如萍被杀之间有何关系?为什么画像被王晓聪划烂,当晚吴如萍便被杀?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为什么凶手对吴如萍的脸部那么仇恨,非要将她刺得面目全非?”

老毕说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室内的氛围一下沉闷起来。

正在这时,负责修补画像的老柳走了进来。

“老柳,情况如何?”朱大头着急地问,“画像修补好了吗?”

“喏,都在这里哩。”老柳把一沓照片交给朱大头说,“这是我修补好后拍的照,如果想看得更清楚,你们最好到王晓聪房间去看现场。”

一夜未眠,老柳精神有些萎靡,脸上的两个眼袋显得更大了。

当朱大头把修补完好的画像照片与死者“整容”后的照片放在一起时,谁都不会否认它们是同一个人!

“啊,这不是死者吴如萍吗?”小黎他们不禁惊叫起来。

“弄清了头像的‘身份’,也就证实了王晓聪并没有说谎,不过,按他所说,这个头像应该是他同事李正的老乡画上去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李正的老乡就有重大的作案嫌疑,所以咱们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这个人。”朱大头说。

“找到这个人很重要,不过,调查另一个人同样重要。”老毕不疾不徐地说。

“另一个人是谁?”这下,不只是小黎他们吃惊,连朱大头也感到茫然不解了。

“老柳,请你把昨晚讲过的故事,再给他们讲一遍好吗?”老毕对老柳点了点头。

老柳先是愕然,继而慢慢讲了起来。

“毕老,你的意思是调查那个已经死

去八十多年的土匪头子的女人?”朱大头摇了摇硕大的脑袋说,“她怎么可能与本案有关系呢?再说,她的尸体恐怕早就已经变成灰土了。”

“现在把她找出来当然不可能,不过,据我所知,这个女人当时在本地影响很大,听说处决她的当天,正好有一个外国人在场,当时这个老外似乎还拍了些照片。我想,能否搜集一些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还有,如果能找到那个老外拍的照片就更好了。”老毕说。

“好吧,我这就让人去找。”朱大头爽快地答应了。

“毕老会不会是被老柳的故事麻痹了?”小黎悄声对小陈说,“寻找八十多年前的死人,这也太玄了吧?”

“是呀,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小陈摇了摇头,同样感到十分困惑。

夜色中,小陈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化工厂方向摸去。路上空空荡荡,几乎没有遇到一个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恐惧。穿过一片树林,很快来到了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他把目光向五楼方向望去,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情景出现了: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突然亮起了灯光,一个女人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前。

王晓聪的屋里怎么会有女人?小陈心里感到十分奇怪。这时,随着屋里的光线越来越亮,女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她面如满月,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饱满的红唇微微张开,似乎正在诉说着什么。小陈呆呆张望着,转瞬之间,女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伤口,血液像一条条蚯蚓般爬满了脸庞,很快,那张美丽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恐怖鬼脸。

“啊——”小陈吓得赶紧转身,没命地逃跑起来。然而,无论他跑到那里,那张可怕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

“老毕,快来啊!老毕,你在哪里?”小陈急得高声叫喊起来……

“小陈,醒醒,快醒醒!”耳边传来老毕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近在眼前,却似乎远在天边。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陈才睁开了眼睛。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你一定是梦见那张美人脸了吧?”老毕关切地问,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

“你怎么知道我梦见了它?”尽管对老毕的神奇早就有所领教,小陈还是不无好奇。

“你刚才在梦中呼喊我,表明你的梦境与咱们目前要侦破的案子有关;你呼喊的语气十分惊恐,而且满头汗水,说明你在梦中见到了可怕的情景,而咱们目前的这件案子中,最可怕的,莫过于那张残破的美人脸了。”老毕扔了一条毛巾给小陈说,“你没问题吧,身体要不要紧?”

“我没事。”小陈爬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汗水,又揉了揉酸痛的肌肉说,“这一觉睡得浑身都疼,现在几点了?”

“十八点三十八分。”老毕把手里的烟头摁灭说,“你先休息一下吧,吃过晚饭,咱们今晚还有行动哩。”

“哇,这一觉睡的时间真长。”小陈看了看窗外说,“大头局长他们呢?他们不参与今晚的行动吗?”

“他们有他们的事情,再说这次行动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人多了也没用。”老毕说,“我让大头他们该干啥就干啥,今晚不用管咱们。”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城市的灯光辉煌璀璨,美好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晚饭后的人们三三两两走上城市街头,喧闹声从外面阵阵涌进室内。

“老毕,咱们今晚的行动是什么?是到化工厂去吗?”小陈站在窗户前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说。

“嗯。”老毕随口应了一声,他面前铺着一张地图,他正用笔在上面勾描着什么。

“这是本市的地形图呀!”小陈看了一眼说,“你又发现什么了?”

“我在想,凶手在富豪小区作案之后,是选择哪一条路走到化工厂去的?他在路上到底花了多少时间?”老毕指着地图说,“你看,从小区到这里,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走,估计二十分钟内就可以到达,但这条路上的灯光比较亮,而且极有可能会碰上夜间巡逻的警察。”

“是呀,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按正常的路线走。”小陈指着小区和化工厂之间大片的空白说,“这些地方好像都是庄稼地和绿化带吧?他会不会是从庄稼地里一直走到小山脚下的呢?”

“对,完全有可能。”老毕沉思了一会儿说,“这片庄稼地太宽了,咱们也没必要去尝试寻找凶手走过的路,不过,上山的小路只有这一条,咱们今晚倒是可以去实地感受一下,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哩。”

半夜时分,小陈跟着老毕,悄悄向小山方向出发了。

虽然与市区的距离并不远,但小山就像一个被城市遗弃的孤儿,它孤零零地位于城市一隅,黑灯瞎火,静寂无声,特别是那个涂抹有血水的美人脸头像事件传开后,化工厂有鬼的种种版本的传说四处流传,这使得小山更是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

当城市的灯火在身后渐次消失之后,迎面而来的是大片黑黝黝的庄稼地,高大的玉米秆挺立在地里,看上去像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庄稼地尽头,是随着山势生长的树林,树林郁葱繁茂,一片漆黑。

“听说住在山上的化工厂的职工,一般都是从这条路上山。”小陈指着山林间一条隐蔽的小路说。

“凶手从这条路上山,确实不易被发现,而且即使路上遇到人,也完全可以从容地躲到树林里去。”老毕点了点头。

两人快速往山上走去,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山顶上。

夜深了,整个化工厂像安详的婴儿,在小山的怀抱中熟睡着。偌大的厂区里,原来布设的一排排路灯,只有几盏发出昏暗的光。它们射出的微弱光线,将厂房高大的黑影和树木摇曳的影子勾勒出来,使得处处暗影重重,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工厂大门紧闭。近年来由于效益不好,化工厂原来请的看门老头早在一年前便辞退了。门卫室里灰尘密布,蛛网丛生。

两人并没有从大门进入厂区,而是沿着围墙往工厂后面走去。

“你觉得凶手是从后面进入单身宿舍楼的?”小陈一边走一边小声说。

“我想应该是这样,虽然当时大门没有人值班,但从那里进去还是有一些风险。”老毕说,“我昨天把周围的地形看了一下,工厂后面的围墙有几处破损,他从那里进去的可能性更大。”

一路上都是茂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密布在工厂四周,有的甚至越过围墙,将茂密的枝叶伸进厂区,数千平方米的工厂被衬托得格外阴森。偶尔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直响,而树枝则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声。

“哼哼——”周围的树林中,时不时地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像病人呻吟般的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听来很是瘆人。

小陈紧紧跟着老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一处破损的围墙边,从围墙缺口走进去,眼前出现了一幢楼房。

“这便是王晓聪他们住的那幢单身宿舍楼的后面。”老毕说,“估计楼里的人们这时候全都进入梦乡了吧。”

的确,整幢楼静悄悄的,所有的窗口都没有灯光,这情景让小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境,他压抑着心里的慌乱,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五楼王晓聪房间的窗口望去。

“灯光!屋里有灯光!”小陈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恐惧,他差点儿喊出声来。

老毕回头摆了摆手,显然他已经看到了屋里的灯光。灯光的光晕跳跃得很快,似乎是手电筒光,而且看得出是从位于走廊一端的另一扇窗户射进屋里的。

“快,咱们到楼房前面去。”老毕话音未落,人早钻进黑暗中去了。

小陈反应过来,等他摸索着走到楼房前面时,灯光早不见了。

“老毕,你看清了吗?怎么回事?”小陈气喘吁吁地问。

“看清了,他进了506房间。”老毕小声说。

“那咱们怎么办?”小陈有些紧张,“现在就上去吗?”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最好是让朱大头派人暗中监视。”老毕舒了一口气说,“不过,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好奇者而已。”

两天后,一个胡子拉碴、衣衫破旧的男人被带进了东城公安分局的审讯室。他目光慌乱,神情激动。

这个男人,是在外省的一个火车站被抓住的。当时,他正在火车站候车室外面的空地上摆摊卖画。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犯法!”一走进审讯室,他便大声叫起来。

“叫什么叫?如果没问题,我们不会找你来。”江涛瞪了他一眼。

“我依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一不偷二不抢,我有什么问题?”男人显然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

“好了,让他先休息一下。”朱大头对江涛摆摆手说,“快去把老毕和小陈请来。”

十分钟后,老毕手里夹着烟,和小陈匆匆走了进来。

“你是一个搞绘画的艺术家?”老毕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搞你们这一行的,真不简单呀!”

“你看得出我是画家?”男人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这从你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三个指头上的老趼可以判断,你是一个长期握笔的人,而且相当勤奋,说明你从事的是与写或画有关的职业;再有,从你衣服上这些不经意沾染上的绘画颜料不难得出结论,你是一个搞绘画的人。”

“是的,我已经画了上千幅作品,我的画比一些名家的画都画得好。”男人像是遇到了知音,不过,他的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但现在买我的画的人太少了,他们都不懂我的画,我目前只能勉强混饱肚子。”

“是金子总会发光,”老毕推心置腹地说,“价格并不一定能代表作品的价值,特别是书画作品,往往是随着时间流逝才会凸现出其价值,比如19世纪伟大的艺术巨匠凡·高,他一生穷困潦倒,一幅画都卖不出去,但他去世多年之后,遗留的作品价值才被人们认可。”

“对对,你说得太好了!”男人激动地说,他的眼睛甚至有些潮湿起来,“我今年三十多岁了,还一直在外漂泊流浪,我觉得自己就像当年的凡·高那样,在追随艺术之神的路上忍受着寂寞、孤独和生活的苦难。”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持,我相信你一定能获得成功的。”老毕勉励道,并顺手递了一支烟给他。

男人点上烟,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说吧,你们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啥?”他看着老毕,诚恳地说。

“你能不能给我们的这位美女警察画个像?”老毕避开他的问话,顺手指着旁边的小黎说。

“画像?”男人茫然地看了看小黎,“我很少给人画像,不过你既然说了,那我就试试吧。”

“好,我相信你的作品一定能让她满意。”老毕转过头,向小黎微微颔首。

小黎很快明白了老毕的意思,她放下手中的笔,端端正正地坐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边看小黎,一边专心致志地画了起来。一个小时后,他把一张画好的人头像交给了老毕。

“时间太紧张了,画得不好,请多担待。”男人说,“我的特长是画山水,人像画得实在太少了。”

老毕接过看了看,将它交给了朱大头。

“你们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这就走了。”男人说着站了起来。

“等等,这个人你认识吗?”老毕说着,拿出一张美人头像的照片递了过去。

“嗯,这是一幅头像,瞧,画得多好啊!”男人竟然欣赏起来。

“不要装了,你老实交代:这个女人你究竟认识不?”小陈忍不住插话了。

“我从没见过她,再说,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呢?”男人两手一摊。

“你真的不认识吗?”老毕仍然和颜悦色地说,“你仔细想想。两个月前的今天,你在雅龙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里,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月前?”男人努力回忆着说,“我没干啥呀,当时就是和他们一起喝酒,聊天,闹腾到半夜才睡。”

“那你把当时的情况给我们讲讲如何?”

“喝酒聊天也犯法?”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好吧,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男人的讲述,很快把大家的思绪带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我是七点多到的化工厂。当时带我上去的,是我的老乡李正,他是我父亲的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一直是我父亲教他,因此我和他关系不错,虽然我年长他几岁,但我们之间可以说无话不谈。不过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联系了。这次我到这座

城市来,一是为了卖画,二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

和李正会合后,我们在山下的小饭馆里吃了饭,然后一起到他住的地方去。那个地方是在一座小山上,周围植被很好,环境非常幽静,不过,他的单位看起来效益并不好,厂房破旧,住宿的楼房也很差。

“没想到你考上大学,毕业后却分到这种地方。”我感叹地说。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想不干吧,又没合适的地方去。”李正的神情有些黯然。

看到他过得并不好,我的心情也有些压抑。大概是为了让我高兴高兴吧,回到他的宿舍后,他很快叫来了同楼的一帮同事,大家买来了啤酒、花生,一边吃喝,一边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你们待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厂里有啥劲?干脆和我一起去流浪吧!”喝得正酣的时候,我对李正和他的同事们说。

“你到处流浪卖画,一年能收入多少?”他的一个同事问。

“估计有几千元吧,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打着哈哈说。

“几千元?那我们跟着你,不是全都饿死了?人家李正还有女朋友哩,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当叫花婆怎么行?”大家全都哄笑起来。

“不去算了,以后我发了财,你们不要眼红啊。”我很牛气地说,结果引来了大家更多的笑声。

酒喝到半夜,大家都回去睡觉了。李正把我领到一间屋子里住下,他也回去睡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概喝酒喝高兴了吧,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于是从画袋中取出画笔,在墙壁上画了起来……

“你在墙上都画了些什么?”老毕问道。

“记不清了,因为当时酒喝得有些多,笔也握不稳,所以画得并不好。”男人摇摇头说。

“你仔细想想,当时有没有画这幅头像?”小陈再次递过来那张美人脸的画像照片。

“真的没有!这个头像的精致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水平。”男人有些急了,“我是很耿直的人,没画过就是没画过,你们干吗非要往我头上套呢?”

“好吧,我们相信你,不过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你还是先委屈一下,在招待所里待几天吧。”老毕说着挥了挥手,让江涛把男人带了出去。

“毕老,咱们下一步的工作,是不是把李正找来调查?”朱大头问道。

“嗯,还有这张小黎的头像也要鉴定一下,看专家对流浪画家的技术评价如何。”老毕说着摇了摇头,目光向窗外望去。

远处的山上,一缕缕云雾正在那里凝聚,看样子天要下雨了。

到了傍晚,天上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和着愁雾,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昏暗与惨淡之中。

东城公安分局的小会议室里,仍然灯火通明,屋里有一股浓郁的烟味。

“毕老,你能不能少抽一点儿?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小黎提出抗议。

“好好,那我不抽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局人。”老毕连忙把烟摁灭了。

大家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漾起了笑容。

“资料搜集得如何了?”老毕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早就准备好了。小黎,快去把资料拿来。”朱大头说。

小黎出去一会儿后,拿回来一些资料,“毕老,我们到处搜寻,有关的资料基本都在这里了,另外我们在网上搜集的资料,都储存在电脑里了。”

资料放在老毕面前,最上面的,是一组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照片看上去比较陈旧,但上面的人物仍十分清晰。

“你们真能干,竟然把老外八十多年前拍摄的照片也找到了。”老毕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拿起照片看了起来。

这是一组连贯性的照片,一共五张,看得出是拍摄于同一个地点。

第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观看,离人群不远处,是一排被五花大绑的人犯。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等待被处决的土匪。

第二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个被绳索捆绑的年轻女人,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庞。站在她身旁的,是两个背着马枪的士兵。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即将被处决的女匪。

第三张照片,拍摄的是正在梳妆的女人,她用核子梳着长长的头发,半遮半掩的脸庞看上去格外迷人。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女匪被获准整妆。

第四张照片,拍摄的是女人的整个脸部。这是一张如满月一般精致的鹅蛋脸,脸上最生动的,是一双眼角向鬓角微微延伸的丹凤眼。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整妆后的美丽女匪。

第五张照片,拍摄的是行刑后的场面,女匪的头被铡刀铡下,而她的身体却倒在了铡刀旁。照片下面的文字标注:被处决后的女匪。

看完照片,老毕沉思着,半天没有说话。

“你们看到这组照片,第一感觉是什么?”末了,他轻轻问道。

“照片上的女匪,太像王晓聪屋里的画像了。”江涛说,“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有人根据照片刻意画到墙上去的。”

“说到巧合,你还忽略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事实。”小陈说。

“什么事实?”

“你没觉得照片上的女匪,也很像富豪小区被杀害的死者吴如萍吗?”

“对呀,女匪、画像和吴如萍都很像是同一个人。”江涛的脸上出现了困惑不解的神色,“难道她们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八十多年前的死人,怎么可能与现在的人有联系呢?”朱大头说,“世间长得像的人很多,我觉得有人正是利用了女匪与凶杀案中的死者相像这一点来制造烟幕,企图混淆咱们的视听。”

“嗯,我认为大头局长分析得有道理。”小陈表示赞同,“一定是有人故意这样做,说不定,那个人就是凶手本人!”

老毕没有表态,他再次看了看照片,问道:“这些照片是从网上找到的吧?”

“对。”小黎打开电脑,将画面投射到银幕上。她点击一个收藏的网页,很快,一个名为“八十年前外国人镜头中的中国铡匪场景”的帖子呈现在大家面前,老毕他们刚才看到的,便是适当处理后打印出来的照片。

“毕老,经我们进一步调查,这组照片最早出现于去年国外的一个网站上,发帖者自称是拍摄这组照片的摄影家约翰逊的后代,他是在一个介绍中国西部的栏目中贴出这组照片的,不过,今年有人评论最后一张照片太过血腥,于是发帖者删除了这些照片。”小黎介绍。

“是呀,不过奇怪的是,这组照片在富豪小区凶案发生后不久,便在本省新闻网站的‘酷酷社区’中神秘出现,发帖者名为‘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朱大头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一片议论声。

“大家看看,这个帖子后面有上百个跟帖,其中有不少是‘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自己的灌水,他在里面详细介绍了女匪的来历,并把当地流传的一些鬼怪传说也弄了上去。这个帖子出来后,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群众的恐慌,经过我们交涉,目前这个帖子已经被网站编辑屏蔽了。”小黎说。

“小黎,你把后面的跟帖调出来让大家看看。”朱大头说。

小黎将手中的鼠标轻轻一点,一个跟帖随即出现了,“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在帖中这样写道:八十年前,我们被集体铡死在小山上,冤魂不散,像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今天,我们要报仇,我们美丽的夫人要为我们申冤,她将化身为一个富豪的情人,从那个被铡死的小山上走下来……

“这个家伙是不是喝醉了,在网上胡乱发帖?”江涛说,“这明明是一些混账话,怎么能发到网上去呢?难道网站编辑也不审查吗?”

“这个网站的论坛相对来说很自由,管理也较为松懈,特别是对网友的跟帖,几乎不用网站编辑审查便可以发上去。”小黎说,“‘八十年前被杀的土匪’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所以在论坛里发了这些耸人听闻的文字。”

“你们查过他的ID吗?他是在哪里发的帖子?”小陈问道。

“经过调查,这个帖子是在本地的一家网吧发出来的。”

“本地网吧?”小陈一怔,“这个人查出来了吗?”

“没有,要找到发帖者犹如大海捞针,找到的可能性太小了。”

“这小子行啊,胆量不小,他是在跟咱们叫板呢!”老毕忍不住摸出一支烟,点火抽了起来。

“老毕,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就住在化工厂的单身宿舍楼里。”小陈看了老毕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他有可能就是那天晚上的偷窥者。”

“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老毕吸了一口烟说,“是该传讯他的时候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女匪的故事。”

说着,老毕从资料堆里找出一本边缘已经发毛的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那本书是小黎从当地的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名叫《牛背山女匪传奇》,它的作者是一名当地人。

八十多年前一个初春的夜晚,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花轿,乘着朦胧的月光,向牛背山下跌跌撞撞地走来。

“快,再快一点儿!”骑在马上的一个后生不断催促,他的神情看上去紧张不安。

“少掌柜,路看不清楚,不敢走得太快呀!”一个轿夫抱怨道。

“看不清楚也要快!这是什么地方?不赶紧过去,难道想把命丢在这里吗?”后生训斥道。

轿夫们不敢吭声了,轿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快速向前移动。后面,挑着箱箱柜柜的一行人挥汗如雨,死命跟着向前。

乓——乓——转过一个山口,从山顶方向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紧跟着,几十支火把从山顶直窜下来,一转眼,火把便已经来到了半山腰。

“不好,土匪下山来了!”山下的人们惊慌失措,而后生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轿夫们放下轿子四散逃命,而挑着箱柜的人们也放下东西一哄而散。

山道上,只剩下骑马的后生和那顶红艳艳的花轿。

“佩芝,怨不得我了,如果有来生,咱们再做夫妻吧!”后生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把,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花轿,他擦了擦眼泪,对着马屁股狠狠打了一鞭子。

负痛的马儿,像风一般向来路奔去。

那顶红艳艳的花轿,孤零零地被停放在山路中央。轿内,一个女子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月光下越去越远的后生,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清泪,从容地解下缠脚布绑在轿顶上,然后在上面打了一个死结。

她的心,随着那个后生的消失而彻底死亡了,她慢慢地将白皙娇嫩的脖子套在了绳扣上。

不过,死神并没有将她带走。一天一夜之后,她睁开眼睛,发现守候在自己身边的是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脸上有几颗浅浅的麻子。

“为啥不让我去死?”她冷冷地看着他。

“因为我想让你做我的压寨夫人。”男人说,“我虽然是土匪,但保证永远对你好,谁也不敢欺负你一根汗毛。”

“你?”一想到那个弃她而去的狠心男人,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你不嫌弃我嫁过人?”

“你长得这么漂亮,就是天上的大雁飞过,都会落下来看一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哩,怎么敢嫌弃?”男人哈哈一笑,张开双臂就要上来搂抱。

“慢!”女人声色凌厉,“如果你敢乱来,我立马就撞死在这里!”

“怎么啦?”男人一时愣住,“又反悔了?”

“我的男人抛下我逃跑,是因为他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所以也不能说他无情无义。”女人心中仍怀有一线希望,“我相信他回去后,一定会筹钱来赎我回去的。”

“如果他不来赎呢?”

“如果他不来,那我就是你的压寨夫人了。”女人咬了咬洁白的牙齿。

“好,那就以三天为限,如果三天之内他上山来了,不管带没带钱,我都让你跟他回去;如果三天之内他没来,那第四天就是咱俩的大喜日子!”男人爽快地说。

第一天,女人望眼欲穿,但后生没有来。

第二天,女人望穿秋水,但后生仍没有来。

第三天,女人望断天涯,后生还是没有来。

下山打探的小土匪倒是带回一个消息:后生丢失了新婚的妻子后,已经回老家去了,有人劝他筹钱赎妻,他长叹一声说:“被土匪抢去的女人,哪个能干净?与其如此,不如回去重娶。”

听了这个消息,女人眼角流下了几滴清冷的泪珠。

第二天,在山寨吹吹打打的热闹氛围中,她重新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成了土匪头子麻老四的压寨夫人。

之后的日子,麻老四对她巴心巴肝,呵护备至,走路怕她摔倒,出门怕她受凉。不自觉地,她在心底把麻老四与后生作了比较:作为老家乡镇上大户人家少掌柜的后生,与同样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她看似门当户对,但两人其实并不幸福,她对他懦弱、多疑而又颐指气使的性格一直隐隐不满;而麻老四爽朗、大气,办事干练,虽然在外面十分霸气,但对她却是百依百顺,从不没在她面前说过一个“不”字,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做女人的满足和自豪。

这年的年底,她备下香火,朝着老家的方向连磕了几个响头。

当初嫁到后生家仅三个月,本该是和夫婿高高兴兴回娘家省亲的,却不想因后生贪走近路遇到了土匪,从此,她和父母只得天各一方了……

“父亲、母亲,原谅女儿不孝,女儿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保重身体!”当她在心底把自己完全当成麻老四的夫人时,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从此,接受了命运安排的她开始帮助麻老四经营山寨,处理山寨的一切事务。从小读过私塾,知书达理的她很快得到了土匪们的一致拥戴。在近百人的土匪队伍中,她的威信甚至超越了麻老四,大家对她言听计从,没人敢违抗命令。

在她和麻老四的苦心经营下,牛背山的势力越来越大,山下的政府也悄悄派人来向他们示好,并承诺不与他们发生冲突。

悔不该的是,那年秋天手下的土匪劫了从山下经过的省城军阀的家属,并当场打死了军阀的老爹。在军阀大军的征剿中,一百多土匪不是被打死,便是被活捉,麻老四本可以带着剩下的弟兄们逃命,但为了留下来照顾脚小不能奔跑的她,被官兵当场捉住了。

“老四,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人!”在行刑的小山上,面对明晃晃的铡刀,她没有丝毫的后悔,对麻老四说完这句话后,便义无反顾地向铡刀走去。

“佩芝,我的妻啊——”麻老四仰天长嚎,他双膝跪地,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

“这对土匪夫妻的故事,还挺感人哩。”小陈说,“老毕,你觉得这书里写的内容是真的吗?”

“结合其他资料来看,我相信是真实的。当然,这个故事本身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巧合。”老毕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说。

“什么巧合?”小陈好奇地问。

“书里记载的女土匪的老家,与凶杀案遇害者的家乡是同一个地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必然联系。”

“真是这样哩!”小陈再次翻开书对照了一下,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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