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旁,康辛双手紧紧地抓着风衣的领口将脑袋埋在里面,露出的只是一双雪亮的眼睛。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分,室外的温度比起一小时前有明显的下降。如果不是参谋长及时调整呼吸节奏,恐怕从他口中呼出的白色CO2气体早就让人发现了。

R局长的话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今晚找不到他们的秘密总部就别回来见我。”

没错,的确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查不出六指圣人的暗杀计划,那么这个星期六,女王陛下和法国总统先生很可能死于多伦饭店。康辛和乔尼一样清楚,必须在他们实行计划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简单地说,他们的任务主线很明确。跟踪目标——找到秘密总部——探听虚实——向上级汇报最新情况——等着增援者的到来——彻底消灭六指党。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就非常复杂,更何况今天已是星期三。参谋长在想,或许还没来得及向上级汇报时六指党的计划就得逞了。

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传到康辛那儿。是哈梅特,怎么,他要走?是去秘密总部?不管怎么说,必须跟着他。

哈梅特的咖啡色轿车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离开车位,车子的提速很快,一瞬间康辛只能看见他的车尾灯了。参谋长跳上爱车,白色奔驰毫无声息地跑出停车场,走向2号公路。前面除了哈梅特的车以外还有一辆跑车,两辆车的速度一致,另一辆车占据超车道的时候却没有超过那辆咖啡色轿车。康辛看出其中的名堂,他的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朝配枪摸去。

“巴卡拉”赌桌前,看客们谁都不愿退去。有些绅士显得比当局者还要紧张。就在他们小声议论的同时,乔尼翻开了底牌,是张红桃A,加上他的另一张牌一共是七点。歪嘴先生哈哈大笑,他掀起面前的第三张补牌,也是张A。可是,三张牌的总数之和却比乔尼要多一点,大胡子再次处于上风,乔尼则连输了四把。瑞查先生桌面的筹码一次又一次地减少,康辛的银行账户口里就这样少了一千万。

侍者主动上前,“瑞查先生,再来杯樱桃酒怎么样?”

瑞查摇摇手,熄灭香烟又重新点上一支,“给我杯水就好了。”

“马上来。”

侍者刚挪一步,歪嘴人嘲笑道:“不!为瑞查先生来杯最好的白葡萄酒。我请!”他的声音很大,周围的客人纷纷向后退去。

乔尼摇着头,以一种威严的神态注视着那位侍者,“我只要杯水。”

一杯纯净的白水摆在乔尼的打火机旁。

“再来两轮,你也许能赢我。”歪嘴男人得意地说。他身旁的莫克拉则显得无动于衷,那个黑人从站在那儿起就一直盯着乔尼·瑞查。见敌家点头称好,大胡子立刻打了个响指,“发牌!”

乔尼那张底牌还滑行在台布上的时候,他就听见歪嘴男人用戒指敲击台面的声音,抬头一看,他有话要说。那条难看的灰红色舌头在干裂的嘴唇上转了一圈,“全压上。”

“噢,上帝呀!”一位女性赌客叫了起来。就连侍者的双手都开始颤抖。

的确,四千万英镑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都不是小数字。赌场自古以来也没有出现这样巨额的赌资,一阵阵喧哗引来了赌场经理,那是个灰眼睛,矮个儿的英格兰人。穿着黑色晚装的他推开周围的看客来到赌桌前。

“对不起,先生们。我能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他站在乔尼左边,浓浓的烟草味透过一件褐色呢子大衣,渐渐包围了赌桌。

“安德鲁先生,”侍者两眼发直地看着老板,“这位保莱文先生打算SHOWHANd。如果瑞查先生也跟进的话,那么……赌资将达到四千+万英镑。”好家伙,乔尼终于知道了那个歪嘴大胡子的名字,哪怕它不是真名,至少也算个小小的进展。

安德鲁经理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他也吃惊不小。对他来说,这局赌金以及两位赌客的名字完全可以列入剑客赌场的历史名册里。其它赌桌前已经不再有客人了,就连负责发牌、掷骰子、滚钢珠的侍者们都离开了工作台。乔尼·瑞查所在的这张赌桌旁围满了客人,那些靠前的看客们为自己能亲眼目睹这场大战而感到庆幸。

经理先生俯视着安然自得的乔尼·瑞查,“瑞查先生,您,您有问题吗?”

乔尼起身,将吸烟衫的扣子系好。“保莱文先生,安德鲁先生,请给我两分钟时间考虑。”他一口饮尽杯里的清水,示意侍者再为他换一大杯白水。

他独自来到阳台,吹着凉风,肩膀上的肌肉紧张得出奇。乔尼将双手垂直放下,好让血液正常流过那些已经发麻的血管。在这两分钟里,他必须做出虽无关生死,却不可小视的抉择。假如他拿下这一局,就表明歪嘴保莱文一败涂地地滚出这儿。这样就意味着他也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从而开始进一步地跟踪保莱文和莫克拉。但是,如果他输了,即使这次任务顺利完成,那么他也会遭到T的处罚。两千万英镑对中、伦两局来说不算什么天文数字,可是,如果它因瑞查先生的一时霉运缠身而失去的话,那么乔尼将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就是他吃这碗饭所要付出的压力。也许T会为此把他送到军事法庭,判他个滥用巨额资金罪。对,这种事T局长做得出来,他对手下向来都是赏罚分明,绝不包庇任何人。

一分钟后,乔尼脸部的僵硬神经松弛了下来。天啦,我在想什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什么能比女王陛下和法国总统的生命更重要呢?如果赢了,就可以尽快摸清六指党的秘密总部。即使输,那么,对一个赢得巨额赌金的赌徒而言,保莱文也绝不会再在此地呆上一分钟。到时候还是可以从他回去的路线得知秘密总部的具体位置。

紧闭的双眼忽然张开,为的是不想让T局长痛骂自己的模样在脑海里再呆上半秒。

乔尼·瑞查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他走出阳台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看他。莫克拉那诡异的神色尤为突出。那些一分钟前还在讨论着谁会赢的看客们个个双唇紧闭,整个大厅内只能听见频率不同的呼吸声。

“瑞查先生?”英格兰经理拍着他的肩膀谨慎地问。

当乔尼在众人眼皮下轻轻点头的时候,谁都没再挪动一步。那些刚才还想去洗手间的客人也忘却了“三急”的烦恼。穿着华丽的女士们挤在了赌桌的最前面,各式皮包被她们以不同的姿势紧紧地攥在手里,发出了清脆的“吱、吱”声。

“好吧,我衷心的祝你们两位好运。”安德鲁站在了侍者刚才的位置上,准备发牌——他也不想错过这种好机会。

“可以切牌吗?”乔尼担心经理和歪嘴是同伙。

“当然,这是您的权利。”安德鲁老老实实地交出手中的牌。从这一举动来看,刚才的谨慎恐怕是多余的。

不过乔尼还是不死心,他清楚地知道保守的作风只会对自己有利。只见他用左手轻轻地把牌从桌上拿起,右手从中间抽出一叠牌把它丢在桌上,左手的另外两叠自然地重合在一起,然后再次用右手从中间抽出一叠拿在手里,同时将左手的牌全部压住先前桌上的那一叠,接着再把右手剩下的牌放在最上面,切牌就完成了。瑞查先生所用的这种切牌方式被称为“三明治切牌”或者“叠罗汉”式洗牌法,这种切牌方法是不少职业赌徒常用的手法,它最大的好处在于不论庄家用任何形式的假洗或假切,只此一招足以使其全军覆没。

现在牌局正式开始,第二张牌亮在歪嘴保莱文的眼皮底下,是张红桃6。乔尼·瑞查的牌面是梅花Q,也就是零点。他在没有看底牌的时候就叫了声,“不补牌。”这一做法让那些亲眼确认他没有掀底牌的观众吃惊不小,他们纷纷把这个细节轻声地告诉身边的赌友。那些人哪里会知道,乔尼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呢。赢也好,输也罢,反正他来这儿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抱走四千万英镑。

保莱文当然知道乔尼没看他自己的底牌,可对方出于什么理由他就不得而知了。瑞查先生发现他的敌家在流汗,而且汗珠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真是活该,乔尼满足了他的要求,可现在他比乔尼还要紧张。瑞查先生不再多想,抽到一半的香烟被他弄灭了。

“保莱文先生,要补牌吗?”安德鲁果断地问道。

“不!不用。”他的舌头又在干裂的唇上转了一圈。

“那么,”安德鲁做了个深呼吸,“请牌面点数最大的保莱文先生开牌。”

保莱文用指尖挑开那张蓝色底纹的扑克。是张红桃10,歪嘴男人六点。

所有的视线都焦距在乔尼伸出的右手上,底牌被他迅速翻开。

“上帝啊!”一位少妇叫出了声。

“难以置信!”那名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乔尼的男子也喊了起来。

保莱文身旁的莫克拉也差点失去重心。

大厅内的每一双眼睛都盯在那张黑桃6上。Q为零点,算上底牌一共六点。乔尼和歪嘴男人打和了。按照剑客赌场的规矩,双方打和赌金一律退还二人。也就是说,这两位斗了一个晚上的客人极有可能再战一场。

安德鲁这时又发话了,他主动弯腰向大胡子请示道:“保莱文先生,是否继续?”

大胡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乔尼,“当然。”他的颤音不失霸气的味道。

经理走到乔尼跟前,以同样的口气询问,“您呢,瑞查先生?”

“没问题。”相比之下,乔尼的口吻要自然许多。玩到现在还能如此镇定的赌客对剑客赌场来说太罕见了,一些年轻的赌徒甚至视乔尼为心中偶像,还有一些本来站在保莱文这边的看客也向乔尼这个方向挪动了脚步,那些久经杀场的赌徒也朝瑞查先生投来尊敬的目光。

“两位要休息吗?”安德鲁问了句废话。

“不用。”保莱文摆着手。

乔尼也摇起了头。

两张底牌滑到赌家面前,乔尼看也没看就掀起了它。是张方片J。

这个草率的举动令全场看客目瞪口呆,安德鲁刚要发牌的那只手渐渐发抖,莫克拉那张黑脸也变得苍白。保莱文张口结舌,他对乔尼的这种懒散态度义愤填膺。好面子的他在情急之下也学着乔尼的样子翻开了底牌。是张黑桃8,那是“天牌”。

安德鲁费了好大的劲才缓过神来,一张黑桃Q出现在庄家台前时,保莱文摇了摇手,表示不补牌。乔尼再次成为全场焦点。一张红桃J出现在了他眼前,要求补牌的同时他不慌不忙地取出中国烟,悠然自得地将其点着——那盒烟里还剩最后一支了。谁都清楚,乔尼要想赢对方,后面的牌必须大于8点,也就是众所周知的9点。即,“王牌”。

在乔尼得到第三张牌的同时,保莱文忽然叫了起来,“我要补牌!”

这一声叫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其中几位客人甚至生吞了两粒“救心丸”。

“什么?保莱文先生,您是说……”安德鲁双腿发抖,只能用摁在台面的两只前臂支撑着身躯。歪嘴先生的喊声让他身边的莫克拉不知所措,仿佛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会在自己占上风的情况下要求补牌。这个荒唐的要求让黑人以及在场的每一位看客觉得保莱文是个十足的蠢货。没错,他的确是个蠢货。刚刚乔尼看也不看就掀起底牌时,他就记在心上了。这回,大胡子也算是“还以颜色”了。

“保莱文先生,您真的决定……”

“是的,我要补牌!”歪着嘴的大胡子直盯着乔尼,如果他的牙齿长在眼睛里,乔尼早就被他给咬死了。

“对不起,”乔尼又一次起身,“经理先生,剑客赌场真的可以容忍赌客反悔吗?”

看客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莫克拉那张厚实的大嘴也紧闭着,他将拳头捏得“嗑嗒”作响,这架势好似要狠狠地揍乔尼一顿。

安德鲁清了清嗓子,说道:“瑞查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他想了想,“毫不否认,这是一场非同小可的赌局。为了维护我们的名誉,我必须万分谨慎地服从客人的每一个请求。瑞查先生,如果您不赞成我的做法,那么只有两个办法了。按我们的规矩,要么赌局作废,要么您和保莱文先生耐心地商讨。总之,我绝不能再浪费任何时间了。您看呢,瑞查先生?”

“好吧,既然经理先生这么说……”乔尼的手指摸了摸胡子,“我也有个请求。”

“瑞查先生请说。”

乔尼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经理先生手中的这张牌本该属于我,但现在我请求经理先生把这张牌补给保莱文先生。”

英格兰经理再度吃惊,但这次他很快恢复了平和的情绪,“这个嘛,我以本赌场的名誉向两位先生保证,扑克牌绝对没有问题。不过……保莱文先生有意见吗?”

歪嘴保莱文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他默认了,发牌吧,经理先生。”

“是这样吗,保莱文先生?”安德鲁不放心地追问。

直到保莱文沉重地点头时,那张本来是乔尼的补牌滑到了歪嘴手边。黑色发牌器跳出的第二张牌紧贴绿色台面飞向蓝猫。

这回,保莱文想也没想就亮出了补牌。是黑桃J,它算零点。歪嘴现在还是8点。与乔尼第一次做那个动作相比,大胡子的这个姿态既不潇洒又不让人叫好。大多数客人均为瑞查先生刚才的抉择感到高兴,不然的话,他就会以三张零点的牌输掉这一局。两分钟过去了,所有的看客依旧盯着乔尼的右手。

他微微掀起补牌的一角,附近的客人都伸长了脖子想探个究竟。在他左手边的两张J成了废牌,每双眼睛都注视着乔尼的一举一动。乔尼猛吸了一口香烟,嘴里发出“吧嗒”声。那张补牌的一角已沾满了汗水,瑞查先生的额头全湿了,他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渐渐地,他看见了,那是张“方片”。它没有花边,肯定不会是J、Q、K。在期待它不是10的前提下,乔尼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赌场内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扑通”的心跳声传至场内每个角落。女士们已不再刻意摆出美丽的容颜,她们全都和那些男人一样,微张着嘴,心惊肉跳地等待着最终定局。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不知谁家的男孩趴到了乔尼身边,那双小眼睛几乎贴在了绿色台布上。跟着,他以独特的童音忽然大声喊道:“是九!是张方片九!”

赌场内引起一阵喧哗。

“什么?!噢,上帝,这真是个奇迹!”

“天啦,瑞查先生真的赢了!”

“难以置信!”

“梦幻般的结局。”

“安静!我说他妈的安静!瑞查先生快亮牌!”

“瑞查先生,请亮牌!”

“别磨蹭了!快亮牌啊!求你了!”

安德鲁看了一眼身旁的保莱文,他已接近瘫痪状态,但坚强的意志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扶起。经理再也无法自持了,他按捺不住情绪,跟着众人大声地要求瑞查先生赶快亮牌。

乔尼·瑞查冲着歪嘴保莱文微微一笑,亮出了那张让人盼望已久的底牌,跟着,微笑变成了大笑。而那位大胡子则瘫倒在台面上,他身边的莫克拉赶紧将其扶起,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一声不吭地离去。

蓝猫见状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型记事本,写下一行数字,撕去那页交给经理,“替我存三千五百万进这个账户,过些天我会查账。剩下的四百万你们留着,其余的请大伙儿吃顿最好的宵夜!”接着,他迅速朝来这儿的大门走去。

“没问题!我深表荣幸。请接受我的祝贺,瑞查先生。怎么,您这就要走吗?噢,祝好运永远伴随着您,希望您常来。”经理看着桌上的那些水晶筹码,露出了和普通赌徒一样贪婪的笑容。

客人们听说瑞查先生请客时,也都沸腾了。

“瑞查先生万岁!”呼喊声回荡在剑客赌场的上空。停车场内,莫克拉将软弱无力的保莱文推进后座。他刚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时,就听见了乔尼的招呼声。这位一脸愉悦的特工上前假惺惺地安慰道:“中国有句古话,‘胜败乃兵家常事。’请保莱文先生别记在心上。”谁料,乔尼刚说完就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他在心里痛骂自己高兴之余失去了理智,丢掉了应有的警惕。

莫克拉手里的左轮手枪正顶着他的腹部,这个黑人小子毫不客气地给了乔尼一耳光,接着他说道:“瑞查先生,恭喜你赢得赌局。现在,快上车!”

乔尼知道他绝不可能在这儿开枪,因为看管车辆的那位三十多岁的侍者正向这里看。他估计,莫克拉一定会把他安全地带到他们的秘密总部,然后他就得在枪口下听话地任保莱文随意摆布。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是件好事,可如果不是……逼进车内的时候,蓝猫先生才发现,事实上,这场大战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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