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前

汤米·德温开着车,强尼·穆克坐在车后座上检查自己的枪。穆克手上戴着薄薄的羊毛边的皮革手套,头上戴着最爱的软呢帽,微微偏向左边,“停在拐角处,别让车引人注目。”

他们走出车门,进了距尼克和吉娜的住处一个半街区的自助洗衣店。托尼·萨努罗下命令监视他们并等待能同时杀了他们两人的合适时机。但强尼接到的是命令却有所不同。铁托派他来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命令得到实施: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女的。

除了强尼之外,来的还有汤米·德温、伦佐·西卡雷利、尼诺·托雷拉、唐尼·阿马托。托尼看着他们,用冷酷的目光盯着他们,“我对铁托负责,你们对我负责,知道了吗?”

他们点点头。

“好,我们等着他出来,然后跟踪他。开两辆车,务必小心。”

“该去牧师那儿了,”吉娜做早餐的时候说,“我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到日子了,你呢?”

我放下报纸,笑了,“我从来不喜欢去牧师那儿,这次的话,我还可以接受。但是忏悔对我来说,就跟下地狱没两样。”

吉娜将鸡蛋翻过来,在上面浇了一点煎培根时剩下的油,“要是真忏悔的话,我们度蜜月的时候你可能都还没念完忏悔词。”

我站起来,走过去,抚摸她的肩膀,“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管牧师让我忏悔多久。”我俯身亲吻她的脖子。

“现在别这样。”

“那就等我们回来以后。”

“恩,那也行。”

我们边吃早饭边讨论酒店、蜜月和房子的事,我看了一眼手表,拿起了公文包,“该走了。”

吉娜去了趟卫生间,检查了一下妆容,走到门口。我们很快就上路去教堂。

我把车停在消防栓的前面,以防有人从后面钻进来。我检查了两边的后视镜,看了看后面的情况,走出车门,踩在一层薄雪上。在克利夫兰,只下一场薄雪算是走运了,因为暴雪太常见了。我走向人行道,身后留下一串脚印。我扫视左右,查看周围的一切是否正常。我很早以前就学会要留意周围环境。吉娜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我把手递给她。

“准备好了吗?罪人?”

吉娜笑了笑,“罪人?我最好先过去,如果你向阿梅里奥神父忏悔的时候他死了,那我可就完了。”

我们一起走进教堂,说了祷告的话,然后见了阿梅里奥神父。他答应一早见我们,听我们的忏悔,然后再讨论一遍婚礼上的计划。我对他笑了笑,然后对吉娜说,“我在外面等你。”

吉娜看起来有点怀疑,“你不会退缩了吧?”

“我想退缩,但我是不会的,你好了之后就叫我。”

我走出门去,在过道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踢起几块残雪,只想着有烟抽就好了。我竖起领子挡风,呵了呵气暖暖手。毫无疑问,人生已经改变了。变得更好了。我马上就要去忏悔,然后体面地结婚。

感谢上帝。你果然如托马斯修女所说,仁慈慷慨。

几分钟之后,门打开了,吉娜从里面走出来。她现在叫玛丽,但我一直想着她是吉娜。我的神情不再疲惫,脸上现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我跑过去迎接她。她看起来很高贵,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又站在那里用手指绕着她的项链。我总有一天会把她它藏起来。我走向她,脸上突然现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能感觉到那微笑。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项链,却没有想起安吉拉。

“感觉好点了吗?”我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所有的罪都被赦免了吗?”

阿梅里奥神父也出来跟我们站在一起,我们三人都笑了,她凑过来低声说,“我现在没有罪孽了,或许我们该做点可恶的勾当让我们的灵魂变得污浊,”她拍拍我的手臂,“我们可以把它变成一种习惯。”

“为了成全你的想法,我还是得去忏悔,所以,我该去了。”我牵起她的手,朝教堂走去。

“不用这么着急,”吉娜说,把她的手抽走,“我在外面抽根烟。我预感你会很久。”

我翻了个白眼,“快点,神父。我们赶快结束这件事。”

我走在通往那扇高大木门的台阶上,就像走在执行死刑的路上。我的头脑里闪现了几千个想法。如果我告诉这个家伙我做过的事他会怎么想?我不怕忏悔仪式,不过是祈祷几次而已。他也许会让我背负青天一个月,就像阿特拉斯巨神一样。我当时想,阿特拉斯会不会也是一个杀手。我摇摇头,打消这种想法。我把神话和宗教混淆了,这点可不受神父待见。

阿梅里奥神父扶门等我进去。我们走过了几扇内门。我将手伸进圣水,以为它摸起来会像硫酸一样。我迟疑了一下,开始祈祷,我疑心上帝是否介意我这个罪人玷污了他盛水的碗。

我跟随神父到了一个忏悔室,他随后走进了靠近最前面的忏悔室的门。代表死亡的红色帘幕在那里等着我。如果说走进教堂就像是被执行死刑,那么此时我就是被套上了套索。

上帝帮帮我吧。我拨开帘幕,走进黑暗中,跪在软垫上。阿梅里奥神父坐在窗的另一边,身影看起来就像一个黑天使。我画了一个十字,口里说着那句我长久以来都很痛恨的话语。

“我有罪,请神父保佑我。我已经十四年没有忏悔了。”

吉娜抽起了第二根烟,她轻轻地吸,吐出细细的长长的烟雾。她的头后仰,享受着凉爽的空气。她猜测他们需要多久。这让她为尼克感到难过。她知道他在路上有多么焦虑。高大坚强的尼克竟然不敢向神父忏悔。她意识到,他怕的不是向神父忏悔,他怕的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下那些罪孽。

这是他们要越过的最后一道坎,她一直等待这件事的到来,好让他们的感情进入完美境界。并不是说他们不会再争吵,他们还是会经常经常吵,但这些小事在床头就解决了。这些有益无害。这最终会让尼克找到自我。她知道他经受的苦难,虽然初识时她怀疑过他,但她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一个体贴的男人,深爱她的人。

一辆车的车门打开又关上了,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街道上。两个身穿大衣的人走进了教堂。其中一人戴着一条白色围巾,另一个高大的文质彬彬的人戴着一顶她父亲爱戴的那种帽子。她点点头,微笑了一下。那个高大的人也点点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早上好,”他说,摘了摘帽子。

他们缓慢地经过她,好像有着特定的目的。她很好奇他们是否也是来忏悔的。

她想告诉他们,也许要等很久,然后才想起,几个小时之后才是正常的忏悔时间。他们在这儿做什么?她转身去看他们,但另一个关车门的声音让她警觉起来。她的内心在翻腾——恐惧。她曾经与这种感觉相伴了很长时间,她差点快忘了真正的恐惧会是多么强烈。恐惧感一下涌了上来,如同芒刺在背。

还有两个人从街对面走近:同样穿戴着大衣、手套,同样的目标明确的步伐。吉娜回头看向教堂。那两个经过她的人此刻正面对着她,手伸向口袋。

我死定了。她当时就知道自己会死,她的尸体会在克利夫兰一个教堂外的过道上被发现,千疮百孔。她把钱包扔向离她最近的一个人,希望能分散他们的注意,然后往左边跑。地上的雪把她滑倒了,但她很快站稳,飞快地朝前院有房屋和树木的地方跑去。

如果她可以跑到树木那里的话——

第一颗子弹打在了她右肾上方。疼痛贯穿她的身体。她的头后仰了一下,一只手捂着伤口,疼痛加剧,她开始蹒跚。她一直跑,速度明显慢了许多,但她没有放弃希望。她的身后又传来一阵枪响,她祈祷他们失手,但她的左腿膝盖旁边感到了一种撕裂的痛感。她倒下了,在地上蜷缩起来,看着灰色的天空。

感谢上帝,让我完成了忏悔。她这样想着,眼前浮现出尼克的样子。如果他听见枪声,他会追杀他们的。她希望他能逃脱,如果不能,她祈祷他们抓到他之前就已完成忏悔。

他们此刻都站在她的旁边,拿枪指着她。一枪就把她的头骨打破了,然后……

我在告诉阿梅里奥神父我曾经杀过一个毒贩的时候,听到了枪声,那是枪声确定无疑。我太熟悉那种声音了,它就像炮声般在我耳边回响。我扯开帘子,跑了出去。阿梅里奥神父抢在我前面,往门口跑去。我虽然跑得很快,但他比我先跑到门厅,他过去一定是位田径老师。我内心被恐惧挖出一条沟壑。我的腹部好像被撕裂了一样。我脑海里开始浮现各种画面,每个画面里,吉娜都躺在地上死去了。我走到门前时,已将枪握在手里了。阿梅里奥守住出口,他张开双臂,好像十字架上的耶稣。

“神父,让开。”

他一动不动。

我拿枪对着他。管他是不是神父,我一定要去找吉娜,“让开,否则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你出去就是送死。”

我把他推到一旁,推开门走了出去,俯身前行。吉娜躺在地上,血迹染红了白雪。子弹从我的头顶穿过,有些射进了门里,有些射到了石门上。我翻身到了另一边,开了几枪,然后藏在凹室里。等了几秒钟以后,我蹲下身,又开枪,一共开了三下。他们已经往车那里走去了。两个家伙跳进了停在街上稍远的那辆,飞驰而去。另外两个家伙钻进了距我较近的那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那个家伙右脸处有一个显眼的红色胎记——伦佐·西卡雷利。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我将子弹打光,希望走运的话可以打中他们,但他们已经逃走了。我跑向吉娜,希望有奇迹发生。但我到她身边时,才知道一切都无望了。她的头埋在血泊里,她的心脏被射击了无数次。我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事情本不该这样。她不该这样。我也不该这样。我爱的人都死了。

我撩开她脸上的头发,用雪擦拭干净她的脸。我想把她抱起来,抱回家。让她康复,让她焕然一新。但是吉娜美丽的褐色眼睛已经没有光彩了。我这才懂得她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我俯身亲吻她的嘴唇,冰冷的。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对嘴唇不是吉娜的。我不能让她死而复生。

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肩膀。我起先一惊,但我抬头看到的是阿梅里奥神父,他摇摇头,“警察随时都会来。我必须和他们交代情况。”

我又在吉娜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低语道,“我爱你,”然后擦掉眼泪站起身来,“你想怎么跟他们说就怎么说。”

我进了车,往家里开去。幸运的话,我可以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收拾好一切。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安娜不时地闪现在我的脑海。还有伦佐。我的每次呼吸,都在念叨他的名字。我必须找到他。还要找出究竟是谁给他们下达的任务,谁在幕后做了帮手。

我们会很快再见的,伦佐。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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