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勾到树枝,就此撕破。我把灯笼凑近确认。为了方便行动而卷起缠紧的下摆,已经破裂。四周一片漆黑。太阳已经下山,而且四周净是树林,连月光都被遮蔽。打从刚才起,甚至还升起迷雾。我们走在兽径上,小心不让土中冒出的树根绊倒。不久,前方突然为之开阔,眼前出现一座山崖。

这幕光景就像是地面突然消失般。因为黑暗和浓雾的缘故,无法看清山崖下是什么模样。道路沿着山崖边向前延伸,一条险峻的山路。一边空无一物,在这样的高度下要是失足,肯定小命难保,另一边则是逼近的森林,满是向外探出的枝叶。走了一会儿,和泉蜡庵指着前方说道。

“那里有座桥。那是一座刎桥。”

有一座桥浮现在浓雾中。从山崖的某一点,平平地往浓雾中延伸而去。

“什么是刎桥?”我向和泉蜡庵问道。

“那种构造的桥都是这样称呼。”

山崖里插着好几根木柱,似乎就是以此支撑住整座桥。没看到桥墩之类的构造。如果这是一条普通河川,只要在河上立起柱子架桥即可。但这里是深不见底的涯顶根本没有足以充当桥墩的长柱可架设。因此便以插进山崖的柱子代替桥墩。

“插进山崖的木头称作刎木。所以这种桥称作刎桥。”

和泉蜡庵如此说明。每一根刎木都是斜向插进山崖凿出的洞中。下方的刎木支撑上方的刎木,上方的刎木支撑更上面的刎木。如此一再反复后,最上面架起了桥。

“被撑起的刎木,比底下的刎木还来得长一些。因为底下有支撑,才能往外延伸。不过,像这么巨大的刎桥,我从没见过。一般的刎桥顶多只有几根刎木。但这座桥却多达五十根以上。”

和泉蜡庵往崖下窥望,如此低语道。一直到下方深处,都插有刎木。桥面颇宽。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桥。

“这是多亏迷路才凑巧能看到的景象。意外发现可以写进旅游书的题材。”

和泉蜡庵这个人是靠写旅游书谋生。所谓的旅游书,是为打算旅行的人介绍道路、温泉、关隘的位置、投宿方法,以及各地的名胜古迹。尽管当时道路建设完备,旅行便捷,但仍有很多人不习惯旅行。对初次旅行的人来说,旅游书应该能带给他们不少助益。像如此壮阔的刎桥,堪为名胜,值得写进书中详加介绍一番。若能提到其他旅游书没介绍过的名胜,他的著作或许就能大为畅销。

“可是蜡庵老师,要把这座桥写进书中,得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要是在书中提到有一座很特别的桥,但不知道位在哪里,这样会惹恼读者。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照理来说,我们理应已抵达宿场町才对,但我们尚未看到市町的灯火。会来到此处,纯属偶然。

和泉蜡庵有个老爱迷路的坏毛病。原本是在登山,却不知不觉来到海边。在町里顺着阶梯而下,却莫名来到了一座岛上。总是迟迟到不了目的地,一再绕远路。在来到这座山崖前,我们是看着地图走在平原上。地图上明明就没画出山崖的图形啊。话说回来,我们是什么时候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呢?

“用不着愁眉苦脸。”和泉蜡庵重新背好行囊。

“我们先找村庄吧。因为我可不想露宿野外。这座刎桥等明天天亮后再来看吧。”

语毕,他沿着山崖往前走,我紧跟其后。我也只能跟着他走。我只是个背行李的随从,当初他替我还清赌债,我欠他这份恩情。

我们很快便找到村庄。既然有桥,附近当然会有居民。那里有一座小山村。我以灯笼照着脚下,走在呈阶梯状的水田旁。我们就近敲一户人家的大门,前往拜访村长家。一旁设有一座大牛舍的宅邸,便是村长家。

“有没有什么仓库可以供我们借住一宿?”

和泉蜡庵与村长展开交涉。我们手上正好有几天前路过温泉街时买的当地土产,正好拿来借花献佛,村长大乐,留我们在他家过夜。

“请两位住这里吧。”

我与和泉蜡庵在一位老妇人的引领下,来到宅内一问宽敞的房间。我们朝座灯点亮灯火,放下行囊,揉着酸痛的双腿,而那名老妇人则开始为我们准备晚餐。她是个脸和手满是皱纹的女人。背部佝偻,双脚也不良于行,走起路来相当缓慢。

“我来帮你们铺床吧。”

“不,不用麻烦了。”我回答道。

“那么,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人就在那间屋子里。”

老妇人指着从村长家可以望见的一间老旧小屋。我原本以为她是村长的母亲或亲人,但看来是到家里工作的佣人。

“对了,想向你请教一件事。”和泉蜡庵向老妇人唤道。

“什么事呢?”

“刚才我们看到一座雄伟的刎桥。那座桥叫什么名字啊?”

老妇人静静凝睇着和泉蜡庵。本以为她没听见,但似乎是我误会了。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加重,双目圆睁。

“您说刎桥是吗?”

“嗯,没错,刎桥。”

“这就怪了。”

“哪里怪?”

“因为那是不存在的桥啊。”

我与和泉蜡庵纳闷地面面相觑。她说那是不存在的桥,但刚才我们明明才亲眼目睹过。

“偶尔会有旅人在夜里看到。听说也有不少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过那座桥。不过,不知情走过那座桥的人,都再也没回来过。”

座灯的灯光不像灯笼用的蜡烛那般明亮。在昏暗中,老妇人的神情紧绷,活像一尊雕工粗糙的木雕像。灯油燃烧的气味弥漫屋内。

“我不懂你的意思。那座刎桥到底是怎样一座桥?”

我如此询问。老妇人接着道:“那座刎桥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塌毁了。但有时到了晚上,又会出现在山崖上。”

和泉蜡庵在座灯旁拿着针线,想缝补我衣服上的破洞。但是看他拿针的动作,实在不像是个中老手。在缝衣服前,他没先在线尾打个结,结果白忙一场。而他也没发现这样的疏失,一直埋头缝补,结果在不知不觉间,针线穿过他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看来,他连缝衣服时,手中的针也染上他爱迷路的毛病。

“蜡庵老师,你放着就好,不用忙了。”

“可是很可惜呢。”

“反正那只是件便宜货。”

和泉蜡庵将针线放在榻榻米上。

“都是因为座灯的亮光太暗,害我看不清楚。”

“蜡庵老师,你白天时还不是一样迷路。所以这和亮度没关系。倒是刎桥那件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如果那位老太太说的话属实,就不能写进旅游书中了。唉,真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决定熄灯就寝。在一片漆黑的房内,传来外头树叶的窸窣声。

“那是桥的幽灵吗?”

我向和泉蜡庵询问。已经塌毁的桥,入夜后出现在山崖上,这不就跟幽灵一样吗?不过,我听说有人见过人的幽灵,却从没听说过桥的幽灵。

我平时住的市町,也有几座大桥。由于是位于平原,当作桥墩用的柱子都立在河中。那是一般的桥,偶尔也会因河上的漂流物撞向桥墩,而使得整座桥就此倒塌。有时断桥的残骸顺流而下,会一并将下游的桥墩也撞毁。由于损毁的情形时常发生,所以需要一笔资金加以维护,导致有些桥甚至会向人收取过桥费。要是损毁的桥都化为幽灵的话,见过幽灵桥的人应该是不计其数。

和泉蜡庵似乎已传出打呼声,没回答我的提问。我也决定睡觉。我闭上眼,一面回想那座浮现在浓雾中的刎桥,一面思索它是否真的存在。要是走过那座桥,会通往什么地方呢?

我睁开眼,外头传来声音。那像是有人踩在沙粒上的声音。我站起身,打开拉门,走向缘廊。刚才那位老妇人就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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