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嵩匆匆走过大厅,踏下台阶,坐入一辆出租车,如期赴约去了。

车刚开走,宫本出现在宾馆门口——他也匆匆踏下台阶,招来一辆出租。

宫本坐入车内,吩咐司机:“看见前面那辆红车了么?跟着就是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汇入车流。

出租车司机瞥了宫本一眼;宫本一脸严肃。他从反照镜发现了司机疑惑的一瞥,干咳了一声,不自然地笑:“别误会,不是盯梢……”

司机说:“是不是盯梢不关我的事,您下车拍下钱就行!”

王小嵩的车在他和那小老板约好见面的饭店门前停住。

王小嵩下了车,看一眼手表,走入饭店,用目光寻找,不见那小老板的身影。王小嵩在一张最容易被发现的桌子旁坐下,服务员小姐走过来说:“先生,请点菜。”

王小嵩说:“先来一杯饮料吧,我还在这儿等人。”宫本从窗外望着——王小嵩在缓缓地饮,这时那个小老板出现了。

小老板一进门就发现了王小嵩,大老远伸着手,热情地走过来。“亲爱的战友,你很准时啊!”

“我一向如此。”王小嵩并未伸出手去,而是从西服内衣兜掏出一封信交给他,“钱我如数带来了。我不会少给你一张的,希望你别在这儿点了……”

小老板说:“这怕什么?许多买卖都是这儿成交的。炒地皮的,炒房子的,炒股票的,炒外汇的,拉皮条的,作掮客的,买空卖空的,这儿是咱们社会主义的‘搞活俱乐部’。”

他说着,将钱从信封抽出半截,两根指头抹了点唾沫当着王小嵩的面点起来。

王小嵩皱着眉将脸转向一旁。

小老板点完钱,揣入自己的西服内,举起了王小嵩喝剩下的半杯饮料:“借花献佛了,为咱们战友之间初次合作的成功,我意思意思……”他一仰脖子,饮尽。他掏出手绢,很绅士地拭拭嘴,又说,“口是心不非,一次饮半杯。”

王小嵩说:“看在我们都曾是兵团战友的分上,我郑重地请求你,不要四处传播振庆那点儿隐私了!都是感情中人,谁还没有点儿隐私呢?”

小老板说:“对,很对。但是人和人可就不一样了。我的隐私不值钱,他的隐私值大钱。谁叫他是大老板呢?我卖给你的,只不过是那份材料,那几封信,和那些照片,没连舌头也一块儿卖给你。”

王小嵩压着愤怒说:“你……你太卑鄙了。”

小老板无耻地一笑:“这年头,还有不卑鄙的人么?你就不卑鄙么?你不卑鄙,买那些东西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我卑鄙,可我却公开承认我卑鄙,而且从来就没打算变得高尚过。与那种内心其实同样卑鄙,却非要装出一副不卑鄙的样子的人相比,我其实倒显得不太卑鄙了。”

王小嵩极其厌恶地盯视着他,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小老板说:“你厌恶我?鄙视我?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实话告诉你,我是中国特色的‘坑友族’,即不但坑不坑白不坑的一切人,还坑战友,坑朋友,坑一切误认我不可能坑他们的男人和女人。一句话,统统坑啦坑啦地!但相对而言,后一些人容易坑。我笨,只好偏重于坑容易坑的。马无夜草不肥——这年头,人不坑人能富么?你要是手头阔绰,我可以连你刚才郑重请求我的,属于我舌头的那一点儿小小的自由,也一并地再销售给你,出个更合理的价格吧。”

王小嵩似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然而呆呆地盯着对方,显得憎恶而无奈。“你对我真诚,我对你也得真诚,战友之间,应以诚相待是不是?所以我真诚地告诉你——我来会你之前发现,那些照片的底片还保留在我那儿,还有那几封信的复印件。你买下的是正品。副品,我打算削价处理,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少。”

他站起来,对王小嵩莞尔一笑,扬长而去。

王小嵩瞪着他的背影,突然抓起杯子,欲往地上摔,一服务员小姐拦住他:“哎,先生……”

王小嵩控制住自己说:“请再来一杯……”

宫本始终在窗外注视着……

小老板得意扬扬地一出饭店的门,被两个便衣一左一右挟持住了。

小老板大叫:“哎哎哎,干什么?这么灯火辉煌的地方,敢绑票哇?”

一个便衣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小老板说:“我……我犯什么法了?”

另一便衣用警棍捣了他一下:“别嚷嚷,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们将他挟持着上了一辆停在暗处的警车。

这一幕也被宫本看在眼里。

王小嵩还在喝酒,一抬头,发现宫本已不知何时坐在对面。

宫本说:“小姐,来一杯啤酒……”

王小嵩掩饰地说:“真巧……”

宫本说:“用你们中国话说,无巧不成书嘛!我借给你的美元,现在又不想借给你了,还给我吧。”

他向王小嵩伸出了一只手。

王小嵩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我……我已经用了。”

“拿不出来了?”

“是的。”

“倒给刚才那头猪了?”

“这……没有……”

“我在窗外亲眼看到的……”宫本见服务员送酒来,没再说下去。

服务员走后,宫本接着说:“家父很有眼力,你确有商人头脑——借美元炒外汇,无本生意……”

王小嵩说:“你在侮辱我!……”

宫本喝了一口酒后说:“一比几?一比九?还是一比十?”

王小嵩说:“好吧,我不想解释,就算你说的那样……”

宫本说:“虽然,你改姓了一个受尊敬的日本家族的姓氏,但你,骨子里还是一个丑陋的中国人!我们宫本家族的座右铭是——利之所有,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我们也投机股票,但是那在股票交易所正大光明进行的!你给我记住——我们宫本家族的人,从不曾向流氓猥琐之徒私下里倒过外汇!”

他将杯中酒朝王小嵩脸上泼去,拂袖而去。

周围的人都望着王小嵩。

王小嵩满头满脸湿漉漉地狼狈地呆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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