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在我卷成一团的旧衣服里度过一天。我因为刚好有事,将他留在家中,独自外出。那天后来我回到长屋一看,发现他已离开旧衣,躺在不远处。看来,我不在他身旁,他觉得不安,想在屋内找寻我。但他虽然长得像菜虫,身子却无法伸缩前进。当他从床铺的旧衣里滚出时,总会耗尽全身的力气。我将他拾起,朝他娇小的身躯吹气,他似乎明白是我回来了,开心地扭动身躯。

正因为这样,我决定日后出门时,要尽可能将他放进我的衣襟里,带他一起走。有时他会在我衣服里排泄,不过胎儿只喝米汤,所以没有臭味,我也不觉得脏。

某天,我与友人出外游玩,一并将胎儿放进衣服里,与我随行。当我在荞麦面店喝酒时,胎儿在我肚子附近静静安眠,但是当那位朋友邀我一起赌博时,胎儿开始频频攗动。

我虽然从未与人赌博,但由于先前与和泉蜡庵一同旅行,缵了些钱,所以我心想,偶尔玩玩也不坏。友人带我来到市町外郊一座荒屋的二楼。有五名男子在点着烛火的房间里掷骰子。因为是赌博,本以为聚赌的会是一些长得满脸横肉的家伙,但此时在房内的人,感觉气质与我和和泉蜡庵相仿,看起来都像老实人,于是我也松了口气。

骰子丢进碗里,经过一番晃动后,覆在地上。众人猜测骰子的点数下注。当我全神贯注投入赌局中时,胎儿从我衣服的缝隙滚落,就落在那覆盖在地上的茶碗旁。男子们见到这个像内脏般的东西突然冒出,为之一惊。我向他们解释,说这东西是还没变成婴儿的胎儿,理应待在母亲胎内。男子们唤来待在房里的同伴,挤在一起争相看这个白色胎儿,就像在看什么神奇的东西似的。

接着重开赌局,骰子开盘的结果,有输有赢,不知不觉间,我钱包里的银两全输光了。先前与和泉蜡庵一同旅行赚来的钱,经过当天这么一赌,转眼成空。我将胎儿抱在怀中,步出荒屋时,外头已阳光普照。

我垂头丧气地走回长屋,沿路踢着石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把钱花光。得再找新的工作才行。这时,刚才那群男子紧盯着胎儿瞧的模样浮现我脑海。

也许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会觉得稀奇,而想看这名胎儿。

隔天,我在长屋的房间里拉起黑布,来到屋外向行人吆喝。由于这座长屋建造于行人往来频仍的场所,所以容易招揽顾客。

“来看‘唵哺幼’哦。平常可是看不到的哦。这就是平时待在女人肚子里的胎儿。”

一开始众人都存有戒心,过路不停。不久,有几个人停下脚步,询问我什么是唵哺幼,胎儿又是什么,最后终于有一位客人跟着我走。我在长屋入口处收了钱,领他走进昏暗的房内,让那位客人坐在榻榻米上。那位客人脸上的表情写着,一定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东西,我端着一个用布盖好的托盆来到他面前。

“请勿用手碰触。这就是唵哺幼。”

我掀开布,胎儿就躺在托盆上。那名客人为之瞠目,双眼紧盯着那个像白色菜虫般的身躯。我告诉他,这是我们人类最原本的样貌,客人双手合十,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我的珍奇展示屋逐渐打响名号,客人开始蜂拥而来。每当我在那些屏息等候胎儿登场的客人面前掀开布时,他们都会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把脸凑向托盆,想看个仔细。有人觉得可怕,有人觉得可爱。

我在入口处收取的费用并不高,但因为有不少人上门,所以一天下来赚取的金额相当可观。我得以尽情地吃饭、喝酒、赌博。我花在骰子上的金额一天比一天多,但我丝毫不以为意。反正胎儿会再为我赚回来。

在市町里打响名号后,有人对我的胎儿动起歪脑筋。某夜,有小偷潜入我屋里。他似乎是看准我出外散步时犯案。等我回到家里一看,屋内一片狼借,甚至还有拆草蓆的痕迹。由于我将胎儿放在怀中,带着一起出门,才没被偷走,但这已吓得我血色尽失。

现在我要是失去胎儿,就什么也没了。

从那之后,我决定尽可能不眠不休地守护胎儿。因为这样,我眼袋满是黑眼圈。胎儿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被人盯上,紧贴着我胸前睡得香甜,作着美梦。虽然我不知道胎儿是否也会作梦。

参观胎儿的生意每天都盛况空前,排队的人龙一路从长屋前排到大路对面。我甚至还被唤进城里,在大人物面前表演。我因为紧张和困意,没能像平时表现得那么自然,但人们还是以惊叹的眼神望着胎儿出神。

不过,在赌博方面可就不像胎儿表演这般顺利了。我连赌连输,还欠了一笔债。为了扳回一城,我奋力一赌,无奈天不从人愿,欠债愈积愈多。我变得个性暴躁,连对附近那位我付钱请来帮忙的少年也厉声咆哮。每当我大声说话,身边的胎儿总会簌簌发抖。

前来参观的客人络绎不绝,但有件事令我感到不可思议。那就是胎儿一直保持像内脏股的模样,完全没长大。自我从小河边捡回他之后,他仍旧只有小指般大小,体型如同鱼或蜥蜴一般。本以为他也差不多该长至人类婴儿的大小了,但他的手脚却毫无半点成长。胎儿没长大,表示我可以一直借此招揽顾客,这样对我而言无疑是好事一桩。但我还是很担心,刚好有一次在路上偶过和泉蜡庵,于是我便同他商量此事。

“他要成长,应该得待在女人的肚子里才行。胎儿待在女人的肚子外头,怎么会长大呢。”

接着他想劝我别再赌博,所以我装没听见,就此离开。

也有人想学我拿胎儿供人参观。他们似乎是找专门堕胎的医生,付钱买来胎儿。但那些胎儿最后不是一命呜呼,就是离开母胎后活不了多久。很少胎儿能像我这个胎儿一样,在离开女人肚子后还能存活。所以人们还是付钱到这里来看我的胎儿。

我不再让他睡在那件又脏又旧的衣服里,而是买来一个红色的松软坐垫,让胎儿睡在上头。我把脸凑近,朝他吹气,他就会扭动身躯,想要避开我。好像是因为我的呼气带有酒味。

过没多久,赌场的老大带着一批像凶神恶煞的男子到屋里来找我。他们无视于参观胎儿的长长人龙,直接就想走进长屋里,引来排队的客人抗议,但这群男子一瞪眼,众人旋即不敢作声。在那间荒屋里赌博的,全都是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人,但背后经营赌场的,却是在町内恶名昭彰的流氓老大。我一直都没发现自己已债台高筑,无力偿还。

“今天赚了多少啊?”

赌场老大在我改造成珍奇展示屋的房间中央盘腿坐下,如此问道。他体型魁梧,活像黑熊一般,双眼昏黄浑浊。我如实回答后,他不屑地笑道:

“照你这种赚钱速度,等你还完债,我们两人都已经是老头子了。”

我跪坐在地,浑身颤抖。还不出赌债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我早有耳闻。如果是被迫一辈子在某个地方做苦工,那还算是好的。

“不过,要我把欠债一笔勾销也行。当然了,我不可能平白无故这么做。我得带走值这个价钱的东西才行。”

赌场老大说完后,低头望向摆在我身旁的托盆。上头盖着一块漂亮的布,胎儿在底下攒动着。

“我给你一个晚上考虑。”赌场老大说完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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