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年前

我们最后定居在克利夫兰。我不知道吉娜是如何劝说我去那儿的,但是肯定和性有些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已经身在克利夫兰,准备找个地方住下,暂时安顿下来。我有一个公寓可以住,为了有效利用,我们把它租出去了,它也是我们新身份证名下的正式住所。但是我想以另一个名字,再找一个住处。这个方法让吉娜很担忧。

下午三点钟时,我们找到了一个适合租住的好地方,老城区里的一个小平房。这里生活便利,附近有步行就能到的杂货店,杂货店旁边还有一个肉店和一个水果摊。最棒的是,还有一家面包房也做夹心酥。如果让我总结自己过去六个星期的新生活,我会说轻松惬意。我有吉娜,两栋楼外就有新鲜水果,再走三个街区就有夹心酥。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两个月后我们开车到了田纳西州的一个小镇,地方执法官主持了我们的婚礼,但我保证一定会还吉娜一个天主教婚礼。第三个月,吉娜找到了一份会计的工作,我则成了一个瓷砖公司的销售员。这不是我的理想工作,但是至少让我有事可做,有些收入。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在面包房买了油煎酥卷和夹心酥。

我进门的时候还吹着小曲:“猜猜我买了什么?”

吉娜坐在桌子旁,就像一个椭圆形的小东西被塞在狭小厨房整洁的角落里了。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我跑到桌子前,把手里的袋子放下,跪在她面前,“怎么了?你还好吗?”

她抽泣着抱住了我,“你回来了就没事了。”

“发生什么了?”

她紧紧抱着我,不愿松手,“对不起,尼克。我们公司今天有一位新客户。他的姓是马特利。”吉娜强忍着泪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天啊,尼克,当我听见马特利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铁托。接下来的时间我都没办法安心工作。我战战兢兢,担心他抓到了你。”

我站起来,四处走动,直觉地走到了窗前凝视着窗外,“你检查了吧,没人跟踪你吧?”

“你放心我检查了。我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家,绕了很多路。”吉娜喝了些水,接着说道:“没人跟踪我。”吉娜站起来,把水煮上准备泡茶。她在发抖。

我也站起来,抚摸着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继续生活,日复一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心里头却要崩溃了一样。你也是人,不是吗?你又不是乘着什么宇宙飞船来到这儿的外星人。”她的手握成了拳头,似乎是想把内心的不安全部驱走,“我做不到,我厌倦了每天惶恐地过日子。”她把水壶放在火炉上之后一直站在那里,手放在壶上,好像是水壶在支撑着她,“有时候,晚上的时候我会想到死亡。给铁托打个电话,‘嘿,我在这儿呢,过来抓我吧。’”

我伸出双臂抱住吉娜,吻了吻她的头。

“慢慢会好的,”我轻声说道,“有一天我们再回头看这一切……或许,我们不会笑,但至少会有美好的回忆。”

吉娜掉下了几滴眼泪,“你从来都不害怕吗?”

“我一直都很害怕,亲爱的,一直都是。”

她向后退了两步,看着我的脸,好像这是第一次看我的脸一样,“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呢?”

我摇了摇头,“吉娜,我不做这种事。我不是逞什么男子汉。只是我的成长经历和别人不那么一样。”我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让她转过身来,摸着她的脖子,“但是你可以随时找我说说话,我是一个好听众。”

她把我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紧紧握着,什么都没说直到水煮开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

“记住,吉娜,明天会更好的。”我走到窗前,又向外望了望,然后放下窗帘走到了桌子前,“给你带回来了油煎酥卷。”

她把茶放在桌子上,拿起了一个油煎酥卷。

“谢谢,我今晚正想吃。”

我走到另一扇窗户前,把窗帘拉到一边,又看了看街道。

“我确信没有人跟踪我。”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检查一下。这就是你还活着的原因。”我朝她笑了笑,“我没做好,让你感觉到不安全了,是吗?”

她笑了笑。

“我没事的。”

我静静地看了吉娜一会儿。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们应该去举行天主教婚礼,那是你一直想要的。”

她把油煎酥卷放下。

“你是再向我第二次求婚吗?”

我跪在地上。

“我想是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想到其他的方式,我想和你试试。”

我飞快地站起来,把她带到卧室里,“前面还是后面?”我问道。

“嗯,我想都要。”

“不,我是说你想让我在我们做之前求婚还是之后求婚?”

“我就是我说的意思。我希望在你求婚之前做,你求婚之后也要。”她笑了,“你要是表现好,再来一次也可以。”

“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早晨早早就醒了,为吉娜准备了她最爱的早餐,香肠、鸡蛋加小麦百吉饼,煮了咖啡,一并都放在了托盘里,还有一枝玫瑰,我刚刚从邻居的花园里摘的。我打开卧室门,说道:“客房服务”。我笑了。此刻,吉娜脸上的表情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她的眼睛亮起来,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我迄今为止看到的她最开心的微笑。她坐起来,把枕头支在身后。

“我真不敢相信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觉得她要哭出来了,“没有人为我做过这些。”

我一时手足无措,吉娜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外,“总是捏脚,我都烦了,所以我想试试这个。”

吉娜伸开双臂来拥抱我。我把托盘放在床脚,抱住了她,“早安,亲爱的。希望你喜欢我做的一切。”

她吻了吻我,然后拿起玫瑰花闻了闻,“尼克,我爱你。你要答应我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知道我会的。现在吃早饭吧,我还为你准备了个惊喜。”

吉娜更加振奋了,“什么惊喜?”

“我们今天出去看看新房子吧。”

“我们买不起新房子啊。”

吉娜总是很务实。这也是好事,因为在给吉娜花钱这方面,我总是有些挥霍无度,“我有些存款,我们可以用我的存款买。”

“你不能用现金买房子,现在不行了。”她看起来陷入了沉思。

“但是这让我想起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去印第安纳波利斯把我的钱拿回来?记得吗,我在那里的保险箱里有一笔不小的存款。”

今天是周四,天气非常好,是个好兆头,“不如我们周五出发,开车过去,在那儿过个周末如何。”

“开车要很长时间啊。”

“是的,但是如果我们早点出发,中午之前就能到了。办完事后,我们就有整个周末的时间了。”

她想了想,一直在微笑,“好主意。我们就这么办吧。”

我们五点起床,吃完早饭,喝完咖啡,六点半之前我们就离开了克利夫兰。八点钟的时候,吉娜已经是坐立不安,对每一个声响都疑神疑鬼,即便每辆车和我们并行的时间超过几分钟,她也会十分怀疑。最后,我受不了了。

“吉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铁托的整件事情。难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她似乎仅仅是谈论此事都很害怕,但是她点了点头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告诉我,她的父亲卡洛曾和铁托共事过,那时铁托还在混社会,他们杀了一个不配合的会计。逃跑的时候事情有点失控,铁托把枪给了卡洛要他去处理掉,但是卡洛并没有这么做,他留下了那把枪。卡洛深知铁托的秉性,他想要抓住点铁托的把柄,以防两人闹僵了的时候他能控制住铁托。

铁托在组织里逐渐崛起,他想除掉碍事的人,卡洛正是其中之一。卡洛听到了风声,去FBI寻求证人保护,但是他没有把那把枪交给FBI。他父亲在出庭作证之前消失了。一开始他们还可以忍受,但是吉娜和他的父亲渐渐厌恶了他们新的生活。他父亲去世之后,她决定采取行动,敲诈铁托。她手里还有那把枪,也知道被铁托杀掉的那个人是谁——丹尼·泽恩柯沃斯基。

“很有胆量啊,吉娜。不是说不明智,但这确实需要胆量。”

“我没有办法。你知道教师的工资有多低吗?尤其是天主教学校的教师。”吉娜摇了摇头,“根本养不活自己。”

“我们会拿到你的钱,再加上我的钱,还有我们两个挣的工资,我们会好起来的。”我静静地开了一会儿车,但是我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吉娜,自从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担惊受怕。我们为什么不解决了这件事,一了百了。”

“什么意思?”

“你说你手里有铁托给卡洛的那把枪?”

“和钱一起都放在保险箱里。”

“我们把枪交给警方吧。”

吉娜坚决地摇着头,我甚至怀疑她这样摇下去脖子会断掉,“不行,绝对不行。”

“我在纽约认识一位刑警他能帮上忙。”

“我告诉铁托,如果他给了我钱,我就会忘了他。”

“阻止铁托的唯一方法就是摆脱他。如果他不在了,就没有人来追杀你。”

“你呢?”

我想了一会儿。我不想对吉娜撒谎,但是……“他们很可能已经忘了我。我只得罪了铁托,其他人不至于为与自己无关的事去冒险。”

我们在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开着车,突然吉娜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尼克。我不会这样做的。”

“别担心,我会处理这些的。”

她笑了笑,我的话似乎刺激到了她,她极力反击。

“胡扯。你不能这样做。我绝不会让你去对付铁托。”

“如果他不在了,我们就安全了。这是唯一的方法。”

“你要这样做,我会离开你。我会直接离开你。”她把车窗摇下去,又摇上来。

“该死的,尼克,我爱你,但如果你这样做我就会离开你。”

我没有说话。那晚我们再也没有提起铁托,第二天也没有。但是我们两个人一直紧绷着精神。周日回去的路上,开到一半的时候,吉娜突然说道,“好吧,你赢了。给你的朋友打电话吧,我会把枪交上去。”她只等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补充道,“但我不会作证,事实上,我都不会和他见面。”

这些天来,我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别担心。你不必和他见面,你不必和任何人见面。”

“上帝,我希望是这样。这真的可以结束吗?”

“当然会结束的。该死的,会结束的。”

我们到家之后,吉娜的心情很好,我打算按我们的计划行事。我在前两天给捕虫王打了三次电话,但他都没有接。

“明天晚上之前我一定要联系到他,”我说道,“无论我要给他打多少次电话。”

第二天,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去工作。这是最美好的生活了。我回家的时候,吉娜坐在厨房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我还没看到信封撕裂的一角,就发现了吉娜脸色很是难看。我的内心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翻涌。吉娜拿着的是安琪的信。我走近的时候,吉娜把信扔给了我。

“这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吉娜的声音中有几分恶意,她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尤其是她嫉妒的时候。

我试着理解吉娜的心情,“这是很早以前的一封信了,吉娜。”

“有多早?”

“我还在监狱的时候,大约在我十九岁的时候。”

她发出鄙夷的笑声,转过了头,“什么都不是,但是你还一直留着?”

我盯着她,更加下定决心,“这是回忆,仅此而已。”

吉娜低下头,大声读出了信里的内容,“找到我,好吗?不管我在哪,尼克,找到我。”吉娜的声音简直如毒药一般,侵蚀着我。

我伸手去拿信,但是吉娜又把信拿回去,双手紧紧抓着好像她会把这封信撕了一样。

我抓住吉娜,“你再碰这封信我就……”

“你就怎么样?杀了我?你是要这么说吗?”吉娜猛地拽走自己的胳膊。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我盯着吉娜,但是没有憎恨,或许也没有足够的爱意。

“这是我很久之

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写给我的信。”我又低下了头,“我是个懦夫,不敢把这些信扔了。所以信一直都在我的手提箱里,提醒着我自己的懦弱。”眼泪涌进了我的眼睛。

“它提醒我鼠仔尼克一无是处。”说完之后,我就去了卧室一头扎在床上。

那晚,吉娜没有回卧室。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看到那封信被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我想把信烧了、撕了。我到底在干什么?我过了那么久麻木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然后吉娜走进来了。现在我的生命里有我深爱的女人……而我却让一封尘封的信和一个对我毫无关心的女人毁掉我的生活?尼克,振作点!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吉娜,但是我到家的时候,她就在家,面带笑容心情舒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走向她,双手捧住她美丽的脸庞,轻柔地吻下去。

“我爱你。”

“尼克,我——”

我要了摇头,“什么都不要说,克拉斯纳夫人。”我从手提箱里拿出那封信,在吉娜面前撕掉了。

吉娜要阻止我,“你不必这么做。”

“我想要这么做。早就应该撕了。”

她亲了亲我然后笑了笑,“你选的这个姓真是太糟糕了,克拉斯纳,天啊。”

我又亲了亲吉娜,“只要是你的姓,我就照单全收。”

吉娜把我推开,“我可不知道我是不是也这么感觉的,里奇。”

我抱住吉娜,紧紧地抱住她。我想到了爸爸留下的信。爸爸非常爱托马斯修女,但是他渐渐也爱上了我母亲。我和父亲是那么的相似。我想吉娜也是这样。我爱她。真的爱她。纵然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们也绝不分开。

我朝厨房走去,“晚饭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吉娜说道,“别忘了,今晚必须要联系上你的朋友捕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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