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始和由希尔特率领的五十辆战车的护卫队返回底比斯。在严格的命令下,队伍首先要停在博斯的绿洲。快速的骑兵被派出先头到达底比斯,然后纳加领主——埃及的摄政王从城里出来到此绿洲来迎接少年法老尼弗尔·塞提。

在第五天,战车队在数月来荒野中那满是尘土和风雨袭击下,匆匆地进入了绿洲。当他们进入棕榈树丛的树冠的阴影下时,全部的帕特警卫军团排成检阅的队列欢迎他们。骑兵们已经放下了武器,取而代之的是棕榈叶,他们一边唱着他们王国的歌,一边挥舞着棕榈叶。

塞提,强大的金牛。

受到真理的爱戴与追求。

他来自两位高贵的女子,奈赫贝特和瓦德杰特。

火蛇,了不起的气力。

金子一样的荷鲁斯,使心狂喜。

他来自苔草和蜜蜂。

塞提,拉之子,太阳神,万寿无疆,世代永生。

尼弗尔在首辆战车的脚踏板上,站在希尔特和泰塔之间。他的服装破旧并满是灰尘,他浓密的头发乱蓬蓬地缠结在一起,太阳将他的脸和胳膊晒成熟杏的颜色。希尔特驾车行进在由士兵排列而成的长长的巷道,尼弗尔对着那些他所认识的排成队列的人们羞怯地微笑着,他们情不自禁地对他欢呼。他们爱他的父亲,现在他们爱他。

在绿洲的中央,多彩的帐篷群落设立在井的旁边。纳加领主在王室帐篷的前面,被一大群的侍臣、贵族和祭司们围着,等待着去接待国王。他如今权势显赫,摄政的风度赫然在目:浑身闪烁着黄金宝石的光亮,散发着清新的草药软膏和润肤剂的芳香。

他一只手拉着赫瑟蕾缇,另一只手拉着梅丽卡拉,泰摩斯王室的两位公主。她们脸上的妆化得如同珍珠一样白,涂着眼圈粉的眼睛又大又黑。甚至她们光胸脯上的乳头也像熟透的樱桃一样。马尾编织的假发对她们那漂亮的头来说太大了,那缀有珍珠和金线的裙子重得让她们站在那里就像雕刻的娃娃一样呆板。

当希尔特驾着战车停在他面前时,纳加领主向前走来,抱下了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尼弗尔自从离开了吉布尔·纳盖拉山就没有洗浴的机会,他闻起来就像是一只公山羊。

“作为你的摄政者我向你致敬,法老。我是你足下的仆人和你的忠实伙伴。祝你万寿无疆。”他缓慢而庄重地说,为了让所有那些最亲信的士兵们能够听到每一个词。纳加领主拉着尼弗尔的手来到了政务会的讲台上,那讲台是由来自于非洲大陆的腹地宝贵的红木雕制而成的,上面镶嵌着象牙和螺钿。他把尼弗尔请上讲台,接着下来跪在他的脚下,没有一点儿嫌恶迹象地亲吻着纳费尔那擦伤的、肮脏的脚。脚趾甲已经磨破了,覆盖着黑色的污物。

他站了起来,把纳费尔抱到他的脚下,脱掉了他破了的裙子,因此他大腿上的法老的花纹显示出来了。他把少年慢慢地转过来以便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万岁,法老塞提,神及众神之子。我看到了你的印记。注意看这个标记,大地上所有的民族,都在国王的权力下颤抖。在法老的威力下鞠躬。”

士兵中发出了一声呼喊,侍臣们围聚到讲台的周围。“万岁,法老!用力量和威严,愿你万寿无疆。”

纳加把公主们领到前面来,她们跪在哥哥面前履行她们的效忠宣誓。她们的声音是听不到的,直到梅丽卡拉在一阵宝石裙的窸窣声中突然上了讲台。她急急忙忙地奔向她的哥哥。“尼弗尔,”她高声嚷道,“我是多么想你啊,我以为你已经去世了。”尼弗尔笨拙地回她一个拥抱,她离开并而耳语道:“你的味道真可怕,”然后大笑起来。纳加领主示意一个王室的侍女带着这个孩子离开,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埃及王室的重臣们,由政务会的成员们带着,履行忠诚宣誓。当法老审视着聚会的人群,用清楚的响亮的声音问道:“我的好伯伯克拉塔斯在哪里?他和所有的人一样应该在这里迎接我。”此时出现了一阵尴尬的局面。

塔拉含含糊糊地给了一个安慰性的解释:“克拉塔斯领主不能够出席。那要以后对陛下解释。”衰老而虚弱的塔拉现在是国家政务会的主席。他已经变成了纳加的一条走狗。

当纳加领主拍手的时候,欢迎仪式结束了。“法老经历了很长的旅程才来到这里。在领着人们列队进入城里之前他必须休息。”

他以一种独占的方式拉起尼弗尔的手,将他领入了王室的帐篷。帐篷里的宽敞的长廊和客厅能容纳下全部的警卫军团。主人的衣橱、喷香水的侍者、发型师、王室珠宝的管理人、男仆、指甲修剪师、男按摩师、女仆,所有这些人正在等待着迎接他。

泰塔决心留在男孩的身旁保护他。他尽力不引人注目地将自己列入他的仆从之中,但是他瘦长的身形和满头的银发使他与众人区别开来,而他的名气和声誉又是那样地家喻户晓,在这个国家里的任何地方他都永远不会不令人瞩目地通过。几乎立刻就有一个警卫官令他无法回避。“欢迎你的归来,泰塔大人。祝愿上帝永远惠顾你。”虽然法老泰摩斯已经批准了在解放契约令的那一天封他为贵族,但是他在被称呼他这个头衔时还是感到不自在。

“埃及的摄政王已经请了你。”他低头看到了巫师的脏兮兮的衣服和满是尘土的旧凉鞋。“你最好不要现在这副样子去伴随他。纳加领主极为讨厌粗野的气味和没有洗过的衣服。”

纳加领主的帐篷比法老的更大,装饰得比法老的更为奢华。他坐在上面装饰着黄金、象牙饰品的乌木雕刻的御座上,更珍贵的是埃及主要众神的银雕。铺在地上的是来自胡利亚的羊毛毯。毛毯的颜色很鲜艳,其中的浅绿色代表覆盖着尼罗河两岸的碧绿的田野。自从他升至摄政王的高位,纳加就选用了绿色作为他屋子的颜色。

他认为令人愉悦的香味会鼓励众神靠近,因此,在帐篷的横梁上悬挂的成串的银壶里都有焚香。在御座前的矮桌子上放着装满香水的敞口玻璃花瓶。摄政王扔掉他的假发,一个奴隶在他剃光了的头顶上举着一块锥形的有香味的蜂蜡,当蜂蜡融化的时候,就顺着他的面颊和脖子流下去,他感到凉爽和光滑。

帐篷的里面像一个花园。即使那些侍臣、大使和坐在御座对面的祈求者,在谒见摄政王之前,都要被劝诱去洗浴身体并在身上喷香。同样,泰塔也遵从警卫官的建议。他梳洗过的头发像银白的瀑布披散在肩上,他的亚麻衣裤刚洗熨好并漂白得透亮。在帐篷的入口处,他跪下来向御座颔首行礼。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一阵评论和猜测的嗡嗡声。那些外交官们好奇地盯着他,他听到有人小声地提及他的名字。即使那些战士和祭司们相互点头并凑到一起的时候,也在相互讲着:“那就是巫师。”

“圣洁的泰塔,迷宫的专家。”

“泰塔,荷鲁斯受伤的眼睛。”

纳加领主从他正在扫视的纸莎草文书上抬起头来,向整个帐篷下的人微笑着。他确实是一个英俊的男人,雕塑般的面容和丰满性感的嘴唇。他的鼻子笔直而狭窄,眼睛是金黄的玛瑙色,活跃热情又充满智慧。他裸露的胸膛富有挺实而平滑地突起,胳膊不粗却满是结实的肌肉。

泰塔很快地审视了坐在最靠近御座的那群人,自从法老泰摩斯逝世后,在很短的时间内,王臣和贵族之间就有了权力和宠爱的重新布局。许多家族人的面孔不见了,许多其他家族的面孔却从默默无闻而出现在摄政王那友善的粲然微笑面前。这些人当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帕特警卫团队的阿斯莫尔。

“到前面来,泰塔大人。”纳加的声音愉悦而低沉。泰塔朝御座前动了动,聚集的侍臣们给他让开了一条路。摄政王朝他微笑着。“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们有所助益而身居高位。你曾因法老给你的特别礼遇而尽职尽责。你曾给王子尼弗尔·迈穆农极宝贵的教育和训练。”泰塔对这种热情的欢迎感到很惊讶,但是他没有让这种感觉流露出来。“既然王子已经成为了法老塞提,他将很可能更需要你的指导。”

“祝他永生。”

纳加领主打了个手势。“请坐在这里,坐在我御座的近旁。当涉及到法老安排的事务时,我甚至更需要你的经验和智慧。”

“王室摄政王对我礼遇有加,”泰塔对纳加领主转过他那温和的脸。永远不要让幕后的敌人看出你的憎恶,那是不精明的。但是他谢绝了丝绸的垫子,而是坐到了羊毛毯上。他的背挺直,肩膀宽厚结实。

摄政的事务在进行着。它们被分为克拉塔斯将军的地产:因为被宣布为一个叛国者,克拉塔斯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没收后交给了王室。“从叛国者克拉塔斯到哈比神庙的那些神秘的祭祀们,”纳加宣读着纸莎草文件,“包括他在丹德拉和艾布纳之间尼罗河东岸的所有土地和建筑。”

当泰塔听着的时候,他因为失去了最老的朋友而忧伤,但是他没有让悲伤在脸上显示出来。从漫长的沙漠之旅归来后,希尔特已经讲述了克拉塔斯之死的经过。希尔特告诉泰塔:“所有的人,甚至贵族和贤人,在新摄政面前都不敢大声出气,芒塞特死了,他过去是国家政务会的主席。他是在睡眠中去世的,但是有人说他得到了一点儿帮助让他西游了。辛卡也死了,是以叛国罪处决的,尽管他连欺骗他衰老的妻子的智力都未曾有过。他的地产被摄政王没收了。伴随着高尚的克拉塔斯去冥界的有五十多人。现在政务会的成员都是纳加的走狗。”

克拉塔斯与塔努斯、洛斯特丽丝和泰塔一同度过了年轻时代,克拉塔斯曾经是泰塔黄金岁月的最后一个联系人。泰塔非常爱他。

“将叛国者克拉塔斯在阿瑟里比斯的谷仓和以他的名义开办的所有米店转交给埃及的摄政王。”纳加领主读着纸莎草文书。

那是五十驳船货,泰塔计算着,因为克拉塔斯在米业贸易方面是一位精明的投资者。纳加领主为了令人忧虑的谋杀工作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这些商店用于公共福利。”侵占他人财产已合法化了,泰塔对于将由谁来支配公共福利表示惊异。

祭司和记录员们都忙着在土简上记录着这些决议。这些文件将会被储存到神庙的档案里。当泰塔注视和倾听的时候,他将愤怒与悲伤都藏在了心里。

“现在我们将转到另一个重要的王室问题。”纳加领主说道。克拉塔斯的继承人已经被剥夺了他们所有的继承权,他是个有三十万金卢比的富人。“我出于对王室公主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的健康和地位来考虑,我也诚恳地咨询了国家政务会的成员们。所有的人都同意,为了他们自身的好处,我应该接受赫瑟蕾缇公主和梅丽卡拉公主两人的婚姻。作为我的妻子们,她们将置于我的全部保护之下。女神伊西斯是两位王室少女的保护神。我已经命令女神的女祭司们去查看一下征兆,她们已经查明这些婚姻是令女神愉悦的。因此,婚礼将在法老泰摩斯的葬礼和他的继承人王子尼弗尔·塞提加冕之后,即下一个满月的那一天,在卢克索的伊西斯神庙里举行。”

泰塔仍然没有动,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在他的周围对这个宣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和低语声。从政治上考虑,这种婚姻是意义深远的。所有那些出席会议的人都知道,纳加领主意在通过与泰摩斯王室的联姻而使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这样下一步就是继承家族。

泰塔感到寒气刺骨,好像他刚刚听到来自底比斯城中心的白塔宣判法老尼弗尔·塞提的死刑的高声叫喊。对王室逝去的法老进行的需要七十天的尸体防腐处理的时间就只剩下十二天了。泰摩斯在尼罗河西岸的国王陵寝一安葬完毕,他的继任者的加冕和他幸存的女儿们的婚礼就将举行。

接下来,那条眼镜蛇将再一次袭击。泰塔对此感到确信无疑。他从对王子被包围的忧心忡忡中被唤醒,那危险是被一位将军在他周围的集会中煽动起来的,他意识到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摄政王只是宣布招待会结束,起身通过御座后面的帐篷门帘离开了。他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帐篷。

阿斯莫尔向前一步拦住了他,面带微笑并来了一个礼节性的鞠躬。“纳加领主,埃及的摄政王,请你不要走。他邀请与你私下会见。”

阿斯莫尔现在是摄政王的私人警卫,亦是最佳万人军团的成员。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成为有实力和影响的一个人。拒绝召见是没有用的或者拒绝召见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此泰塔点了点头。“我是法老和他的摄政王的仆人。祝他们两人都万寿无疆。”

阿斯莫尔把他带到帐篷的后面,举手为他掀开了帘子。泰塔发现自己在外面露天的棕榈树丛中,阿斯莫尔领着他通过树丛来到了一个较小的独立搭建起来的单间帐篷。围绕着这个亭子有一圈十几个站岗的卫兵,因为这是一个秘密会议的会址,如果没有摄政王的召见,任何人不许靠近。在阿斯莫尔的吩咐下,卫兵们站到了一边,阿斯

莫尔领着泰塔进入了阴暗的帐篷。

纳加从他正在洗手的青铜钵旁抬起头来。“欢迎你,巫师。”他热情地微笑着,挥手指着地面中央的那堆垫子。当泰塔坐下后,纳加对阿斯莫尔点了点头,阿斯莫尔走到帐篷的入口处,抽出了自己的弯剑,开始他作为警卫的工作。在帐篷里只有他们三人,他们的谈话不会被偷听到。

纳加已经取下他的首饰和官职的徽章。当他看着泰塔在垫子上就座后,他是和蔼可亲并十分友好的。他指着放在他们之间的金碗中的糖果和冻果汁露:“请来点果汁露,提提神。”

泰塔本能的反应是拒绝,但是他知道如果拒绝摄政王的招待就会公开他的敌意,使纳加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殊死对抗。

到目前为止,纳加领主还不知道泰塔已经意识到了他对新法老的意图,或是他的犯罪活动和进一步野心。泰塔感激地点点头,挑了一个离他的手最远处的一个金碗,等待着纳加去拿起另一碗冻果汁露。摄政王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碗,举起来尽情地享用起来。

泰塔把碗举到嘴边,呷了口饮料。他用舌尖试探着,有些人炫耀他们拥有无味且无法测知的毒药,但是泰塔研究过所有的腐蚀性元素,甚至青水果他都能品尝出其成熟时的味道。饮料没有毒,他快乐地一饮而尽。

“谢谢你的信任。”纳加严肃地说道,泰塔知道他指的仅仅是他接受了他的糖果饮料。

“我是国王的仆人,因此也是他的摄政王的仆人。”

“你对王室来说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有价值的人。”纳加回应道,“你已经忠诚地为三代法老服务过,他们全都毫无疑问地依赖你的建议。”

“你过高地估计了我的价值,我的摄政王大人。我是个老人,衰弱的老人。”

纳加笑了。“老?是的,你老了。我听说,你二百多岁了。”泰塔点了下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是谈到衰弱,不!你像一座山峰一样雄伟屹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智慧是永不枯竭的。即使是永恒生命的秘密也是属于你的。”

阿谀奉承得毫不掩饰也不怕难为情,泰塔寻找着它背后隐藏的动机和含义。纳加安静下来,满怀期望地注视着他。他正在等待听什么呢?泰塔窥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捕捉他的想法。它们就像日落时洞穴里的蝙蝠猛扑在黑暗中的影子一样转瞬即逝。

他捕捉到一个完整的想法,突然明白了纳加想从他身上要什么了。知识给他力量,在他前面,前行的路像一个被攻占的城市的大门一样已经打开了。

“千年以来,每一个国王,每一个有学问的人,一直在寻找永恒生命的奥秘。”他轻声地说。

“或许就有一个人找到了它。”纳加急切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靠在膝盖上。

“领主,你的问题对一个像我这样的老人而言太深奥了。二百年不是生命的永恒。”泰塔不赞同地摊开手,垂下了眼睛,好让纳加掂量一下他要听到的冷淡的否认。埃及的双重王冠和生命的永恒,他想,在心里秘密地笑着,尽量保持着他严肃的表情。这位摄政王想要的东西不多而单一。

纳加舒展了一下身子。“我们将另找时间谈论这些深奥的事情。”在他的黄色眼睛里闪现出胜利的眼神。“但是现在我有别的事要问你。对你来说那会是让我对你有好的评价的一个充分的证明。你会发现我会对你怀着无限的感激。”

他像一条鳗鱼一样拐弯抹角,泰塔想,我曾以为他只是一个愚蠢的乡巴佬士兵。他一直能够将自己的锋芒藏而不露,瞒过了大家。泰塔简单地大声地说道:“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不会对法老的摄政王有任何拒绝。”

“你是一位阿蒙拉迷宫的专家。”纳加说道,带有不容否认的终结性口气。

泰塔再一次领略了这个男人的野心中那鲜为人知的极限。不仅仅是王冠和永恒的生命,他也希望对他揭示未来的前景。泰塔感到惊异,但还是谦逊地点点头,回答道:“纳加领主,我终生研究宗教上的奥秘,或许我学到了一点。”

“正是你全部漫长的一生。”纳加把他的强调放到了短语上,“你已经学到了很多。”

泰塔低下了头,仍然没有做声。他问自己:为什么我曾梦到他会杀了我?他将用他的生命保护我,因为他认为我握在手里的是他永生的钥匙。

“泰塔,被国王和众神所爱戴的你,希望能为我施行阿蒙拉迷宫的魔法。”

“大人,我从不为不是王后、或法老、或不是命中注定坐到这独一无二的埃及御座上的人施行迷宫的魔法。”

“现在完全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要求你。”纳加领主说道,他的语调真是意味深长。伟大的荷鲁斯把他交给了我。他已经在我的手心里了,泰塔想。然后,泰塔说道:“我服从法老的摄政王的愿望。”

“你能就在今天为我施行迷宫的魔法吗?我很迫切地要知道诸神的愿望。”纳加的英俊面孔因为兴奋和贪婪而眉飞色舞。

“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地进入迷宫,”泰塔提出异议,“有很大的风险,不单单对我是这样,对要求占卜的主人也是一样。要花时间来准备进入未来的旅程。”

“多长时间?”纳加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泰塔双手抱着前额沉思着。让他嗅一会诱饵的味道吧,他想。那会使他更急切地吞下鱼钩。最后他抬起头来。“在埃皮斯神牛节的第一天。”

第二天上午,当他从大帐篷里出来时,前一天进入博斯绿洲的那位满身灰土、浑身怪味的小无赖一下子变成了法老塞提。

带着一种高贵的暴怒和令他的随从惊愕的怒火,他抵制着理发师给他剔光头的努力。反而把他黑色的卷发用香波洗过,梳理好直到头发在早晨赤褐色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他在头发顶上戴着圣蛇环形饰物,黄金雕饰的奈赫贝特圆箍环饰、秃鹫女神、纳加、眼镜蛇。它们的雕像盘绕在他的前额上,带有红色和蓝色的玻璃眼睛。在他的下颚上是标志王位身份的假胡须。他的化妆是技术方面的塑造,因此他的美被突出了。当在帐篷前面等待的拥挤的群众坐到地面上崇拜时,充满着赞叹和敬畏。他的假指甲是金箔的,在他的脚上是金质的拖鞋。在他的胸上,是一颗最宝贵的埃及的皇冠宝石:泰摩斯的胸部项链垂饰,一枚宝石的荷鲁斯——神鹰的雕像。他以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过于缓慢庄严的步伐走过来,交错在胸前的连枷和权杖举在手里。他严肃地注视着前面,直到他从眼角瞥见了在群众前排的泰塔。他朝老人转动着眼睛,接着他做了个顽皮的无可奈何的怪相。

在一片香水缭绕的气雾之中,带着华丽的珠宝和令人惊叹的权力,纳加领主走在他后边一步远之处。在他的髋上悬挂着那把蓝剑,右臂上佩戴着那方鹰玺。

接下来走在后面的是公主,她们的头上带着女神伊西斯的金色的羽饰,手上戴着金指环,脚趾上佩戴着金环,她们不再是昨天身着僵硬的无弹力的袍子,从脖子到脚踝,她们穿着长长的女装,亚麻的衣料纤细透明得让阳光照在上面就像透过拂晓时江面上的晨雾。梅丽卡拉的四肢纤细,她的胸还像男孩子似的。赫瑟蕾缇身体的线条恰好是丰满的曲线,她的胸部透过半透明的衣褶显露出红润的乳峰,在她的腹下股部的交叉处,隐现着成年女子的神秘莫测的三角形。

法老登上在队列行进中的御辇,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纳加领主站在他的右侧,公主们坐在他的脚下。

底比斯五十个神庙中的每一个神庙的祭司们都来到这里,他们成群地在前面列队,弹奏着竖琴,敲着大鼓,摇动着手中的叉铃,鸣着号角,大声地朗诵着赞美诗并向众神祈祷。

接下来队列,是阿斯莫尔的警卫队。在他们之后,是希尔特的战车队,刚刚涂过漆的战车装饰着三角旗和鲜花。战马的皮毛被梳刷得闪耀着金属一样的光泽,节日的彩带编织进它们的鬃毛之中。在其后的王室马车的御牛队列里,所有驾驭用的牛都洁白无瑕,它们背上宽厚的隆起的肌肉上装饰着一束束百合花和凤眼蓝,那伸展的牛角,甚至是蹄子都用金叶裹缠着。

驾车的驭者是全身赤裸的努比亚奴隶。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每一根毛都被拔得光光的,这就极大地突出了他们的生殖器。他们从头到脚都涂满了浓油以使他们在阳光下反光,他们黑得像塞特的眼睛,与驾车的牛群那雪白的皮毛形成了极其动人的对比。他们驱赶着车队前进,御牛拖着缓慢的步子行进在路上。帕特警卫团的一千名战士列队在他们的后面,异口同声地高唱着颂歌。底比斯的平民百姓打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入,他们在城墙的上面列成一排。在城外的一英里处,他们用棕榈叶、草和鲜花覆盖了入城的路面。

底比斯的城墙、塔楼和建筑全都是用泥砖建成——石板保留下来专门用于建筑坟墓和神庙。尼罗河河谷几乎很少下雨,因此这些建筑从来不会变坏或塌落;它们都刚刚被刷白,在空中悬挂着泰摩斯王室的蓝色旗帜。长长的队列通过了大门,随着人群欢乐地载歌载舞,甚至还有挂满幸福泪水的哭泣声,王室马车的速度就像巨大的乌龟在爬行在狭窄的街道,在沿途上每一个神庙前都短暂地停留。法老以庄重威严的神情从御座上下来,向住在城内神庙里的神献祭。

他们到达河岸的码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这里,王室的驳船等候着把法老一行人摆渡到尼罗河西岸的迈穆农宫。他们一上船,聚集在岸边的二百名船夫就娴熟地划起了桨。随着鼓点儿的节奏,他们手中的划桨协调地一齐起落,像一只巨大的白鹭一样闪动着湿润的翅膀。

被一队战舰、桨帆船和小船环绕着,他们一直到太阳西沉才全部渡完。直到他们到达西岸的时候,国王第一天的职责也未能全部完成。又一辆王室马车载着他通过拥挤的人群到他的父亲——法老泰摩斯的墓殿。

在他们乘车到堤道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堤道的两边被篝火照着,百姓们全天都沉湎于由王室国库里提供的啤酒和葡萄酒中。当法老在泰摩斯神殿下车登上他父亲和他的保护神荷鲁斯的大理石雕像之间的时候,喧嚣声震耳欲聋。荷鲁斯的雕像有上百种神的表现形式——作为孩子时的哈波奎迪斯,一绺鬓发和一根手指还含在嘴里,吮吸着伊西斯女神的乳房,蹲坐在一朵莲花上。那似乎是国王与神二者已经成为一体。

纳加领主和祭司们带着少年法老通过高高的木门进入哀厅,泰摩斯的木乃伊放在它的黑色闪岩的尸体防腐处理桌上。在侧墙上的一个单独的神龛里,在阿努比斯黑色雕像的保护下,神的墓地放着珍珠般的雪花石膏礼葬瓮。瓮里装着国王的心脏、肺和内脏。

在靠着对面墙的第二个神龛里,金盖的大理石棺放在那里准备容纳国王的尸体。棺材的盖子上雕刻有法老的黄金肖像,那肖像逼真得让尼弗尔的心里很不安,充满了悲伤,眼泪在他眼圈里打转。他眨眼挤掉泪水,跟着祭司们到了厅堂中心放他父亲尸体的地方。

纳加领主在闪岩石桌的靠边处面对着尼弗尔坐下来,那位高级祭司站在死去的国王的头旁。对于死去的国王开口仪式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位祭司把盖在尸首上的亚麻布单抽到一边,当尼弗尔低头看他父亲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在他死后的所有时间里,尼弗尔和泰塔在沙漠的时候,尸体防腐处理师一直在对国王的尸体进行处理。首先他们用长柄的银勺捅他的鼻孔,没动他的头便掏出软软的奶白色的大脑。接着他们把尸体降下来放在高浓度的盐水浴缸中,头露在外面,让它在水中浸三十天,每天换掉刺激性的碱液。从尸体中析出油脂。然后将皮肤去掉。只有头发和皮肤保持完整。

国王的尸体从有泡碱的浴缸里移开,被放到了闪长岩桌子上,用油和草药酊彻底揩擦干净。空的腹部用在树脂和植物蜡中浸泡过的亚麻垫填上。胸部的箭伤被缝合了,金质的护身符和宝石放在他的胸上。那支杀害了国王的带有倒钩且折断了的箭杆已经被尸体防腐处理师从法老的身上移除了。在被国家政务会详细检查后,这支残箭杆被封装在一个金匣子里并将随他一起葬入坟墓。在通往冥界的旅途上,对于抗击可能会降临到他头上的任何邪恶,它将是一件强有力的魔咒。

接着,在剩下来的尸体防腐处理的四十天期间,尸体被敞开的门吹进来的酷热的沙漠之风吹干。

一旦尸体像柴火一样干燥,它就可以被捆扎起来。当祭司们一齐对神唱着咒语时,亚麻绷带以复杂的图案形式层层地捆上它。放置在下面的是更多宝贵的驱邪物和护身符,并且每一层都用树脂涂上,以达到干后如金属一样的坚硬和光亮。只有头被留出来不予覆盖,然后在开口之前的一周时间里,尸体防腐处理师协会中最有技术的四位化妆艺术家用植物蜡和化妆品恢复国王逼真的英俊面容。

他们用水晶和黑曜石的完美仿制品来代替被去除的眼睛

。眼白是透明的,眼睛的虹膜和瞳仁与国王天生的颜色毫无二致。眼睛的玻璃球体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和智慧,致使现在尼弗尔用敬畏的心情注视着它们,期盼看到在打招呼时他眼睑的眨动和双眸的扩张。双唇塑造有形并涂上了口红,以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微笑,他涂染过的皮肤看起来柔软光滑并有温暖的感觉,好像鲜血仍在下面流淌。他的头发已经洗过,还是以他被人熟悉的下垂的黑色长鬈发,这是尼弗尔记得非常清楚的发式。

纳加领主、高级祭司和合唱队第二次开始唱抵制死亡的咒语,但是尼弗尔却无法把眼睛从他父亲的脸上移开。

他是影子而不是镜子,

他是音乐而不是竖琴,

他是石头而不是凿子,

他将永生。

高级祭祀来到尼弗尔的身边,将金匙子放入他的手里。尼弗尔在礼仪上曾受过训练,但是当他把那匙子放到他父亲的嘴唇并吟诵时,他的手却在颤抖着:“我拨开你的唇,你会再一次开口说话。”他用匙子触到他父亲的鼻子:“我拨开你的鼻孔,你会再一次呼吸。”他再触到他的极其动人的眼睛:“我拨开你的眼睛,你会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壮丽,和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壮丽。”

当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当尸体防腐处理师包裹国王的头和用芳香的树脂涂着它的时候,王室的随行人员在等候着。接着他们把那金色的面具罩在了那张无知觉的脸上,它再一次闪现出光耀的生命力。同风俗和习惯相反,对法老泰摩斯而言,只有一个死亡面具和一口金色的石棺。而他的父亲在他之前下葬时覆盖有七具面具和七口石棺,一个套着另一个,一个比一个更豪华。

那天晚上,尼弗尔始终留在金石棺的旁边,他祈祷燃香,恳求众神接纳他的父亲让他有一席之地。清晨,他与祭司们到平台屋顶那边去,因为他父亲的猎鹰训练管理员正等在那里,他带着手套,手里握着一只王室的鹰。

“尼弗尔特姆!”尼弗尔低声地叫着鸟的名字,“莲花。”他从猎鹰管理员手里接过来这只美丽的鸟,为了让聚集在平台下面的人能清楚地看到它,他把它握在手里举得高高的。在它的右腿上,在一条金链子拴着一个很小的金标牌。那上面刻有他父亲的王室的矩形图。“这是法老泰摩斯·麦摩斯的神鸟。他是我父亲的魂灵。”他停下来定了定神,因为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接着他继续说下去:“我释放我父亲的神鸟。”他从那只鹰的头上解下那个皮的鹰头罩。在黎明的曙光中,它那凶猛的眼睛眨动着,竖起了自己的鹰毛。尼弗尔解下了它腿上的短带,这只鹰展开了它的翅膀。“飞吧,神的灵魂!”尼弗尔大声叫道,“为了我和我的父亲高高地飞翔吧!”

他把那只鸟抛向空中,它凭借着晨风,高高地翱翔起来。它在头上盘旋了两次,然后,随着一声狂野的令人难忘的叫声,越过尼罗河上空快速飞去。

“神鸟向西飞去!”高级祭司叫了起来。走上神庙台阶的人群中的每一个成员都知道那是一个最不吉利的预兆。

尼弗尔在身体上和情感上都已疲惫不堪了,在注视着那只鹰飞离时,他双腿摇晃。在他倒下去之前,泰塔扶住了他,然后带着他离开了。

回到了尼弗尔在迈穆农宫的卧室,泰塔在他的床边配了一剂药,然后给他服下去。尼弗尔喝了一大口,接着放低了杯子,问道:“为什么我的父亲只有一口小棺材,而你告诉过我,我的祖父下葬时用了七口大金棺,结果用了二十头壮牛来拉他的出殡车呢?”

“你的祖父是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上被赐予最富有的葬礼,他随身带到地下大量存贮的墓葬品,尼弗尔。”泰塔同意道,“但是那七口棺椁花去了三百万纯金的卢比,几乎使国家一贫如洗了。”

尼弗尔沉思地盯着杯子,接着喝干了最后的几滴药水。“我的父亲配得上那样富有的葬礼,因为他是一个威猛的男子汉。”

“你的祖父看重他的来世,”泰塔耐心地解释着,“而你的父亲更看重他的人民和这个独一无二的埃及的福祉。”

尼弗尔对此想了一会儿,接着叹了口气,躺倒在羊皮垫子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他又睁开了。“我为我的父亲自豪。”他直率地说道。

泰塔赞同地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小声说:“我知道有一天,你的父亲将有理由为你而自豪。”

不需要尼弗尔特姆神鹰飞去的凶兆来警示泰塔,在漫长的历史上,这个独一无二的埃及已经到了最危急和命运攸关的时期。当他离开了尼弗尔的卧室开始走进沙漠时,好像天上的星星在轨道上停滞不动了,所有古老的众神都退去而抛弃了他们,在这个他们最危险的时刻抛弃了他们。

“伟大的神啊,荷鲁斯,现在我们需要你的指引。在你的手心里,你握有塔梅里这片宝贵的土地。不要让它从你的指间滑掉而像水晶一样破碎。既然我们正处在极度痛苦之中,不要对我们转过身去置之不理。救救我,强大的神鹰,给我以明示。使你的愿望更清晰地让我知晓吧,那样我才可能遵从你的意志。”

泰塔正在进行祈祷,他爬上了巨大沙漠边缘的群山,他那长手杖击在岩石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咚咚声惊动了一只黄色的胡狼,吓得它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月光下的山坡。当他确信他没有被人跟踪的时候,他转向与尼罗河道平行的方向,加快了步子。“荷鲁斯,你十分清楚地知道,我们正处在战争和失败一触即发的较量之时。法老泰摩斯已经丧命,没有勇士来领导我们。在北方,阿佩庇和他的喜克索斯人已经发展得如此强大,几乎已经战无不胜了。他们联合起来抗击我们,我们无力阻挠他们。两个王国的双重王冠被反叛的虫子蛀蚀了,在反击新的专制行为时无法生存。睁开眼睛吧,强大的神,指给我道路,我们可以战胜自北方侵入的喜克索斯游牧部落,抵御在我们的血液里毁灭性的毒素。”

在那天,泰塔通过多石的山丘和寂静的地方行进着,祈祷着、探寻着发现前行的路。傍晚他朝尼罗河返回,终于来到了他最终的目的地。他本可以选择通过乘坐直接到此的小帆船来到这里,但是那样就会有太多的眼睛注意到他,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在沙漠中待一段时间。

在大多数人已入睡的漆黑的夜里,他到达了位于河岸的贝斯神庙。在大门上的神龛之中,一支摇曳不定的火炬在燃烧着。它照亮了保卫着入口的贝斯神的雕像。贝斯神是快乐酗酒的畸形小矮神,他的舌头在他歪斜的富有挑逗意味的双唇之间耷拉出来。当泰塔路过的时候,在火炬摇曳的火光里,贝斯给他的是喝醉了的那种傻笑。

神庙里的接待僧正等着接待巫师。他把泰塔领到神庙深处的一个石屋,石屋里的桌子上,在一大平盘儿高粱窝头和一蜂巢花蜜的旁边,放着一大杯山羊奶。他们知道巫师最喜好的就是金合欢花粉的花蜜。

“有三个人已经在等待你的到来,大人。”那位年轻的祭司告诉他。

“首先带巴斯泰特来见我。”泰塔吩咐道。

巴斯泰特是孟斐斯省的秘书长。他也是泰塔最有价值的情报来源报告人之一。他不是一位有钱人,因为他负担着两位漂亮却花销极大的妻子和一帮顽童。当黄花瘟疫吞噬大地的时候,泰塔曾经救过他的孩子们。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的结果,他还是靠近了那个有利的座位,富有成效地利用他的耳朵和他那非凡的记忆力。有关新的摄政王自从就任以来在这个省里所发生的一切,他有大量的事情要告诉泰塔,对收到的酬金表示感激。“你的祝福将会是足够的酬金,伟大的巫师。”

“孩子们不能靠祝福就长胖的。”泰塔反驳道。

接着来的是奥博斯,底比斯的荷鲁斯大神庙的高级祭司。他的任命应归功于泰塔,因为泰塔曾为此代他向法老泰摩斯求情。大多数贵族都来到荷鲁斯神庙崇拜和献祭,他们个人的秘密都会向这位高级祭司透露。第三位来向泰塔报告的人是诺尔洛——北方军队的大臣。他也是一位宦臣,与那些遭遇过阉割的人有一种契合。

从他青年时代起,当泰塔第一次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国王的背后从暗处协助管理国家的事务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在根本的决策上,有准确无误的情报是绝对必要的。在那天晚上和第二天的大多数时间,他倾听他们的报告,仔细地询问他们相关的问题。因此,当他准备回迈穆农王宫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在他们离开期间,在吉布尔·纳盖拉山的荒野中这段日子里,这里所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已经发展起来的重要潜在势力和政治旋涡的准确情报。

黄昏时分,他开始动身回王宫,他选择了沿着尼罗河岸的径直的路线。从田野里劳作归来的农民们认出了他,他们朝他做出幸运和长寿的手势,对他大声说:“为我们向荷鲁斯祈祷,巫师。”因为他们都知道他是一位荷鲁斯的使者。许多人将一些小礼物塞给他,一位手中扶犁的人叫他去分享他家的晚餐:米饼、酥脆的烤蚂蚱和刚刚挤出来的热羊奶。

夜幕降临了,泰塔感谢那友好的扶犁人,和他告别。他利用夜晚匆匆地赶路,希望不要错过国王晨起的礼仪。在黎明之前,他到达了王宫,他来不及洗浴和更衣就急忙赶去国王的卧室。在门口,他被两名卫兵挡住了,他们的长矛交叉地架在卧室的入口处。

泰塔大吃一惊,这种事从他在十三年前被法老泰摩斯任命为国王的老师时起,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愤怒地盯着警卫官。他们被迫垂下眼睛,但仍然坚定地拒绝泰塔进入:“我不是有意冒犯你,伟大的巫师。这是遵照警卫司令官阿斯莫尔——王宫的内侍的具体命令行事。任何人没有摄政王的批准都不能出现在国王的面前。”

守门的中士坚决不准,因此泰塔只好离开,大步朝纳加正在就餐的平台走去,他正在和他特别宠爱的那个小圈子以及奉承拍马的家伙们吃早餐。“纳加大人,你十分清楚我被法老的亲生父亲任命为他的老师和顾问。我被赋予不论白天和黑夜都能随时晋见的权力。”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忠心的巫师。”当纳加正准备接受站在他椅子后边的那个奴隶递给他的一粒去皮的葡萄时,平静地回答道,“那是那个时候的权力,但是法老塞提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他不再需要一个保姆了。”这羞辱是漫不经心的,但是一点也没有减弱它的伤害。“我是他的摄政王。未来他要依赖我的建议和指导。”

“我承认你对国王的权力和职责,但是不允许我接近尼弗尔的身边既不必要又很残酷。”泰塔抗议道,可是纳加却傲慢地挥了一下手让他闭嘴。

“国王的安全是至高无上的。”他说道,然后从早餐桌旁站起来,表明用餐和会见都结束了。他的警卫在他周围凑上来使得泰塔被迫退后。

他注视着纳加的随从们顺着回廊朝会议厅走去,他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坐在了鱼塘中的一个墙压顶上面,思考着这件事情。

纳加已经将尼弗尔孤立起来了,他是自己王宫里的一名囚徒。当他被敌人包围时,他会孤立无助的。泰塔在搜肠刮肚地思索着保护他的办法。他又一次有了逃离埃及的念头,偷偷地带走尼弗尔,穿越沙漠去寻求一个外面强国的保护,直到他已经长大并强大到足以能够回来索取他的继承权为止。然而他确信纳加不仅封堵了去国王住处的门,而且从底比斯和埃及能够逃跑的每一条路线也早已封闭了。

看起来问题是不容易解决的,经过了一个小时的深思熟虑后,泰塔站起来。会议厅门旁的卫兵站到了一边,泰塔走下过道,在前排的凳子上坐在了他惯常的位置。

尼弗尔在他的摄政王旁边的讲台就坐。他戴着上埃及王国的较轻的海德业特王冠,看起来面色苍白而憔悴。泰塔感到了突来的关注可能已经使他成为慢性毒素的受害者,但是在这少年的周围他没有察看到致命的光环。他集中精力向尼弗尔发出了一股力量和勇气,但是却被回之以冷淡而谴责的目光以惩罚他错过了国王晨起的礼仪。

泰塔将他的注意力转向会议的正题。他们正考虑着来自北方前线的最新的报告,在那里国王阿佩庇在一场已经持续了三年的围攻战之后,又重新夺走了艾布纳。自从在法老麦摩斯——泰摩斯的父亲统治时期起,第一次喜克索斯人入侵以来,那座不幸的城市已经八次易手了。

如果法老泰摩斯不被喜克索斯人的箭射死的话,他大胆的战略部署可能会防止这场战争的悲剧性逆转。与现在的被迫去准备喜克索斯人的下一次对底比斯的攻击相反,埃及的军队可能会一直猛冲到敌人的首都阿瓦里斯。

泰塔发现这次会议在对危机处理的每一种意见上都存在着尖锐的分歧。他们正在寻找着由谁来承担这次失败的责任。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那都是很明显的,即法老不合时宜的死亡是主要的原因。他留下了一个没有首领没有核心的军队。阿佩庇马上利用了他的死亡。

听着他们的争论,

泰塔比以往更强烈地感觉到这场战争是在这真正的埃及身体上的一个长期的脓肿。他怀着愤怒的心情悄悄地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厅。在这里他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因为他们仍在谁应该取代死去的法老指挥北方部队的问题上纠缠不清。“既然他不在了,在我们的指挥官中没有一个人能够与阿佩庇相匹敌,阿斯莫尔不能够、或泰隆、或纳加自己都一样。”泰塔怒冲冲地走开时,咕哝着。“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军队被六十年的战争搞得耗尽了财富和民力,人民苦不堪言。我们必须有时间再一次增强我们的力量,一个伟大的军事领袖要从我们的军人中出现。”他想到了尼弗尔,在他能够成为这个角色之前,还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泰塔从他研究阿蒙拉迷宫中知道,神意是为他安排设计的。

我必须为他赢得那个时间,在他准备好之前,保证他的安全。

接下来他去了宫中的女人居住区。因为他是一位宦臣,所以他能够通过拦住其他男人的大门。自从公主们得知她们很快就成为新娘的消息已经过去三天了,泰塔清楚在此之前,他该看看她们。她们会困惑和悲伤,非常需要他的安慰和建议。

他进入庭院之后,梅丽卡拉是第一个看到他的。她从伊西斯神庙的女祭司教她写和画的地方跳了起来,抬起修长的腿向他飞奔过去,她的鬓发在肩上飘荡着。她猛地伸出胳膊抱着他的腰,用力地拥抱着他。“啊,泰塔,你到哪里去了?这些天来,我已经找了你好久了。”

当她抬起头,泰塔看到她因为一直在哭泣眼边儿都红了,反而有力地突出了深色的擦痕。现在她又开始哭起来,她的肩膀随着抽泣在抖动。泰塔尽力安慰她,将她抱在怀里直到她平静了一点儿。“怎么了,我的小猴子?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纳加领主打算带我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对我做恐怖的事情。他想要把一个会伤害我,让我流血的又大又硬的东西插入我的身体里。”

“那是谁告诉你的?”泰塔吃力地控制着自己。

“马加拉和萨克。”梅丽卡拉啜泣着,“啊,泰塔,你能阻止他对我做这些事情吗?求你了,求你了。”

泰塔知道那两个努比亚女奴隶是她恐怖的祸根。通常她们的故事都是令人厌恶的非洲的鬼怪和盗墓食尸鬼,可是现在她们有了另外的故事,并用这些故事来折磨她们照顾的小主人。泰塔发誓要坚决地对这两个粗野的贱货进行惩罚,使公主平静下来。那需要他全部的圆滑和平和的心态,因为梅丽卡拉十分恐惧。

他领她来到了花园里一个安静角落的凉棚坐下来,她爬到了他的怀里,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当然,她的恐惧是没有理由的。即使结婚后,纳加在梅丽卡拉的第一次月经前把她带到婚床上的话,那也是超越了自然、法律和习俗的事,那种事情还远在数年之后。他终于成功地使她安下心来,然后又带她到王室的马厩去欣赏和爱抚上午刚生出来的小马。

当她又开始谈笑风生时,泰塔领她回到了闺房,为了她的愉悦,他表演了几个小魔术。他把一个杯子里的尼罗河水用手指在里面沾一沾,就变成了香甜的冻果汁露,然后他们一起喝掉。接着他把一个小石子抛向空中,它就变成了一只活的金丝雀,飞到了一棵无花果树的枝头上。当这个小孩子在树下高兴得又蹦又跳、大声尖叫时,小鸟在树上也是兴奋地跳来跳去。

他离开了她,去找那两个女奴隶——马加拉和萨克——狠狠地给了她们一顿呵斥。她们两个抱成一团,悲伤地号啕大哭起来。他知道在这种令人难过的事情里马加拉总是罪魁祸首,因此,他从她的耳朵里取出了一个活蝎子,举到了她的面前几英寸远的地方,这使她陷入了阵发性惊恐状态,她的尿顺着她的腿一股股地流淌。

他总算替梅丽卡拉出了气,满意地去找赫瑟蕾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她正带着竖琴在尼罗河畔上。她带着有点儿悲伤的微笑抬头看着他,但是仍继续弹奏着。在拖曳着的柳枝下的绿草地上,他在她的旁边坐下来。她正在弹奏的曲子是她的祖母最喜欢的。泰塔曾经教她弹奏过,现在她开始唱着歌词。

当我看到我挚爱的面孔

我的心像一只受伤的鹌鹑在颤动,

面对他那灿烂的微笑

我的双颊红得像清晨的朝阳。

她的声音里透着甜蜜与真挚,泰塔感到他自己的泪水快要流下来了。好像他又依稀听到了洛斯特丽丝的歌声。他情不自禁地一同唱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和沉稳,没有因年纪而产生不和谐的颤抖。在尼罗河上,过往的帆船上的船夫们听得入神而忘记了划动手中的桨,激流冲击着船只,在两人前面一荡而过。

当一曲结束时,赫瑟蕾缇把竖琴放在了一边,朝他转过脸来:“亲爱的泰塔,你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夜晚的月亮。”她对这昵称付之以淡然的一笑,因为她总是有天性浪漫的一面。“你希望我能够为你做点儿什么?”

“你必须去找纳加领主,对他表达我真诚的歉意,我不能和他结婚。”

她和她的祖母这个年龄时真的是太像了。洛斯特丽丝也使他担负过同样的无法完成的重任。对他完成任务的能力抱有同样的保证和信心。赫瑟蕾缇把她那大大的绿眼睛转向他:“你知道,我已经答应麦伦我将成为他的妻子。”麦伦是克拉塔斯的孙子,是王子尼弗尔的密友。

泰塔早已注意到麦伦看赫瑟蕾缇时那痴迷的眼神,而且也从未怀疑过她对他感情的回报。他突然想要知道他们激情的结局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他们的感情究竟走了多远呢,但最后还是撇开了这个念头。“赫瑟蕾缇,我已经对你解释过多少次了,你不像其他的女孩子,你是一位王室的公主。你的婚姻不能按照年轻人的想入非非那样去安排。那是政治的产物。”

“你不理解,泰塔。”赫瑟蕾缇柔声说道,但却带有他所害怕的那种固执。“我爱麦伦,自从我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起我就爱着他。我要和他结婚,而不是纳加领主。”

“我无力更改埃及摄政王的政令。”他尽力地解释着,但是她摇着头,还是对他微笑着。

“你是那么聪慧,泰塔。你会想出什么办法的,你总是能做到。”她告诉他,他感到他的心几乎碎了。

“我拒绝与你讨论法老的权力或是我即将发生的与王室公主的婚姻。在这两件事情上,我决不会动摇的。”为了强调他已经结束了这个主题,纳加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书桌上的纸卷上。一群野天鹅从东岸的沼泽地上飞起,它们扇动着那沉重的翅膀,飞过宽阔的灰色的尼罗河水域,在他们坐着的花园上空飞过。最后,泰塔把眼睛从天上移下来,然后起身离开。当他向摄政王鞠过躬,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纳加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有允许你离开。”

“大人,我想你不再需要我了。”

纳加愤怒地瞪着泰塔,并示意他坐下来。“你正在考验我的好脾气和宽厚。我知道你习惯于为法老泰摩斯施行迷宫魔法,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要求你这样做。为什么你和我拖延?作为这个国家的摄政王,我不允许任何进一步的拖延。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而恰恰是为了在与北方的这场战争,我们民族的生存。我需要众神的指引。你是唯一能为我提供众神的指导的人。”

纳加猛地站了起来,他面前的桌子翻倒了,纸莎草的长卷被撞落下来,笔和墨掉在了赤陶瓦上。他对此毫不理会,但是他提高声音大叫起来:“我命令你,我以鹰玺赋予我的全部权力……”他触摸了一下右臂上的护身符,“……我命令你代表我施展阿蒙拉迷宫的魔法。”

泰塔以戏剧性的服从姿势低着头。过去的数周以来,他一直准备着摄政王的这次最后通牒,只有到了大赦期的极限程度,尼弗尔才会在摄政王的野心下有相对的安全。他仍然确信,直到他被赋予迷宫魔法的认可时,纳加领主才会对尼弗尔采取致命的行动。

“对迷宫而言,满月才是最适合的时期。”泰塔告诉他,“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纳加一下子坐到椅子上。“你要在这里做,在我的住处。”他说道。

“不,摄政领主,那样结果会不理想的。”泰塔知道如果要取得对纳加的优势,他必须保持仪式的神秘。“我们离众神的影响越近,我们得到的预言就越准确。我已经对在布希里斯的奥西里斯神庙的祭司们做好了安排。那里将是我要在月盈之日的午夜施行迷宫魔法的地方。我要在神庙的内殿里实施神的奥秘。神的脊柱,吉耶德柱,被他的兄弟塞特肢解了,在那里矗立。这个圣迹将扩大我们深思熟虑的力量。”泰塔的声音充满着深奥的含义。“只有你和我将会出现在圣殿。不准许有其他任何人偷听到众神告知给你的话。阿斯莫尔的警卫团的一个卫兵将把守圣殿的入口。”

纳加信仰奥西里斯神,他的表情是严肃的。泰塔已经知道他会被他所选定的时间和地点所打动。

“正如你所说的,就这样定了。”纳加同意了。

去布西里斯的旅行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他们乘坐的是王室的驳船,阿斯莫尔警卫团的四艘舰艇跟在后面。他们在神庙围墙下的黄色沙滩上了岸,祭司们拿着棕榈叶、阿拉伯树胶和没药(一种有香气、带苦味的树脂,用来制香料)等礼物,在等待着欢迎摄政王。摄政王以香味物质为乐的事在全国已经尽人皆知。

他们被领到为他们准备好的住房。纳加沐浴的时候,用水果和冻果汁露的浴液给自己喷香和提神。泰塔在高级祭司的陪同下看了圣殿,并且向伟大的神奥西里斯献上了祭品。后来,在泰塔微妙的暗示下,那位高级祭司离开了,留下了泰塔自己为晚上做准备。在迷宫术的施行过程中,纳加领主一直没有出现——很少有活着的人在场过。泰塔会为他上演一场精彩的表演,但是他不打算使自己遭受那真正的仪式所需经历的令人精疲力竭的严酷考验。

日落之后,高级祭祀在宴会上招待摄政王。为了表示他的敬意,他拿来出自神庙周围的葡萄园内最着名的葡萄酒。那是在布西里斯,伟大的神奥西里斯首次把葡萄引进埃及。当摄政王和他的随从们品尝着美味佳酿的醇香的时候,祭司们表演了一系列的喜剧节目以象征伟大的神的传奇经历。在演出的每一个节目里,奥西里斯都被描述为不同的肤色:像木乃伊的包带一样白,如地狱的王国一样黑,似血腥惩罚的神一样红。他总是举着弯柄杖和连枷棍,那是统治者的象征,他的两脚并拢在一起像一具僵尸的双足。在最后一幕中,他的脸被涂成了绿色来象征蔬菜一样的外观。而用高粱米表示生命和营养,奥西里斯被埋在地里预示着死亡。在冥界的黑暗之中,他像种子一样萌芽,接着显现出生命的永恒和辉煌灿烂的循环。

当活人造景展现的时候,高级祭司吟诵着魔法的神名:“夜之眼”、“永恒的贤人”、“盖布之子”和“文内弗,绝对的王权。”

接下来,被香炉的烟雾所环绕,随着锣鼓的节奏,祭司们唱着善与恶之间斗争的史诗。讲述着传说中塞特嫉妒他有德行的哥哥,将奥西里斯锁在一个箱子里,抛进了尼罗河里溺死。他的死尸在尼罗河岸上被洗干净后,塞特把它砍成了碎块,藏在了世界上不同的地方。在布西里斯这里,他藏了他的脊骨——吉耶德柱。伊西斯,他们的妹妹,寻找并且发现了奥西里斯尸体的所有部分,把它们重新组装到一起。然后她与他进行了交欢。当他们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她扇动着她的翅膀,奥西里斯又恢复了生命的呼吸。

还没到午夜,埃及的摄政王已经饮光了一大壶醇厚得令人忘乎所以的葡萄酒,他处于神经质易冲动的状态,他的宗教迷信感被祭司们激发得更为强烈。当满月的银光通过与神庙尖顶的缝隙成一精确的直线悄悄地穿过神庙正厅的旗子朝圣殿关闭着的门射下时,高级祭司给了一个信号,所有的祭司都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了纳加领主和泰塔两个人。

当离去的祭司们合唱的声音随着距离逐渐减小直到陷入沉寂时,泰塔拉着摄政王的手,带着他穿过洒满月光的正厅到了圣殿的门口。当他们走近时,外层包着青铜的大门自动地转开了。纳加领主吓了一跳,他在泰塔手里的那只手颤抖着。他可能是退了一步,但是泰塔领着他继续朝前走。

圣殿被四个火盆的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一盆火。地面的中央有一个小矮凳。泰塔领着他到了凳子前并示意他坐下。当他就座后,他们后面的门旋转着关上了,纳加恐怖地看着四周的门。他会再一次惊得跳起来,但是泰塔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也不要讲话。如果你珍视你的生命,就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

泰塔留他坐在那里,然后迈着庄严的步子走近神的雕像。他举起双

手,突然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金杯。他高举着它,请求奥西里斯赐酒,然后拿回给纳加,催促他喝下去。浓稠的蜜汁味品尝起来是碎杏仁、玫瑰花瓣和蘑菇的混合香。泰塔拍拍手,杯中的东西不见了。

他伸出空空的手,在纳加的面前前前后后神秘地动来动去。眨眼的工夫,阿蒙拉迷宫塞到了他掬起的手中。这些象牙筹码证实纳加听说的那些礼仪中的奇怪传闻。泰塔要求他用自己的手把它们盖上,而他则诵读向阿蒙拉和古埃及众神之主的祈祷:“伟大的光和火,暴怒的神的威严,正走近我们,倾听我们的请求。”

当与迷宫接触后渐渐热起来时,纳加在椅子上坐卧不安,他如释重负地把它们传回给泰塔。当他看到老人带着它们穿过了圣殿,并将其放到了巨大的奥西里斯的雕像底座时,他已大汗淋漓。巫师跪在了那里,在它下方低着头。一时间,屋子里除了火焰的嘶嘶声外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除了火盆里闪烁着的灯光投在墙上跳动的影子外,没有任何动静。

接着,猛然间,一声可怕又恐怖的尖叫响彻圣殿。听起来好像神的重要器官被他邪恶的兄弟从他身体上撕裂了似的。纳加轻声地呻吟着用他的头巾盖着头。

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突然,火盆里的火焰旺起来了,火光冲上了屋顶,由黄色到炽热的青和蓝紫色到深红和青紫色。从那里升腾起的巨大的烟云充满了整个屋子。纳加透不过气来并咳嗽着。他感到好像就要闷死了,神志不清。他能听到呼吸在他的脑袋里回响。

泰塔缓慢地转过来面对他,纳加吓得胆战心惊。因为泰塔已经变化了,他的脸放射着绿光,像一张复活了的神的脸。绿色的泡沫从他大张着的嘴里吐出来,又流淌到他的胸上,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在火盆光线的映照下闪现着银白色的光。他没有移动脚步,他滑向了纳加坐着的地方,从他大张着的流着泡沫的嘴里发出了一大群恶魔和精灵的狂叫声,那是一种恐怖的合唱:尖叫声、呻吟声、嘶嘶声和呼噜声,伴随着令人恶心的疯狂的笑声。

纳加领主企图站起来,可是各种声音和烟雾好像充斥着他的头脑,黑暗淹没了他。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从椅子上猛地倒向了地砖上,昏死过去了。

当埃及的摄政王恢复知觉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河面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他发现自己躺在皇家驳船船尾楼甲板遮阳棚下的丝绸垫子上。

他睡眼惺忪地环顾一下周围,看到了护卫队的船帆白得像白鹭的翅膀一样映衬着河岸上那郁郁葱葱的绿野。眼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索性他又闭上了。他感到嗓子渴得冒烟,他的喉咙好像吞了一捧尖利的碎石子似的。他的脑袋嗡嗡地疼,就像那幻觉之中的所有恶魔都陷在了那里面一样。他呻吟着、战栗着,大量地向奴隶们为他举着的桶里呕吐着。

泰塔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了他一剂神奇的凉汤,很快地缓解了他剧烈的头痛,疏通了淤积在肿胀的肚子里的气体,使它们从他的肛门通过一阵一阵噗噗的臭屁释放出去。当已经恢复到再次有气力讲话时,他悄声地说道:“泰塔,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迷宫都揭示了什么?”

在回答之前,泰塔把所有的船员和奴隶都打发走了以防他们听到。接着他跪在垫子旁。纳加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到他的胳膊上,卑微地小声说道:“在那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犹豫着,好像前夜的恐怖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样颤抖起来。

“我们已经几乎到达了赛本尼托斯,陛下。”泰塔告诉他,“我们将在天黑之前回到底比斯。”

“发生什么了,泰塔?”他摇着泰塔的胳膊,“迷宫显示了什么?”

“大奇迹,陛下。”泰塔的声音激动地颤抖着。

“奇迹?”纳加的兴致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为什么你称我为‘陛下’?我不是法老。”

“那是迷宫所显示的一部分。”

“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你不记得神庙的屋顶是如何像莲花一样打开,一条从夜空而降的大路是如何通到我们面前的吗?”

纳加摇摇头,接着又犹豫地点点头。“是的,我想是那样。大路是一架金梯子吗?”

“你确实记得。”泰塔称赞他道。

“我们登上了金梯子。”纳加看着他,等待着证实。

“我们由两只带有翅膀的雄狮载在背上向上飞去。”泰塔点点头。

“是的,我记得狮子,但是在那之后,一切就都朦朦胧胧地不清楚了。”

“这些神秘的食物令我们的心灵麻木,令我们的眼睛模糊得无法适应它们。即使我自己,一个位于最高一级的专家,也对我们所承受的一切感到惊异。”泰塔和善地解释道,“但是不要绝望,因为众神命令我对你来解释它们。”

“讲吧,高尚的巫师,不要漏掉细节。”

“在飞狮的背上,他们跨越在高高的黑色海洋之上,飞翔在白色山脉的顶峰之巅,鸟瞰我们下面延伸着的大地和苍天上所有的王国。”

纳加点点头,急不可耐地说道:“继续!”

“我们终于来到了众神居住的城堡,城堡的根基到达地狱的深处,擎天柱支撑着天空和所有的星星。阿蒙拉在我们的上面,浑身闪烁着火红的光彩,其余的众神都坐在各自的宝座上,那宝座有银的和金的,有火的和水晶的,还有蓝宝石的。”

纳加朝他眨眨眼,十分吃力地看着他。“是的。既然你告诉了我,我就会记住。蓝宝石和钻石宝座。”他完全地相信了泰塔的话,就像身体里着了火一样不可遏制。“那么是神说的了?”他冒失地问道,“他对我说的,是这样的吗?”

“是的。那声音就像山崩地裂一样响,伟大的奥西里斯这样讲道:‘亲爱的纳加,你一直对我忠贞不渝。在这方面,你将受到回报。’”

“这将意味着什么呢?他讲清楚了吗,泰塔?”

泰塔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的,陛下。”

“你又用那个称谓。告诉我为什么。”

“正如你所命令的,陛下。我要一字不落地告诉你。伟大的奥西里斯以他那令人敬畏的荣耀站起来,把你从带翅膀的狮子背上拉起来,让你坐在了他的金与火的宝座的旁边。他触摸了你的嘴和你的心,他用神弟的称呼与你打招呼。”

“他叫我神弟?他用那样的称呼是什么意思?”

泰塔压抑着内心恼怒的痛苦。纳加是一个聪明人,反应敏捷而有洞察力。他通常不需要每一个细节都辛辛苦苦地讲得那么清楚。泰塔在前一天夜里对他实施的有魔力的蘑菇精香味的影响,以及火盆里还没有消失的加过药物的烟雾,使得他可能还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恢复清晰的思维。泰塔决定,他必须娴熟地利用他那沉重的画笔。他继续说下去:“我也为他的话所困惑。对我来说那意思也琢磨不透,不过伟大的神又说:‘我欢迎你来到众神之地的天国,神弟。’”

纳加的脸色平静了,他的表情变得骄傲而得意。“他没有把我神化吗,泰塔?肯定除了那个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有任何疑问,那就即刻消除它,因为奥西里斯拿起了上埃及和下埃及王国的双重王冠,将它放在了你的头上,并且还讲了话:‘嘿,神弟!嘿,法老将是你。’”纳加现在不吭声了,但是他用闪亮的眼睛注视着泰塔。好一阵沉默之后,泰塔继续说下去:“有皇冠戴在你的眼眉之上,你的神圣显现出来。我跪在了你的面前,和其他的众神一起崇敬你。”

纳加没有去掩饰他的感情。他处于兴奋之中。他现在脆弱得好像已经有到了极度的快感。泰塔抓住了这个机会。“接着奥西里斯又讲道:‘在这些美好的事情上,你的指导者将是巫师泰塔,因为他是所有神秘性事物的专家和迷宫术的大师。忠实地遵循他的指示,那么我承诺的所有回报都将是你的。’”

他注视着纳加的反应。他是否说得太露骨了呢?他思忖着,但是摄政王似乎是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这条约束。

“别的呢,泰塔?伟大的神对我还有什么更多要说的吗?”

“对你没有再说什么,大人,但是现在他直接和我讲话。他的话触及到了我灵魂的深处,因为他把沉重的职责加到了我的身上。以下这些就是他一字不差的原话,每一句都在我的心上打上了烙印。‘泰塔,迷宫术的大师,从此以后,你没有了其他的爱、忠诚和职责。你是我和神弟纳加忠实的仆人。你的唯一需要关注的问题就是帮助他完成他的天命。在你没有看到上埃及和下埃及王国的双重王冠戴到他的头上之前,你的使命就不能停止。’”

“没有了其他的爱、忠诚……”纳加轻声地重复道。现在他好像已经摆脱了神判的大部分不良后果。他的力量又洪水般地涌回到全身,他黄色的眼睛里那熟悉的奸诈的眼神越来越亮:“那么你接受了伟大的奥西里斯神赋予你的职责了吗,巫师?真诚地讲,你现在是站在我一边的人了吗,还是你会拒绝了伟大的天父的话了呢?”

“我怎么会拒绝伟大的神呢?”泰塔坦率地答道。他低下了头,将他的前额压倒了甲板的船板上。他用双手托起了纳加赤裸的右脚放到了他自己的头上。“我接受了众神赋予我的重任。我是你的仆人,神明的陛下。我全部属于你:我的心、我的头脑和我的灵魂。”

“你其他的责任怎么办?在法老尼弗尔·塞提出生的时候,你对他宣誓效忠的誓言怎么办?还有在他的加冕礼上拥戴他的誓言怎么办?”

“陛下,伟大的奥西里斯已经免除了我以前所达成的任何责任。除了现在我对你所发的誓言外,对我来说,任何其他的誓言都没有意义。”

纳加把他扶起来,对视着他的眼睛,他在搜寻着任何欺骗或奸诈的蛛丝马迹。泰塔平静地与他对望着。他能够感觉到摄政王心里的不信任、怀有的希望和怀疑一起涌入的那种不安,就像等待着喂给王室鹰棚里的一桶用作鹰食的活鼠一样在翻腾着。泰塔想:你希望什么,你就会相信什么。他将会让自己去相信,因为他渴望这样的事情。

他注意在那双黄色的眼睛里的怀疑逐渐地消失,纳加拥抱了他。“我相信你的话。当我戴上双重王冠时,我将给予你超出你的期待或你的想象的回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纳加将泰塔留在他的身边,老人要利用这个新的受到信任的地位来改变摄政王的一些尚未宣布的打算。在纳加的催促下,突然进行了又一次对预兆的仔细观察。他屠宰了一只羊,检查了它的内脏,从王室的鹰棚里他放出了一只鹰,然后注视着它飞在空中的路线图。从这些观察中,他能够断定至少在尼罗河水下一次开始泛滥之前,神不会批准纳加与公主们的婚事,否则,河水的泛滥就会失败。这将是一场连纳加也不敢冒风险的大灾难。这个庞大的埃及的生命就依赖于这条大河的洪水的泛滥。用这样的预言,泰塔拖延了尼弗尔的危险和两位公主的极度痛苦。

纳加申辩、争论,但是在布西里斯那个恐怖的夜晚他发现抵抗泰塔的预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从北方战斗前线传来的不祥消息使得他更顺从。不顾泰塔的劝告,通过纳加的命令,埃及发动了一场企图夺回艾布纳的孤注一掷的反击战。他们失败了,在一场围城的殊死之战中,他们损伤了三百辆战车和几乎一个步兵军团。现在阿佩庇好像准备好发动一场军事行动,要消灭士气低落和被削弱了的埃及军团,一场激战就要来到底比斯。这不是适合结婚的时间,这甚至使纳加也让步了,这样也确保了尼弗尔的安全能延长一点时间。

从底比斯逃难的人流不断地从陆上和水上向南逃亡。由东方来的贸易商队的数量骤降,因为商人们在等待着观看即将来临的喜克索斯人进犯的结果。所有的商品都奇缺,价格飞涨。

“你能避开与阿佩庇交手导致毁灭性失败的唯一办法就是去商定停战。”泰塔对摄政王建议道。

他正要说明一下停战绝不是投降,那只是要利用暂缓的机会来增强他们的军事地位。但是纳加不允许他有机会详细阐述:“我也认为这样较妥,巫师。”他热心地表示同意,“我常常试图说服我爱戴的同伴——法老泰摩斯,这是一条明智的路。他却从未听过我的话。”

“我们需要时间。”泰塔解释道,可是纳加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当然你是正确的。”纳加受到这种出乎预料的支持很兴奋。他曾经尝试过劝说政务会的每位成员同意与喜克索斯人达成和平,但是没有一个人支持他,连辛卡也不支持他。甚至像阿斯莫尔那样忠诚于他的人也冒着令他暴怒的风险,发誓宁可死于自己的剑下也不向阿佩庇投降。荣誉之花开放在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环境背景下,就算是摄政王通过政务会实行强迫也有其限度,这真可谓是一种令人头脑冷静的启示。

与喜克索斯人达成和平

是纳加远见卓识的核心,那就是两个王国重新联合起来并由单独的一位法老统治。只有一位埃及和喜克索斯人血统各半的法老才能取得那样的成就,他没有丝毫怀疑地认为,这就是众神通过迷宫给他的许诺。

他继续诚恳地说:“我应该知道,泰塔,你是一位不会让偏见蒙蔽了自己的人。所有其他的人都大叫‘不投降’、‘宁死不受辱’。”他摇摇头,“你和我能看到我们通过武力没法得到的东西,我们或许能以更温和的方式得到。在尼罗河流域六十年以后,喜克索斯人比小亚细亚人变得更埃及化。他们已经被我们的众神、我们的哲学和我们的女人所吸引。他们野蛮的天性已经被我们影响得温和而宜人了。他们的原始放荡的方式已经被我们高尚的礼仪所陶冶。”

摄政王对他试探性建议的反应非常强烈,这让泰塔吃了一惊。这里有比他已经怀疑到的更多的阴谋。为了争取时间去思考它,获取一些纳加真实意图的迹象,他低声说:“那是些至理名言。我们如何能希望带来这次停战呢,摄政领主?”

纳加急切地说明:“我知道在喜克索斯人之中同意这些看法的有许多。他们加入我们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么我们能给两王国带来和平和统一。”

面纱逐渐揭开了。泰塔突然记起来这话他曾经听到过一次,但在当时他拒绝了。

“谁是这些喜克索斯人的同情者呢?”他问道,“他们身居高位吗?在阿佩庇近前吗?”

“贵族,地道的。一些人在阿佩庇的军事委员会任职。”纳加好像要对此详述,但很明显他努力控制自己停了下来。

对泰塔来说那已经足够了。有关喜克索斯人与纳加的出身背景有联系的模糊传闻肯定是有根据的,如果那是真的,其余的一切就完完全全地清楚了。他再一次为纳加如此之大的野心感到吃惊。

“去见见这些贵族和他们讲讲,那会是可能的吗?”泰塔小心地问道。

“是的。”纳加肯定道,“不到几天,我们就能和他们联系上。”

对泰塔来说,那简单陈述的含义是极大的。埃及的摄政王暗中与夙敌的军队结盟。还有什么被隐藏着呢?还有什么其他的地方他那贪婪的手没有伸到呢?泰塔只感到一股冷气透彻骨髓,他感到颈后的汗毛倒立。

这就是那位当法老被杀害的时候,在他身边那深爱的朋友。他是法老死亡方式的唯一见证人。这位欲壑难填的野心家和有着残忍意图的凶手承认了他是喜克索斯贵族的至交和密友,正是一支喜克索斯人的箭射死了法老。阴谋达到了多么严重的程度呢?

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声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纳加很快地继续下去:“我确信我们能和喜克索斯人达成协议,我设想阿佩庇和我以一个联合的国家政务会的形式共同摄政。其后要发挥你的影响力来劝说我们自己的政务会的成员们来批准它。大概你能再次咨询迷宫,让众神的愿望为人所知。”

纳加正在建议他做一个虚假的占卜。他怀疑到了那就是在布西里斯发生的占卜吗?泰塔认为那不会,但是必须立即否定他这种想法。泰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与迷宫有关的任何事情,枉费心机地用阿蒙拉神的任何话或以他的名义或误传他的神谕都会招致可怕的严惩。”

纳加很快地收回自己的话:“我没有建议如此地不敬神,可是通过迷宫,我已经得到了诸神的许可。”

泰塔咕哝了一声:“首先,我们必须确定这个条约是否可行。阿佩庇可能认为他的军事实力是不容置疑的而拒绝会见我们。不顾我们对和平的任何态度,他可能决定继续进行这场战争直到出现那令人悲痛的结局。”

“我认为那不会发生。我将给你我们在另一方的联盟者人员的名单。你一定要秘密地去找他们,泰塔。你声誉卓着,即使在喜克索斯人之中也备受尊敬,我会给你带上一个证明你是从我这里被派去的护身符。你是我们事业最棒的使者。他们会听信你所讲的。”

泰塔沉思着又坐了一会儿。他试图看看他能否确保尼弗尔活下来,然后在纳加仍然当权时,把他带出去。现在有机会做到那样吗?纳加正提供给他一个到边界的安全通行权。他能利用那便利带尼弗尔和他一起走吗?很快地他意识到他不能。他和年少的法老的联系仍然受到纳加的严格限制。他从未被允许与他单独在一起过。甚至在历次的政务会上,他都不允许靠近他坐着,连一个最率真的信息也不能和他交流。在过去的很短的几周内,唯一的一次被允许靠近是因为尼弗尔患上了令他十分痛苦的脓毒性喉痛。其后泰塔被允许进入皇家的卧室去护理他,可是纳加和阿斯莫尔都在场,他们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注意地听他所讲的每一个词。因为喉咙的折磨,尼弗尔无法小声地讲话,但是他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泰塔的脸,当他们分手的时候,他紧紧地拉着泰塔的手。那已经差不多是十天前的事情了。

泰塔得知纳加已经选了新的指导老师来代替他,阿斯莫尔从蓝色禁卫军中提供了教练来继续他的马术练习和战车的驾驭、剑术和射箭。他的老朋友都不允许去见他,甚至连他的密友麦伦也被命令离开了法老的住处。

如果他试图带着尼弗尔逃离而又不成功的话,他不仅会失去纳加的信任,还会将尼弗尔置于可怕的危险之中。不,他能利用这次外出的机会,穿越边界线进入喜克索斯人的疆界,去为年轻法老的安全做出更小心更可靠的安排。

“这是我的职责,是众神赋予我的职责,在各个方面来帮助你。我将承担这次使命。”泰塔说道,“我通过喜克索斯人边界最安全的方法是什么?你说我在他们之中也有很高的声望,我会被认出来的。”

纳加已经预见到这种询问:“你必须利用通过沙丘的老车道,然后下到沃顿山的干河谷。我在另一方的朋友们一直在监视着这条大道。”

泰塔点了点头:“那是法老泰摩斯遇害的那条路。我还从未走出过加拉拉以外的地方。其余的路我将需要一名向导。”

“我会派出我自己的持矛士兵和一队蓝色的禁卫带你通过。”纳加保证道,“但是道路是又长又不好走。你必须马上离开。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可能极为重要。”

从破败的城市加拉拉出发,泰塔一路上驾驭着马车只停了四次。他们一跑起来就是半天,比纳加和泰摩斯当时走同样路线的时间短,马匹体力的总消耗量也比较少。

跟随在他后面九辆车上的骑兵们都很敬畏泰塔的声誉。他们把他看做是骑兵军团之父,因为他是第一位建造战车并把多匹马套上了战车的埃及人。他越过了喜克索斯人的领地,从底比斯到埃勒凡泰尼带回法老泰摩斯胜利的消息。现在,当他们跟随着他的马车通过沙丘时,他们知道了那传说是有根据的。老人的耐力是令人惊愕不已的,他的专注是从不动摇的。他那徐缓却坚定的执缰的手永不疲劳,随着时间一小时又一小时的流逝,他耐心地诱导马匹发挥出它们的最佳水平。他令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仰慕他,特别是在驾驭座旁边的那位骑者。吉尔是纳加的持矛卫士。他有着一张粗犷的、晒得黑乎乎的脸,体形较好而稍显不壮,是那种理想的驭者,但是他也具有一股结实的瘦劲儿和悦人的性情。他是被选出来驾驭指挥官战车的最好的驭手之一。

天气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随着月亮渐圆,他们就在凉爽的夜里驱车前行。在拂晓时,他们开始停下来休息。饮完了马匹,吉尔就来到泰塔坐着的大石头那里——他正在看着下面的沃顿山河谷。吉尔递给他一个陶瓷水罐。泰塔从罐嘴儿喝了一大口,没有显示出任何带有痛苦的迹象,他一气儿吞下了他们从加拉拉带来的苦水。这是自从他们上次在午夜停下来时到现在第一次喝到水。

这位年迈的唤醒魔鬼的人结实得就像贝都因的强盗。吉尔心里想,怀着崇敬的心情,他恭敬地保持着距离,蹲在了老人的旁边等待泰塔可能发出的任何命令。

“法老被杀害的地方在哪里?”泰塔终于问道。

吉尔遮上了眼睛以遮挡升起的太阳那炫目的光,他指向通往干涸的河床的河谷。“下边那里,大人。接近远处山丘的轮廓线。”

泰塔第一次询问吉尔是在政务会议上,那时是持矛卫士在为法老死亡的境况提供证据。政务会将对此事件的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叫上来进行调查取证。泰塔记得吉尔的证词一直是连贯而可信的。他没有为政务会的排场和它显赫的成员而感到胆怯,而是像一位诚实的、纯粹的战士挺身而出。当向他出示证据时,他认出那支射死法老泰摩斯的喜克索斯人的箭。箭杆已经折成了两段。为了减轻伤口的疼痛,纳加领主折断了它。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特别的见面。自从离开底比斯,他们只是简短地说了一两次话,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长时间谈话的机会。

“在事发的当天,有其他的士兵和你在一起吗?”泰塔问道。

“只有萨莫斯,但是当法老被袭击的时候,他正在河谷里的战车旁等候着。”吉尔回答道。

“我要你给我指出准确无误的具体位置,我要你带我到那边的战场上去。”泰塔告诉他。

吉尔耸耸肩膀。“那不是战斗,只是一个小冲突。不会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个光秃秃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一定服从伟大的巫师指挥。”

队伍上去后,又从河谷的另一侧陡坡排成了一列纵队下去。一百年来这里一直没有雨,连沙漠的风都没有刮掉法老战车的痕迹,它们还深深地刻在那里,很容易看清楚。他们到达了谷底,泰塔继续追寻着车辙,他的车轮行进在他们从前留下的深深的沟槽上。

他们警觉着喜克索斯人的埋伏,观察着河谷的两岸,在炽热的幻影中有滚动着的光石头,却没有敌人的踪迹。

吉尔指着前面说道:“有一个了望塔。”泰塔看到了它那扭曲了的轮廓东倒西歪地投向纯净的淡蓝色天空。他们又迅速地绕过了河床的另一个弯道,即使在二百步开外,泰塔也能看到那车辙混乱的地方,那里是法老队伍的战车停下来并打旋的地方,那里是许多的战士们在干燥的河谷谷底松软的沙滩上马又下马的地方。泰塔示意他们一小伙人减慢速度,他们步行着向前行进。

“这里就是法老下马的地方,然后我们和纳加领主前行去侦察阿佩庇的营地。”吉尔指着挡泥板的一侧说道。

泰塔让车停下来,并示意其他的人也同样做。“在这里等我。”他命令后一辆车的领队,然后转向吉尔。“跟我来。指给我战场。”

吉尔领着他走上了崎岖的小道。起初他慢慢地走,与老人截然不同,但是他很快地意识到泰塔一步一步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便加快了速度。他们越向前进,坡度就越陡,路面也变得更加不平。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上山中途几乎堵塞了小路的大巨石堆,吉尔吃力地喘息着。

“这就是我走得最远的地方。”吉尔解释道。

“那么法老是在哪里倒下的?”泰塔环顾着他周围的陡峭而开阔的山坡。“喜克索斯人的部队隐藏在什么地方?那致命的一箭是从什么地方射来的?”

“我不清楚,大人。”吉尔摇摇头,“我和其他的士兵们被命令在这里等候,而纳加领主向上走到那些露出来的巨石的另一边。”

“法老在什么地方?他和纳加一起上去的吗?”

“不是。最初不是,国王和我们在一起等候。纳加领主听到了上面的什么声音前去侦察,就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不理解。你们在什么地点被袭击的?”

“我们等在这里。我们能看出法老变得不耐烦了。过了一会儿纳加领主从岩石后面吹了一声口哨。法老跳起来。‘来,随我来。’他命令我们,然后就上了小路。”

“你紧跟在他的后面吗?”

“没有,我差不多是在队列的后面。”

“你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吗?”

“法老在巨石的后面不见了。接着出现了射箭和战斗的声音。我听到了喜克索斯人的声音和箭、矛击在岩石上的声音。我向上跑去,可是小路被那些想要走过这里的巨石堆去参加战斗的士兵们挤了个水泄不通。”

吉尔跑到上面指出小路是多么狭窄,并且要迂回绕过那最高的巨石。“这里就是我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接下来纳加领主大叫法老被射死了。在我前头的士兵们在乱转,突然他们拖着国王下到我现在站着的地方来。我想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喜克索斯人都离得有多近?他们有多少人?他们是骑兵还是步兵?你认出了他们的军团吗?”泰塔急切地问道。所有的喜克索斯人穿着不同的华服,那服饰埃及的部队了解得很清楚。

“他们非常近,”吉尔告诉他,“他们人很多,至少有一个中队。”

“什么军团?”泰塔追问道,

“你看到他们的羽饰了吗?”

吉尔第一次表现得很没有把握,脸上显出有些羞愧的样子。“大人,我实际上没有把眼睛放在敌人的身上。你看,他们在岩石的后面那里站着。”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实力和人数呢?”泰塔对他皱着眉头。

“纳加领主在那里喊叫的……”吉尔说不下去了,垂下了他的头。

“除了纳加之外,还有其他的士兵见到敌人了吗?”

“我不知道,可敬的巫师。你看,纳加领主命令我们沿着小路回到了马车上。我们看到国王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大概已经死了。我们全都丧失了信心。”

“你之后一定和你的同伴们讨论过。他们之中有人告诉你他和敌人交战了吗?他用箭或长矛击中过一个敌人吗?”

吉尔充满怀疑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没有,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除了国王之外,还有其他的人受伤了吗?”

“没有。”

“为什么你没有把这一情况在政务会上告诉他们?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他们你没有见到一个敌人?”泰塔现在发怒了。

“纳加领主告诉我们要简单地回答问题,不要无聊地吹嘘,战斗中长长的故事会浪费政务会的时间。”吉尔尴尬地耸着肩,“我想我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承认我们没有打就跑掉了。”

“不要感到耻辱,吉尔。你不过是执行了命令而已。”泰塔用较为和善的语调告诉他,“现在,攀上那里的岩石上面去,警觉地四处察看一下。我们仍然处在喜克索斯人的领地内,我不能逗留太久。”

泰塔慢慢地向前走着,绕过了挡着小路的巨石。他停下来,察看着前面的地形。从这个角度,他仅仅能看清毁掉的了望塔的顶端。通向塔顶的小路向上是一系列的急转弯。接着路在一个斜坡的坡顶上消失了,那是一个相当开阔的斜坡,几乎没有可供喜克索斯人埋伏的遮盖物,只有几堆岩石和稀稀落落的被太阳晒枯的山楂树。接着他记起了夜里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好像被什么事烦扰着。泰塔感到了一种模糊的不祥之感,好像他正在被一个强大的恶势力监视着。

这种越来越强的感觉使他在阳光下不安地站了起来,闭上了眼睛。他打开了自己的内心和灵魂,他的内心变得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在摄取来自他周围空气的任何影响。突然他的感觉变得更为强烈:这里有恐怖的东西,邪恶之源发于他前面不远的什么地方。他睁开了眼睛,慢慢地朝它走去。除了滚烫的岩石和烤焦了的荆棘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看见。但是现在他甚至能在热乎乎的空气里闻到恶魔的气味,一种微弱的但却像以腐肉为食的野兽的呼吸一样的腥臭味。

他停下来,像一只猎犬一样吃力地闻了闻,空气一下子变得干燥又充满了灰尘,但是却愈发清新了。这就向他证明了那飘移不定的臭味来自超越自然规律的某种东西。他正在捕捉在这个地方一直行凶作恶的一个恶魔的模糊的映象。但是当他试图准确地确定它的位置时,它却消失了。他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令人作呕的臭气又飘浮在他的周围。再向前一步,那味道伴随着巨大的悲伤感,好似他已经失去了什么无价之宝,失去了什么永远无法替代的珍贵物品。

他强迫自己迈上充满岩石的小路,就在此刻某种东西用力袭击了他,将空气从他的肺里驱压出去。他痛苦得大声叫了出来,双膝一软倒了下去。他抓住自己的胸,无法呼吸。那是极度的疼痛,痛得要死,他与之奋力搏斗,好像与一条紧紧地缠在他身上的蛇在扭打。他吃力地挣脱回到了小路上,疼痛立刻消失了。

吉尔已经听到了他在大叫,一跃而起地冲上了小路。他抓住泰塔,扶着他站了起来。“怎么了?什么东西在折磨你,巫师?”

泰塔把他推开了。“走!不要管我!你在这里很危险。这个东西不是来自人而是来自神或来自恶魔。走!在山脚下等我。”

吉尔犹豫着,想必他看到了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表情,好像在躲避一个幽灵。

“走!”泰塔用一种吉尔永远不想再听到的声音说道,接着他逃跑了。

为了使自己能够抗击那些联合起来反对他的势力,在他走后好长的时间里,泰塔在他努力的控制下,艰难地恢复了身心和力量。他把手伸进腰带上的口袋里,取出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他用右手举着,继续向前走。

当他回到那个地点时,疼痛以更加凶猛强烈的势头再一次袭来,像一支火石箭头穿过胸膛,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去,他几乎无法控制地大声尖叫。如先前发生的一样,疼痛消失了。

他气喘吁吁地注视着下面的石头路。最初,好像没有痕迹,和他所走过的崎岖小路上的其他任何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接着,一个飘逸的小影子出现在大地上。当他观察的时候,它变化了,成了一个闪烁着暗猩红色微光的水池。慢慢地他跪倒在地上。“国王和神的心血。”他轻声地说道,“这里,正是在这个地点,法老泰摩斯去世了。”

他振作起来,用悄然却坚定的声音向荷鲁斯讲出祷文,只有最高级的专家才敢用像他那样有力的声音祈祷。当重复到第七遍时,他听到了看不见的翅膀的窸窣声,那翅膀扇动着他周围的沙漠里的空气。“神在这里。”他小声说道。他开始祈祷。他为法老和他的朋友祈祷,恳求荷鲁斯缓解他的痛苦,解除对他的折磨。

“允许他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吧。”他祈求神,“他被陷在这里肯定是对他灵魂的谋杀。”

当他在祈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驱除恶魔的标志。在他的眼前,血池开始收缩,好像它正在浸入那干燥的大地。当最后一滴消失的时候,泰塔听到了一声柔和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像一个困倦的孩子发出的哭声,压在他身上的那可怕的重负终于从他的肩上卸下来了,那是丧失亲人的痛苦和对国家前途的无尽悲伤。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感到了极大的轻松。他向前走到曾经是血池的地点。即使当他的双脚坚定地踏在上面时,他也没有疼痛感了,他健康的感觉依然保持完好。

“平静地走吧,我的朋友,我的国王,祝你永垂不朽。”他大声说道,他做了一个长寿和永福的手势。

他离开了,他开始沿着山回到战车等候的地方,可是小道上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他抬起头,再次试探了一下空气,仍然有一股淡淡的恶魔味。他警惕地转回去上了斜坡,通过了法老遇难的地点,继续前进。每前进一步,邪恶的臭气就更强烈一些,直到它哽住了他的喉咙,使他作呕。他再一次意识到,这是来自超越自然界正常顺序之外的东西。他继续前行,在走过了二十步之后,那气味开始消失了。他停下来,折返回去。立刻臭味又越发强烈。他来回地探寻着直到那臭味达到顶点。他走下了小路,发现它仍然极为强烈,几乎令人窒息。

他站在路旁山楂树那扭曲的枝条下,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那枝条的形状奇特,就好像是被人工修整成一个独特的突显出来的伸向蓝天的十字架。他朝下看,一块如马头般大小的岩石引起了他的注意。它最近被移动过,然后又被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泰塔把它从坑中抬了起来,看到它覆盖着一个在山楂树的树根之间的神龛。他把石头放在了一边,全神贯注于那个神龛。神龛里面有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那可能是一条蛇或一只蝎子的藏身处。

他掏出来一件雕刻得很漂亮的手工制品。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个箭囊。它的来源是不容怀疑的,因为它的设计是喜克索斯人的纹章风格,皮套盖着的加工的图像是瑟伊兹,被喜克索斯战士所尊重的鳄鱼战神。

泰塔扭开了塞盖,发现那个箭囊里有五支战箭,箭羽是绿色和红色的。他抽出来一支箭杆,他认出它了,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这不会有错。他曾仔细地检查过那折断了的有着血凝印迹的箭杆,就是纳加在政务会上拿出来的那一支。这同射死法老的那一支箭一模一样。

他把箭杆举到了亮光之下,仔细地端详着蚀刻在上面的图章。那是一个符合传统程式的豹子头,它的嘴咬住一个僧侣书写体的字母T。这是在那支致命的箭上见到的装置。这是完全相同的箭。泰塔把它在手上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好像试图从它身上获取最后一点信息。他拿起来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它。只有木头、漆和羽毛的混合味儿。把他引导到这个隐藏物来的那种污秽味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刺杀法老的凶手会隐藏起他的箭囊?在战斗之后,喜克索斯人已经离开了占领的阵地。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寻回他们的武器。这是一件漂亮而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任何战士会遗弃它,除非是不得已,泰塔想。

他在小山坡上又寻找了一小时,但是没有发现其他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他也没有再次探测到腐烂和邪恶的超自然的气味。他下到河谷的沙地上战车等待他的地方,带着那个隐藏在他胸布下的箭囊。

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在干河谷里隐蔽地等待着。接着,为了不让轮毂吱吱地叫,他们涂上了润滑的羊脂油,马蹄子包上了皮套,所有的松散武器和马具都小心地裹住以降低声音。有吉尔给他们领队,他们已经深入了喜克索斯人的领地。

持矛卫兵对这一地区很熟悉,泰塔没有插嘴,但他也在惊讶这位战士和他的主人多么经常地走这条路,他们和敌人还保持着什么样的其他约会。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尼罗河三角洲的淤积平原。当那些武装的士兵队伍在黑暗中骑马路过他们隐藏的地方时,有两次他们不得不离开大道等待着。午夜过后,他们来到了一座某位被忘记的神的荒芜了的神庙,低矮的土丘一侧的墙已经凹陷了下去。那凹陷的洞穴足以能够隐蔽整个队伍的车辆、马匹和士兵们。很快就让人清楚的是,以前它就一直用于这个目的:油灯和一个两耳细颈的油罐隐蔽在毁坏了的圣坛后面,成桶的马料堆在神殿里。

他们解掉马的挽具喂它们,骑兵们也开始吃饭了,然后在干燥的垫子上躺下,很快就响起了鼾声。与此同时,吉尔将他的骑兵制服换成了一个农民的不伦不类的装束。“我不能用马,”他对泰塔解释道,“那会吸引太大的注意力。我得用半天的时间步行到达布巴斯提斯营地。在明天晚上之前不要指望我能回来。”他溜出了洞穴,消失在夜色里。

当他躺下来等待纳加领主的同盟者来回答吉尔带给他们的信息时,泰塔想,诚实的吉尔并不像他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直率。

天一亮,他就在小山的顶上派了一个哨兵,那里有一个通风的井口从地下洞穴的神庙里露出来。正午前,一声低低的哨音顺着通风口传来,提醒他们有危险。泰塔爬上来加入了岗哨的行列。从东面,一支满载的驴子驮队正朝着神庙的入口径直地走来,泰塔猜想,正是这些商人将神庙变成了一个权宜的过夜客栈。可以肯定,正是他们在圣殿里留下了储存的饲料。他沿着山坡吃力地爬下来,看不见到来的商队了。在路的中间他安排了一段白色的石英石,而他又在《魔山的亚述篇》中诵读了三节。接下来他离开去等待商队的到来。

领头的驴子在其余驴子前大约五十肘尺远。很清楚地可以看出,牲畜熟悉到神庙的路,并且很乐意享用里边储存的饲料,因为它不需要驭手的催促就开始跑起来。当它来到路中间成堆的白石英石的时候,小毛驴拼命地躲避导致货物滑了下来,在它的肚子底下悬着。它开始尥起后蹄,疾驰而去,离开了神庙朝平原的方向穿越过去,其余的驴子也都四处奔逃。它的沙哑的鸣警和高声的嘶叫影响了队列中其余的驴子,很快地它们就好像遭到了一群蜜蜂的攻击似的,全都蹬起后腿,猛劲儿地甩着头来摆脱缰绳的羁绊,转圈地跑着并弹起后腿向它们的驭手猛踢。

驮队的驭手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逮它们并把那些脱缰的驴子重新聚拢到一起,使那些受惊的牲畜平静下来,然后上路朝着神庙再次出发。这一次商队的队长那穿着袍子的肥胖发福的身形坐在了车里前行,用长长的缰绳拖着他后面那些不愿意动的驴子。他看到路中间的石头,停下来。队伍挤在了他的后面,其他的驭者来到了前面。他们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会上声音喧哗,手臂挥舞。声音传到了坐在山坡上橄榄树之中隐藏的泰塔这里。

最后为首的领队驭手离开了其他的人,自己一个人开始往前赶。最初他前进的步子是大胆而自信的,可是很快地慢下来,变得胆怯了,直到最后他不安地站下了,从远处仔细看石英石堆的模式。接着他朝石头上吐了一口,跳了回来,好像他预料到它们会报复他似的。最后他做了一个反击的手势,转过身来兴冲冲地向回跑去加入他同伴的行列,他向他们大喊着,挥舞着手势。其他的人不需要被说服。整个的商队很快地沿着来时走过的路全线撤退。泰塔走下了小山,将石头弄散,让它们所含有的影响散去,为其他那些他所期待

的来客们打开了道路。

在短暂的夏日的黄昏,他们来了,二十位武装士兵艰难地骑过来,吉尔在一匹借用的坐骑上领着他们。他们迅猛地越过散乱的石头,来到了神庙的入口处,在这里他们伴随着武器叮叮咣咣的撞击声下了马。队长是一位高大、阔肩的人,有着浓黑悬垂的眉毛、多肉的鹰钩鼻。他浓黑的小胡子修剪得垂到了他的胸膛,彩色的丝带编进了他的胡须。

“你是巫师。是吧?”他说道,带有浓重的口音。

泰塔认为还不到时机让他们知道他的喜克索斯语讲得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好,因此他用埃及语谦逊地回答,既不断言也不否定魔法的神灵。“我是泰塔,伟大的神荷鲁斯的仆人。我呼吁他赐福于你。我知道你是一位大力士,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特洛克,豹族的大酋长,阿佩庇国王的北方军司令,你有给我的信物吗,巫师?”

泰塔伸出右手给他一个蓝色闪光的陶瓷碎片——一个很小的用于许愿的瑟伊兹神的上半身雕像。特洛克简要地察看了一下,接着从他剑带上的口袋里取出陶瓷的另一个碎片,将两片拼在了一起。折断的边沿完全一致地吻合在一起,他满意地咕哝着:“跟我来,巫师。”

特洛克和泰塔大步地走出去进入了越来越暗的夜里。他们默默地爬上了小山,在星光下面对面地蹲下来。特洛克将他的剑鞘置于两膝之间,他的手放在了他那沉重的弯剑柄上。处于习惯而非不信任,泰塔想,然而毕竟军事首领是要重视的人。

“你给我带来了南方的消息。”特洛克说道,他以一种陈述而非疑问的语气。

“阁下,你已经听说法老泰摩斯去世的消息了吧?”

“当我们夺取艾布纳城时,我们从抓来的俘虏口中知道了底比斯的觊觎者死亡的消息。”特洛克小心地在用词上或推论上不承认埃及法老的权威地位。对喜克索斯人来说,两个王国中任何一个唯一的统治者只能是阿佩庇。“我们也听说了一个孩子现在正觊觎上埃及王国的王位。”

“法老尼弗尔·塞提只有十四岁。”泰塔证实道,当他讲到法老的时候,同样认真地坚持他的称号。“近几年来他将得不到大多数的拥戴。目前纳加领主充任他的摄政。”

特洛克突然带着强烈的兴趣倾过身来。泰塔心里暗笑。如果他们对上王国的事物连那样的情况都不知道的话,喜克索斯人的间谍确实低能。接着他回忆起就在法老去世前的那次战役,他和法老泰摩斯在底比斯发起了一场反击喜克索斯人的间谍和告密者的行动。他们挖出来并逮捕了五十多人。在这一见证面前,泰塔感到了一种满足:他们已经切断了向敌人提供信息的源头。

“那么,你是带着南方摄政王的许可来到我们这里的?”泰塔察觉到了他那奇特的喜悦神情。特洛克继续问道:“你从纳加那里带来了什么消息?”

“纳加领主想要我将他的建议直接带给阿佩庇。”泰塔闪烁其词地回答道。他不想给特洛克任何超过限定的信息。

特洛克对此直接表示出受到了冒犯。“纳加是我的表弟,”他冷冷地说道,“他会希望我听到他送到的每一条消息。”泰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尽管在特洛克一方来说那是严重的泄密行为。他对摄政王的祖先问题的怀疑被证实了,但是当他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是不露声色的:“是的,阁下,这我非常清楚。可是我要对阿佩庇讲的消息是那么的重要……”

“你太低估我了,巫师。我受到你们摄政王的完全信任。”特洛克的声音因为恼怒而格外粗暴,“我非常清楚你来此是主动向阿佩庇提出停战,来同他谈判持久的和平问题。”

“我没有更多的消息告诉你了,阁下。”这个特洛克可能是一位战士,但是他却不是一位阴谋家。泰塔想,但是当他讲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和态度没有变化:“我只能把我带来的消息给你们的牧羊人领袖——阿佩庇。”这是在上埃及王国人们提到喜克索斯人的统治者时所用的称谓。“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如你所愿,巫师。如果你要那样,什么也不要讲了,虽然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特洛克气愤地站了起来,“阿佩庇国王在布巴斯提斯。我们要立即去那里。”

在难堪的静默之中,他们返回到了下面的神庙,在那里泰塔叫吉尔和护卫官到他这里来。“你们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他告诉他们,“但是现在你们必须像来时一样秘密地返回底比斯。”

“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吉尔焦虑地问道。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老人的责任。

“不。”泰塔摇了摇头,“我仍然留在这里。当你向摄政王报告的时候,告诉他我在去会见阿佩庇的途中。”

借助油灯昏暗的光线,马匹被套在了战车上,过了不一会儿,他们准备出发了。吉尔从车上拿过了泰塔的皮鞍囊递给他。接着他充满敬意地敬礼:“能和你一起同行,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大人。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就给我讲了许多你的历险故事。他在艾斯尤特时曾与你是同一军团。他是左翼的队长。”

“他叫什么名字?”泰塔问道。

“拉斯洛,大人。”

“是的。”泰塔点点头,“我完全记得他。在一次战斗中他失去了左眼。”

吉尔又敬畏又惊奇地看着他:“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你竟然还记得。”

“三十七年前。”泰塔纠正他,“路上注意,年轻的吉尔。昨天晚上,我给你算过命。你将会长寿,并且会获得许多殊荣。”

持矛卫士撩起了缰绳,怀着自豪和满足,难以表达地驰入夜幕中。

此时,特洛克领主的队伍也已上马,准备出发。他们将吉尔还回到神庙的马匹让泰塔来骑。泰塔将鞍鞯甩到马的鬐甲上,然后翻身上马,跟在他们的后面。喜克索斯人对跨骑没有与埃及人同样的顾忌,他们从洞穴的入口处嗒嗒地骑出来,然后转向西面,恰好与战车队列所驶方向相反。

泰塔骑在笨重武装的喜克索斯人的队伍中间。特洛克带着他们,他没有要求泰塔与他并排骑行。因为泰塔拒绝将纳加的情报直接交给他,他就一直冷漠地与泰塔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泰塔满意自己不被注意,因为他有很多要思考的事情。特别是纳加令人困惑的血缘关系的披露,打开了多种吸引人的可能性。

他们通宵地骑下去,朝着尼罗河一直向西,敌人的主要基地就在布巴斯提斯。即使在夜里,他们在路上还是遇到了很多的来往车辆。长长行列的大小车辆都满载着军事补给品,他们也都沿着与他们现在前进的同一方向移动。朝阿瓦里斯和孟斐斯方向返回着同等数量的已经卸掉了货物的空车。

当他们来到更靠近尼罗河的地方时,泰塔看到了布巴斯提斯周围喜克索斯军队营地的营火。那是沿着河岸向两个方向延伸数英里之远的一片闪烁的摇曳不定的光,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聚集着大量的士兵和马匹。

无论什么都不像宿营军队的味道。当他们走近时,那味道就更加强烈了,它几乎令人无法忍受。它是多种气味的混合:骑兵队的味道,干粪火烧出来的粪肥味儿和烟味儿,皮子味儿和发霉的谷物味儿。在这些味道里最为突出的是肮脏的士兵们的体味以及他们身上化脓伤口发出的异味,野炊煮饭的味道,发酵的啤酒味儿,散落的垃圾和污物散发的味道,茅坑和粪堆的氨臭味儿,更有未葬尸体的刺激性的臭味。

在这些令人窒息的混合味道下,泰塔嗅出了另一种恶心的腐味。他想他辨别出来了。一个受害者在他的马前醉醺醺地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迫使他急忙勒住马头,他看到了那张惨白的脸上的粉红色斑点,接着他稳住了。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阿佩庇到目前为止没有在艾布纳胜利的基础上继续乘胜追击,为什么他还没有派出他的战车向南疾驰朝底比斯进军,那里埃及的军队正处于一片混乱,可以任由他摆布。泰塔加鞭催马赶到了特洛克的坐骑旁,悄悄地问他道:“阁下,瘟疫第一次侵袭你们的军队是什么时候?”

特洛克突然勒住马头,这使他的坐骑跳跃起来,在他的身下打转。“那是谁告诉你的,巫师?”他问道,“这可恶的疾病是你施展的魔法吗?是你将这场瘟疫强加于我们的吗?”他怒气冲冲地策马而去没有等待任何否定。泰塔在后面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但是他的眼睛正在紧张地观察着他周围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这时天越来越亮了,隐隐约约的太阳几乎透过河岸上浓浓的迷雾和覆盖在大地上、遮盖着拂晓天空的烧柴的烟雾显露出来。它赋予了这种场面以一种奇异怪诞的景象,就像地下冥府的一个幻景。人们和牲畜都被它转变成了深色的魔鬼般的影子,在他们的马蹄下面,新近泛起的泥浆又黑又黏。

他们通过了第一辆灵车,泰塔周围的士兵们用斗篷盖上了他们的嘴和鼻子,以挡住车后堆得很高的裸露着的发胀了尸体的臭味儿和湿气。特洛克用力踢着他的马,很快他就超过了马车,可是在前面,同样满载的马车有很多,它们几乎堵塞了道路。

走得更远一些,他们通过了一个火葬场,有许多的灵车在那里卸载那些令人恐惧的死尸。木柴在这个地区是少见的商品,火焰的强度不足以烧毁那成堆的尸体。火光在抖动、摇曳着,燃烧着油污的黑色烟雾在那些呼吸着的活人的嘴和喉咙上熏上了一层。

瘟疫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呢?泰塔想弄清楚。有多少人是和我们的军队作过战的呢?

这场瘟疫就像某种令人沮丧的随着军队步伐前进的幽灵。阿佩庇已经在布巴斯提斯这里的营房住了多年了,那营房里到处是老鼠、秃鹰和食腐的秃鹳。他的士兵在污秽中挤在一起,他们的身上爬满了跳蚤和虱子,吃着腐烂的食物,喝着来自灌溉水渠里的水,那是从坟墓和粪堆里排出来的污物。这些就是瘟疫滋生繁盛的环境条件。

越走近布巴斯提斯,营地的数目就变得越多。帐篷、茅屋、棚舍拥挤着,正好与围绕着驻防城镇的墙壁和护城的水沟相呼应。瘟疫的患者中比较幸运,能躺在上面有棕榈叶的破旧的屋顶下,可以稍微防止上午炽热阳光的照射。其他的患者就只能躺在外面被践踏过的田野的稀泥里,丢给了饥渴和恶劣的天气。死人和那些将要死的人混杂在一起,那些在战斗中受伤的人和那些患有腹泻的人并排在一起。

尽管他的本职是一位自然治疗师,但如果要救治他们,泰塔还是感到无能为力。他们被自己的民众所判决,要帮助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呢?不仅如此,他们又是这真正埃及的敌人,他很清楚瘟疫是来自众神所降。如果他救治了一位喜克索斯人,那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位向底比斯进军的战士,而将他深爱的城市置于烈焰和劫掠之中。

他们进入了堡垒,发现那里的条件并不比围墙之内更好。瘟疫的患者躺在被疾病击垮的地方,老鼠和流浪的野狗在啮噬着他们的尸体,在这些尸体中,还仍然有没完全死去的人,但是对他们来说,要保护自身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阿佩庇的司令部是布巴斯提斯的主要建筑物,它位于镇中心,是一大片杂乱无序的土坯和草苫的宫殿。马夫们在大门口接过了他们的马匹,特洛克领主领着泰塔通过庭院,在装有暗色窗帘的大厅里,为了压过从镇子里和围着的营房飘浮过来的瘟疫的臭味,青铜的火盆里燃烧着香和紫檀木,但是它们那忽明忽暗的火焰使得酷热的空气变得几乎令人无法忍受。即使在这个总司令部里,瘟疫患者的呻吟声也在各处的房间里恐怖地回荡着,他们的身影在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

在建筑物最深的隐蔽处,他们在封着的青铜大门外被拦住了,但是当守卫一认出特洛克那庞大的身影时,就站到一旁让他们过去了。这个区域是阿佩庇的私人住处。墙壁上挂着豪华的壁毯,家具是由珍贵的红木、象牙和珍珠母制作的,它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从埃及的宫殿和神庙里掠夺来的。

特洛克把泰塔引进了一个虽然不大却装饰奢华的前厅,进来后将他留在了那里。女奴们给他送过来一罐冻果汁露、一大盘熟枣和石榴。泰塔慢慢地喝了饮料,但是只吃了一点点水果。他的饮食一直都很有节制。

那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一束阳光通过唯一的一扇高窗射进来,沿着对面的墙壁缓缓地移动着,好像在计量着时间的流逝。躺在一张毯子上,他用鞍囊作为枕头,打着盹儿,一直没有安然入睡,传来的每一声响动他都会马上警觉地醒来。不时地他能听到远处女人的哭泣声,在高大的城墙后面,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传来沉痛悲伤的哀号声。

终于,沿着外面的通道,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门口上方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人站在那里。他只穿了一件深红色的男式短裙,裙子用一条金链系在了他的大肚皮下。胸膛上覆盖着像熊皮一样粗糙

的银白色的硬卷毛儿。脚上穿着一双厚实的凉鞋,结实的打磨过的皮胫甲包在他的小腿上。但是他没有带佩剑和任何其他的武器。他的四肢好像神庙里的柱子一样粗大,那上面布满了很久以前就愈合了的战斗时留下的疤痕,其中一些显得白皙而光滑。其他那些新留下的呈紫色,看上去好像肿痛发炎了似的。胡须和浓密得像灌木似的头发也已经花白了,但是没有像通常那样装饰上丝带或编结成辫子。它们未经抹油和梳理,而是乱糟糟的。黑色的眼睛看起来神态狂乱,他那大鹰钩鼻子下的厚嘴唇好像很痛苦地扭歪着。

“你是泰塔,是个医师。”阿佩庇说道。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但是不带土音,因为他生在阿瓦里斯,那里已经吸收了大量的埃及文化和生活方式。

泰塔非常了解他,对他而言,阿佩庇是侵略者,血腥的野蛮人,他的祖国和法老不共戴天的敌人。当他回答的时候,他运用了他全部的自控力来保持他表情泰然自若和声音的平静:“我是泰塔。”

“我听说过你的本事。”阿佩庇说道,“我现在需要它们,跟我来。”

泰塔将鞍囊甩到自己的肩上,跟随他出去进入回廊。特洛克领主带着武装的护卫队等在那里。泰塔随同喜克索斯国王进入了更深的宫殿,护卫在泰塔的周围列好了队。前面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响了,阿佩庇把挡在另一个门口处的沉重的帘子掀到了一边,他拉起泰塔的胳膊把他推了进去。

左右着这个拥挤的房间的是一大群来自阿瓦里斯的伊西斯神庙的祭司们。当泰塔通过他们头上的白鹭羽饰认出他们时,他鄙弃地撇起了嘴。他们在一个角落里的火盆上方唱着咒语,摇着叉铃,火盆里烧红的夹钳散发着红焰的炽热。泰塔与这些江湖骗子职业上的夙怨可以追溯到两代人以前。

除了自然治疗师之外,还有其他的二十人聚集在地板中央的病床周围,宫廷里的侍臣和军队里的军官、书记官和其他的官员们,全在庄重、悲伤地看着。大多数的女人们正跪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只有一位在护理躺在小床上的男孩儿。她好像不比她的病人大多少,大概的年龄在十三四岁吧,她正在用一个铜碗里加热的有香味的水给他擦身子。

只瞥了一眼,泰塔就发现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她的脸上带着坚定和机智。她对病人的担心是明显的,她的表情充满着爱意,她的手麻利而灵活。

泰塔将他的注意力转向了男孩。他裸露的身体颇为匀称,但是被疾病折磨得很瘦。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瘟疫特有的标志性瘢痕和湿漉漉的汗水。他的胸脯上有擦破了皮而发炎的伤口,伤口上流着血,还有伊西斯神庙的祭司们留在那上面的烙痕。泰塔看出来他已经到了这种病的最后阶段了。他浓黑的头发已经浸透了汗水,垂落到他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深陷,空洞地大睁着,并因高烧而发红发亮,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哈伊安,我的小儿子。”阿佩庇说道。他走到床边,无助地俯视着他的孩子。“瘟疫将夺走他,只有你能救他了,巫师。”

哈伊安呻吟着,极为痛苦地将膝盖支起来,挪动他划伤的胸部以使自己侧过身子。随着一声爆炸般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他的皱巴巴的屁股之间冒出了稀屎和鲜血的混合物,淌到已经脏了的亚麻床垫上。正在护理他的女孩马上用布为他擦净,接着擦掉床单上的粪便,那上面没有留下任何令人恶心的印痕。在角落里,那些治疗的术士们又开始了他们新的齐诵,那位高级祭司从炭火盆里拿起那把烧热的钳子朝床前走来。

泰塔跨上了一步,用他长长的拐杖拦住了他的路。“滚出去!”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和那些屠夫们在这里已经做够了造孽的勾当。”

“我必须从他的身上将热病烫出去。”那人抗议道。

“滚!”泰塔严厉地重复道,接着对挤在屋子里的其他祭司们说道,“滚,你们全都出去。”

“我很熟悉你,泰塔。你是一位渎神者,是恶魔和邪恶精灵的仆人。”那祭司站在原地,令人恐惧地挥舞着红通通的青铜器。“我不怕你的魔法。这里没有你的权力。王子由我负责。”

泰塔退后一步,将他的拐杖向那祭司的脚下击落下去,他发出长长的尖叫声,跳了回去,手杖的木杆变成了一条扭动并发出嘶嘶声音的蛇在地砖上朝他袭来,突然它抬起了高高的头,它叉状的舌头在薄薄的咧着的嘴里射出来,它的珠子般的黑眼睛闪着微光。

刹那间,一阵朝门奔逃的呼喊声骤然响起。侍臣们、祭司们、士兵们和惊恐的仆人们,拼命地乱抓乱挤、夺路通过拥挤的人群,都想要第一个闯出去。在慌乱逃跑的时候,高级祭司撞翻了火盆,接下来当他赤脚在溅落的炭火上跳跃时,又发出了一阵尖厉的嚎叫声。

瞬间除了没有移动的阿佩庇和在病床旁边的女孩外,屋子里空了。泰塔俯身抓住扭动的蛇尾巴将它捡起来。很快,在他的手里,它又挺直僵硬得和木头一样了。他用复原了的手杖指着床边的女孩。“你是谁?”他问道。

“我叫敏苔卡。这是我的弟弟。”她把手保护性地放在了那男孩子汗湿的卷发上,以一种挑衅的神态抬起了头。“有什么坏招你就使出来吧,但是我不会离开他。”她嘴唇颤抖着,她那大大的黑眼睛里透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明显地为他的名声所胆怯,被正在指着她的蛇杖所吓住。但是她仍然坚持着,“我不怕你。”她告诉他,然后绕着床边移动直到他在他们之间。

“好。”泰塔欢快地说道,“那么你将对我更有用。男孩多久没有喝水了?”

她用了一会儿时间来振作自己:“自从今天早晨到现在。”

“那些骗子们难道要看到他如同死于疾病一样死于口渴吗?他出了那么多的汗,他身体里大部分的水分已经流失了。”泰塔咕哝道,从床头拿起了那个铜罐儿朝里面闻了闻。

“这是又脏又臭带有祭司的毒物和瘟疫的液体。”他把它甩到了墙上。“到厨房去,再找一个罐子。确保它是干净的。装上井里打来的水,不要用河里的水。快点,小姑娘。”她跑了,泰塔这才打开了他的包。

敏苔卡立刻带着满罐的净水返回来了。泰塔准备了一剂汤药,在火盆上加热。

“帮我给他服下去。”当药已经煮好时,他命令那女孩。他教她如何扶着她弟弟的头,当泰塔把水一滴滴地滴入男孩嘴里的时候,让女孩轻轻抚摸着她弟弟的喉咙。哈伊安很快就可以自由吞咽了。

“我能帮你什么吗?”国王问道。

“大人,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更擅长的是毁灭而不是治疗。”泰塔让他离开但他自己的目光并没有从病人身上离开。一阵长长的静默后,当阿佩庇离开屋子的时候,只听到他的铜钉凉鞋重重地踏在地面上的脚步声。

敏苔卡很快地没有了对泰塔的恐惧感,作为助手,她反应快,做事主动,她好像能预料到泰塔的意愿。泰塔在火盆上从他的包里熬了另一服药,她强迫弟弟喝下去。他们一起使他不落一滴地把药喝下去。她在他胸膛上被烫伤的地方涂上了止痛的油膏,接着他们一起用亚麻床单裹上哈伊安,然后把人和床单一起放到井水里,让他滚烫的身体得以降温。

敏苔卡来到泰塔身旁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泰塔拉起她的手,将手掌向上翻过来。他察看了她手腕上的红色肿块,但是她尽力地把自己的手拉开。“那些不是瘟疫斑点。”她尴尬得脸都红了,“它们只是跳蚤咬的。宫殿里跳蚤到处爬。”

“哪里有跳蚤咬,瘟疫就到哪里。”泰塔告诉她,“脱掉你的连衣裙。”

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让裙子掉落到了脚踝处。她裸露的身体,不但苗条迷人,而且健壮结实。她的乳房乳峰初露,昂起的乳头像成熟的桑葚一样出现了圆点儿。三角状松软的绒毛在她修长匀称的大腿之间半隐半现。

一只跳蚤从她白皙的肚子上跳起来。泰塔敏捷地在空中一下子掐住,然后在指甲间碾碎了。那昆虫在她褶皱齐整的肚脐眼周围留下了一串粉红色的小点儿。

“转过来。”他命令道,她服从了。另一个讨厌的昆虫在她的背上朝她那结实圆润的臀部间的深深的裂缝跳下去。泰塔用手指捏住它,将它闪着光泽的黑色外壳碾碎了。它膨出了一个血点。“如果我们不消灭你身上这些小寄生虫的话,你将是我的下一个病人。”他告诉她道。然后泰塔派她到厨房去取一碗水。在火盆上,他用干燥的除虫菊的紫色花朵煮了水,然后将她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他又敏捷地抓住了四五只拼命从强烈刺激的阴道药液里仓皇逃跑的跳蚤。

当裸露的身体擦干之后,敏苔卡坐在他的身旁。他们仔细地检查她的衣服,自然大方而友好地聊着,从接缝处和衣褶中清除掉最后一个跳蚤和它们的卵。他们很快地成了好朋友。

夜幕降临之前,哈伊安再一次排便,但是很少,在粪便里也没有血了。泰塔闻了闻粪便,瘟疫液的臭味不那么强烈了。他施用了更强的草药浓缩剂,然后他们一起迫使哈伊安喝下了另一杯井水。第二天早晨,热病被降服了,哈伊安休息得更加舒服了。他终于排尿了,对此泰塔说那是有好处的,尽管他的尿是深黄色而且是酸性的。一小时之后,他排了更多的尿,颜色变淡也不那么难闻了。

“瞧,天啊!”敏苔卡惊叫道,抚摸着她弟弟的面颊。“红斑正在消退,他的皮肤也变得凉一些了。”

“你有天堂上仙女般治愈的触摸。”泰塔告诉她,“但是不要忘记了水罐儿。它空了。”

她急忙跑到厨房,立刻带回满满一罐水。她把水交给泰塔,唱起了喜克索斯人的摇篮曲。泰塔为她声音的甜蜜和清晰而感到欣喜:“倾听草地上的风声,小宝贝,你睡吧,睡吧,睡吧。倾听河水的流动声,我的小宝贝,做个好梦,好梦,好梦。”

泰塔端详着她的脸。在喜克索斯人眼里,它有点太大,她的颧骨太高。她的嘴也大,嘴唇丰满,鼻梁过高。这些五官本身没有一部分是完美的,但是每一部分和所有其他的部分相配的时候,却达到了巧妙的平衡,她的脖子长而得体。她的杏仁眼在弯弯的眉毛下真是美丽动人。她的表情活泼欢快。她的美别有风味。

“瞧!”她中断了歌声,笑了起来。“他醒了。”

哈伊安的眼睛睁开了,他正在朝上看着她。

“你已经回到我们中间了。你这个讨厌的小家伙。”她笑了起来,她牙齿整齐,在灯光下白得晶莹发亮。“我们担心死了。你不许再这样了,永远不。”为了掩饰她的欢乐和眼睛里突然闪现的喜悦和宽慰的泪水,她紧紧地抱着他。

泰塔望着对面床上的两个孩子,看到门口阿佩庇那高大的身影。泰塔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他严肃地向泰塔点点头,接着转过身去,不见了。

那天晚上,哈伊安靠他姐姐的帮助,能够一点点坐起来了,能够用她姐姐递到他嘴边的汤碗喝汤了。两天以后,他的皮疹已经消失了。

阿佩庇一天要来到这屋子看上三四次。哈伊安仍然虚弱得还站不起来,可是当他的父亲一出现,他就以尊敬的姿势拍拍他的胸口,摸摸他的嘴。

在第四天,他从小床上蹒跚地起来,拜倒在国王面前,但是阿佩庇阻止了他,把他扶回到枕头上。即使这样,他对孩子的感情也是显而易见的,阿佩庇没有说什么,几乎马上又离开了,但是在门口,他回望了泰塔一眼,朝他点了一下头,命令他跟着去。

他们单独站在宫殿最高的塔顶上。他们爬了二百级台阶才到达这个高度,从这里他们能够看到艾布纳城堡上方的尼罗河上游,它位于沿河向上十英里处。离底比斯不到一百英里。

阿佩庇命令哨兵下去,就留下他们两个在这高高的地方,以便于他们不被暗中监视或偷听。他站在那里凝视着那条向南而去的灰色大河。他身着全副的战服,结实的皮护胫和胸甲,剑带装饰着金玫瑰图案,他的胡子用猩红色的丝带编织以与他的礼仪裙袍相配。不相称的是在浓密的银白色的卷发上,他戴着金色的圣蛇、兀鹰和眼镜蛇的王冠。它令泰塔怒火中烧,这位侵略者和掠夺者认为自己是全埃及的法老,戴着神圣王权的标志,但是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他反而调整自己的思维去捕捉阿佩庇的想法。它们是一张缠结的网,缠得那么深又那么迂回,这使得泰塔也无法清楚地辨别它们,但是他能感觉到那里面的力量使阿佩庇成为可怕的敌人。

“至少他们说到你的一些事是真实的,巫师。”阿佩庇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你是一位很有本事的医师。”泰塔依然没有吭声。

“你能像在我儿子身上治愈好他的病一样,在我的军队里施展魔法治愈瘟疫吗?”阿佩庇问道。“我会付给你大量的黄金。黄金的数量多到十匹骏马才能够驮载得动。”

泰塔黯然地笑了:“阁下,如果我能施行这样的魔法,我也会从稀薄的空气

里变出来一千万士兵,不费力气地解决你们的暴徒。”

阿佩庇转过头来,付之一笑,但是那笑中缺少任何幽默和友好。“你多大年纪了,巫师?特洛克说你已经二百多岁了。那是真的吗?”

泰塔没有听到他问话的任何迹象,阿佩庇继续说下去:“你的价格是多少,巫师?如果不是用黄金,那么我能够为你提供什么呢?”那是个反问,他并不等待什么回答,而是咚咚地走向塔北部的防护矮墙,倒背着手站在那里。他俯身看着他军队营地的上方和远方的火葬场。那里的火仍然在燃烧,烟在尼罗河绿色的水面上缓缓地飘过,然后消失在远方的沙漠里。

“你已经赢得了胜利,阁下。”泰塔轻声地说道,“但是你最好考虑一下你火葬的柴堆。在瘟疫的大火熄灭之前,法老会增援和重新组织他的军事力量,你的士兵们要再次准备战斗。”

阿佩庇烦恼得像一只狮子想抖掉身上的苍蝇似的晃动了一下身子。“你的坚持使我很生气,巫师。”

“不,阁下,不是我而是真理和逻辑令你很生气。”

“尼弗尔·塞提是一个孩子。我已经打败他一次了,我要再次打败他。”

“对你来说更关键的是,在他的军队里没有瘟疫。你的眼线会告知你法老在阿斯旺还有五个军团,另外两个军团在艾斯尤特。他们已经随着激流在河上北进。在新月之前他们将会到达这里。”

阿佩庇低声地吼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泰塔毫不示弱地继续说下去:“六十年的战争已经使交战双方的王国耗尽了财力和物力。你要传递你的父亲的遗产——六十年的流血杀戮吗?那就是你的儿子们要从你身上继承的遗产吗?”

阿佩庇对他大发雷霆,横眉怒目:“不要逼我太甚,老家伙,不要侮辱我的父亲——天赐之神萨利提斯。”表达了他的反对后又间隔了好长时间,阿佩庇又说道:“安排和这位所谓的上王国的摄政王纳加的和谈,你要用多长时间?”

“如果你给我通过你队伍的安全通行权和一条快帆船来载我的话,我能在三天之后到达底比斯。顺流而返会更快一些。”

“为确保你安全通过,我会派特洛克和你一起走。告诉纳加,我会在艾布纳那边的佩拉镇上位于河西岸的哈托尔神庙会见他。你知道那里吗?”

“那里我很熟,阁下。”泰塔说道。

“我们到那里谈。”阿佩庇说道,“但是告诉他不要期待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让步。我是胜利者,他是被击败者。你现在可以走了。”

泰塔坚持未动。

“你可以走了,巫师。”阿佩庇又一次让他离开。

“法老尼弗尔·塞提几乎和你的女儿敏苔卡一样的年龄。”泰塔固执地说道,“我希望你带她一起去佩拉。”

“出于什么目的?”阿佩庇满腹狐疑地看着他。

“在你的王朝和泰摩斯法老的王朝之间的一个联盟可能会保证两个王国之间的永久和平。”

阿佩庇抚摸着他的胡须,掩饰着他的微笑:“见鬼,你耍阴谋就像你配药一样在行,巫师。现在,在你的激怒还没超过我的宽容度的时候,给自己个坡下吧。”

哈托尔神庙是数百年前法老伊涅特夫一世统治时期在尼罗河上方满是岩石的山坡上开凿出来的,自从那时起,每一代法老都对它加以修缮。神庙里的女祭司们是富有又很有影响的女士团体,她们在王国之间长期内战期间设法生存下来了,甚至在时世艰难的时候都一帆风顺。

她们身着黄色的袍子,聚集在神庙庭院里的两座巨大的女神雕像之间。其中的一座哈托尔雕像将她刻画为长着金色牛角的黑白花斑奶牛,另一座是她的人性的显示:一位高大美丽的女士,她的头上戴着金色的太阳轮和牛角的王冠。

当法老尼弗尔·塞提的随行人员列队从东侧进入时,女祭司们合唱着,击打着叉铃,而阿佩庇国王的侍臣们则通过西边的柱廊进入。在会议上到场的顺序是一个激烈争辩的问题,这几乎让谈判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破裂。首先到场的会在现有的权力地位上增加气派和声望,而后到的会作为乞求和平的哀求者的身份出现。双方都不愿意放弃这种优势。

是泰塔提议了同时到场的应急办法。他还老练地解决了令人烦恼的双方主要参与者所穿服饰的平等问题。双方会有意地避开双重王冠。阿佩庇会戴着下埃及的红色王冠,而尼弗尔·塞提会头戴上埃及的白色王冠。

双方统治者的随从们挤满了宽敞的庭院,他们的成员相互冷峻严厉地面对着。他们的间隔实际上只有几步远,但是六十年争斗的严酷和仇恨在他们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障碍。

充满敌意的沉默被喧嚣的号角齐鸣和青铜锣的轰响打破了。这是皇家团队从神庙的另一侧出现的信号。

纳加领主和法老尼弗尔·塞提严肃而缓慢地走出来,在高背的御座上就坐,而两位公主,赫瑟蕾缇和梅丽卡拉,温顺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在纳加御座下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因为她们是他的未婚妻。两个女孩都化了极浓的妆,她们的脸就像坐在她的阴影下的那尊哈托尔雕像的脸一样毫无表情。

与此同时,喜克索斯王室从神庙的对面一侧出来了。阿佩庇领着他们,他全副战装,高大威严,一副尚武的形象。他怒视着年少的法老穿过庭院。他的八个儿子跟在他后面;只有他最小的儿子哈伊安因为没有从瘟疫中完全恢复而未能参加这次逆流的旅行。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他们也是全副的武装和戎装,昂首挺胸地摆出同样逞能的姿态。

当他从靠近尼弗尔御座站着的地方审视着他们时,泰塔想,真是一伙令人恐惧的血腥暴徒。

阿佩庇在他众多的女儿之中只带了一个和他一起来。像在沙漠里的一丛带刺的仙人掌之中的一株玫瑰,与她的兄弟们形成的鲜明对照,使敏苔卡的美更加显得光彩夺目。在对面的人群中,她看到了泰塔那瘦高的身影和银白色的头发,她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特别灿烂的微笑,那一刻好像太阳突然冲破了延伸在庭院上面的遮阳棚一样。从前这里的埃及人从没有谁看到过她,在人群里,有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和低语声。他们对她的出现如坠五里雾中。之前传说所有的喜克索斯女人像她们的男人一样高大威猛,还比她们的男人丑上一倍。

法老尼弗尔·塞提稍稍地探一下身,顾不得这庄严的场合,他用力地拉他在瓶状的白色王冠下的耳垂。那是泰塔努力要纠正的一种习惯,尼弗尔只有在对某事有着强烈兴趣,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这样。泰塔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尼弗尔了——自从他从布巴斯提斯阿佩庇的司令部回来之后,纳加一直使他们分开——可是他是那么地熟悉这个孩子,那么深知他的内心,即便这样他仍然能够轻易地看透他的心思。他感觉到尼弗尔处于一种狂喜的兴奋状态,那强烈的程度就像他看到一只羚羊正进入他的箭瞄准的范围,或是正要骑上一匹尚未驯服的小马,或是放飞一只扑向白鹭的雄鹰,在观察着它开始下扑。

泰塔从未看到过他对一位异性成员的出现有如此的反应。尼弗尔一直是以王室的鄙视态度看待所有的女性,包括对他的姐妹们也是如此。可是,自从他被置于青春期的烦躁不安的洪涛之中后,大多数的时间他一直和泰塔在吉布尔·纳盖拉山的荒野之中与外界隔绝,那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像敏苔卡现在这样吸引他的注意力。

泰塔对他不费吹灰之力所达到的效果洋洋得意。如果尼弗尔对这位喜克索斯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反感的话,那么他所有的计划就会复杂起来了,从而就会增强他们自身所处的危险性。如果他们俩喜结姻缘的话,那么尼弗尔就会成为阿佩庇的乘龙快婿而在他的保护之下。即使纳加,在触犯一个如此强大和危险的人物之前,他也一定要停下来思考一下。敏苔卡也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尼弗尔从摄政王的阴谋中救出来。那至少是泰塔促进联姻的真实目的。

在他们一起调治和照料弟弟的很短的期间内,敏苔卡和泰塔成为了忠实的朋友。现在泰塔差不多是令人无法察觉地点点头并回之以微笑。接着敏苔卡将目光从他面前移过去,极有兴趣地看着她对面那些高贵的埃及女人们。关于她们她已经听到了好多,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们。很快地,她选中了赫瑟蕾缇。带着女性本能的自信,她意识到了某个和她一样吸引人的人,一位未来潜在的竞争对手。赫瑟蕾缇对她的反应回之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她们简短地交换了一下高傲而又相互充满敌意的眼神。接着敏苔卡又把她的目光投向了不可一世的人物——纳加,着迷地盯着他。

他真可谓是一道壮观的风景,与她的父亲和兄弟们迥然不同。他浑身珠光宝气,黄金宝石闪闪发光,他的亚麻装上那炫目多彩的珠宝令人眼花缭乱。尽管他们之间相隔一段距离,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像一片野花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香味。他的脸上盖满了化妆品,他的皮肤几乎发亮,眼睛画有轮廓线,并用眼影粉加以突出。然而她想,他的美是一条蛇或一只有毒的昆虫的那种美。她打了一个寒战,把目光转向了摄政王旁边的御座上的人。

法老尼弗尔·塞提正在很紧张地盯着她,这让她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是那么绿——那是最先打动她的地方,她想看别处,但是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她不好意思地盯着他。

法老尼弗尔·塞提在白色的王冠下看起来是那么威严和神圣,他的下巴上戴着假山羊胡子,这使她感到心神不宁。接下来,法老突然给了她一个热情、会意的微笑。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孩子气并有吸引力了,她感到莫名其妙地呼吸加快,她的脸更红了。她尽力移开自己的眼睛,将全部注意力移到了对哈托尔女神奶牛雕像的观察上。

她过了一段时间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时纳加领主——上埃及的摄政王正在讲话。他以缓慢谨慎的语调向阿佩庇致意,提到他时,他婉转地称他为喜克索斯国王而避免提及任何他对埃及领土的所有权问题。敏苔卡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嘴,但是她意识到尼弗尔正在看着她,她决定不去看他。

纳加领主的声音浑厚但平淡无味,她终于不再控制下去了。她偷偷地迅速斜着眼瞥了一下尼弗尔,又故意再次迅速地看向别处。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她,他的那双眼睛里带着无声的微笑,流露出强烈的感情,深深地吸引着她。她本来不是天性腼腆的人,但是这一次她的微笑含着羞怯和暧昧,她感到她的脸又开始火辣辣的。她垂下了眼睛,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把手指缠来扭去的,直到意识到她是坐立不安,才停下来。她保持着她的手静止不动,但是现在她为尼弗尔搅扰了她的平静而恼火:他只是一个宝贝似的埃及花花公子。我的兄弟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他更好,也比他帅上一倍。他只是企图通过那种粗鲁讨厌的方式盯着我,而使我看起来像一个傻瓜。我再也不看他了。我要彻底不理他,她决定,她坚定的信念要一直持续到纳加领主停止了讲话,她的父亲站起来回答为止。

她从那浓黑的睫毛下朝尼弗尔又迅速投去一眼。他正在怒视着她的父亲,但是当她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时,他的眼睛转向了她。她尽力要使自己的表情严厉和冷峻起来,可是当他一微笑的时候,她的嘴就同情似的颤动着。他确实和我的一些兄弟一样帅气,她心里想,接着,她又很快地偷看了一眼。或者说他比得上我兄弟当中的任何一个。接下来为了确证自己的想法,她又窥视了他一眼。或许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帅,甚至超过了鲁加。她马上感到她背弃了她的哥哥,又修正了一下她的看法:可是那当然不是同一类别的标准了。

她斜眼瞟着她的大哥鲁加:他那饰有丝带的胡子和黑色的眉毛,他是地道的战士。鲁加是个帅男人,她对此坚信不疑。

在对面的行列里,泰塔似乎没有注视她,但是实际上他没有错过在尼弗尔和敏苔卡之间趁大家不注意时所进行的交流中发生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他见到的还不仅仅这些。特洛克领主,纳加的表弟,正在靠近阿佩庇御座的后面站着,离敏苔卡几乎不到一臂远。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他戴着有着浮雕图案的纯金护腕。一只肩上挂着一支沉重的弯弓,另一只肩上是一个包有金叶的箭囊。他的脖子上挂着勇士和荣誉的金链勋章。喜克索斯王朝不但已经采用了埃及的信仰和习俗,而且也采纳了埃及的军事荣誉和勋章授勋传统。特洛克正以微妙的表情注视着喜克索斯的公主。

在敏苔卡和尼弗尔之间又有了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流,特洛克正在用他乌黑幽怨的眼神跟踪注视着。泰塔能看出他的愤怒和嫉妒。它就像可怕的撒哈拉沙暴——喀姆新风的高热和难以忍受的沉闷的正在沙漠的地平线上积聚的乌云。他还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是特洛克对敏苔卡的浪漫感兴趣还是对政治的关注?泰塔琢磨着。他对她有贪恋的欲望,还是只想把她作为权力的阶梯呢?无论哪一种情况,那

都是危险的,他必须还要考虑到别的因素。

相互致意的演说已经接近尾声,没有讲到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东西:休战的谈判会在下一天的秘密会议上开始。双方人员从他们的座位上站起来,相互敬礼和致意,当他们撤出庭院时,锣鼓又开始敲响,号角再一次奏鸣。

泰塔对喜克索斯人的队伍又看了最后一眼。阿佩庇和他的儿子们在高高的花岗岩柱子的遮挡下消失在过道里,那些柱子的上面都雕饰着女神的双牛头像。敏苔卡最后回望了一眼,跟在她的父亲和她的兄弟们的后面。特洛克领主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同样地,他从肩上对法老尼弗尔·塞提投去了最后的一瞥。随后,他也大步地走在了柱子之间。当他走起来的时候,他肩上箭囊里的箭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它们那彩色的箭羽吸引了泰塔的眼睛。不像那种普通的带有塞盖防止箭支掉出来的战时所用的皮箭囊,这种仪式用的箭囊以金叶覆盖,箭筒的一端是敞开的,因此箭的羽头是突出在肩膀之上的。羽毛的颜色是红色和绿色,某种邪恶的东西换起了泰塔的记忆。特洛克通过大门口快步离去,留下了泰塔在那里注视着他的身影。

泰塔回到了附属于神庙里的一个石屋,它是在和平会议期间提供给他住宿的。他喝了一点冻果汁露,因为在庭院里天气一直很热,他走到了厚厚的石头墙的窗子旁。在窗台和下面的石板露台上,有一群艳丽的织布鸟和山雀在跳着。他用碎高粱米喂它们,它们落在他的肩上,或者直接从他捧着饲料的手中直接啄着吃,泰塔想到上午一连串的事件,他将在开幕仪式上所得到的所有不同的感知梳理了一下。

当他继续想到特洛克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他对敏苔卡和尼弗尔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而感受到的愉悦和快乐。他思考着这个人与喜克索斯公主的关系,如果他努力要迫使自己实现这对年轻人的计划,那么接下来的情况可能要复杂起来。

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沿着窗子外边的露台爬了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一只神庙里面的猫,很憔悴,身上带有疤痕和一片片的疥癣剥落的痕迹。它正悄悄接近在窗外的石板地上跳跃着的正在啄食高粱米的鸟群。泰塔全神集中于那只猫,他浅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充满疑虑地向周围窥视。他盯着他前面石板地面上空旷的场面,那只猫突然弓起后背,浑身汗毛直竖。它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急转身沿着露台飞跑到了一棵棕榈树下面。它飞快地顺着高高的树干爬到顶端的冠状棕叶里,在那上面可怜兮兮地、紧紧地抱着。泰塔又给鸟抛出了一把粮食,沉思着。

即使在他们一起在路上的时候,特洛克也让他的箭囊堵得严严的,因此泰塔从没有想到把那里面装的箭同法老被谋杀现场所发现的那些箭比较一下。有多少其他的喜克索斯军官们有这种红色和绿色的箭羽,他只能去猜了,那可是很困难的,虽然他们每一个人会有他独特的图章印记。要把特洛克和法老泰摩斯之死联系起来的唯一方法是通过他牵涉到的他的表兄纳加。那就是研究一下他的箭。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又不引起他的怀疑呢,泰塔思忖着。

他再一次从他的思绪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在他住的屋门外面的过道上有声音。一个又年轻又清晰的声音,他马上辨别出来了。另一些声音是冷漠的、恳求的,还有抗议声。

“阿斯莫尔领主已经给了特殊的命令。”

“我不是法老吗?你们不要服从我了吗?我要见巫师,你竟敢阻止我。你们俩给我站到一边去。”尼弗尔的声音坚定而有威严。青春期不确定的音色已经不见了,他以一个男子汉的声音在讲话。

雏鹰已经展开了他的翅膀,露出来他的利爪。泰塔想,从窗子转过身来,将米的粉末从手中洒落,欢迎他的国王。

尼弗尔将挡在门口的帘子掀到了一边,走了进去。两位武装的卫兵无奈地跟在他的后面,在他的身后挤进了门口。尼弗尔不理会他们,两手叉腰地对着泰塔。

“泰塔,我对你非常不满意。”尼弗尔说道。

“我十分忧伤。”泰塔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在哪方面曾经冒犯过你呢?”

“你一直在躲避我。无论什么时候我派人找你,他们都告诉我你去了喜克索斯王国执行一项秘密使命,或者说你已经回到了沙漠,或者什么其他诸如此类的月亮传说。”尼弗尔大声吼着来掩饰他又一次和老人欢聚在一起的快乐。“接着你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好像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但是你仍然不理睬我。在谈判仪式上,你甚至都不朝我看一眼。你去哪里了?”

“陛下,隔墙有耳啊。”泰塔瞥了一眼来回踱步的卫兵。

尼弗尔马上愤怒地转向他们:“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命令你们走掉。如果你们不在这个时候马上走,我就叫人将你们两个勒死。”

他们不高兴地撤出去了,但还是不太远。他们在门帘那边的走廊上等待的时候,泰塔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嘀咕声和武器的叮当声。他猛地朝窗子甩了一下头,然后小声说:“我在码头那里有一只小艇。陛下想要钓鱼吗?”没有等他回答,泰塔就撩起他长袍的下摆,跳到了窗台上。他回头望了一眼。尼弗尔已经忘记了他的愤怒,他跑过了小屋和泰塔站在一起,他高兴地咧嘴笑了。泰塔跳到了外面的露台上,尼弗尔灵敏地跟在他的后面。像一位从教室里逃学的学生,他们偷偷地穿过露台,通过枣椰树丛来到了河边。

在码头上有卫兵,但是他们没有接到限制年轻法老的命令。他们行礼致敬后,就充满敬意地站到了一边。他们慌忙地进入了小渔船,每一个人拿起一把桨,划开了。泰塔将小船驶进一个波动着纸莎草河岸的一个狭窄的通道,不一会儿他们就出现在沼泽的水域里了,避开了河岸隐藏在秘密水道的迷宫里。

“你去哪里了,泰塔?”尼弗尔降下了他的王室气派,“我很想你。”

“我要把一切告诉你。”泰塔让他放心,“但是首先你应该告诉我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他们在一个纸莎草围着的很小的淡水湖里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停泊处,尼弗尔叙述了自从他们最后一次能够私下里谈话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曾经被拘留在纳加要求的一流的监狱里,不能见到自己任何的老朋友,甚至连麦伦或他自己的姐妹们都不能见。他唯一的消遣就是研究宫廷图书馆里的卷轴,在年迈的战士希尔特的指导下,研究战车的训练和军事练习。

“如果没有阿斯莫尔像奶妈一样地跟着我的话,纳加甚至不让我出去携鹰狩猎或钓鱼。”他痛苦地抱怨道。

直到他看到他在那里,他还不知道泰塔在欢迎仪式上也在神庙的庭院里。他已经相信他在吉布尔·纳盖拉山。他利用了这第一次机会,当纳加和阿斯莫尔陷入与阿佩庇、特洛克和其他的喜克索斯的军事贵族举行的休战秘密会议时,他威逼他的卫兵,气势汹汹地从他被限制的住处闯出来找到泰塔这里。

“没有了你生活是那么沉闷,泰塔。我想我可能会无聊死。纳加必须让我们还在一起。你应该对他施展魔法。”

“那是我们可以考虑的事情。”泰塔巧妙地避开他的建议,“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他发现我们在神庙里不见了的话,纳加就会派出全军来寻找我们。我必须告诉你我的消息。”他简明扼要地告诉尼弗尔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他说明了纳加与特洛克之间的关系,描述了他如何到达法老泰摩斯遇难的现场和他在那里所发现的一切。

尼弗尔没有插话,一直在听着,可是当泰塔讲到他的父亲之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掉过脸去,咳嗽着,用手背擦掉他的眼泪。

“现在你能意识到你处于危险之中了。”泰塔告诉他,“我肯定纳加与法老的死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得到证据的时间越是接近,我们的危险就越大。”

“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的父亲报仇。”尼弗尔发誓,他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我会帮助你实现这个心愿的。”泰塔承诺道,“但是现在我要保护你不受到纳加处心积虑的伤害。”

“你如何实现那个计划呢,泰塔?我们能像从前计划的那样逃离埃及吗?”

“不。”泰塔摇摇头,“当然我曾经考虑过那条路,可是纳加将我们牢牢地禁锢在这里。如果我们再次逃到边界,就会有上千的战车在我们后面狂追。”

“那么,我们能怎么办呢?你也处在危险之中。”

“不,我已经说服纳加,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就不能成功。”他讲述了在奥西里斯神庙的伪神谕仪式,纳加是怎样相信泰塔会和他分享永恒生命的奥秘的。

尼弗尔被巫师的狡黠逗笑了。“那么你是怎么计划的?”

“我们必须等待时机的到来,或者逃跑或者彻底除掉纳加这个邪恶的家伙。与此同时,我会尽我的一切力量来保护你。”

“为此你将怎么做呢?”

“纳加派我与阿佩庇来安排这次和平会议。”

“是的,我知道你去了阿瓦里斯。当我要见你的时候,他们告诉过我。”

“不是去阿瓦里斯,而是去了阿佩庇在布巴斯提斯的军事司令部。一旦阿佩庇同意与纳加会见,我就能够说服他同意你和阿佩庇女儿之间的婚姻,他们应该签订停战条约。一旦你在喜克索斯国王的保护之下,纳加的杀人武器就会失灵。他不敢冒着取消条约的风险将国家陷于从前的内战之中。”

“阿佩庇打算把他的女儿嫁给我做妻子吗?”尼弗尔惊异地盯着他。“就是今天上午在典礼仪式上我见到的身着红装的那位吗?”

“是的。”泰塔回答道,“她的名字叫敏苔卡。”

“我知道她的名字。”尼弗尔激动地使他确信,“她是以猎户星座带的一个很小的星星命名的。”

“是的,就是她。”泰塔点了点头,“敏苔卡,是那个长着大鼻子和滑稽可笑的嘴的丑丫头。”

“她可不丑!”尼弗尔怒视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弄翻了小艇,两个人差点儿就掉进了湖里的泥水中。“她是最漂亮的……”当他看到泰塔的表情时,他的声音弱下来。“我是说,她看起来是相当的讨人喜欢。”他咧着嘴苦笑了一下。“你总是捉弄我。但是你必须对我承认她是漂亮的,泰塔。”

“如果你喜欢大鼻子和滑稽可笑的嘴的话。”

尼弗尔从底舱抓起一条死鱼,朝他的头扔过去,泰塔低头躲过了。“什么时候我能和她说呢?”尼弗尔问道,设法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对他不是特别重要似的。“她确实讲埃及话,是吗?”

“她讲得一点儿不比你差。”泰塔让他放心。

“那么什么时候我能够见她?你能为我安排见面吗?”

泰塔一直期待这个请求:“你可以邀请公主和她的随从们在这里的大沼泽狩猎,之后或许来一次野餐。”

“就在今天下午,我将派阿斯莫尔去邀请她。”尼弗尔决定,但是泰塔摇摇头。

“他首先会去摄政王那里报告,纳加会马上看到其中的危险,他永远不会允许这件事,一旦他警觉了,他会在他的权力范围内,不顾一切地阻挠你们到一起的。”

“那我们要怎么做?”尼弗尔不安地看着他。

“我要亲自去找她。”泰塔答应他,就在这时候,在他们周围的纸莎草沼泽里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模糊的叫喊声,还有船桨的溅水声。“阿斯莫尔已经发现你不见了,派出了他的猎犬将你抓回去。”泰塔说道,“这证明避开他将是多么难啊。现在认真听着,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们快速交谈着,将在紧急状态下交换信息的办法做出了安排。在他们刚将其他的计划安排妥当后,呼喊声和溅水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没几分钟的工夫,一艘满载武装士兵的轻型战舰突然地进入了纸莎草的屏障,由二十位桨手猛地向前划来。从指挥船的甲板上传来一声大喊:“法老在那里!驾驶着一艘小艇!”

喜克索斯人在毗邻尼罗河纸莎草沼泽的淤积平原上已经建立了一个训练基地。当泰塔从神庙里下来时,有两个营的阿佩庇卫兵们正在耀眼的晨光下进行军事操练。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进行通过沼泽地的接力赛跑,在齐腰深的稀泥里艰难地跋涉,而战车中队正在平原上进行复杂的战车队形变换,四列队列形成前面一支单独的队伍,接着成扇形展开变成一支横排的列队。奔驰的战车后面卷起了灰尘的旋涡,矛锋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鲜艳的三角旗在风中飘舞。

泰塔在射击场旁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有五十名弓箭手站成了一排,在一百肘尺的距离内射箭,每一个战士射五支快箭。然后向草人的靶子跑去,拿回他们的箭。再次向另一排二百肘尺远的靶子射击,教官的连枷会无情地落向那些落在后面的人,他们或是因为穿越空地时跑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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