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餐桌上有一盘蕨草,是刚采来,煮好的。一嚼,好象嘴里有一股泥土味。

“是的,就在那里的河边采的,是叫附近的孩子们去采的,有的是啊。”

旅馆的女招待对井村重久和美也子说。

拉窗敞开着,山峦的风景占据了半个窗户,蓝天明亮。还不到彩霞缤纷的时侯。山林刚微微泛绿。

有马温泉,四周是山。旅馆街坐落在峡谷两旁的斜坡上。

“您冷不冷?”

美也子瞅着井村的肩膀说。

“不,还可以。”

井村掩紧了短外衣。

“风还相当冷,把玻璃窗关起来,好不好?”

“你冷就关上吧。不过,我倒希望有点冷空气进来。”

“我也希望这样。要是冷的活,您就洗个澡吧……如果着凉了,就不能参加小姐的婚礼了。”美也子说。

井村默默地抽着烟,眺望着对面山丘上的旅馆,远远地看见正在打扫房间的女招待的身影。

前一天星期六,银行总经理井村重久,有事要到大阪支行去。动身前,他在东京匆忙打电话给美也子,叫她到有马温泉去碰头。井村这样强迫命令她是少有的。

井村告诉美也子,他已经以“杉山”名义定好旅馆的房间,叫美也子自己先到那里去。

“怎么这么急,有什么事呀?”

美也子问了井村,他只是回答说,到了目的地以后再告诉她。脸上含着一丝笑意,可是表情却是严肃的。现在哪有心思躲到乡下温泉去谈情说爱。美也子从井村的表情上看出了某种决心。

从羽田机场飞到伊丹,美也子一路上猜想着井村可能要说的话。她和井村之间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五年。

她们并不是经常见面,顶多一、两个月见一次。但这种关系毕竟持续五年了。在美也子和卓一结婚前两年,就已经开始了。

美也子到了井村指定的旅馆,等了三个钟头,到了夜里八点钟之后,井村才来。他笑着说,本来想早一点来,可是不容易甩掉银行的伙伴们。他给从总行一起来的秘书“放假”,叫他下星期一到大阪的旅馆来接头。美也子的事谁也不知道。

因为井村谢绝了宴会,所以冼好了澡就吃晚饭。虽然时间不早了,可是,对紧要的事却迟迟不提,似乎难以启齿。

美也子以轻松的口吻把他的话引出来。他以沉重的语调谈起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表示要和美也子断绝关系。

“三年前,我就应该提出来了,”井村继续说,“当时,你也表示过这样的希望。可是,我下不了决心,结果迫使你继续把关系保持到现在。如今,我不应该擅自主张……”

三年前,美也子决定和卓一结婚。井村回避说“美也子结婚时”,而使用“三年前”这句话。虽然没有见过卓一,但井村是感到内疚的。

“不,这不是你的责任,都怪我不好。”美也子不想说:“女人是脆弱的。”结婚后,美也子发现自己对井村颇有好感。

“我这个女人有罪过,”美也子曾经对井村表白过,“我是想和你分手,才和卓一结婚的。反正,没有指望和你结婚。卓一他啊,心地善良,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同时,我又比以前更加喜欢你了。”

当卓一向美也子求爱时,美也子曾经跟井村商量过。通过美也子的嘴,井村也知道了卓一的性格。井村之所以赞成他们结婚,是因为他了解到卓一的为人,但同时由于人到中年,有些舍不得放弃美也子,进而又对年轻人产生嫉炉心。

对美也子的表白,井村说:

“你喜欢卓一君,我能理解,听起来,他是象菩萨一样的人。假如是性格软弱的女人,可能对这样的丈夫会感到不满。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这说明你性格倔强。如果简单地解释的话,你的感情可以说是母爱式的,你说对不对?你看惯了男人的内幕,所以把卓一君这样的人当做宝石珍惜。”

美也子心想,当做宝石珍惜,这不就是爱情吗!可是,井村当时的话,沉入到她的意识深处,过后才会清晰地浮现。“至于你同时喜欢上我,这或许是因为我能够容纳你的倔强性格。也许我太自负了……”

美也子认为井村的分析很正确。他能够成为自己的支柱。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的精神、生活可能更糟了。出版事业是为了出卓一的诗集才办起来的,可是假如没有井村的帮助,连想都不敢去想了。

仔细一琢磨,丈夫的诗集并不是美也子办出版事业的真正动机。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自费出版也就够了。为了由一家正规出版社出丈夫的诗集,提高诗集的身价,才要创办出版社。在这种堂皇的理由背后,隐臧着野心似的事业欲。倘若没有这种心情,根本不会产生创办企业的干劲。

“因为我一直在您的身边观察您,所以产生了这种心情。”美也子答道。

“是吗?可是,你怎么会办起象出版社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业?如果你一直在看我办事,就不应该打这样的主意。”

井村根本不把出版事业放在眼里。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份量。你总是和钢铁、电机等日本的主要产业的大公司打交道,当然视出版社如同儿戏,可是这对我来说,却是恰如其分的……再说,你对出版事业一窍不通,我心情也就轻松些。”

井村答应为她出必要的资金。

“那太感谢了。可是,我并不希望你自己掏钱出来。再小,这毕竟是我的事业。领您的零用钱花,我太寒酸了。我要向您的银行借款。”

“向银行借款,得有担保或者信用,你两者都不具备。贷款,银行需要经过申请、调査等各种麻烦的手续。小出版社是属于盲目经营的企业,银行根本不信用。”

“最后,还是只好屈从于您了。”

美也子按照井村的嘱咐,在他的银行存款,立了户头借款。申请是直接向总经理提出的。

“您的部下会不会觉得奇怪?”美也子问道。

“那当然啦。大概认为和我有什么关系吧。”井村笑着说。

“这不会叫您为难吗?”

“我是总经理嘛,他们知道我袒护个把人,那也没关系……而且,这是一笔小小的金额,还说不上通融资金,反正,最后我会好好地处理的。”

井村从前说的话,今天变成了现实。

井村重久和妻子分居,已达七、八年之久。这个妻子,和井村在性格上合不来,常常大骂出口。于是,经双方同意分居了。美也子不敢进一步再仔细地打听,井村也不愿意多谈。

井村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今年二十二岁,儿子刚上大学。

井村曾经向美也子透露过这个女儿最近有人来说亲。打那以后,美也子感觉到井村逐渐显得沉闷了。

井村不大愿意跟美也子谈起女儿的这门亲事。与其说为此高兴,倒不如说是感到烦恼。他脸上的皱纹加深了,白发也増多了。

美也子早已估计到井村迟早要提出结束关系的要求。不出所料,昨天晚上,井村对她明白地表示了。他详细地谈了他女儿的对象,说亲的经过等。对一位第一流银行总经理的女儿来说,对象是门当户对的。

“因为我长期和妻子分居,所以他们感到为难。对方甚世家,家规很严。我本想干脆拒绝算了,可是偏偏女儿自己对这门亲事很积极。因此……”

“我明白了,”美也子微笑着点头,“下面的话,让我来说……既然你和太太分居,万一对方知道了我的事,小姐的婚事就会受影响。而且,我又不是一般的情人,而是有夫之妇,难以自圆其说。因此,干脆一刀两断,您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

井村馗尬地眨着眼。他那白头发有些发亮。

“对此,我早有思想准备……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这个女人真不好。请原谅。”

美也子双手按在榻榻咪上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不好,也真对不起你的那一位。后悔莫及了。我会尽力为你做一点事。”

井村坐正身子。

“您指的是金钱吗?”

“由我担保,你向银行借的钱,我全部还清了……此外,虽然数量不多,我想给你五百万元,可当做你的‘事业’的一部分资金吧。”

“这是为了断绝关系送的钱吗?”

“不要用这种难听的字眼。”

“我不需要这笔钱。由你担保,我向银行借的钱,目前我没有办法还清,只好领受盛情。利息不算,总共正好五百万元吧。”

“这样不够吧。还有今后的周转资金呢。”

“我会想办法。所以,请放心。”

持续了五年的感情的积累,加深了分别的痛苦。

这种感情是奇妙的。美也子相信自己爱着丈夫卓一。可是,一旦决定和井村分手,对井村的迷恋不禁在胸中翻腾起来。卓一的身影被掩盖在后面了。

平时,美也子觉得对井村感情不深,她更爱卓一。尽管,两个月才和井村碰一次头,但美也子并不觉得和他疏远了。在银行总经理室看到井村的面孔,或者一起出去用餐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说和井村有什么爱情关系,那只不过是好象把自己放在和井村同年龄的位置的那么一种淡淡時爱情。

昨天晚上,决定和井村诀别时,美也子才发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美也子顿时产生犹如被截去自己半截身子的感觉。原来,自己一向如此依靠着他。正如井村所说,美也子被井村的双手拥抱着。

“有困难就来我我。——本来想这么说……”,井村今天早晨在床上对美也子说,“可是,这么一来,我们彼此,不,我自己就会恋恋不舍,那也不行。所以,这也要一笔勾销。这样,我才能下定决心把你忘掉。”

“嗯,行啊。”

美也子把脸伏在井村的胳膊上。

“那么,要是你有困难……做起生意来,往往资金短缺,碰到那样的情况,就来找我们银行的山田吧。他是我的心腹,可以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我会关照山田……”

“不,别这么做,那家银行,我根本不想再去了。”

美也子不愿意再想起井村。

“是吗……”

这时,井村发出了奇妙的声音。美也子第一次看到井村哭泣。

午餐后,井村坐在阳光充足的走廊上,偎依着藤椅眺望着群山。从山下,不时传来汽车的马达、汽笛声。

早春的天空下的井村的身影,由于逆光显得黝黑,轮廓鲜明。可是,美也子几乎无法相信自已的眼睛,井村太无精打采了。看到他如此有气无力,这还是第一次,美也子惊讶地连忙跑到藤椅旁去。

“您怎么啦?”

井村感到美也子跑到自己的身旁来,便抬起靠在椅背的头,诧异地仰望她。

“不,没什么。”

美也子伫立在那里,远眺六甲山脉连绵起伏。投射在山上的光线减弱多了。

“神户在哪一边?”

美也子突然提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左边啊。噢,方向不对,从这里看不见。”井村说着,突然心血来潮地又说:

“要在这里等到晚上,太无聊了。现在坐车子到神户去一趟,怎么样?”

井村抬头瞧了美也子一眼。

“去抻户有事吗?”

“没有什么事。”

井村的眼神在说:“我想和你一起乘车去兜最后一次风。”

“太好了!”美也子微笑着说,“我也正想出去呢。”

汽车从有马温泉顺着峡谷朝神户驶去。平坦的白色道路盘绕着山脚,弯弯曲曲的,有点象箱根的风光。旁边是悬崖绝壁,有溪流淌过。

司机开足了马力。这是一辆出租汽车,司机年轻,开车欠谨慎。

“我说司机,”井村从背后提醒他,说:“不用急。不要引起事故,请你慢慢开。”

“是。”

司机有些不服气。他的口气是,这条路,我熟得很,看我的吧。

井村望着窗外的风景。他握住美也子的手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这也是少有的事,他一向不好意思做这样的举动。一定是他心中涌起惜别之情吧。

美也子也活语不多。一种沉重的东西堵塞着胸口,脉搏跳得极快。

道路曲折迂回,风景千变万化。好不容易到了坡顶,又开始走下坡路了,那里有一个很陡的转弯处。

驶进峡谷后,车内顿时阴暗了。夜幕开始降临在明亮的天空,司机打开了车前灯。

可是,穿过峡谷后,便又重见夕阳的光辉。汽车驶进市区了。那里便是芦屋。

神户的街道展现在眼前。海上,船舶

群聚。

华灯初照。屋顶上、海上却还残留着落日的余辉。

“你到神户来过几次?”

井村眺望着景色,问道。

“两三次。”

“是吗?那么,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井村以商量的口气说。

“哪里都行,随您的便。”

井村思索了一会儿,说:

“就到舞子滨去吧。”

井村指定他不会感兴趣的舞子滨,可能是对即将诀别的美也子的体贴,或者是想当做临别纪念。

车子顺着高岗地带的住宅区下去,驶到电车来往的马路上。

他们俩仍然缄口不语,生怕一开口就会冲淡气氛似地。

美也子想把此时此刻的感受留在心中。从明天起,井村永远不会出现在她身边了。美也子不由得感到有些愁畅。

这里不是东京,而是来旅行的地方。和东京的所有的环境断绝了关系。连卓一的身影也变得淡薄了。

站在舞子滨,只见淡路岛以黝黑的姿容浮现,海峡的海面闪烁着落晖的光芒。海水显得沉重。岛的背后,灯塔的灯光四射。

他们俩象一对青年情侣似地在松林中散步。背后不远的地方,有爬山缆车的车站,灯光开始增加了亮度。

几条渔船点着红灯,驶过岛边。

不久,海上一丝残光也消失了。黑暗迅速地扩展开。

他们俩这才回到汽车上来。大海的黝黑渗透了美也子的心房。

“就开到神户去吧。”

井村嘱咐年轻的司机。司机帽子也不脱,随即打开了车门。汽车朝神户灯火集中的地方驶去。

“到抻户什么地方去?”司机头也不回问道。

“啊,就到托亚路去吧。”

司机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从明石到井村指定的地方,足足花了四十分钟。在这当中,他们俩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过,井村的手仍然抓住美也子不放。

托亚路坐落在从三宫站去高岗地带的坡道上,马路两旁有外国商行、中国餐馆等,这里早已名扬四方。

“好久没来过了,”井村望着街道说。

“喂,”井村喊住司机,“就停在这里吧。”

车子停在外国商行古色古香的建筑物旁边。

“下去走走。”

美也子和井村并肩走去,街上有一家商店,专门摆着进口的古董、中国古老的盘子等。这条街上还保存着异国情调。

“我年轻的时候,在大阪支行工作过,当时,常常到这带来散步。”井村说。

井村触景生情,一家一家店铺都探头看看,他沉醉于对往事的回忆。现在和他一起走着的美也子,今后也将归于他旧事的记忆,而使他怀恋不已吧。

一个肥胖的外国太太,牵着狗走过。

山坡下,三宫闹市的霓虹光散发着扫兴的光芒。

他们俩决定不乘车,徒步走到山坡下。开始起风了,冷飕飕的。

贴在电线杆上的海报,被风揭开一角,颤抖着,井村不觉瞥了一眼。在旅途中散步,对任何事都会感兴趣的。

“嗬!”

海报上用斗大的子写着:“第二期会公演”,还写着翻译剧的剧目。

“这是从东京来的。到底是哪一个剧团的年轻人呢?”

井村并不停步,继续往前走去。他离去以后,地上留下了他抛掉的烟蒂,还在燃烧。

一个脚穿高跟皮鞋的女人,走近他抛弃烟蒂的地方。她锐利的目光投向刚走下坡去的一对男女。这个女人很年轻,二十来岁,一副天真的表情。她的二双大眼睛许久定神凝视着目标。

“房子。”

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从后面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在看什么?”

野见山房子仍然严肃地绷紧面孔,伫立着。突然,她朝地上吐了口痰,便转过身来。

“房子,你怎么啦?”

房子的朋友、年轻的话剧演员迷惑不解地问道。

井村和美也子,在托亚路上白俄罗斯人经营的咖啡馆喝了茶,就回到汽车上来。

他们俩的心情都有点开朗了。明天早晨,只有美也子一个人坐飞机回东京去,而井村要到支行去。就是说,只有今天一个晚上,是留给他们俩的最后时刻。

“回旅馆去。”

井村命令年轻的司机。

汽车往回开,上了坡,驶到高岗地带的马路上。来时看到的神户市街,现在以辉煌的灯火显出鲜明的轮廓。

“这是令人怀念的,”井村心满意足地说,“真没想到,和你一块儿重游旧地。这块地方,我将终生难忘。”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您带我从京都到奈良去过,对吧。”

那时候,美也子还不认识卓一。和井村结成这种关系不久的事。他们俩在近畿地方旅行了一个星期左右。井村对古刹、佛像相当熟悉,洋洋得意地给美也子讲解过。

柿子树叶的影子在大和的白墙上摇晃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从围墙的裂缝长出草来,没有行人的路上摊开着草席在晒稻谷。

“今后,你要独立了。一定劲头很足吧。”

井村以轻松的口气说道。他尽量避免使用沆闷的语言。

“嗯,我要拼命干。”

这是美也子的真心话,她顿觉意气高昂。

“工作,习惯了吗?”

“嗯,总算……”

“对,对,上次你说过,正在说服一个作家,后来怎么样?”

有一次,美也子和井村见面时,向他透露过青沼祯二郎的事。

“他正在积极地给我们写稿。”

这样的时候,竟然谈起青沼祯二郎,美也子觉得太奇妙了。自从出现了竞争对手谷尾重夫之后,青沼大受刺激,主动地进行着工作。当然,并非是无偿的。美也子答应过的那件事,成了他积极工作的动力。

谷尾重夫也是一个怪人。

在旅馆,他初次和美也子见面,就立即要求幽会。这种厚脸皮的说法,吓坏了美也子。不知道这是正经话还差开玩笑。不过,和青沼不一样,他有点糊涂。

美也子立刻答应了他的邀请。她还是请了上次那个可祢子来帮忙。

“我可不愿意,老是当你的替身儿。”

可祢子嗔怪地瞪了美也子一眼,结果还是答应下来。

“这一次不会象那个‘青葫芦先生’那样吧?”

说也奇怪,青沼不理她,可祢子感到很委屈。可祢子这样的人,可以说是符合接客业要求的典型人物。从前,她搭上了一个当过市长的人。可是,被人发觉她和馆子里的厨师有关系,就失去了这位市长的资助。打那以后,她不管跟上谁,都长不了。

尽管如此,她确是个头等的好人。她真诚对待男人,即使被抛弃也毫无怨言。

美也子无论如何也想拿到青沼和谷尾的稿件。如果出版这两人的作品,至少有三百万日元的利润。他们的作品无疑将成为畅销书。而且,刚创办就出这样第一流作家的书,新出版社就有地位了。以后就容易开展工作了。

经过芦屋街以后,汽车便登上坡道。离开了住宅区,又驶进山地。

黑暗的山里,水声潺潺。

美也子又被井村拉住手。瞬间,工作、青沼、谷尾都被抛在脑后了。

汽车继续往回行驶。

车前灯横扫着悬崖边的白色护栏。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出租汽车仍然来往频繁。有马温泉,和宝冢同样,成为大阪、神户市民的游乐场所了。

转过几个弯。

过了山岭,又开始下坡了。可能因为是夜间行驶,司机开车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

“我有点怕,”美也子说。

井村也把不安的目光投向计程表,时速高达八十公里。

“喂,”井村提醒了司机,“开得太快了吧。稍微慢一点。”

司机闷声不响,不肯减速。井村和美也子所乘的汽车,赶过了前面的两辆车子。看来,由于乘客一再提醒,司机有点赌气了。

这时,迎面来了两辆车子,车头灯交叉着。一辆是出租汽车。另一辆是单人摩托车,它抢在出租汽车前面,直奔过来。强烈的灯光使美也子眼花缭乱。

瞬间,摩托车摇晃了一下,向美也子他们的车头灯横撞过来。

刹时,司机的胳膊激烈地晃动,车头灯的灯光,宛如手电筒一般摇摆。黑暗在旋转,猛烈的冲击袭上了美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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